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妒
竹舸想帶阿精回天庭,阿精卻只想快快回家,兩廂執拗不下,竹舸最終妥協,只叫阿精安生的睡上一覺,第二日便帶她回家。
阿精如願以償,美美的睡了一覺。不知過了多久,似乎聞到了一股烤雞香味,阿精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竟不是在客棧,而在一處華麗的寝殿,四處都用阿精沒見過的晶瑩剔透的石頭裝飾;還有許多白布纏繞,它們不像鎮上布莊裏的任何一款材質,而是純淨乎透明,隐隐閃耀;腳下煙霧缭繞,似徜徉于雲海;向前走幾步是一張精巧的小桌子,桌面上放着一只還在冒着熱氣的燒雞。
阿精的肚子不争氣的叫了,她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壯着膽子赤着腳走過去,伸手摳了幾片肉慌亂塞進嘴裏,頓覺肉香四溢,比昨日吃過的肉食還要好幾百倍。但阿精不敢吃太多,她怕這屋的主人回來發現後打她,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将燒雞翻個面,擺成原先的模樣。
“阿晶醒了。”
阿精吓了一跳,擡頭見是竹舸走了進來,他換了一身不知名頭的白色長衫,整個人襯得愈發仙資道骨,不可亵渎。
“騙子!不是家,這裏!”阿精頓時委屈不打一處來。
竹舸笑意不減,瞥見桌案上的燒雞,和顏悅色道:“怎的不吃?肚子不餓嗎?”說着,便靠近牽起阿精的小手,不想沾了一手的油。
“……”
阿精頗有些心虛,趕忙縮回手在自己裙子上蹭了蹭,水粉色的裙子便多了幾個油印子。
“越發沒有規矩。”竹舸嗔怪道,捏了個訣替阿精換上一套更加華麗的淺碧色衣裙,腦袋左右兩邊各挽起一個小巧的發髻,翠羽點綴,晶瑩的流蘇輕盈飄蕩,沒入腰間。
是一頭在林間玩耍,幼角不小心挂滿嫩綠的滕蔓,還綴以星星點點的露珠的小鹿。
“我的阿晶。”竹舸眼神愈發柔軟,施了一個清潔術,将兩個人的雙手清潔幹淨。
阿精覺得這身裝束麻煩得很,走路叮叮當當,一點也不痛快,蹙眉道:“我的,衣服呢?”
“這麽緊張?那賣魚郎送你的?”
“三嬸給的!”
“是麽。”竹舸臉色稍霁,耐心道:“我收起來了,坐下,再吃些罷。”
“要回家。”
“這兒不好嗎?你每天想吃什麽就有什麽,想睡多久就多久,還有一群伺候你的仙娥,你想做什麽都不用自己動手。”他頓了頓,又道:“阿晶,留下來陪我吧。”
“不好,要回去。”
“那不如這樣,你先在這裏住上兩日,我再帶你回去可好?”
“現在,就回……啊!疼疼疼!”握着阿精的那只手無意間收緊,又慌忙松手。
竹舸沒想到她如此執拗,一言不發便離開,阿精想去攔他卻撲了個空。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空蕩蕩的屋子,心想阿娘生前說得對,不能做壞事,她不該貪財貪吃,她的報應來了。
竹舸自回到九重天,明面上與知離帝君針鋒相對,實則雙方聯手将天帝的勢力鏟除的一幹二淨,天帝死在了他最愛的象征權力的王座之上,至死都未合上雙眼。
九重天的神仙們各個裝聾作啞,一來是因為天帝十數萬年做的缺德事太多,二來是因為不識時務的那些神仙都成了誅仙臺的基石。
慕長歌這段時間時常到竹舸宮殿走動,比在祁連山時更為熱切。她自然時知曉竹舸将大師姐的轉世帶回了天庭,還當個寶似的供着,命人牢牢看護,旁人想過去瞧上一眼都不行。
