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捂住嘴瞥了瞥四周,果斷地拉起長琴就跑路——在自家阿然面前丢臉沒關系,在別人面前……還是算了吧。
“阿悠。”
“什麽?”阿悠扭頭瞪了眼太子長琴,不滿道,“都是你的錯!”
“好,都是我錯。”長琴習慣成自然地應下了這聲抱怨,随即又道,“不過,阿悠未察覺又何不對嗎?”
太子長琴語調中甚為微妙的幸災樂禍讓阿悠打了個機靈,她眨了眨眼睛,張望了下四周:“不對?”這種似曾相識的糟糕感覺是怎麽回事?怎麽四周行走的都是男人啊,她才沒有因此回憶起上輩子跑錯廁……什麽都沒想起!
原來,她匆忙間跑錯橋了。
阿悠默默地扶額,為什麽是她上了鳳橋,而不是她拉着阿然上了凰橋啊。一邊如此想着,她一邊捂着臉以一種逃避現實的姿态快速溜走了,直到踏上正确的那座橋,感受着周圍女子們散發出的淡淡脂粉香氣,阿悠才長舒了口氣,朝一直停留在原處等她的長琴得意洋洋地做了個剪刀手。
別人不懂無所謂,他懂就好。
長琴自然不可能回她一個剪刀手,他不過一笑,而後微微側身,與阿悠相隔一米的并肩行走,縱觀橋上相伴而來的男女,也皆大致如此,更有甚者,兩人手間赫然牽着一根紅色絲線,阿悠不過一眼便認出那是在橋頭附近買的,她當時還疑惑那裏怎麽許多賣紅線的攤子,此刻卻是完全明白了,這樣過橋怕是有什麽好寓意罷。
到底是一地有一地的風土人情,阿悠笑着看那些明明相隔咫尺卻臉頰通紅一個左看一個右看的男女們,他們握着紅線的手指輕顫,為防掉落甚至有人在指頭上繞了幾圈,行動間紅線微微抖動,如同那一顆顆小鹿般亂撞的心——這漫天漫地的粉紅泡泡是鬧哪樣啊?!
身處這樣的氛圍中,她覺得整個人都年輕了不少,所謂青春的悸動啊。
似乎是一直沒找到天婆的天公都被這甜蜜蜜的氣氛刺瞎了眼,怒而摔了個碗,天地間剎那間再次響起了巨聲,橋上的男女們頓時一驚,左右互瞧了眼,粉紅紅的氛圍頓時消散了不少。
不知是誰喊了聲“快下雨了,跑啊!”,橋上的男女呼啦啦地跑走了一片,即便在如此狼狽的情形下,亦沒有松開手中的絲線,遙視着他們的背影,阿悠不知為何想起了大學時期有一次下課,看到一對在暴雨中手拉手跑過的情侶,他們不算英俊也不算漂亮的臉上亦如這些青年男女般,挂着輕松而肆意的笑容,當時她還暗自嘲笑他們人傻事多,明明到處都可以避雨何苦那般作态?現在想來,也許傻的那個是她也說不定。
太子長琴瞧着對面女子停下腳步後臉上的風雲變化,略帶調侃地說道:“阿悠是羨慕了?”
阿悠默默扭頭,“你能想象自己和我手牽手在雷雨中一邊‘哈哈哈’大笑一邊大步跑嗎?”
“……”長琴臉孔一滞,最終只吐出了一句話,“用阿悠曾說過的話,那當真是……天雷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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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阿悠捂住肚子笑出聲來,“哈哈哈,不錯不錯,你越來越會學以致用了。”
話音才剛落下,一個巨雷頓時炸在了她頭頂,把阿悠吓得脖子一縮,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我家阿然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有些話,當真不能亂說啊。
一滴冰涼的雨點在這一瞬間砸在了她的鼻尖,阿悠下意識擦去,與此同時,長琴手心握着傘尖,将一傘柄遞到了她的面前:“雖是夏季,卻也要當心着涼。”因為橋上除他們外幾乎無人,他拿傘的動作并無他人看見。
“那你怎麽辦?”阿悠沒有接傘,轉而問道。
長琴挑眉答道:“我自然無事。”
“騙誰啊!”阿悠皺了皺鼻子,鄙視臉看對方,“之前也不知道是誰咳嗽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才把你養肥的,再病了瘦下去怎麽辦?”
