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過完初三,隋風逸就開始不見人影。他朋友多,這個約那個請,除了早飯,沒一頓在家吃,還玩兒到大半夜才回來。這樣過了快一個禮拜,秦女士終于爆發,一個電話把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下了最後通牒今晚必須回來吃飯。
隋風逸雖是挨了罵,心裏卻明白,他一成年人,又從小放養到大自由的沒邊兒,他媽此時發脾氣,不過是怪他出去玩兒不帶着隋月安。
隋月安十六歲被接回來上高中,據他媽說是只顧埋頭學習,一個朋友都沒交上。隋風逸表面不拆穿,心裏別提多清楚,他交不上朋友可礙不着人家學習的事兒,明明顯顯就是他自己太古怪,對人愛答不理三句蹦不出一個好屁,就這樣一人,誰能樂意和他交朋友。
隋風逸雖不樂意,當晚還是六點前回了家,進門裝着乖先去廚房跟他媽打招呼。
秦女士手上忙着,扭頭瞅他一眼,“正好,衣服別脫了,去買袋冰糖,做扣肉要用。”
隋風逸懶洋洋地應,出了廚房去玄關穿鞋,剛摸過鑰匙就聽他媽叫隋月安,急忙阻止,“不是,買個東西,很快就回來了,你叫他幹嗎!”
秦女士沒搭理他,趴在樓梯上又叫了兩聲,見隋月安從二樓探出腦袋來便招手,“安安,下來,跟哥哥買東西去。”
面上雖遲疑,隋月安還是聽話下來。
趁他下樓梯的間隙,隋風逸還嘟囔,“一袋冰糖至于這麽大陣仗嗎,開車五分鐘就回來了。”
“十幾分鐘的路開什麽車,走着去!”看向下了樓的隋月安,秦女士立馬溫柔,推着他向隋風逸,“去吧,飯前多運動運動,穿羽絨服啊,外面冷,別跟你哥似的臭美。”
出了小區,兩人隔着三兩米的距離一前一後地走。天黑得透徹,去超市會途經一條熱鬧的餐飲街,初十的光景,大小餐館和攤販陸續開業,整條街燈火通明。人流中,隋風逸不自覺放慢速度,直到穿過街道,夜色再次深沉,才恢複腳步。
不同于熱鬧的街頭,街尾安靜也幽暗,使得含糊不清的争吵聲格外明顯。離他們十幾米開外,有幾個搖晃的身影,顯然已經酩酊大醉,大着舌頭推搡謾罵,混雜着不清晰的怪聲,幾欲倒地又晃晃悠悠地站住。
隋風逸走着走着發現一直跟在身後的聲響沒了,回頭,才發現隋月安已經和他隔出了些距離。
隋月安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半天才發覺隋風逸在看他,但什麽都沒說。
隋風逸察覺到他的異樣,走過去,“幹嗎呢你?”近了,才發現他臉色煞白,“……不舒服?”
隋月安壓着目光朝他身後看去,只一眼,再轉回來,壓低的聲音輕顫,似乎在極力隐忍,“我不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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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去就不去吧,本來也沒想讓你去。”隋風逸又覺出胃開始隐隐作痛,但無暇顧及,隋月安這樣讓他有點兒不放心,“你自己能回去嗎,真沒事兒啊?”
隋月安目光又掃向他們身後,倉促地點頭,他想趕快離開,卻發現邁不動腳步。他們身後,醉鬼正在靠近,巷子不算寬,他們一定會擦身經過。
隋風逸正要走,卻見隋月安突然偏過腦袋,拇指抵在嘴邊,眼神閃躲地啃咬起指甲,像在回避什麽。聽着身後漸近的謾罵醉話,隋風逸突然明白了隋月安是在害怕,同時也明白他在怕什麽。
這是一份很神奇的共鳴,是基因給予的默契與牽絆,他們從未刻意去探究或捕捉,卻無法忽視它的存在,也無法阻止它在他們的生命裏穿梭。他們共同擁有一個神奇的空間,這個只他們能感受到的空間連接着他們,傳遞,相通,其中蘊藏的難解奇妙,用無形的聲音告知,對方的一切。
也包括恐懼。
在幾個醉鬼經過他們身邊之前,隋風逸扯下隋月安啃咬着的手,把人拉進了懷裏。他壓着隋月安的腦袋按在自己肩上,嚴嚴實實地抱着,讓他完全隔絕外界。他本想說不用怕,我就在這兒呢你怕個屁,張合雙唇,卻只輕輕說,“沒事兒。”
醉鬼走遠,過了一陣,隋風逸感覺到懷裏的人松了那口氣。
隔着蓬松的羽絨服,他單臂環着隋月安的腰,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單薄,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初見時這人就比他瘦且矮,這些年他媽這補那補,好歹個頭補上來了些,但身板兒依舊薄。
在隋風逸眼裏,隋月安就是個情感缺失的難搞對象,可也難免,讓人心軟。而當下,他還感受到了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安定情緒,像得到了極好的慰藉和養分,讓他輕松和安心。他實在想不到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感覺,最後只能不甘地承認,是因為貼近了隋月安。
他們本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他們一同被孕育,同時來到這個世界,他們之間的紐帶纖細卻無盡,這份有所呼應的慰藉,只有他們彼此能做到。
看向路燈,才知道現在正細細下着小雪。
隋月安靠着他的肩,呼吸很輕,似乎給予了全部信任,貼着他治愈自己。
又抱了一會兒,隋風逸開始不自在,雖然抱着隋月安的感覺不錯也挺新奇,但時間一久,兩個大男人這麽抱着難免怪異。于是他先放下抱着隋月安的手,等着懷裏的人起身。
但隋月安一動也不動。
“我說……”眼睛亂看着等了十幾秒,隋風逸擡手點了點壓在自己肩上的腦袋,隋月安還是沒反應。
隋風逸有點兒納悶了,頂了頂肩,“隋月安?你睡着了?”
腦袋跟着他肩膀起伏,停下後隋月安還是貼着隋風逸,終于開口,也很無奈,“……我是怕擡頭看見你,會尴尬,想去死。”頓了頓他還補充,“不是願意貼着你。”
“嗨呀?”隋風逸瞬間來氣,把隋月安的腦袋推到一邊兒,“不想貼着我還不起來!走走走!你走前面去!當我願意看見你啊!走!”
之後,隋月安走在前面,兩人一路無話地去超市,又一路沉默地回家,把陌生表現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