第24章
“瑾禾,你可知罪。
老婦人的聲音就如同她這個人一樣,蒼老而深沉。
葉淮山跪地,腰背筆直,頭微微低垂。
“瑾禾知罪。”
“你罪在何處。”
葉淮山:“未經上報擅自離守,多天全無音訊。”
老婦人:“葉家乃是将門,軍法如山,你身負鎮邊重任,自己尚不能遵守命令,又如何服衆。”
葉淮山的頭更低了。
“瑾禾知罪,請老太君責罰。”
老婦人垂眸看着葉淮山,剛要開口,身旁那妙齡女子輕輕拉住她的衣袖,臉上是藏不住的擔憂。
“老太君,我們還不知道表哥離開到底是何原因。晴歌覺得表哥不是擅離職守之人,他離開得如此匆忙必定是有要事,我們先聽他說說理由可好。”
女子聲音如同人一般,婉轉而溫柔。
下面坐着的人聽見她這樣說,也同意道:“是啊老太君,葉将軍一向嚴于律己,忠于職守,此番離職必定有其原因,聽他說說吧。”
衆人紛紛附和。
老婦人想了想,開口道:“好吧,既然大家願意給你機會,你便将理由說出吧。”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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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天涯趴在屋頂上看得津津有味。好一個老太君,明明自己心疼孫子,非要借他人之口說出來。
堂內的葉淮山聽到老太君的話,擡起頭。
“我離開是為了番疆祭司。”
他一句話惹得堂內衆人紛紛詢問。
“祭司?番疆大祭祀前不久不是被重傷了麽。”
“對啊,雖然損失慘重,不過中了開陽大法,她必死無疑。除卻了祭司,番疆如同斷了一臂,我們今後要面臨的難處也大大的減少了。”
葉淮山:“開陽大法并未無藥可醫。”
坐在葉淮山左側的人點了點頭,緩道:“是,有一種說法是開陽大法的傷勢可以用世間至陰之物寒霜草來治療。可是中了開陽大法的人三日內必亡,而寒霜草生長之處別說番疆,連中原都鮮有人知,有沒有此物都不一定,想要用它來醫治,怕是不易。”
另一人附和道:“對啊,離番疆祭祀中埋伏的日子已經快半月了,想來她該是死了才對。”
葉淮山:“一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不久前,我得到一份情報,說祭祀并沒有死,而番疆毒首座也找到了寒霜草的生長地點。”
“什麽!?”
葉淮山一語出,惹得四周一片嘩然。
“沒有死,這怎有可能?”
這時,沉默已久的老婦人開口。
“瑾禾,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确定。”
她一開口,堂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葉淮山恭敬道:“事關重大,孫兒不敢妄言。”
老婦人:“你是從何得知此事,何人告訴你這個消息。”
葉淮山頓了頓,道:“老太君贖罪,向我通報消息之人乃是我的親信,為了安全,我不能告知別人他的消息。”
老婦人:“何時安插的眼線。”
葉淮山面不改色:“恕瑾禾不能多言。”
他不肯說,老婦人非但不怪,反而點頭稱允。
“好,能先人布局,是你的眼界。眼看得遠,界拓得寬,才能搶得先機。”
葉淮山:“衆人之力,瑾禾不敢稱功。”
老婦人:“既然你得到消息,那離開便是去阻止此事了。”
葉淮山點點頭,“是,因為時間緊迫,瑾禾來不及通報便上了路。”
老婦人:“你安然回來,證明事情已經解決了。”
葉淮山:“老天有眼,讓瑾禾一舉毀掉寒霜草,斷掉番疆祭司生路。”
他這句話也讓堂內其他人心中落定。
“不愧是葉将軍,決斷果敢,棋高一籌!”
“這回可是徹底斷了番疆祭司的生路!”
堂內氣氛一時輕松下來,那女子見狀,順勢附到老婦人身旁,軟聲道:“老太君,表哥這事做的好啊,除掉祭司可是大功一件,老太君非但不要罰,還要獎賞他啊。”
老婦人臉上嚴厲的神情此時也微微放松了些,緩聲道:“衆人是何意見。”
下面的人哪敢說些什麽,紛紛請求老太君獎賞葉淮山。
老婦人聽了一陣,點點頭。
“既然大家都如此說,那——”
“老太君。”就在老婦人說了一半的時候,葉淮山忽然擡起頭,正視老婦人道:“葉家乃是将門之家,家規森嚴,賞罰分明。淮山是葉家長子,若不以身作則,如何服衆。”他叩首道,“老太君在上,葉淮山請罪。”
“表哥!”葉晴歌聽他這麽說,急得直皺眉,她轉首向老婦人道,“老太君,表哥累糊塗了,你……”
“晴歌。”葉淮山擡頭,看了少女一眼,女子咬着下唇,終究不再多話。
葉淮山目光又轉向老婦人。
“老太君在上,葉淮山請罪。”
老婦人看着跪在堂中的葉淮山,忠誠而倔強的少年人。看着看着,老婦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輕輕自語:“倒是像你的父親……”
再一擡眼,目光已是淩厲。
“來人,家法伺候,杖責五十。”
“是。”
她話音一落,便有家丁步入後堂,轉眼的功夫便取出器具。
葉家的家規很有意思,杖責并不是光打後部,而是身體四肢各部分均攤。家丁擡來一張交叉的大木椅,能讓人展開雙臂。
葉淮山在木椅上趴好。
“打。”
老婦人一聲令下,家丁掄起木杖,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葉晴歌轉身閉上了眼睛。
正堂內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木杖擊打身體的沉悶響聲,一下又一下。
葉淮山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閉着眼睛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唯一能看出破綻的,便只有臉上滲出的淡淡的一層薄汗。
背部擊打完畢,家丁停了下來,等葉淮山翻身。
葉家出武将,也是本朝出名的武學世家,整座将軍府內幾乎人人身懷武功,這裏自然也包括行刑的家丁。葉淮山雖然有內力護體,但是掄下的木杖也帶着非同一般的氣力,二十幾杖打下去,饒是葉淮山也有些吃不住,可他仍舊一聲未吭。
葉淮山深吸一口氣,手臂撐着身體坐了起來,緩緩翻過身。
他仰頭躺下。
頭頂上,剛好是風天涯巴巴看的圓眼睛。
葉淮山:“!?”