“……”
“而且,哪有那麽麻煩,一起打傘不就好了。”
也許是受了之前男女的鼓動,也許是因為那段突然想起的舊時回憶,阿悠在這一刻,突然也想潇灑上那麽一回,肆意揮灑下自己似乎還從未揮灑過的青春。
于是她當機立斷地一撐橋沿,就那麽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原來這兩座卧波長橋上都是刻了圖案的,如傳說中那般雞頭燕颔蛇頸龜背魚尾,只是五彩色因條件所限無法展現。但即使如此,雕刻地亦堪稱精美——對面橋上鳳仰首而鳴,姿态睥睨;而凰橋這邊的卻是側面回首,仿若微羞。兩邊的神鳥根根翎羽幾可細數,精氣神無一不全。
觀察這些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下一秒,阿悠便異常驚險地站在了橋沿上,朝對面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的長琴露出個狡黠的笑意:“阿然你可要接好,否則,之後的一周只有鹹菜吃哦。”
太子長琴的怔愣也不過是一瞬,他随即勾起嘴角,大方地朝阿悠展開了雙手,搖頭嘆息道:“我只期盼,阿悠你若要太重,否則……”言有盡而意無窮。
“……”阿悠磨牙,壓死這個笨蛋算了,而後“嗷”地一聲,毫不客氣地跳了過去。
一米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阿悠已多年未做過立定跳遠,在起跳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跳驀然加速了,方才被丢進不知名角落中擔憂和害怕突然越獄而出,纏繞心房。
但下一刻,她便落入了某個溫暖的懷抱中,撲面而來的熟悉清新氣息快速驅散了那些負面情緒,阿悠保持着一個屈膝的動作,膝蓋跪在長琴雙手上,雙臂環繞着他的脖項,也沒有跳下去,就這樣大聲地笑了起來,不去管會不會吵到他。
雖然這樣的姿勢也不錯,但是……天不遂人願,太子長琴瞧了瞧已然大顆大顆砸落的雨點,終究還是道:“阿悠,別鬧,快下來。”
“哼哼哼,”阿悠冷笑了兩聲,逼問道,“你先說,我重不重?”
“……”到底是女人!太子長琴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答道,“自然是輕,我若未抓緊,幾乎随風飄去了。”
阿悠磨牙道:“你把我當紙錢啊?”有心再說幾句,眼見着雨水漸大,她也唯有可惜地放棄,跳下地後撿起地上的油紙傘,撐開後遞到了身邊男子的手中,“罰你打傘!”
“自當如此。”
兩人并肩行走于橋中央,滴答墜落的雨水濺上兩人的衣擺鞋面,渲染濡濕了一片,阿悠初時還小心地提起裙角,到後來索性便随它去了。
“阿然。”
“什麽?”
“你說,明晚也會下雨嗎?”
“阿悠很在意?”
“……也不是非常在意。”阿悠扭過頭,只是,明日若是不行,就要等到明年六月初六了。
太子長琴微微側首,注視着身旁女子有些垂頭喪氣的神色,明知她心中有不悅,但一想到這情緒是因他而生,勸說的話語便自然而然地咽了下去,片刻後恍然間不禁失笑,原來已到了這種程度麽?
“阿悠不必憂心,依我看,明日天氣必然晴好。”凡塵中的确物可成仙,如書仙酒仙,造化之神奇自不必多言,故而若是這兩座橋千百年來得人信奉煙火不斷,成仙亦有可能,只是……仙人之間往往互有感應,他踏上此橋卻并未心有所感,恐怕這橋仙之說只是虛誕,阿悠若是知曉,想必會失望罷?
“那就好,還有,我沒有憂心。”
明明已然面帶喜色,卻嘴硬地不肯承認,這樣的情緒,亦是因他而起。
喜怒相牽,她是真真正正将他放在心間的。
渡魂多世,輾轉數百年,他深知,凡人之言不可多信。哪怕最初說得再好,轉瞬間便抛諸腦後再難想起。前一刻溫情細語,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當作怪物般懼怕鄙棄——反複無常,刀兵相見,亦是常事。
他不願認那“寡親緣情緣”之命,卻世世如此,難以解脫,卻未想到,當真會有峰回路轉的一日。
如她這般,生生世世,唯此一人。
既如此,那麽想要将她緊緊握在手心,讓她再難脫逃,又有何不可?有何不對?
