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道你不會啊,我們認識已快三十年了,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而且……沒有女人會不在意自己的容顏,我也是一樣。如果有辦法能使自己不那麽快變老,我當然願意試一試。”說着說着,她突然想起了過去的某些事情,不由說道,“說來你也許不信,上一世的時候我為了這個,還經常會花不少錢買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往臉上塗呢,眼角少了幾條幹紋都要激動很多天,現在看來,錢花得再多都不如找個好夫君。”
說到這裏,她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當真是長得好不如嫁得好,古人誠不欺我!”
長琴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早該想到阿悠的思維當是與衆不同,實在不必擔憂,又看着她滿是得瑟意味的小臉,不禁伸出手捏住她的鼻子,而已經悲劇地習慣了這種動作的阿悠只是聳了聳肩,嘟囔道:“幸虧這張臉不是整的,否則矽膠早爆了。”
為下山,太子長琴早做好了準備,只待與阿悠說,便可出行。
一來,瓊華上再無他所需之物;二來,相處日久,阿悠與瓊華感情亦漸深,此時不走,将來怕是難以脫身。
卻未想到,臨行之前,卻被新掌位的太淵真人攔了下來——他以掌門之尊親自來拜訪,二人自然不可閉門不見。
依舊是門外,依舊是樹下,依舊是石桌石椅,只是靜坐在長琴對面的人換了一位,阿悠自然看出此時氣氛不便打擾,于是以斟茶為由退避至屋內,男人的問題……還是讓男人去解決吧。
“聽聞寧先生有意下山?”
如果阿悠此刻在這兒,怕是要吐槽——明明長着一張冰山臉,卻居然如此開門見山。然而,面對太子長琴,這樣才是最正确的也說不定,說到雲山霧罩,又有誰及得上他?
比如此刻,他不過微微一笑,避重就輕道:“上山日久,倒有幾分思念家鄉,正欲與掌門辭行,卻不想真人如此耳聰目明。”
“瓊華人多口雜,何況先生與夫人本無意隐瞞。”太淵真人仿若沒有意識到他話中的深意,只道,“今日來此,是想請尊夫婦多留些時日。”
“哦?”長琴挑眉,“不知真人此話何意?”
“明人不說暗話,”年輕的掌門直視着長琴,目光炯炯間暗含幾分壓迫,“雖先生對外宣稱只略通道法,在下卻知你并非常人。”
長琴只是微笑,目光不閃不避,漆黑的眼眸宛如一汪靜湖,不生半分波瀾。
這場無聲的對峙,到底是太淵真人輸了半籌,他心有所求,而對方對瓊華再無所求,焉能不輸?他無聲地別開目光,心中明晰,對這個男子,怕是唯有開誠布公,于是他微嘆了口氣,道:“在下近日蔔卦,不久當有生死大劫。”
太子長琴心中微驚,面上卻不動聲色,答道:“生死之事,在下就算想插手,怕也有心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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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話,太淵真人居然微微勾唇,笑容很淺卻又很真:“生死由命成敗在天,在下自然不敢那此事煩勞先生,只是,我若故去,這瓊華的擔子怕是要落在太清一人身上,他尚年幼,又極愛思慮,不敢勞煩先生與夫人費心助他一臂之力,只是……能否暫且留下?”
不必再說,二人皆心知肚明。
見他如此坦誠,長琴自然不會藏頭縮尾,也直言道:“我若不應,你待如何?”
太淵一怔,臉色泛起淡淡的苦笑:“若是之前,在下必答‘去見夫人’,只是此刻再如此作答,怕是那‘生死劫’便要應在先生身上了。”不過轉瞬,他心思急轉,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道,“先生自上山來,于藏書閣中所閱書籍甚多,在下不才,也曾翻閱一二,瓊華之上确無先生所需之物,然而,歷代掌門繼位後自然會承繼某些物事,其中想必有先生感興趣的。”
“哦?”
“不錯,有一物……”
待阿悠端着茶小心翼翼站在門口觀察那兩人時,他們似乎已經完成了談話,此刻正在石桌的棋盤上手談,她歪了歪頭,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方才明明兩人都嚴肅着臉,視線撞視線,氣場撞氣場,面癱撞二類面癱,此刻再看,心情居然都頗為不錯——有□!