自打知離飛升後将她帶到九重天,她才知曉表面病弱的他竟是高高在上的上古帝君,她滿心傾慕,事事以知離為重,更在他與天帝鬥法時以身做餌為他竊得密鑰。可事後知離對她反沒了從前的關心,不僅不給她任何名分,還當沒她這個人。
慕長歌深知想要在天庭立足必須有個靠山,為了生存,于是她不得不把指望放在竹舸身上了,從前在祁連山,師尊也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告訴她,竹舸身份不同凡響。為了道行能更進一步,在她的旁敲側擊下,她父親動用禁術查明竹舸的身世,但也遭受反噬,修為毀了大半。而她的母親,為了助她突破,設計剖了大師姐的金丹,終遭天譴,修為停滞不前,再不能突破。
她自然是感念父母的恩情,即便當年父親為了母親,與他的大師姐鬥法将還是嬰兒的她丢在齊雲國,她也不會計較這些仇怨,等她當上天後,她會助父母飛升,一家團聚。
現下竹舸不日就要行冊封天帝之禮,也許是竹舸怪她那時在祁連山猶豫不決,遲遲不肯給他一個交待,所以自打回來後看似對她笑容依舊,內裏她卻覺得冰涼。但她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竹舸看到她的真心,一切都會好起來。
于是慕長歌私下買通仙娥,在花海附近的小道上等着竹舸論道歸來。
竹舸微笑着朝她點了點頭,腳步一步未停。明明是多麽儒雅的一個人,此刻的笑意卻令慕長歌莫名寒冷,她重重咬了下唇瓣,美目起霧,疾步走到竹舸面前,帶着若有似無的哭腔責備道:“二師兄你怎好不告訴我大師姐在這裏!”
“哦?不知慕仙子有何指教?”竹舸退後一步,打開折扇,眉眼染上笑意,似乎興致正好。
“當年大師姐因我受了諸多委屈,我多番想要償還卻無計可施。師姐走後,我更是日日心如刀割,修為擱淺至元嬰無法突破,現下大師姐在連凰殿裏住着,論理論情我都應該去侍奉左右,二師兄将人護在殿中不讓外人進入是好事,可怎的連我都不讓進去?”
言畢,一行淚珠悄然滑落,卻不聞哭泣聲。
“慕仙子多慮了,你身份貴重,怎好屈尊伺候他人。”
這一句看似關懷的話語反而令慕長歌更為不安,她默默擦拭眼淚,眼尾和鼻尖泛紅:“二師兄不論你心裏如何想的,從前種種皆因我而起,現下既有了這個機會,我定要護大師姐周全!二……不,殿下即将即位,多好雙眼睛盯着,如今天庭看似一派祥和,實則暗礁洶湧,大師姐一個凡人在此必然會因你而成為衆矢之的!殿下信我或不信,日後自會見分曉!”
說罷,慕長歌挺直背肌,拂袖而去。
竹舸始終微笑着,他收起折扇,俯身折了幾支淡紫色的花朵攏在袖間,朝着連凰殿走去。
“仙子難得見上殿下一回,為何與殿下說那凡人的事?”說話的是一名慕長歌身邊貼身伺候的婢女。
聞言慕長歌瞪了她一眼:“掌嘴,那凡人不是別人,是我的大師姐,從前虧欠她許多,別人如何議論我無能為力,但若在讓我聽見你們數落她,我便禀告殿下,送你們下誅仙臺!”
衆仙娥立時跪下,齊聲道:“諾。”
這頭竹舸入了連凰殿,小姑娘正一個人悶悶的坐在花園路玩泥巴。竹舸将鮮花遞給一旁的仙娥,示意她插到花瓶裏。然後走到阿精邊上,蹲下來将她腮邊的一縷長發輕輕撥到耳後,柔聲道:“阿晶在玩什麽?”
阿精頭也不擡,繼續拿樹枝戳泥巴。
竹舸心想大局已定,天帝的那幾個兒子死的死,鎮壓的鎮壓,已翻不出什麽浪花來,知離帝君私仇已報,一心隐遁天外天。只有幾支前朝遺族,仗着血脈貴重,又幫了他幾回,一心想将族裏好顏色的女子送到他榻上,這些人也許會使一些小手段,但都畏懼于他,不會有太大影響。再加這段時日拘着阿精,這小傻子對他滿腹怨恨,幹脆讓她到處走走,也好打消她想回家的念頭。
“這兩日得空,我帶你出去走走可好?”
