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燕孤鳴道:“怎麽下山。”
風天涯道:“随便喽,想怎麽下就怎麽下,你沒有手了,想跳下去也行。”
“……”
普普通通的言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
燕孤鳴不再與她多說,拖着身子來到懸崖邊。
風天涯看着他。
懸崖邊的風更大了,浪人魁梧的身體晃晃蕩蕩,像是一個不穩就要掉下去。
冷風吹着燕孤鳴的臉,刀割一般。
他左手搭着一塊青石,向懸崖邊探身。
“找死麽。”
風天涯盤腿坐在屋頂上,随手從身旁撿了塊碎石,指頭輕輕一彈,石頭啪地一下打在了燕孤鳴的膝蓋處。
燕孤鳴本就站不穩,經這一打,更是難以保持平衡,整個人朝着崖下倒去。
他的眼睛已經看到崖下霧蒙蒙的深淵。生死就在一瞬!
燕孤鳴沒了手,無法扳住石頭,就在他倒下的一瞬,腰上一用力,猛然一個轉身,臉朝着上方,腿一彎,倒勾住懸崖絕壁。
人挂在了懸崖邊。
人重傷之中,哪受得了這樣折騰。燕孤鳴渾身顫抖,右肩更是疼到了極致,灰白的臉上青筋暴露。
Advertisement
但是即便如此,他一聲都沒出。
沒有疼痛的嗚咽,更沒有求救。
風天涯依舊懶懶地坐在屋頂上,看着求生的男人。
穩住身體,燕孤鳴用左臂搭載懸崖邊緣,借由腰腹的力量一點一點往上爬,一刻的時間,終于爬了上來。
此時,他已經耗盡氣力。
燕孤鳴狼狽地倒在地上,不停滴喘息,地面上滿滿的全是汗跡。
風天涯道:“你不問我為何要打你?”
燕孤鳴不語。
風天涯:“你反應不夠快已經死了。”
這時,燕孤鳴似是攢了些力氣,又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經過這樣一番,右臂的傷口又一次裂開,布條上滲出血跡。
風天涯:“我救你一次,又殺你一次,這恩仇兩消了,你不欠我了。”
燕孤鳴擡頭,看着風天涯。
浪人的目光中平平淡淡,沒有被人暗算的氣憤,也沒有死裏逃生的喜悅。有的,只是滿目的風霜。
“你的救命之恩,燕孤鳴必會回報。”
氣力不足,可聲音仍然低沉有力。
風天涯:“我剛剛可是殺你了。”
燕孤鳴:“殺過浪人的人很多。”
“哦?”風天涯歪了歪頭。殺過你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殺你的人都救過你,是吧。
“呵,趣味的人。”
燕孤鳴不語,他靠在青石上緩緩坐下,閉目調息。
風天涯從房頂上一躍而下,鵝黃色的衣衫在空中刷刷地飄動,就像一只活潑的小黃鹂。
她來到燕孤鳴身邊,這才發現這男子真的很高大,坐着幾乎同風天涯站着一樣高,将她整個人都裝了進去。
“我不同你玩笑了,你現在這個情況無法離開,安心在這養傷吧。”風天涯道,“不管你有多麽重要的事情,現在這樣也做不了。”
燕孤鳴睜開眼睛,看着面前晃悠悠的少女。
風天涯:“胳膊斷了,手筋挑了,內髒也受到創傷,肋骨裂了兩根,這麽重的傷也能拖命活下來,不容易。”
燕孤鳴:“浪人的命很韌。”
風天涯道:“韌不代表不會死。”
“……”
風天涯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費了那麽大力氣把你弄上山,你不能就這樣死了,那我不是白幹了。”
燕孤鳴:“你的恩情我會報答。”
風天涯道:“拿什麽報答?”
燕孤鳴:“浪人可用命來償。”
“呿。”風天涯撇撇嘴,“我要你的命做什麽。”
燕孤鳴:“你想要什麽,浪人可以取,你有什麽仇家,浪人可以為你殺。”
風天涯活動活動脖子。
“浪人大哥,你現在這個樣子,能殺誰。”
“……”
燕孤鳴目光低垂,掃見自己缺失的右臂,又看見無力垂搭的左手。
“你說出即可,浪人做得到。”
即使殘缺如斯,恩情依然會報償。
風天涯看着這個狼狽不堪的男子,他一襲黑衣在冷風中嗚嗚作響,臉上皮膚幹裂,棱角突出,就像他靠着的那塊石頭一樣,又冷又硬。
“這麽倔,你多大了。”
“二十八。”
“是哪裏人?”