這種微妙的預感,終于在對方走後得到了證實,她家夫君居然微笑着臉對她說:“阿悠,我們暫且留下,如何?”
阿悠出離憤怒了,一個箭步就沖上去抓住對方衣領晃蕩:“快告訴我,你的袖子還是好好的,沒有斷!”
成親六年才發現夫君真實性取向什麽的,真是太虐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大師兄是個好師兄,付出代價只希望自己走後小師弟身邊能有人陪他走過那段脆弱期,遠目,大師兄X小師弟什麽的不是情敵就是真愛!【喂
以及,昨天開玩笑的啦,虐什麽的甜什麽的肯定都按大綱來啊,該撒糖撒糖該下刀下刀,誰哭都沒用,摳鼻,我要真聽到什麽就怎麽改文我自己都寫不下去啦【好任性】不過,即便如此還有親願意繼續追文,真的非常感謝你們啊=3=愛你們嗷!
51傷逝
後來……
後來的事情阿悠已經不想再回憶了,那都是血和淚啊……她已經真真切切确确實實完完全全地知道她家夫君沒有任何特殊癖好,這就夠了,不用再證明了!
猶記得混蛋阿然收拾完她後神清氣爽地頂着二類面癱臉又問:“阿悠可願留下?”
咬着袖子淚流滿面的阿悠抖抖索索伸出手,“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你說什麽我聽什麽。”
“……”黑臉。
“……”救命!她真的不是在罵人,而是在展現三從四德的優良婦道好麽!
也許是因為這次慘烈的事故,她的心中對那位大師兄湧起了淡淡的怨念,以至于下次再見他時,阿悠的腦海中居然狗血地閃爍出了“被小三連捅了三千劍的正妻喲,嫁錯夫君你為哪般?!”的狗血标題,只一瞬間她被自己的思維雷出了一頭的黑線加冷汗,最後只能頂着那一頭電閃雷鳴的天雷默默後退再後退,祈禱似乎正沉浸在思緒中的對方完全沒注意到她。
可能嗎?
當然不可能!
于是,在阿悠的怨念中,太淵回轉過身,語氣居然不顯生疏地打起了招呼:“夫人。”
“……哈哈哈掌門你好,掌門再見。”剛才的腦補也許其他方向都錯了,但有一點沒錯,那就是只要對方想,別說三千劍,三萬劍都可以捅出來。
“……”太淵前進了半步,見對方的女子連續後退了幾步後,心念微動,停下了腳步,果然,對方也停下了腳步,他微微凝眉,“夫人可是對在下有何不滿?”
“沒!絕對沒有!”
回答是很斬釘截鐵,眼神卻是閃爍不定——比起不滿,倒更像是懼怕,寧先生到底與她說了什麽?
因為師弟的緣故,太淵自這對感情甚好的夫妻上山以來便一直默默觀察着他們,所以知曉這位夫人是真正的普通人,且心無城府,而她那位深藏不露甚為神秘的夫君對其則可說縱容至極,幾乎從不忤她心意,也正因此,他才放心自家師弟與對方來往密切。寧先生有幾分真心姑且不說,這位夫人待太清倒真可說不錯。
想到此,他舒展了眉目,周身冷氣仿佛都褪去不少,突而問道:“夫人可還記得在下上次說過的話?”
“哪句?”
“……”
“……”阿悠抽了抽嘴角,“其實每一句我都記得的,真的!”
太淵冷冰冰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些許無奈的神色,微嘆了口氣:“師弟便托付于夫人了。”
這句話,他上次說了兩遍,但這次似乎又有些什麽不同,阿悠皺了皺眉,如果說上次對方的口氣像是臨終托孤,這一次,好像真的“是”了。他昨天找阿然到底說了些什麽?難道他壽元也将近?不可能吧,明明看起來還很年輕不是嗎?