阿精心想就算回不去,不用整日待在這四方的宮殿裏也是好的,便噘着嘴點點頭。
竹舸帶着阿精回到了祁連山小青峰,衆人知曉仙君下凡,皆以為會帶着慕長歌一道來,沒想卻是早已死去的大師姐。好在是大門派,什麽風浪沒經歷過,短暫的驚慌立馬被笑臉代替,以掌門為首一路噓寒問暖,做小伏低,對待阿精更是一副和藹可親的長輩做派。
阿精走累了,尋了塊幹淨的石板,屁股還沒沾上半點,早有眼力見好的用變化術給她變了個石凳;口渴了,想問身邊的女修讨一碗水喝,卻見掌門夫人給她端了滿滿一壺千年玉液,阿精也喝不出哪裏滋味好,反而越喝越渴;她見到一個瘋瘋癫癫的老奶奶遠遠向她走過來,出于好奇也向她走過去,沒走兩步就被女修攔下,說那人身上皆是污穢,不讓靠近,還用帕子給她幹幹淨淨的裙擺擦拭一番……半日下來,阿精身體上未覺得絲毫勞累,精神上卻覺得累得慌,比從前阿娘逼她在書院念書還累。
“阿晶玩的可還開心?”竹舸從掌門處歸來,依舊雲淡風輕,但身後的掌門卻臉色青黃,腳步虛浮,每走一步似乎都用盡全力,修為深後的弟子見狀紛紛低頭,大氣不敢喘。
“開心。”阿精想說一點也不好玩,但怕說了後竹舸不開心,更加不會送自己回家。
“我瞧着不像是開心,今日門派有比試,我們一同去看看罷。”說着,竹舸牽起阿精的手,欲向前走去,阿精想抽回自己的手,竹舸卻緊緊握住:“走罷。”
登仙臺是整個祁連山最殘酷的比試場地,登此臺者不分生死不得下臺。竹舸帶着阿精坐在最高處,淡淡道:“開始吧。”而後又笑着對掌門補充一句:“阿晶見到血腥會怕。”
阿精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她想自己并不怕血呀,從前殺雞宰魚她是做的慣的,初見竹舸時他血淋淋的她也沒有害怕。
聽了這話整個祁連山已完全從已從初時隐隐不安轉變為巨大恐慌。所謂不見血腥的比試,那便是要用元神,簡單點說就是失敗者要形神俱滅,永世不得入輪回。
第一場比試開始,按照竹舸的囑咐,入場的是小青峰的十一師姐與十二師姐,當初這兩人将雲晶晶的屋子推平,争着要在那處為自己的靈寵蓋屋子。
比試開始,兩人皆是顫抖着飛上試臺。随着銅鑼敲響,電光火石間,二人均祭出本命劍,一時間風雷湧現,塵土飛揚。未幾,十二師姐元神被毀,肉身如鮮花般迅速枯萎,然後沒入塵土,随風而逝。十一師姐心裏一顆石頭落地,還沒來得及開心指尖一滴血落下,竹舸擡手一揮,冰棱沒入十一師姐心口,衆人見狀皆是膽寒,從此這位師姐只能當一個病弱的凡人了。
“都說了不能見血。”
竹舸剝了一顆葡萄,遞給阿精,阿精接過放在一旁的碗裏,神色無常。這倒不是她裝的,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而且智商還不太高,在她眼裏就跟村口張三李四大家一樣尋常,就算是其中一個人灰飛煙滅了,她也只以為像天上那些走着走着突然消失的神仙一樣,施法離去的。
很快下一場比試開始了,祁連山裏一個個佼佼者不是被廢就是湮滅,尊輩們卻不敢吭一聲。
小青峰掌門和他夫人心裏都清楚,被挑中的這些人不是打罵過雲晶晶,就是背地裏對她使過絆子,因此更加憂心自己女兒在天上的處境,但轉念一想,當初下手的是他們,慕長歌并未參與,又有離止的護着,想來竹舸也不會太過為難。
後半場阿精晃着腦袋打瞌睡,竹舸抱着她準備回去,臨走時笑着叮囑要将名單上的那些人一一比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