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兩人一路跑出商業街,跑進城市公園。隋風逸一直緊緊攥着隋月安不給他機會掙開,熱鬧鮮活的廣場上,他拉着隋月安和小朋友搶球踢,拉着他一起跳廣場舞。
随後他們繼續跑,穿過偌大的球場,穿過高聳的松林,跑進公園深處。路燈變得稀疏後他們沒了方向,腳步也慢下來。兩人在黑夜中慢慢迷路,才發現這裏占地極大。
“這下我們要漫無目的地耗盡剩下的生命了。”隋月安面無表情地嘲笑。
“誰說的。”隋風逸一揚下巴,看向不遠處,“沒看見嗎,我們的指引就在前方。”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座面積巨大的人工湖,周圍叢林幽密,像一塊被包裹起來的黑曜石。而他所說的指引,是立在湖邊的一座小屋,閃着昏黃的一點光。
拉着隋月安跑到湖邊,才發現湖邊還架着座木橋,橋邊停靠着十幾艘木船。
聽到動靜,坐在小屋裏的人從窗口探出頭來,“小夥子租船的嗎,來這邊兒。”
隋風逸一聽能坐船突然興奮,火速租了船。看見小屋裏擺着的釣竿,才知道這原來是夜釣場所,只是他們來的時間早,湖上沒有別的釣客。選了艘順眼的船跳上去,正準備伸手接隋月安,轉頭,發現那人靠在小屋前,離着自己已經十幾米遠。
隋月安說,“我在這兒等你。”
隋風逸長腿一邁跨上木橋,連推帶抱地把人弄上船,不等人起身要跑,先抓過船槳借力一推,駛離了岸邊。
随着他們的離開,那頭傳來船主的聲音,“救生衣在隔板裏,穿好注意安全啊!有什麽問題就打手電招呼我啊!”
看着周圍漆黑的水,隋月安有明顯的緊繃,他翻出救生衣,看隋風逸,“穿不穿?”
隋風逸吊兒郎當地劃着槳,“就剩三個小時好活,穿什麽救生衣。”
最後隋月安也沒套那件大晚上都還閃着熒光的衣服,通通塞回來處。隋風逸劃船劃得起勁,他卻渾身發毛,“差不多得了,非要劃到湖中心嗎。”
隋風逸不理,他感覺到隋月安是怕水,憋着壞地往深處劃。十幾分鐘後船停在了湖中心,今晚沒有一點風,周圍靜得不真實,隋風逸喟嘆一聲,扔開船槳,枕着胳膊仰面躺下,又指指天,“你看,月亮。”
木船太小,稍微動作都左搖右晃,隋月安扶着船邊,“你輕點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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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隋風逸犯起壞來沒完,他猛地起身,帶着船身又一陣搖晃,“為什麽啊?”說着他突然一把摟過隋月安,攬着他就要往下躺。
隋月安不樂意,掙紮着想掙脫,但又怕真的翻船,沒掙兩下就被壓着倒下去。兩人的重量一起撞向船板,劇烈的晃動随之而來,幾個瞬間他甚至能感覺到他們的船快要翻扣,隋風逸倒一直氣定神閑。窄小的空間裏,要容下他們兩個只能面對面側躺,隋月安下意識緊抓着隋風逸,像是怕一松手就會跌進無邊黑水。
約半分鐘後,船身的晃動漸漸停下,隋風逸好笑道,“怕什麽,二十一年前的今天咱們一起出生,現在再一起交代在這兒,不挺好嗎。”
隋月安松開他,身體還有些僵硬,滿是嫌棄,“我想換個別的地兒交代。”
隋風逸樂,轉頭看向頭頂,月亮在他們左邊,星空澄澈,是現在極少能看見的景色。仔細聽,似乎能聽見游魚在水底活動,緩慢上升的水泡在湖面悄聲破裂。極度安靜的環境中,他們仿佛被獨立隔絕,沒有人能看到他們,也沒人能找到他們。
隋風逸不自覺放低聲音,“太靜了,都有點兒吓人了。”
“現在知道吓人了。”隋月安也看向夜空,慢慢放松下來,盯着一處呢喃,“啓明星。”
借着星月的光,能看清周圍的一切,幽靜的湖中心,草植的味道和水汽浸在鼻間,夜晚的春風帶着獨特的涼意。隋風逸轉回頭看身邊的人,看他緩慢顫動的睫毛和因星月泛光的眼眸,然後突然湊近,“小樣兒吧,長得還挺好看。”
隋月安微微皺眉想了想,“誇自己呢?”