男女之間,親情或許緊固,于他來說卻依舊不夠,只因,只要是女子,總有一日便會有更加重要之人,或是夫君,或是兒女,終有一日在她心間落于他人之後?
絕無可能!
既如此,就由他來當這至重之人,倒也不錯,至少,他并不讨厭阿悠,如此行事也并不違逆他之心意。
——最初,的确是如此想的。
然世間萬事,從不随人所想,即使仙人,若無法堪破天機,亦不能例外。
喜怒既是相牽,被牽動地又何止是一方。
日久相處,潛移默化……
太子長琴敏銳地察覺到,事情似乎已然朝他所不能掌控的方向悄悄拐了個彎。命運掌于他人之手,備受所謂命批玩弄,他對于不受掌握之事可說厭惡至極,也正因此,更讓他覺得奇妙的是——
他對于這種轉變,卻并不讨厭。
若非要找出緣由……
太子長琴不由看向身旁的女子,阿悠若有所感,擡起頭朝他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顏。
大約是,這笑意,實在是太過動人而
作者有話要說:簡單說下長琴的思維轉變過程,他最開始只是想抓住,但感情這種玩意從來不受控制,于是就悲劇了【喂
順便吐槽下,每個boss都覺得世界對不起他們啊,其實他們一般也都不怎麽對得起世界,苦逼臉看,所以我才很少喜歡boss啊,撓頭,不多說了,大家進下一章吧=3=
33抓住
第二日果然如長琴所說,是個好天氣。
明明昨日斷斷續續地幾近下了一天的雨,果然是“六月天,娃娃臉”,古人誠不欺矣。
一夜初醒,阿悠愕然地發現自家船居然被包圍了,那些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船只們的主人,似乎是專程來趕今夜的盛會,這讓她有些許憂心——需要排隊買票嗎?
緊接着,更讓她憂心的一幕來了。
正準備叫某人吃早飯的她,一腳才踏上舢板,就瞧見附近一船上的妹子正沖她家阿然搭讪,手中的小手絹揮舞地那叫一個歡:“這位公子,今晚可願與奴家一同上橋走走?”
喂!不帶這樣公然挖牆腳的啊!當她是死的嗎?好歹等今晚過去再來勾搭啊!
如同聽到了她內心的吐槽,太子長琴驀然轉頭,正準備悄悄縮回船艙的阿悠就這麽被抓了個正着。
“……”阿悠開始認真地擔憂起來,一日之計在于晨,從早上看,她今天的運氣想必極差。
“阿悠,你醒了?”
“額,嗯嗯,是啊。”
躲閃不及的阿悠也唯有硬着頭皮走了出來,心中暗暗嘀咕:這氣氛怎麽就那麽詭異呢?
長琴今日着了一身青色的衣衫,船頭微風吹拂,衣袂翩飛間更顯清俊儒雅,漆黑的長發以一根式樣簡單的玉簪束起,披落的發絲質地好的讓阿悠嫉妒,其實很早前她就有疑問了——阿然這家夥渡魂的标準到底是什麽?長相上等還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嗎?
真是太虐心了。
仿佛聽到了她心中傷悲,努力挖牆的妹子又是一甩手絹,嬌聲道:“公子,恕我直言,你娘子與你……”拖了個長長的調,“倒是不怎麽相配。”
阿悠被她抛來的小眼神雷的渾身發麻,毫不客氣地回道:“那又幹卿何事?”平心而論她本不願随意與人争吵,但這不意味着其他人騎到頭上她還要一臉謙恭地跪下唱征服,那不是寬容是自虐!
“我……”
“哦,我知道了,”阿悠微笑點頭,“看你這妝容打扮,祖業怕是媒婆罷,怪不得如此關心他人是否相配,只是……”她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繼續笑道,“有些人天生最讨厭媒婆,見着就手癢,你可要當心了。”
“你!”
阿悠看着那瞠目結舌的女子,深深地覺得只要是女人都有毒舌的天分。
“你這個悍婦!”
