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燕孤鳴看着那把刀。
其實風天涯的石屋并不高,也就一丈多一點,如果是以前,燕孤鳴只要施展輕功便可,但現在他重傷未愈,內息無法調理,走路尚且困難,更別說是施展輕功了。
他來到石屋側面,這裏有個大缸,是平日風天涯存水用的,缸上有結實的木蓋子。
燕孤鳴左手撐着牆壁,坐到蓋子上,小心站起來。
大缸底部不平整,人站上去晃晃悠悠的。
燕孤鳴手掌推着牆壁,向屋檐湊過去。
燕孤鳴人高馬大,站在缸上幾乎和屋頂一樣高了,他踩在水缸邊緣,左手臂搭載屋頂上,腳蹬着牆。
然後他暗自蓄力,猛地一使勁,翻身上了屋頂。
這一劇烈的動作,讓他肩上的傷口又一次滲出血來。
風天涯坐在屋子裏,聽見屋頂咚地一聲。
“呵。”她咔嚓一下咬了一口果子。
屋頂窸窸窣窣的聲音,燕孤鳴正順着屋檐往下滑。
風天涯翹着小腿,懶洋洋等着。
突然——
“哎呦,不對!”
風天涯莫名道了一句,身形倏地一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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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同時,燕孤鳴從房頂上掉了下來。
風天涯動作快,跳起接住他的身子,一掌向地面方向拍了一下,掌氣沖到地上,掀起一層灰燼。
借着這股力,風天涯總算讓燕孤鳴高大的身軀穩穩落到地上。
手中的臂膀硬硬實實,像是已經對即将到來的沖撞做好準備,誰知卻被風天涯接了下來。
“你……”
“我什麽呀,說你蠢還真蠢,你就這樣往下跳。”
燕孤鳴站起身,低頭。
風天涯的手還握在他的胳膊上。她的手很小,同她的人一樣。
“看什麽。”
燕孤鳴不知想到什麽,抽回手臂。
“刀我拿到了,是我的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
“這樣。”風天涯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雙手背于身後。“莫名其妙。”
那天晚上,燕孤鳴很晚也沒有回屋。
風天涯也沒有管他,自己睡下了。
天涯峰上沒有太大的地方,只有屋子前的一塊小空地。
燕孤鳴坐在那塊大石上,看着遠處。
今夜天空晴朗,可以看見月亮。
也許是天涯峰太高了,燕孤鳴覺得自己活到現在,第一次見到如此大的月亮。好像就在自己面前一樣。月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冰冰涼涼。
他像一只休憩的雄鷹。即使是休息之中,目光也銳利無比。
燕孤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臂。
少女的手是陌生的柔軟與溫暖,他從未想過有一天這樣的一只手會碰觸他。
他的手搭在腰間的小刀上,風天涯說的對,他握不住這把刀。
曾經,他的血燕重達三十二斤,他尚揮灑自如,可現在他卻拿不起一把小小的刀。
“琉璃夜,鬼魅影,鵑泣血,燕孤鳴。”
浪人的刀,究竟為誰而揮。
第二天,風天涯醒的時候沒有看見燕孤鳴。
她走出屋子,發現他正在院子裏。
燕孤鳴背對着風天涯,坐在一個小凳上。風天涯看不到他在幹什麽,不過卻見到地上散落了不少的幹柴。
風天涯繞過去,來到燕孤鳴正面。
他在劈柴,用那把小刀。
不知燕孤鳴從哪弄來的布條,将刀柄與自己的手腕牢牢系在一起,常理來說,這樣是很難使力的,但是這把刀鋒利無比,加上燕孤鳴手上功夫到家,下手奇快,便用鋒利與速度彌補了力量上的缺失。
“哎呦。”
風天涯看着滿地的柴火。她蹲到燕孤鳴面前。
“手伸過來。”
往常聽話的浪人這次卻沒有伸手。
“做什麽,造反啊。”
“……”
風天涯不管他,一手将燕孤鳴的手腕拉過來。
因為綁得太緊了,手腕處已經有明顯的勒痕。
“要命,你手不想要了。”
燕孤鳴不語。
風天涯擡頭,正好與浪人的臉面對面。
“我不是吓唬你,你再這樣下去,筋接上也沒用了。”
燕孤鳴:“握不了兵器,要手何用。”
“哈。”風天涯笑道,“對你來說,手就是握兵器的麽?”
燕孤鳴不語。
風天涯道:“手可以吃飯可以穿衣,可以摘花采藥,不只可以握兵器。”
燕孤鳴:“吃穿玩樂,先要有命才行。”
“……”
風天涯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燕孤鳴,臉上的嬉笑的表情也沒有了。
“蠢燕,同我講講你的仇人。”
燕孤鳴擡眼。
風天涯:“說說看,斷你手臂的人是誰?”
燕孤鳴不答。
風天涯道:“不想讓我知道?”
燕孤鳴:“這是浪人自己的事,他人不必知道。”
風天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偏要知道呢。”
燕孤鳴站起來,轉身欲離開。
他走了幾步,風天涯開口。
“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你還能使劍,你願意說麽?”