看着他,隋風逸突然想起一個困擾他多年的問題,“我說,你為什麽從來不叫我哥啊?”
兩人極近的對視,隋月安直直望進對方眼底,“我叫過,你沒理我。”
“啊?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隋風逸猛地坐起身,船立馬跟着搖晃,他施展不開,只能撐在隋月安身上,低頭埋怨,“沒理你肯定是因為沒聽見啊!你再叫一聲,我現在肯定理你。”
隋月安抓着隋風逸的胳膊穩住自己,煩得不行,“不叫,你別動了!”
“為什麽不叫!你叫一聲,就一聲!”看誘哄無效,隋風逸又橫眉豎目地叫喚,“快叫,不叫把你扔水裏去!”他估計隋月安也不信自己會扔他,幹脆來了點兒實際的威脅,“你不叫我撓你癢癢肉了啊!”說完他便上手,先一手抓過隋月安兩只手,緊緊鉗着,另一手在他腰側來回地撓。
“你他媽……別動了!下午水還沒喝夠嗎!”隋月安掙也掙不開,躲又沒處躲,船還晃個不停,他氣急,探頭就咬了隋風逸一口。第一口咬在下巴,不好發力,于是他微微下移換了個地方,咬在喉結邊兒上。
隋風逸嗷一嗓子松開人,立馬捂上受創處,“我靠,真是屬老虎的啊,咬人這麽疼!”他掐上隋月安的下巴,“張嘴,我看看你長了幾顆小虎牙,再咬人我就找把锉刀,全給你锉平喽。”
隋月安打掉他的爪子,“你锉一個我看看。”
“嗨呀?”隋風逸也上來勁兒了,手又捏回去,“碰一下還不行啦?”
隋月安挑眉,“不行。”
隋風逸哼一聲,“我還就碰,我不光碰!”說着他突然前傾,一下親在隋月安唇邊。極短暫的一吻,隋月安并沒什麽反應,卻讓隋風逸慌了手腳,“我我……我是想咬你一口。”他比手畫腳地為自己辯白,“距離太近了、太近了就,沒來得及張嘴……你能明白吧?”
隋月安看了他一陣,笑出聲來,“能,像你能做出來的事兒,蠢。”他本以為說完隋風逸又該發飙,但沒有,那人靜靜的,甚至無辜,看着湖面沒說話。
只有隋風逸知道,剛才他就是想親隋月安一口,他覺得哥哥親弟弟天經地義,怕隋月安覺得別扭才那麽說,但一看隋月安這麽坦然,倒顯得他龌龊了。
兩人在船上呆了挺久,期間隋風逸總覺得耳朵裏還有水,弄又弄不出來,煩得他把耳朵都搓得通紅。之後,有釣客來後他們就看着別人釣魚,直到船漸漸多起來,他們才劃船回去。
上了岸,兩人順着船主指的方向慢慢走出公園。
“這生日過的,沒吹蠟燭也沒許願,本來定了個蛋糕在餐廳,也沒吃上。”隋風逸說着又看了一次表,離十二點還有二十分鐘。
隋月安說,“想吃就去買,我可以陪你。”
這個時間甜品店都已經打烊,最後兩人找了個便利店,到門口了隋風逸還不忘琢磨,“只活一天,是不是該進去打劫一個蛋糕才不虧。”
隋月安原地停下,“那我還是在這兒等你。”
隋風逸樂,“買買買,買一個!”