對方支吾半天居然就吐出這麽一句,阿悠仰首望天,深感高手之寂寞,哎,天下無敵可真不是什麽好事啊。
“悍婦也是婦,看你……”阿悠吞下了後半句話,只發出了十分氣人的“啧啧”兩聲——之所以如此,只因為對方還梳着未成婚女性的發式,諷刺人嫁不出去不要太惡毒。
本身阿悠是沒啥資格說人家的,但自從之前的“屠夫哥”事件,她出門都已習慣梳成婦人發髻,以避免麻煩,畢竟女性不比男性,稍有不慎便容易惹人非議,沒想到,今天倒能用來打擊別人,果真“事物都有雙面性”,政治老師誠不欺吾。
被嚴重傷害了心靈的妹子咬牙,突然眼波流轉,淚盈雙眸,開始呼喚援友:“這位公子,你也不管管……”
阿悠大手一揮:“懂不懂規矩?大女人吵架,小男人插什麽嘴!”
太子長琴:“……”
妹子:“……”
阿悠得瑟了片刻,突然反應過來:“……”怎麽辦?完全不敢看阿然的臉了!果然做人不能太得意,樂極生悲啊。
而後只聞得身邊傳來一聲低笑,而後對方說——
“阿悠放心,我絕不插嘴,只是,站着吵架是否太累?我去為你拿張矮凳如何?”
阿悠:“……”GJ!阿然什麽時候變成了補刀帝?成長不要太速度啊。
妹子:“……”看錯人了!這夫妻倆太氣人了!嘤嘤嘤嘤好傷心,真是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次搭讪!
被氣到半死的可憐妹子铩羽而歸,最終還決定膈應下刺激自己的人,叫道:“你們也別得意,我看你們今晚也未必能成功!”
本來嘴角尚挂着微笑的阿悠臉一沉,眼一眯,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本來還打算随便欺負欺負她也就算了,現在看來,這妹子是天生M,各種找虐啊。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客氣了。
深切地懂得何為最佳精神攻擊的阿悠沖對方甜甜一笑,伸出手就摟住了身旁青衣男子的手臂,一臉得色道:“至少有人陪我去,不知今夜陪你上橋的人在哪裏?”
“……”
培養出補刀帝長琴的真·補刀帝阿悠再接再厲,默默地将手塞入了長琴腰間的錢袋,一方面展露親密度刺激人,另一方面——
“這位姑娘,你若是實在想上橋也容易,使些錢租個人就好。”說罷,她非常潇灑地丢出了一個銅板,剛好砸到對方手心,“算我請你的,別客氣哩。”
“……你……”
說罷,阿悠頭也不回地扯着太子長琴就回到了船艙,偶爾側首間看到那女子青黑交加的難看臉色,心中的那絲不虞不禁煙消雲散,她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阿然,阿然,我從前只覺得你有時挺氣人,沒想到看你氣別人會這麽有趣。”
“阿悠。”長琴注視着笑得前仰後合的女子,施施然坐下。
“什麽?”
“彼此彼此。”
“嗯嗯,謝謝誇獎。”阿悠笑眯眯地接下了贊賞。
再次被哽住的長琴搖首無語,罷了罷了,一日之計在于晨,還是用餐吧。
雖然白日裏漫長的時間在阿悠看來甚是難捱,但夜晚最終還是來臨了,因身處水中,再加上夜風習習,夜間竟不顯熱,兩架橋上皆纏繞懸挂着着式彩線和彩燈,從下方看去,恰是一片熱鬧景象,整個夜空仿佛都被照亮了。
初六的月雖不及十五那般圓潤,卻也足夠明亮,清冷的月光灑落一地薄霜,無形之間讓人們更加清涼了不少,所有要參加今夜活動的男女們紛紛在橋頭站好,而後由男方去抽紙簽,選定順序,雖人看似很多,但總有些男女或因羞澀或因擔憂或因其他緣由而中途退場,且這活動從戌時初開始直到亥時末才結束,之間足足有兩個時辰,故而每年的時間都是夠用的。
長琴抽到的簽是“二十”,阿悠眨了眨眼,點頭評價道:“很好,二十拆開就是十全十美,是個好兆頭。”
聽到她的說法,太子長琴微微一笑,轉而囑咐道:“男子們似乎要到那頭等候,阿悠,你一人在此,務必當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阿悠笑道,“而且這麽多人都在這裏呢,你別擔心。”
随後,便又是等待的時光。
之前的十九對男女,真正上去的不過十二組,而成功的……一組都無。
閉着眼睛走直線,聽似簡單實則非常難,所以大部分人都是扶着一側的橋沿行走,但即便如此,哪裏才是中央,哪裏才該停住,哪裏才要伸手……這些都是不确定因素,故而每年成功者少之又少,有時甚至連續數年都無人達成,索性這些男女們失敗了也不沮喪,甚至有幾對笑着說明年還要來次。
終于輪到阿悠時,她發現自己手心居然已經開始流汗,心跳亦有些加速。
阿然也許不用擔心,但萬一……萬一她失敗了怎麽辦?