阿悠心中翻騰着萬千思緒,卻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問的,但既然對方用這樣嚴肅的語氣對她說話,她自然也該用同樣的态度回複,于是她肅起臉,微微點頭道:“你放心,不管我以後在不在瓊華,我都把他當朋友。”說到這裏,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冒失了,連忙接着道,“當然,朋友什麽的……可能是我一廂……”
“如此,我便放心了。”太淵颔首間驀然勾起嘴角,昙花一現的淺笑如冰山上初綻的晨光,阿悠注視着笑容,不由心中感慨,果然越是少笑的人笑起來越好看,這就是反差萌啊。
她卻怎麽也沒有想到,這位年輕掌門居然會死去。
一切都太突然了,以至于她聽到這個消息時第一反應就是不信,理智卻告訴她——這是真的。若非他真的出了事,弟子們怎敢如此說?
再後來,剛閉關結束的太清紅着眼踏着飛劍就沖出了山門。
第一縷晨光灑落的時候,他背着太淵,沒有禦劍,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瓊華,頭上的玉冠不知所蹤,發絲淩亂披散,肩頭胸前滿是幹涸的血跡,他在山門前停下腳步,突然笑了起來:“師兄,我們回到瓊華了。”
理所當然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那張熟悉而沉寂的臉孔雙眸緊閉着,并且永遠不會再睜開。相較于太清,他周身明顯被收拾整理過,無論是發髻還是衣着都毫不狼狽,只是大量的血跡曾從他的胸口滲出,大片大片地染紅了他的衣襟也染紅了太清的肩頭,那是殘餘生命綻放出的最後花朵。
太清恍若未覺地擡起頭,他目光悠遠地追随着天邊的晨曦,和偶爾幾只從尚帶寒意的空中掠過的飛鳥,說道:“師兄,日出了,我記得你極愛看,要不要睜開眼看看?”
“幼時師兄曾與我說,你入瓊華時被師傅用飛劍帶上山,故而未和其他弟子一般走過太一仙徑,實在遺憾,其實我也是一樣,今日,我們師兄弟一起走了一遭,師兄……你可歡喜?”
“若歡喜的話……為何……不誇一誇我?”
“和從前一般說一句——太清,做的不錯,一句就好,師兄,你為何不對我說?”
“莫非,還在生我的氣麽?若生氣的話,為何不罰一罰我?”
“怎麽罰我都可以,所以,師兄……你睜開眼說一說話好不好?”
聽到這裏,得到消息而急忙趕來的阿悠雙目酸澀,忍不住捂住嘴轉頭鑽入身旁人懷中,不僅是她,其餘趕來的弟子不少也已泣不成聲,這濃烈的哀傷瞬間點染成災。饒是長琴,也不禁微微動容,他感受着胸前些許的濕意,微嘆了口氣,伸出手一下下地撫着懷中女子的背脊,以行動給予她安慰。
在這一片低低的哭聲中,背着又一位死去親人的青年,口中突然噴出一口熱血,而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即便如此,他的雙手依舊緊扣着無力虛擺在他胸前的雙臂,絲毫不松。
作者有話要說:又一個豪華便當送出,望天,想了想還是斷在這裏氣氛比較合适,阿悠和長琴快下瓊華了,死魚眼看……
下次再見太清時,中二非主流紅發黨就要出場了……雖然一出場就是個悲劇【等等
咳,于是下章再說吧,這周有榜單,我要好好努力完成啊喵!QAQ
52告別
因為力竭兼心神受創,太清整整昏迷了三天。
前者很容易恢複,後者呢?誰也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才能治愈,也許一生都治愈不了。
阿悠再次見到太清時,其已繼任為掌門,雖然面前的人還是原來的模樣,阿悠卻清楚,從前那個溫和正直偶爾還會害羞的青年已然一去不複返,站在她面前的,不再是太清,而是瓊華掌門太清真人。
他每次來時,只是默默地來到他們門前的石桌前坐下,偶爾也與長琴手談一局,或者喝一杯阿悠端來的熱茶,卻甚少開口。
漸漸地,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少,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
四年後的某個午後,再次見到他時,阿悠心有所感,知道——說再見的時候要到了。
她心中傷感,卻仍微笑着走過去,坐在他對面,輕聲問道:“告別結束了嗎?”