一瞬間,這個少年将軍如同赤腳踩了鐵針一般,刷拉一下翻過身。結果他忘記身上的傷,力道用不上,啪叽一下趴在了青磚地上。
衆人:“……”
老婦人:“瑾禾?”
葉淮山臉紅得像煮熟的蝦一樣,尴尬地咳嗽兩聲。
“無……無事。”
他扶着木椅,又一次躺了回去。
這下,他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裏看。
左左右右掃了一圈,葉淮山最終還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上方。
風天涯看着他。
葉淮山搞不懂,風天涯氣息藏得很好,屋頂的縫隙開得也不大,按理來說很難發現才對。可是他剛剛轉過身,一眼便看到了。
風天涯只露出了眼睛。
上面很黑,什麽都看不真切,但是葉淮山就是覺得她在笑。
他們相互看着,那一會,葉淮山甚至感覺不到打在胸口的粗壯木杖。
杖責之後,老太君遣散了衆人。
葉淮山未用他人攙扶,自己走出了正堂。
他回到房間,馬上便有人送來了藥膏。
“大少爺,這是表小姐差奴才送來的。”
葉淮山:“放到桌子上吧。”
“是。”
小厮離開後,葉淮山躺在床上,也沒有上藥也沒有洗漱。他靜靜地躺着,就像是在等待什麽。
半響過後,屋子和院子都毫無動靜。
葉淮山有些失望地坐起身。
“哎呦,這是作甚呢。”
牆角傳來輕飄飄地一句話,葉淮山直直地站起來。
“風姑娘……”
風天涯走近。
“你們家的下人打自家人真是不留情哦。”
葉淮山:“家法森嚴,他們不敢留情。”
“嘿。”風天涯笑着看他,“整個屋子的人都在替你鋪臺階,你怎地都不往下走。”
葉淮山正色道:“擅離職守本就該罰,規矩必須要遵守。若今日我避開了,那他日若有其他人犯了同樣的錯,便再難行刑。”
風天涯晃晃頭看着他。
“嗯,你不錯。”
葉淮山臉色漲紅,“多……多謝風姑娘誇獎。”
風天涯:“好了,你上藥吧,我走了。”
她轉身欲離開,葉淮山向前一步叫住了她。
“風姑娘,這幾天前線軍情不急,明日葉某做東,帶你游覽京城如何。”
風天涯轉頭看他,“你身上有傷哦。”
葉淮山頭手并用,一齊搖擺。
“這點傷毫無大礙,睡一覺就好了。明日正巧是慶平節,晚上的時候京城各處都會有廟會慶祝,熱鬧得很。”
“廟會?”
風天涯一聽到廟會頓時不老實了,她抻着脖子道:“是什麽東西都有賣的廟會?”
葉淮山見她有了興致,連忙趁熱打鐵。
“是,京城的廟會要比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更加熱鬧,小吃物件應有盡有。”
“好哦好哦。”風天涯拍了一下手,“就這麽定下了,明日白天我去找蠢燕,晚上一齊去廟會。”
葉淮山:“……”
他是說了要帶風天涯和燕孤鳴一起逛逛京城,但是明日……
“風姑娘……燕兄看起來不像是喜歡熱鬧的人,要不明日我們兩人去,再挑個日子我單獨宴請燕兄如何……”
葉淮山說着說着差點沒咬了舌頭,他也不知道說這番話為何如此費勁,像是在做壞事一般。
風天涯想了想,“蠢燕好像是不太喜歡熱鬧。”
葉淮山厚着臉皮道:“既然如此,那……”
風天涯爽快道:“好,那明日我們兩個去,晚上的時候在将軍府門口的那棵粗樹下見面。”
葉淮山:“晚上?風姑娘白天要出門?”
風天涯笑了笑,“也許吧,我走了,你好好養傷。”
葉淮山也不便多問,施禮道:“風姑娘也早些休息。”
風天涯擺擺手,推開房門,一瞬間便沒了身影。
葉淮山在門口幹站了半天,最後傻笑着回到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