燕孤鳴擡眼。
“哦哦,我忘了。”風天涯道,“你是浪人,沒有家。”她拍拍手,轉身往屋子裏走。“好了,不說了,你還沒吃飯,養傷的人要好好吃飯才行,快過來。”
燕孤鳴站起身,跟在風天涯身後。
飯菜是簡簡單單的菜色,沒有酒也沒有肉,只有青菜和水果。
風天涯讓燕孤鳴坐在凳子上,自己又從床下翻出些幹淨的布條。
“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傷口都裂開了。”
燕孤鳴轉過身。
“我自己來。”
“自己來?不要鬧。”風天涯哄小孩一般,“你不用別扭,昨天我已經将你渾身都看遍摸遍了,現在害羞晚了。”
“……”
風天涯幹淨利索将染血的布條換下。
燕孤鳴看到自己殘缺的右臂,已經爛了不少腐肉。在風天涯準備包紮的時候,他伸出左臂攔住她。
“怎樣?”
燕孤鳴:“有刀麽。”
“有。”風天涯從小櫃中取出一把小刀,套在牛皮刀套裏。“刀在這,做什麽?”
燕孤鳴:“你能幫我把刀抽出來麽。”
風天涯抽出刀。
燕孤鳴頭湊過去,風天涯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咬住了刀背。
“哎呦,幹什麽?”
燕孤鳴說不了話,微微一用力,風天涯松手,讓他把刀咬了過去。燕孤鳴擡起左臂,用手腕墊着刀背,嘴上向後移,咬在了刀柄上。
燕孤鳴擡眼看了看風天涯。
風天涯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讓我出去?”
燕孤鳴點頭。
風天涯道:“我不出去,你要做什麽,我看着。”
燕孤鳴無法,只有接着動作。
小刀的長短剛剛好,他扭過頭,肩膀擡起,一動之下斷肢疼痛難忍,燕孤鳴冷硬的臉眉頭緊皺。
等那陣疼痛過去,燕孤鳴刀刃已經覆在斷肢之上。他牙緊緊咬住刀柄,猛地一劃。
一塊腐肉帶着骨渣順刀而落。
痛得已經沒有知覺。
燕孤鳴就這樣一刀又一刀,将肩膀處腐爛的肉全數刮盡。
弄完以後,地面上陰濕一片,血汗交融。
當這一切做完的時候,燕孤鳴已經連張開嘴放下刀的力氣也沒有了。
“厲害。”風天涯輕輕道。她走上前,将手放在刀背上,燕孤鳴意識模糊,牙關緊咬。
風天涯另一只手托在他的下巴上。
陌生的柔軟讓燕孤鳴身子一顫。
燕孤鳴的下巴很硬,棱角分明,又有胡渣,風天涯覺得很紮手。她輕輕動了動。
“張嘴,別一直咬着它。”
燕孤鳴張開嘴。
風天涯将小刀取出,放在桌子上。她拿着傷藥倒在燕孤鳴的肩膀處。
藥沫落下,疼痛難當,燕孤鳴的臉越發灰白。
風天涯上前一些,與他站得近了,她一手伏在燕孤鳴的背上。男人的背繃得緊緊的。風天涯扶着他的背向前,讓燕孤鳴靠在自己的身上借力。
有了一處借力的地方,燕孤鳴再難支撐。整個人的重量都倒在風天涯身上。
這麽個小小的軀體撐着如此高大的男子,卻穩如泰山,一動也未動。
風天涯整理了一下手中的布條,為燕孤鳴包紮。
包好後,她将燕孤鳴扶起來。
包紮過程中,燕孤鳴又有了點力氣,直起身。
“別亂動啊。”
風天涯在他背後将布條系好。
“好了,大功告成。”她見燕孤鳴坐穩,抽開身子。“我打掃一下,你先吃東西。”
風天涯弄了盆水,将地面上的血跡碎肉清理幹淨。
一出一進,再回來的時候,她看見燕孤鳴幹坐在桌子前,左手伸出,想拿起一個果子。奈何他斷筋未續,手指無力,根本拿不起來。
果子一次又一次地從他手中掉下,磕在桌子上。
風天涯走過去,拾起那個果子。果子皮磨損不少,露出的果肉已經發黃。
風天涯坐在燕孤鳴身旁,将果子遞到他嘴邊。
“吃。”
燕孤鳴側頭看了一眼,風天涯也正瞧着他。
“不吃就沒有力氣,沒力氣傷好的就慢哦。”
燕孤鳴低下頭,一口咬下了果子。
“趣味。”
風天涯一連喂了他七八個果子。
“吃飽了沒?”
燕孤鳴點點頭。
“吃飽了就回床上休息去。”
燕孤鳴:“有酒麽。”
“啥?”
燕孤鳴道:“這裏有酒麽?”
風天涯道:“你還傷着,不能喝酒。”
燕孤鳴:“浪人有酒無傷。”
“哎呦,有這麽神麽。”風天涯道,“你等着。”
風天涯說完便出了門。
燕孤鳴獨坐在房間中,他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小刀,又伸出了手。他左腕傷口未愈,依舊很疼,手指半點力氣也沒有。他嘗試着握拳,可用盡全力也只是微微一動而已。別說拿起刀,就連碰一碰都難。
可他不放棄,整整一天,他一次接一次地握,直到手腕麻痹,再難動彈。
風天涯回來的時候,正好看着他手覆在刀柄上。她一眼就明白了。
“真是只蠢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