太清手指微顫,臉孔上露出很久時間以來唯一一個比較生動的表情,這是一個苦笑:“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夫人。”
“人總要告別過去,才能走向未來。”阿悠将白中微藍的茶杯推到他的面前,杯中碧綠的汁液蕩起點點清波,“夫君和我,也打算下山了。”
太清微驚:“夫人,你實在不必……”
“不是因為你,我們也有我們的原因。”阿悠笑了笑,“而且,我有預感,咱們還會再見的。”所以,不管你心中下了怎樣的決定,不管你想走向怎樣的未來,下次見面前,要好好活下去啊,太清。
“……抱歉。”太清微微阖眸。
師傅還在時,他是備受寵愛的徒弟太清;
師兄還在時,他是備受關懷的師弟太清;
如今,誰都不在了,他只能是瓊華的掌門——太清真人。
從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便下定決心要一點點告別過去,變成自己也不認識的另一個人,從前他以他人為支柱,現在他要成為他人的支柱。然而,卻又不甘心徹底丢棄那些曾經,自私地想着,至少……還有兩個人能記得過去的自己。
将本該自己擔負的丢與他人後,他卻可恥地不想再見,也不敢再見,也許終有一日他能坦然相對,卻絕不是現在。
不可否認,當面前的女子說他們要下山時,他其實……松了口氣。
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
他達成了某種心願,卻也失去了某種東西,一得一失,這很公平。
“何時動身?”
“明日清早。”
“一路順風。”
“嗯,會的。”
這樣的對話後,太清離開了,依舊靜坐在石凳上的阿悠注視着青年依舊挺拔的背影,捧着手中已然涼去的茶水微微嘆了口氣:“阿然,你不與他告別嗎?我想,他明天一定不會來送我們。”
“阿悠不是告過別了麽?”
“啧啧,真是無情的男人啊。”阿悠攤手,“用完就丢什麽的,真沒人性。”
長琴自身後捏住她的下巴:“無情?用完就丢?”
“……我錯了!”
長琴縮手:“肉多,捏不住了。”
“喂!”
輕描淡寫地化解着阿悠的“反擊”,長琴微微垂眸,眸光中微光劃過。
太淵的死因他已知曉,只顧及妖物卻不知那所謂被虜之人實乃心甘情願,堂堂一派掌門居然一時不查為人類所傷,而後死于妖手,實在贻笑大方。然而,一個痛恨妖魔同時又不會再信任人類的新掌門,手懷着一個堪稱異想天開的成仙大計,瓊華最終會走往什麽方向,他實在頗為期待。
若成,世間則再無瓊華;若敗,世間恐怕亦再無瓊華。
既如此,又何須告別?
第二日清晨,太清果然沒有來告別,阿悠站在山門前,突然笑起:“阿然,我敢打賭,小哥現在肯定躲在哪個旮旯裏偷看我們。”
長琴搖頭道:“一派掌門豈會如此行事?他若是偷看,想必也是在高處。”
“……就算在高處,那也是偷看吧?”阿悠扶額,根本沒區別好嗎?
“相較于此,阿悠實在該擔心些別的。”
“比如?”
“比如……”長琴上下打量了阿悠一番,目露同情,“比之過去阿悠實在發福了不少,可還有力下山?”其實阿悠實在不胖,但女人總是這樣,明知自己的情形卻總聽不得這樣的話。
“……笨蛋阿然!這不是肥肉是我練出的肌肉啦!”
“是,是。”
“不許笑了喂!”
注視着漸漸遠去的兩個背影,即使聽不清話音,卻也知道他們正在談笑,那樣的快樂,恐怕從此以後都遙不可及了罷?
風卷起青年的衣袍,獵獵作響,剛好掩去了他唇邊的一聲嘆息:“此去山高路遠,還望珍重。”
下山後,太子長琴與阿悠回到了衡山腳下曾買下的房屋,十年未歸,屋中已滿是塵埃蛛網,好一番收拾後,兩人才重新入住,舊時此屋尚顯偏僻,如今附近也住滿了人家,見他二人歸來皆頗為好奇。
收拾屋舍,拜訪鄰居,迎來送往,徹底恢複日常的生活已是半月之後,好久沒有生活在市井之中,阿悠反倒覺得這樣的生活很是新奇,然而到底是由奢入儉難,入了塵世她似乎有些水土不服,開始經常卧病在床,也不覺得發燒或是發寒,只是人昏昏欲睡,一睡着總會夢見這一世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到最後她都膩了,可人又怎麽可能控制不了夢境。
與她家夫君說時,他只是一邊低聲安慰她并無大礙一邊哄她吃些苦得要死的藥,阿悠覺得他肯定知道些什麽,卻不肯與她說——也許是她的病有些棘手罷?但對方不肯說,她也就裝着不知道。
這樣的情形足足持續了一年,才好轉起來,漸漸地,她不再需要在床上休息,昔日的健康體魄似乎完全地回來了。
病愈後第一次出門買菜時,把附近的鄰居都吓了一大跳,紛紛奔走相告:“寧先生家娘子的病好了!”