那豈不是……
之前沒有想到的擔心害怕似乎一瞬間湧上了心頭,以至于她系蒙眼帶子時手甚至有些顫抖,努力了好幾次都沒纏上,最後還是身後“噗嗤”一笑的女子主動來幫忙,一邊系着一邊低聲安慰她:“你莫要害怕,今年不行明年再來就是,我家祖父祖母年輕時來試了二十多次都未成功,照舊歡歡喜喜吵吵鬧鬧地過了一輩子。”
“……”
阿悠,低聲道了謝,她當然知道有些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不可太過執着,但惟獨這件事,她希望它是存在的。
唯有這樣,唯有這樣……
深吸了口氣,阿悠扶住橋沿,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橋。
走着走着,漸漸再聽不到之前那鼎沸的人聲,天地間一片漆黑,耳邊回蕩地,唯有她靜靜的腳步聲。
鞋底踏在石階上,踩落,接觸,摩擦,擡起——在這樣極端寂靜的環境中,她的心,居然也漸漸沉寂了下來。
真奇怪……
明明是看不到的,卻又仿佛能夠清晰地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從對面緩緩朝她走來,一步步,一聲聲,身影沉着,腳步鎮定。
他在向她走來。
如同被一條看不見的線所牽引,阿悠緩步向前,不知走了多久,她眉頭突然輕皺,停頓住了身體,這個地方……她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橋沿,只覺得觸感很是熟悉,猶記得昨日她跳橋時,似乎摸過這一抹痕跡。
她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沒錯,這裏正是凰橋的正中。
阿悠微微轉身,以一個面向對橋的姿勢站立,深深地吸了口氣,突然,鼻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那股若松林早露的淡淡清香,她勾起嘴角,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手去。
沒有絲毫猶疑和停頓,就那麽筆直地探出了手。
她知道,他在那裏。
視野的漆黑亦影響了她對于距離的感知,她不知道伸出多少才是合适的,指尖卻在下一秒,觸上了某個溫暖的物事。
“啊!”阿悠微微驚嘆出聲,還未等她再說些什麽。
她只覺得,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溫暖的大手緊緊握住。
抓住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貨狼狽為奸一起欺負人的時候我特別想笑XDDD妹子你被虐的好慘,心碎了麽?
以及,下章神發展,快進快進,讓我欺負下你們。=3=
34選擇
欣喜間,阿悠一手扯下眼上的布巾,一手正想反握住對方,卻不想,握了個空。
“阿然?”她愕然出聲,卻更加驚訝地發現,自己此刻居然身處于極其陌生的環境——一座八角亭中。
“這個是……”
阿悠提起裙角,下意識地就想跑出亭子,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了下來,試了好幾次後,她終于認命地知曉——除非是将她困于此處的人良心發現,否則僅憑自身絕無可能出去。
無奈間,阿悠唯有觀察起亭子。
八角亭中空無一物,甚至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也直到此刻她才發現,亭外居然滿是流水,這座亭子赫然是建在水中央的,那水縱使她極目遠眺亦瞧不到邊際,如此,就算跑出,她也無法離開,反倒有不小心落水的可能。
阿悠心中突然有了模糊的想法,也許,對方并不是想關住她。
“有人嗎?喂,有人嗎?”阿悠叫了起來,“請問你是誰?可以放我回去嗎?”
一聲不知從何方傳來的低笑響起,阿悠聽在耳中,只覺得甚為動聽,而後驀然一驚,這聲音悅耳是悅耳,可最為奇異的是,她居然聽不出對方究竟是男是女。
“你不是主動要來?怎麽又想走?”