燕孤鳴站住了。
他側過頭。
“你說什麽?”
風天涯道:“我說過一遍了,你也聽清了。”
燕孤鳴轉過身,看着風天涯。
“你有什麽辦法?”
風天涯道:“我不會騙你哦,說有辦法就是有辦法。不過,你想知道就要先把你的恩仇說給我聽。”
燕孤鳴朝着風天涯走了幾步。
他站到風天涯面前,風天涯身材嬌小,才将将到他胸口的位置。燕孤鳴就像一座山一樣罩在風天涯面前。
“幹什麽,吓唬人呀。”
燕孤鳴低着頭,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沉沉開口:“你為何想知道。”
“啥?”
“你為何想知道我的事。”
“想知道又怎樣。”
風天涯仰頭看他,燕孤鳴的身體遮住了光,看不清容貌,只有一雙眼睛,看着風天涯。
少女的眼睛圓圓亮亮,坦然回視。
燕孤鳴從那雙眼睛裏什麽都看不出來。
對視半刻,燕孤鳴轉過身。
風天涯:“怎樣,快說哦,仇人是誰。”
燕孤鳴低聲道出兩字。
“豔樓。”
風天涯摸摸下巴,“豔樓?那是什麽人?”
也許是從未對人道出自己的恩怨,燕孤鳴話說得很慢,也很簡潔。
“不是人,豔樓是一個組織。”
“組織?”風天涯想了想,“組織的話,就說明你的仇人不是一個。”
燕孤鳴:“是豔樓裏的一個人。”
風天涯道:“誰。”
“酆都。”
燕孤鳴低低沉沉地念出這兩個字,言語中帶着說不出的毒辣與陰霾。
風天涯毫不在意。
“這個豔樓在什麽地方?”
燕孤鳴:“無處不在。”
“哦?”風天涯道:“這麽神秘。”
“……”
風天涯:“那豔樓是個怎樣的組織,他們的人都是做什麽的。”
燕孤鳴:“豔樓是殺手組織,但是為朝廷辦事,所以權利極大。平日裏沒有任務時,也會接江湖的差事。”
風天涯道:“你是怎麽惹到他們的。”
燕孤鳴:“我接了一筆買賣,金主要我救一個人。”
“哈。”風天涯拍了一下手,“我知道了,你要救的人在豔樓的人手中。你去救,結果打不過人家,差點丢了命。”
燕孤鳴臉色沉沉,不發一語。
風天涯晃晃悠悠地繞到燕孤鳴面前,燕孤鳴微低着頭,沒有看她。
“最後一個問題,為何這個酆都不殺你。”
這輕輕松松的一個問題,卻讓燕孤鳴渾身緊繃,牙關緊咬,眼中布滿血絲,一副羅剎面相。
風天涯順着他的眼睛,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一日,燕孤鳴所受的打擊。
“羞辱。”
風天涯眉頭一挑,“什麽?”
“羞辱……浪人不怕死,所以他不殺我。他留我一條殘命,留我過廢人的生活,好讓我知道我有多麽不自量力!”
風天涯:“這麽氣?”
燕孤鳴聲音嘶啞。
“他斷了我的手臂。”
風天涯點頭,“我看到喽。”
“他拿我的手喂狗。”
風天涯愣住。
因為過于激動,燕孤鳴的氣息随着身體一起顫抖。
“他将我的手喂狗吃……燕孤鳴誓必殺他,誓必殺他!”
浪人的生活很苦,無籍無家,少有朋友。世人都看不起浪人,覺得他們的命很賤,那些沒人願做的苦差險差,通通都找浪人來做。浪人們想得點錢,每每都要刀口舔血,拿性命來換。
可是,人們雖瞧不起浪人,卻很少有人敢當面羞辱浪人。
做浪人唯一的好處,或許就是恣意随性,了無牽挂。他們不遵守律法條規,又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所以不管對方是何人,浪人只要動了怒,皆敢拿來試刀。
風天涯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眼見着自己的手,握劍的手,被一個畜生吃掉,那是什麽樣的感覺。
“你要是打不過他呢。”
燕孤鳴:“不管!”
“……”
風天涯心想,怪不得這只蠢燕不顧傷勢也要下山,原來是這樣的仇恨。
哎呦,虧了我攔住了哦,不然蠢燕死定了。
風天涯伸出手,拉着燕孤鳴的手臂。燕孤鳴胳膊依舊繃得硬邦邦的。
“走啦,吃飯。”
燕孤鳴紋絲不動。
“我說了,該你了。”
風天涯轉過頭。
燕孤鳴:“我說完了,你要告訴我讓我重新握劍的方法。”
風天涯另一只手也伸過去,兩手一起扳着燕孤鳴的胳膊。
“不管啦,我餓了,餓了就說不出來,想知道先吃飯。”
“你……”
風天涯繃着小臉使勁拉燕孤鳴。
她未用內力,就一個十六歲少女的力氣,怎麽可能拉得動山一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