當夜不知多少姑娘咬着手帕淚流滿面,阿悠在漫天漫地的怨氣中,心情頗好地邊嗑瓜子邊曬月光,真是身體倍棒吃嘛嘛香。
不經意間,一件外衫披上了她的肩頭,有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大病初愈,小心着涼。”
阿悠笑了笑,擡起手塞了一把剝好的瓜子到對方口中,拍了拍手掌,輕聲問道:“你何時動身?”
“……”
身後的人似乎怔住,阿悠仿若不在意,只拍打着落上了殼的衣襟,微微顫抖的聲線卻出賣了她真實的內心:“上上次渡魂,嬰兒之軀,你用了十五年,這次,已然過去十一年,時候……快到了罷?”
又要,分別了嗎?
月下,颀長的男子手搭上她的肩頭,微微嘆息:“阿悠,你總是這麽敏銳。”
“有時,我倒寧願自己更遲鈍一些。”阿悠将頭靠在對方身上,苦笑道,“什麽都等你來告訴我,也許要好些,但是,該來的總會來,對吧?”
“我絕不會忘了你,一定會盡快回來。”這是他唯一能給的承諾……
“嗯,我等你。”這是她唯一能給也是他唯一需要的承諾。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這一次的分別,阿悠卻覺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難捱,仿佛是将心間的一塊肉活生生剜下。
第一次知道,離別是這麽痛的一件事。
過去有多甜,此刻就有多疼。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長琴又要去渡魂了,死魚眼,這一次要去多久以及會變成什麽呢……不告訴你們!
話說,高考和中考不都結束了麽?怎麽覺得好多親還是好忙的樣子……很多人都沒看到了,跪地,還沒放假還是正在考試周哇QAQ
53相思
長琴走得悄然無聲。
他自極淺的睡眠中醒過來時,屋中尚有幾分昏暗,身旁的人還在熟睡,他伸出手撫了撫妻子的臉孔,一點點描畫,從額頭到眉梢再到唇瓣,他可以肆無忌憚地這麽做,因為知道她不會醒來——在他離去之前。
他知道她在忍耐,從知道他要離開開始,她雖然白日裏總是面帶笑顏,夜間熟睡後,卻總是夢中呓語,一遍遍地說着——“不要走!”。如此壓抑着自己,連夢話都異常小聲,若不細聽幾不可聞。也許她記得自己的夢境,也許不記得,卻從不表露分毫,只微笑着幫他收拾行李。
如若她說一句,哪怕只是一句“不要走”,他也許就真的不忍離去。
或者——
如若此刻這雙眼眸睜開,他今日也無法再走。這些天,他已嘗試過無數次。
她依舊熟睡着,均勻而悠長的呼吸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這是生命的氣息,長琴的手滑到她的心口,感受着節奏的心跳和溫暖的體溫,如此鮮活,然而,每一秒,生命都在流逝,可以的話,真想将她的時間停滞住,直到他歸來。他們之間,總是在浪費太多的時間。
起身,着衣,束發。
即使知道她不會醒來,卻依舊小心翼翼,仿若怕驚擾了她的夢境。
直到再無事可做,他才回轉過身走至床前,低下頭久久地注視着靜躺着的女子,晨光不知何時已然透過窗棂射入,屋中漸漸明晰了起來,她的臉孔和唇瓣在晨曦中泛着淡淡的粉色,呼吸間胸口微微起伏,偶爾間微微皺眉,縮了縮身子将自己更深地埋入被中,縮成一團,頭朝另一側靠了靠——那是平素他胸口的方向。
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長琴突覺心口微痛,這疼痛漸漸加劇,一陣濃過一陣,如潮汐翻卷,綿延不絕。不知多久沒有品嘗過這樣的滋味,以至于一時之間竟難以壓抑,他深吸了口氣,片刻後平定下自己的呼吸,而後驀然想起,那夜阿悠頗為遺憾地說——
