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手術室外,有人匆忙經過,有人焦急等待。
長椅上隋風逸垂着頭,長時間地失焦。地面的瓷磚是白色的,在他眼中卻是不停旋轉的黑霧,每當手術室的大門打開,心都會跟着顫抖。
他已經回憶不起隋月安是怎麽進的手術室,腦海中所有的畫面,都夾雜着他蒼白染血的臉。在來醫院的路上隋月安就已經失去意識,被推進急救,又被推進手術室,他都安靜如常,卻像不再會醒來一般。
隋風逸從沒像現在這樣難熬過。
等有人叫到隋月安家屬時,天色已經擦黑,走廊上只剩零星幾人。
醫生先出來,看見隋風逸點點頭,“患者出血量較大,現在已經沒事兒了,各項體征也都正常,內鏡檢查結果應該是急性上消化道出血,他本身就有應激性胃炎,平時要多注意,你是他……哥哥嗎。”
隋風逸的目光一直盯在門縫處,僵硬地應了一聲便不知道再說什麽,“他……”
“他沒有飲酒和暴食跡象,我想可能是情緒上的刺激或壓力過大造成的,你們之前在做什麽?”醫生停了片刻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又說,“再等一刻鐘左右,他恢複意識了會有護士來和你一起帶他回病房。”
難熬的一刻鐘後,有人将隋月安從手術室中推了出來,回病房的路上,他睫毛不停抖動,隋風逸甚至不敢看他,到了房間他将人抱上病床,直到随行護士離開,才完全把目光落在隋月安身上。
寬大的病號服下,他的身體單薄脆弱,臉色比之剛才更慘淡。隋風逸想摸摸他,卻在他臉邊停下。他坐在床邊,默默守着隋月安,等着他完全醒來。
也想着,他醒來後,他們會怎麽樣。
隋月安睜開眼後,盯着天花板看了許久,才側頭看身邊的人,沙啞開口,“可不可以,把今天的事情忘了。”
見人醒來,隋風逸忍不住鼻酸,“哪裏難受,還疼嗎。”
“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可以嗎。”
眼眸中的情緒難言,隋風逸還是點頭,“只要你好起來,什麽都可以。”
隋月安抿出絲笑意,目光又轉回天花板上,“你在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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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隋月安沒再說一句話,于小巷絕望失态的人仿佛只是一個幻影。
住院的第一晚,房間裏沒留任何燈,走廊外的聲控燈因有人經過不時亮起,透進房間的光線很弱,并不惱人。隋風逸躺在陪護的矮床上,想聽聽隋月安的呼吸聲,卻被腦袋裏的嗡鳴幹擾,他幾次想起身,卻都忍住了,也怕鐵床的聲響吵到隋月安。
病床上的人一直沒動靜,連翻身都沒有,根據經過門前護士的對話,一直沒睡着的隋風逸得知現在已經是淩晨兩點,閉上眼睛,腦中全是身邊床上的人,在想象中,他還可以牽着他,吻他的疤,咬他最軟處的皮膚。
時間在黑夜中的病房裏慢慢踱步,病床上突然有了輕微的聲響。
隋月安掀開被子坐起來,光着腳踩上瓷磚,繞過床尾來到隋風逸的矮床前。他停頓了近一分鐘,似乎在觀察那人是否睡了,随後他放輕呼吸上前,坐在地上,默默趴在了隋風逸身上,幾不可聞的嘆息後他拉起他的胳膊環過自己的肩膀,不再動彈。
在最親密的距離下,隋月安的呼吸貼着隋風逸的心跳,不同頻率的行為卻是他們安心的給予。
起初隋風逸一直閉着眼睛,他深知不該回應,卻不自覺出聲,“地上涼。”
隋月安在他說話的那瞬擡眼,兩人在昏暗中對視,悄無聲息地交換情緒。
隋風逸的克制在此時被瓦解,他攬着隋月安躺到自己身上,一手環住他的腰,一手在他肩胛上輕輕拍着安撫,“疼不疼。”
像一個被剝奪過的委屈小孩兒,隋月安将臉埋進隋風逸頸彎中,聲音輕得要融入黑夜,“我不明白,為什麽……”
隋風逸眼中的神色黯然,“是啊,為什麽呢。”
“……我一直佩服那些勇敢追求感情的人,你是那樣的人啊,為什麽不要我。”
隋風逸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
“隋風逸,你有一只箭,一直射向我,射在我心上,如果你想,你就能殺死我。”
……
因醫生叮囑恢複飲食後要注意高蛋白和維c的攝入,隋風逸不放心讓隋月安吃醫院食堂,頓頓跑回家做好再帶回來。隋月安終日低沉,沒精神更沒胃口,隋風逸事事認真仔細,變着花樣地做飯,但隋月安依舊吃不了兩口,多吃幾口就吐,人極速消瘦下來。