“啊?”阿悠愣了愣,随即恍然,“你、你是橋仙?”居然真的存在,可是,為什麽到這裏來的只有他一人,阿然呢?
“是。”
難道不僅阿然,仙人都是不分雌雄的?怪不得之前問阿然那個問題他會炸毛……以後還是別問了罷。
“你在哪裏?”阿悠邊問,邊四處張望。
就在此時,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居然泛起了層層清波,無數只綠枝破水而出,大如圓蓋的綠葉一點點鋪滿了她的整個視線,仿佛只是一瞬間,天地間由白色變為了綠色,但這并不是結束,而僅僅是個開始。
這些荷葉上,驀然生出一朵朵粉色的花骨朵,阿悠感受着拂過臉頰的涼風,在這一刻,她似乎聽到了花開的聲音,而後,那些蓮花,就真的在她眼前綻放起來,粉紅的花瓣由外而內層層展開,肆意舒展着婀娜的身軀,盡情顯露着誘人的芬芳。
“好漂亮……”阿悠由衷感慨道,欣賞了片刻後,她驀然醒轉,再次問道,“請問,你……您在哪裏?”
“只在水中央,荷深不知處。”
“……”借鑒有時候,也算抄襲的,而且,不願意現身就不願意,變個戲法在糊弄人算是嘛回事——當然,阿悠沒敢真說出來,只是轉而又問道,“為什麽只有我?阿然……我是說,另一個人呢?”
“我這裏,不歡迎男子。”
好吧,仙人嘛,總有着各種各樣的怪癖,不奇怪不奇怪,現在的當務之急只有一個。
“請問……”
“你是為他人而來?”
阿悠被橋仙的疑問驚得一愣,而後點了點頭:“是。”
“你自己難道就沒有心願?”
“……我……”阿悠下意識地開口,想要回答說“沒有”,嘴唇輕顫間,卻無論如何都吐不出這兩個字,不是的,她其實是有的。
這個心願,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就深深地埋藏在阿悠心中,直到此刻,破土而出。
——想要,回家。
并非那座小鎮,而是二十一世紀的家,那才是她真正的起點。
但是,不行。
雖然很想,但是不行。
她不能丢下阿然一個人,這并非是廉價的施舍或回報,只是,阿然讓她不再是一個人,所以她不能讓他再變成一個人。
“你自己亦有心願。”
聽着對方肯定的聲音,阿悠微微點頭:“是。”
“那麽,為何要替別人來求?”
“不,不是的,那其實也是我的心願。”阿悠終于再次開口,她如此說道,“第一個願望雖然很重要,但只與我一人有關,第二個願望,卻是我和他共同所有的,所以,您願意聽一聽嗎?”
“不必了。”
“可是……”
“我已然知曉。”
“那麽……”阿悠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的手下意識捂在了心口,感受着掌下快速跳動的心髒,她深吸了口氣,緊張地問道,“有、有方法嗎?”
“你可知,你所求那人被貶世間時,背負着‘永世不得為仙,輪回之中寡親緣情緣,命主孤煞’的宿命。”
“……”
“若只如此便也罷了,可笑其雖為仙人,魂魄卻被區區龍淵族工匠角離所得,以其命魂四魄鑄成兇劍‘焚寂’,何其無用。”
“……”
“此後他唯有靠渡魂之法,才能茍活于世,你既與他相熟,想必也知道,那渡魂是何等邪法吧?”
“……”
“他對你所隐瞞地何止一星半點,即便如此,你還想助他?”
不知何時,阿悠已然放下心口的手,靜靜垂在身側的雙拳微微捏緊,她最初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直到對方問出最後的話,她才松開牙,緩緩吐出一口氣:“是,我想助他。”
“你……”
“我知道,他有秘密,關于這一點,其實我也是一樣。”阿悠緩慢而堅定地說道,“但是,那又如何?我有隐瞞的事情我就不是阿悠了嗎?他有隐瞞的事情他就不是阿然了?只要他還是阿然,我想幫他的心意就不會改變。”
阿悠接着說道:“而且,不覺得奇怪嗎?”她目光落在不遠處一朵搖曳着的蓮花身上,“按照你的說法,他寡親緣命主孤煞,那我又算什麽?我和他相識已有二十年,這樣長的時光裏他并非孤身一人,真的可以算是孤煞?若說我死便會留下他一人,那就更奇怪了,凡人總有死去的一天不是嗎?真要這樣算的話,這世上究竟有誰不是孤獨之命?畢竟生死別離是人生不可避免之事。至少……”
“至少我有生之年絕不會棄他而去,那麽,在我身邊的他,絕不是什麽孤煞。”
如此斬釘截鐵的話音落下,一人一仙似乎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片刻後,橋仙再次開口:“你如此說,又是何意?”