“真可惜,今年的中秋不能一起過啦。”
離別,相聚,他們似乎總與中秋很有緣分。但時候才四月初,中秋自然還早,然而……
他俯□,在女子的耳邊輕聲說:“阿悠,等我回來再陪你共度中秋。”上次離去,他也只花了數月,今年中秋,自當人月兩團圓。說罷,他手指撩起妻子的額發,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其上,接下來,是鼻尖,再下——這是一個真正的吻,卻不帶任何□的味道。他只是溫柔地貼着,輕輕摩挲,而後微擡起頭,伸出手撫摸着她的臉龐,“阿悠,好好保重自己,一定等我回來。”
手指一點點地離開溫暖的肌膚,鼻尖再不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吱呀”一聲輕響,門被打開,而後被輕輕地合上,一個清逸的背影徹底地自屋中消失,仿若從未存在過。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長,也許很短,原本靜靜閉眸熟睡的女子突然大口地喘起了氣,眼眸依舊緊閉着,大顆大顆的淚珠卻不停地從眼角滑落,她的牙齒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瓣,她的手拼命揪着尚帶餘溫的被褥,仿佛在壓抑着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響,只是寂靜地無聲地嚎啕大哭。
此時此刻,她也許想了很多,也許什麽都沒想。
千言萬語,最後不過只化為一句話——“不要走,不要丢下我……”這卻是他在時無論如何都不能開口的話,直到确定他離開,她才終于說出口,卻只能說給自己一個人聽,如同一場滑稽的默劇。
她不能去阻攔他,哪怕她心中隐約地覺得,他所承諾的事情恐怕無法實現。
她只要他好好活着,這就夠了。
轉眼間,時令已是春末夏初——端午飄然而至。
去年的所有節日因阿悠卧病在床,就那麽恍恍惚惚地都睡過去了,掐指算來,這應該是她下山後過的第一個節日,街道四周都洋溢着濃濃的節日氣息,有幾個不錯的鄰人憐她夫君“出外行商”,甚至邀她共度佳節,被阿悠婉言謝絕,近段日子一時精神萎靡的她回到屋照了照鏡子中,被其中明顯瘦了的女子吓了一跳,怪不得別人同情她,她自己都要同情自己了好麽?拍了拍雙頰後,她決定即使只有一個人,也要好好地過節。
身體是自己的,生命是自己的,若是把身體弄糟糕把壽命弄短,還怎麽等阿然回家啊。
她對着鏡中的自己扯起嘴角笑了笑,而後風風火火地跑到街上買了粽葉糯米及其他材料後,就開始在院中做起粽子。十指靈活地在手中的粽葉中穿梭,一個棱角分明的粽子很快地在她手中成型,再系上被稱為“百索”的粽繩,放入盤中,小巧無比,纖妙可愛。
“看我包得怎麽樣?漂亮吧?”
“若是邊角不再漏米,倒可如此說。”
“……咦咦咦咦咦?”
——那是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包起粽子,朝靜坐着看書的清秀男孩顯擺,然後被打擊到要死,努力了十幾次後,終于成功地包出了不露餡的圓滾滾的粽子。
阿悠搖了搖頭,怎麽突然想起了這個,于是将手中的粽子丢到一旁,開始整理起新鮮的艾草,這個世界的某些習俗和上輩子差不多,比如相信艾草可驅毒避災,編成人形或虎形最佳。
她在這方面的天賦不夠,只能随便将其理成一把插到門口,不像阿然,随手間就能編出一只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小老虎,一個男人比女人手還要巧,是要鬧哪樣啊?!
“阿悠覺得如何?”