雖說是便利店,這個時間也沒剩什麽吃的,兩人在冷藏櫃挑了個最接近蛋糕的布丁,拿去結賬的時候又要生日蠟燭。
店員抱歉地笑,“不好意思,沒有生日蠟燭。”說着他躬身在櫃臺後翻了翻,拿出一根比大拇指還粗的白色蠟燭,“只有這樣的照明用無煙蠟燭,來一根嗎。”
拿着一瓶布丁和一根蠟燭出了便利店,兩人在旁邊的臺階上坐下。他們身後是一家制衣店,店已經關門,招牌的霓虹燈卻沒關,兩人坐在黃粉相間的燈光範圍內,點了蠟燭。
隋風逸一手托着布丁,一手拿着蠟燭,“來吧,許個願。”他看隋月安遲疑,“行,我先來,希望……我們一家人都健康平安,遠離疾病,祝我們快樂。好了,該你了。”
隋月安抿抿嘴,“願望是可以說出來的嗎。”
“我不管,反正我說出來了,你不說算什麽,白聽我一個,不道德啊!”說着隋風逸舉着蠟燭晃了晃,“沒事兒,不着急你慢慢想,咱們這蠟燭耐燒。”說完他又嗷了一嗓子,融化的蠟液燙得他一哆嗦,險些掉了蠟燭。
隋月安頓了頓,說,“希望,永遠不要有意外。”
隋風逸思考着他的話,方才嬉皮笑臉的模樣瞬間消失,“我覺得意外不可怕,只要還有那顆想要恢複當初的心。”
隋月安接過蠟燭吹滅,似笑非笑,“你說的這話,你自己信嗎。”
“為什麽不信。”隋風逸的眸色深濃,口吻都嚴肅起來,“希望不要有意外很正常,但還有一種情況,當你覺得什麽都沒有必要的時候,意外就不會發生了,因為你什麽都不在乎,意外在你這裏不成立,你,不許往那個方向走。”說着他拉着隋月安的胳膊靠向自己,“我會拽着你,一直拽着。”
隋月安看似平靜,內心卻有一根似弦的地方被撥動。
“來吧,吃蛋糕。”隋風逸掀開布丁的蓋子,扣下上面的小勺,都遞給隋月安。
隋月安下意識伸手,牽動袖子,露出一截手腕,問,“你不吃嗎。”
“別管。”隋風逸瞅了眼他的手腕皺眉,一把抓過來,“這怎麽弄的?”
隋月安平靜地掃過自己手腕上許多殷紅血點組成的淤青,“狗抓的。”
“啊?”反應過來他是在說自己,隋風逸非常不服氣,“在船上的時候?!我根本就沒使勁兒!你這什麽破體質!”
“我又沒說什麽。”
“用、用不用擦藥啊……”
隋月安輕笑出聲,“你這才是有毛病。”他挖起一勺布丁吃掉又挖下一勺,靜靜地和隋風逸一起看着寂靜的街道,偶爾有車飛馳而過,留下剎那燈影。
“還有七分鐘。如果七分鐘後我們就會死掉。”隋風逸換了個問法,“你會後悔沒做什麽。”
隋月安想,“去草原吧。”
“嗯?想去草原啊。”隋風逸當真思考起來,“最近可能不行……這樣!等我比完賽,我們一起去,怎麽樣?”
“我又不是真的會死。”
“可這不就算一個願望嗎,又很好實現。”
“這是一個念想。”
隋風逸愣了一下,“怎麽說……”
隋月安打趣道,“你是不知道念想什麽意思嗎。”他看隋風逸緊盯着自己,眼神有些閃躲,“說起來,挺無聊的。”
隋風逸認真的,“我想聽。”
隋月安不自覺握緊布丁杯,“……小時候,房間裏有一臺很舊的電視,不知道出了什麽故障,屏幕顯影全是紅色的,天是紅色的,雲是紅色的,海也是紅色的。”隋月安回憶起那個蹲在狹小房間看電視的童年,不由地有些出神兒,“我曾看過一個紀錄片,草原上,豹子在捕獵羚羊,豹子是紅色的,羚羊是紅色的,草原也是紅色的。那時候我就想,如果可以,我是豹子也好,是會被吃掉的羚羊也好,我想去草原,自由自在地奔跑。”
他短短的幾句話,隋風逸仿佛就已經看見了那個看着電視出神兒的小孩兒。他被困在逼仄的空間,壓抑侵襲,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想逃,卻沒有方向,只能被動麻木。
隋風逸說,“念想是需要去實現的。”
“實現了,就沒了。”隋月安說,“以後怎麽辦。”
“今天是我們一起過得第一個生日,我希望以後的每一個生日,都可以和你一起過,即使以後我們有了各自的家庭,還是要一起過。這以後就是我的念想,每年過完生日就更新一次,一直到我死。”隋風逸認真地詢問着隋月安,“以後,這也是你的念想,好不好?”
隋風逸與隋月安不同,他總帶着理所當然的真誠,他的認真和勇氣,讓他熠熠生輝,他可以是無所顧忌狂烈的風暴,卻也可以是穿過發間溫柔的輕風。隋月安一時不能直視他的眼睛,其中的期許和堅定,竟換來他一陣心悸。
隋月安快速轉頭看向街道,擺弄着手裏的布丁杯掩飾,“太膩了。”
他話說完,隋風逸拿過剩下半個的布丁,仰頭張大嘴,整個倒進嘴裏,沒嚼兩下就咽了,“齁甜。”轉手把空杯扔進身後的垃圾箱,他擡手看表,等到剩下三秒,才趴近隋月安耳邊,“生日快樂呀,隋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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