“沒什麽意思。”阿悠撓了撓臉頰,努力解釋道,“太難的道理我也不明白,只是,我覺得那所謂的命批壓根不準,既然如此,總有轉機吧?”
“呵……”橋仙突然笑起,那笑聲在亭外層層回蕩,經久不息,而後,對方再次說道,“如你所說,也許當真命有變數也說不定,只是,他渡魂多世,奪人性命,早已因果纏身,在此方世界想要取回魂魄重歸仙位,無異于癡人說夢,他……”
“他欠了多少因果,我替他還。”
“……你可知這話并非輕易可說。”
“所以我并不是輕易說。”
“……”良久,對方慨然而嘆,“癡兒……只是……若不是……”那聲音低而斷續,以至于阿悠根本無法聽清,不知過了多久,那聲音突然又大了起來,“除非……”
“除非什麽?”阿悠急切地追問。
對方卻沒有回答,反而又丢給了她一個問題:“為了幫他,你當真什麽都願意去做?”
“是。”
“天意如刀,何其無情,貿然涉入,一不小心便會烈焰焚身再難超脫,你若真要如此,無異于刀尖起舞火中取栗,即便知曉這些,你依舊想幫他?”
“是。”
“不後悔?”
“絕不後悔。”
“既如此……”
“阿悠!”
“啊?”阿悠下意識應道,而後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她居然回到了現實當中,一手扯下蒙眼的布巾,另一手被對面的男子緊緊握在手心——分明與離開時別無二致。
見她回神,太子長琴輕舒了口氣:“如何又發呆?”
發呆?阿悠微微怔住,明明她離開了那麽久,在阿然的眼中她其實就是發了個呆?
然而,這樣也好。
阿悠的思緒再次放空,這次,她是真的發起了呆,
太子長琴見對方再次陷入了呆滞,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正準備說些什麽,卻見對方突然一把扔掉了手中的蒙眼巾,手腳并用地再次爬起了橋。
圍觀者們紛紛發出驚呼,從沒看過特地跑來這麽玩跳橋的,這妹子略奇葩啊!不,那小夥子到底是說了什麽話把人刺激成這樣啊?
大家紛紛表示相當好奇!甚至已經有人做好了下水救人的準備。
事實證明,阿悠的确跳橋了,只不過是從這座橋跳到另一座,她非常淡定地表示,橋什麽的,跳着跳着就習慣了。而長琴也表示,接着接着就習慣了,這一次,他依舊穩穩地接住了兔子一般撲騰的女性。
附近圍觀者們沉默片刻後,似乎爆發出了巨大的叫好聲和掌聲,他亦無暇顧及,只低下頭一手環着她的腰,另一手揉了揉她埋在自己胸前的頭,柔聲問道:“阿悠?”
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沉默,他心中驟然一緊,驀然想到,莫不是未見到傳說中的“橋仙”,她失望傷心了?
長琴心中一暖,随即又有些痛,他輕嘆了口氣,手中摩挲上阿悠的臉頰,低聲道:“阿悠,你也說過世間萬事強求不得,所以莫哭……”幹的?
他手下的肌膚,哪裏有半分濕潤?
阿悠擡起頭,不滿道:“我才沒哭鼻子哩。”雖然不能說出口,但她只是想将心中的那絲無法明言的喜悅,以最貼近的方式傳達給對方,僅此而已。
哪怕那只是一絲虛無缥缈的希望,哪怕可能耗盡全力最終卻什麽也無法達成,但是,就算是億分之一的機會,也是機會不是麽?
卻沒想到,會被誤會。但是,不能開口,不管是作為代價,還是于她自身所想,都不能開口。
想到此,她不由微微低下頭,殊不知這樣的動作,在長琴眼中更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