“不錯不錯,可以去街頭賣藝了。”
“……”
——那是她陪阿然在鎮上養病的時候,清逸男子滿臉無奈地面對着她的小心眼,她面上不滿,背過身卻是偷笑。
怎麽又想起來了?阿悠嘆了口氣,一把丢掉手中的艾草,轉而走回房中,找起五色絲線,年年端午将它編成帶子佩在身上,據說可以“益人命”,所以這五色縷也被稱作長命縷或者續命縷,信不信是一回事,做不做就是另外一回事。
總是一個好兆頭。
相比于編艾草,編織彩帶她可以算是輕車熟路了,這一次,她沒有再想起任何會議,而是直接從絲線筐中找到了一根已然編好的彩帶,旁邊擺着一張潔白的箋紙,上面的墨跡因為時間的洗刷早已幹透,熟悉的一勾一畫讓她的心微微酸澀,上面寫道——願赍長命縷,來續大恩馀。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一身白衣的長琴走到面前,拿起絲帶細細幫她佩好,指尖輕捋着絲線,他笑着說:“阿悠,你要好好活着,等我回來。”
阿悠下意識地想伸出手抓住他的手,那幻覺卻頃刻間,煙消雲散,她只覺得鼻中一澀,下意識地就将手中的紙揉成一團要丢出去:“混蛋!臨走之前還玩這一手是要鬧哪樣啊?!非要讓我不停地想你才罷休嗎?!”
最終,卻沒有丢出去,她縮回手,将那笨蛋不知何時編好的彩帶和寫好的紙團一起按在心口,如此仿佛就能填上心口的缺口般,深深地吸了口氣,笑着哭了,哭着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琴不會失憶!也不會出現回來的時候拖妻帶兒女的詭異情況!而且也不會回來看到一座墳!那種狗血我不會撒的啦!所以請安心==+
啧啧,之前甜了哭着喊着要虐,我還沒動手虐呢就哭着喊着說不要,你們這群磨人的小妖精【喂】
比起上兩次離別,阿悠明顯要難受了許多,當然,這是很正常的,關系不同了……相思入骨啊,為伊消得人憔悴啊,這種事情太正常了,不過她還是很堅強地熬過來了,遠目。QAQ
54 學會
這一年的中秋,太子長琴到底還是失約了。
阿悠開着門在院中等候了足足一夜,直到原本冒着熱氣的酒菜漸漸冷去,直到月從柳梢滑上中天再緩緩消失于天際,直到清晨的第一縷日光灑至肩頭,她才扶住桌撐起因為靜坐了一晚而僵硬的身體,收拾起昨夜的殘局。
雖然對此早有預料,心中到底還是失落的。
第二年,他依舊沒有回來。
第三年第四年……
時光如水般過,轉眼間,已經是第六個年頭。
長琴走時,曾留下昔日煉好的“駐顏丹”,一月一粒,剛好六十粒,五年的分量,恰如他第一次從阿悠身邊離去。如今丹藥已告罄,他卻還是沒有回來。
沒有藥力的維持,被停滞的時光再次開始流動,如同要彌補什麽一般,阿悠的面容快速地衰老下來,掐指一算,她其實早已不年輕,只是之前的時光過得太幸福以至于她幾乎忘記了這一點……發覺到這件事後,她不再敢照鏡子,将它們全數用黑布蒙住,然而,一個人即使騙得了全世界,又如何騙得了自己?
第七年,她從用完的發梳上找到了銀發,有幾根蒼白如雪,還有幾根,發尾尚黑,發根卻已然成為了白色,如同她逝去的青春,再也不會變回來。
街坊鄰裏對她的稱呼不知何時也已改變,從過去的“寧家嫂子”變成了如今的“寧家嬸子”,再過幾年,也許會變成“寧婆婆”也說不定。
第八年,她所想的事情實現了。
一個孩子在經過她時,喊了她一聲“寧婆婆”,阿悠身體一顫,手中的菜籃滑落,其中的瓜蔬落了一地,周圍有人來幫忙拾起,她卻仿佛木偶般,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四周人來人往,車馬喧嚣,她站在這裏,如同一個笑話。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裝作什麽都看不到,其實所有人卻都看得清清楚楚。
“寧婆婆……”
“寧家嬸子……”
“寧嬸?”
阿悠連連後退,注視着那一雙雙近在咫尺的眼眸,其中倒映着的,是一張熟悉而衰老的臉孔,那是她……不,那不是她!
如同瘋了一般,她一把推開別人遞上的菜籃,轉過身跌跌撞撞地跑走,一路上,她摔了很多次,回到家時,發髻散亂,衣衫上盡是污泥,她恍若未覺地砸碎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