期間兩人沒再提起那些話題,簡單的日常交流都縮減到最少。醫院家裏來回跑了三四天,隋風逸換來隋月安一句,“不用這樣。”
只這一句話,就讓隋風逸像在刀山上滾了一圈,兜兜轉轉,他和隋月安,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他最不喜歡的當初。
又過了兩天,隋月安出院。
上午回到家,下午父母也旅游回來。沒人和他們說隋月安住院的事,兩人看見隋月安吓了一大跳,尤其秦女士,一遍遍詢問臉色為什麽這麽差,怎麽瘦了這麽多,問不出什麽來就數落隋風逸沒把他照顧好。
當晚秦女士親自下廚,準備了一桌好菜想給兩個兒子補補。餐桌上,隋風逸和隋月安還是按平時并排坐,她卻瞧出兩人間氣氛異樣。
給隋月安夾了塊糖醋魚,秦女士笑着講起旅程,“你們不知道,我和你爸這一路鬧了多少笑話,前天轉機的時候我倆在大廳眯了一會兒,聽到登機提醒就跑,結果連箱子都忘了拿,還是跟我們同一航班的小姑娘幫我們拿上來的,那孩子跟你們差不多大,我們聊了一路呢。”說着她看身邊笑呵呵的隋爸,“你別說,我還真後悔沒跟人家要個聯系方式了,小姑娘熱心又漂亮,給咱們兒子介紹介紹,娶來咱家當兒媳婦多好啊。”
她話說完,除了隋爸的應和,方才就沉默的兩人更低沉了。
隋月安面無表情夾起一口米飯,還沒吃進去又放下筷子,拖着椅子起身,“我吃飽了。”
一桌菜裏,他只喝了小半碗湯。因他離開,餐桌上的氣氛忽然冷卻。
隋風逸抓着筷子坐了半分鐘,沉着臉也上了樓。隋月安關了房門,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才推門進去,那人抱着雙腿坐在床邊,聽見聲音擡頭輕輕掃了他一眼。
目光碰上,隋風逸又轉開頭,隋月安瘦得厲害,整個人縮在一起更顯單薄,光看都讓人揪心,“媽忙了一晚上就想你多吃點兒,跟我下去……”話到這裏,隋風逸再說不下去,他像是在怪隋月安不懂事,可其實他只是把他媽當最後的救命稻草。顯然,最後的稻草也不再起作用,對隋月安此時的狀态,他已經束手無策。
隋月安沒應答,只是将腿盤了起來,他穿着短褲,看似漫不經心,手卻用了很大的力氣在大腿上劃着。
隋風逸看着他一筆一劃地在腿上劃下自己的名字,看着那三個字在他蒼白的皮膚上泛紅隆起,仿佛一個浮出水面的秘密。
寫完隋風逸的名字,隋月安微微歪頭看向他,似乎說話都會讓他疲憊,“我現在下去,他們都會看到這個,他們會問這是什麽意思,我會回答這是我愛人的名字。”說着他勾出一點陰沉的笑意,“你還敢讓我下去嗎。”
之前咬穿的下唇內壁生出了潰瘍,一直疼,就仿佛一直在提醒他,隋風逸眼中盡是苦楚,“隋月安,你幹嗎要這樣折騰自己?”
聽了這話,隋月安緩慢地垂下目光,先落在腿上,又移到戴着的白玉镯上。他吸了吸鼻子,握住镯子往下摘。
“安安……”看他要摘掉桌子,隋風逸依舊慌張。
隋月安沒理會他,近日的消瘦讓镯子的脫落有了縫隙,卻還是差一點。他想了想翻身下床,在桌子抽屜裏找到一把刀。
隋風逸不知道摘掉镯子為什麽要找刀,因這短暫的遲疑,他眼睜睜看着隋月安毫不猶豫地割開自己的側腕,并想繼續切割。
一瞬間,隋風逸的眼中只剩猩紅,他立馬搶過刀子扔掉,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被隋月安切開的手腕,奔湧的血液快速湧出,在兩人交握的地方分流,分別順着兩人的胳膊蔓延,滴落。
隋風逸失控大吼,“隋月安!你他媽瘋了!”
隋月安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我該把它還給你了。”
“還?摘不下來就他媽的把自己手砍了?!我去你媽的吧隋月安!”隋風逸強硬地拽着隋月安下樓,在父母詫異的目光下快速給他纏了厚厚一層紗布止血,又拽着人出門直奔醫院。
父母趕來醫院的時候隋月安還在縫針。
人好好的突然就受了傷,他媽更确定兩人之間是出了問題,把隋風逸按在角落追問。
“你們在樓上說什麽了?安安的手為什麽會受傷?……你們之間出什麽事兒了?說話隋風逸!”人始終沉默,秦女士憤恨地在隋風逸肩上打了一拳,“你們到底出什麽事兒了!安安為什麽會這樣!我跟你說話呢隋風逸!!”
隋風逸失力地靠在冰涼的牆面,依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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