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母親怎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
“不,”對方頓住身形,仿佛确定了什麽般,說道,“你不是我的女兒。”
“你我已五年未見,母親怕是一時糊塗,記錯了?”
“不,你會這麽說,一定是因為,你也沒有做過母親。”女子深吸了口氣,道,“這世上沒有會認錯自己孩子的母親,雖然我已經五年未見到靜兒,但是,從看到船上的你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絕不是我的女兒。”
“哪怕長得再像,你也不是!”
“呵……”太子長琴輕笑出聲,“你倒是難得的敏銳,只是,若是糊塗一些,至少能自欺欺人,如此清醒,不過是自尋痛苦罷了。”
“本來看在你是這肉身母親的份上,我還想放你一馬,如今看來,倒是無此必要了。”長琴低頭看了眼阿悠,重又看向對方,眼眸中凝聚着冰冷的殺意,“你不該傷她的。”
“我為什麽不該傷她?”
面對着殺生之禍,女子不懼反問:“我為什麽不該傷她?”
“你……”
“你們奪走了我的女兒,我報複又有什麽錯?”
“我傷了她,你會傷心會發怒,那麽你傷害我女兒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也會傷心會發怒呢?”
“既然你也有重要之物!”女子聲嘶力竭地叫道,“又為什麽要奪走我心愛之物呢?!”
“難道就因為你會妖法,你比我強,我的女兒就該受到傷害嗎?她還是個無辜的孩子,到底犯了什麽錯?!”
“……”
恰在此時,長琴懷中的阿悠睫毛顫了顫,像是要醒來的樣子,臉上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許痛苦的神色,仿佛正經受着疼痛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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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長琴再也不顧及其他,只一把将其抱住站起,以他現在所用的軀體本是無法做出這等事的,好在還有仙法可用。
才轉身走了幾步,他突然腳步一凝,猛然回首揮袖。
又是一聲重響傳來,一柄綴着蝶兒的金釵“叮咚”一聲掉在了他的腳邊——那婦人剛才正是想拿此物襲擊他。
太子長琴眯了眯眸子,冷道:“勿再挑釁,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然而,他卻終究小看了一位母親的決心。
站不起,便爬。
打不過,便求。
哪怕指甲根根斷裂。
哪怕滿臉皆是塵土。
哪怕頭發披散淩亂。
她依舊是一位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做任何事的母親。
“不要走……求求你……把女兒還給我……”
她掙紮着,十指緊抓着地面,挪動間留下一道道殷紅的血痕,她就這樣,一步步爬到了長琴的腳邊。
“……”
“求求你……”眼看着留不住對方,她拼湊着身體中的最後一絲力氣,掙紮着将自己的頭狠狠地往地上砸去,“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給你磕頭了!求求你!求求你!把女兒還給我……還給我啊……我的靜兒……”
“咚!”
“咚!”
“咚!”
那一聲聲響伴随着她凄然的哭聲。
并不僅回響在天地間,仿佛更回響在人的心頭。
即使是太子長琴,也不禁微微動容。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啊啊!!!”
“……”太子長琴頓了片刻,最終,長嘆了口氣——他又能做些什麽呢?
渡魂一事,開弓便沒有回頭箭,哪怕他現在離開這具軀體,她的女兒也絕不可能再回來了。
留于此地,不過徒增傷感。
“不要走……我的女兒……”這位母親擡起滿是鮮血的額頭,看着他的背影,絕望而凄厲喊道,“至少……至少告訴我!我的女兒是不是還活着!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太子長琴注視着懷中緊閉着雙眸的女子——“既然你也有重要之物!又為什麽要奪走我心愛之物呢?!”
這句話語,在他的心頭聲聲回蕩。
沉默片刻後,他終于開口,如此說道——
“你的女兒還活着。”
塵土中的婦人長舒了口氣,臉上居然挂起了一抹幸福的笑容,她喃喃道:“謝謝……謝謝……靜兒還活着,我的女兒還活着……謝謝……”
此時此刻,她真心誠意地向心中認定的造就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道着謝,僅僅是因為——她終于得到了一個最想聽到的消息。
她的女兒,還活着,還沒有死。
哪怕從今以後再沒有見面的機會,只要她活着。
她活着就好。
對一個母親來說,天下間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消息。
22苦樂
阿悠再次醒來時,人已然回到了船上。
當她口喊着“阿然!”氣喘籲籲地從噩夢中驚醒後,第一個動作,就是雙手捂住脖子,昏迷時還未有多大感覺,一旦醒來,便覺得生疼。
“你的頸骨受了傷,疼得厲害嗎?”
阿悠扭過頭,正看到太子長琴正靜坐在她身邊,滿含關懷地問道。
“沒……”阿悠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身體适應這種突然來臨的疼痛,才道,“沒事的,別擔心。”
“喝藥罷。”
“嗯。”
阿悠接過太子長琴遞來的漆黑藥湯,閉上眼睛“咕咚咕咚”一口咽下,若是說這個世界有什麽讓她覺得特別不習慣的話,藥絕對是其中之一。
習慣了顆粒膠囊打針吊水,第一次喝這種烏漆漆的中藥時,她真的差點哭出來。
真是無論多少次……都沒辦法習慣啊!
“咳!咳咳!”阿悠丢下碗,再次捂住脖子,她只顧貪快,卻又忘記自己受傷的是頸骨,快速吞咽的劇烈動作讓她好不容易适應的疼痛再次加劇了。
太子長琴伸出手搭在阿悠的手上,也沒見他怎麽動作,阿悠突然覺得脖上的疼痛減輕了,她不可思議地放下自己的手,讓對方的掌心毫無阻礙地貼在自己脖間的肌膚上,果然……不是錯覺。
片刻後,阿悠摸着已經獲得極大好轉的脖子,忍不住抓起長琴的手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又摸了摸捏了捏:“好、好厲害!阿然你好厲害!”
長琴看着對方閃閃發光的眼睛,微微一笑,道:“不過是小法術,只是,阿悠的眼睛若再亮下去,今夜怕是無需點燈了。”
“……”阿悠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問道,“阿然,用剛才那個,對你的身體……有妨礙嗎?”
“無礙。”
“那就好。”阿悠長舒了口氣,驀然回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情,既然她現在回到了船上,想必是阿然去救了她吧?
阿悠偷偷瞥了眼太子長琴,抿了抿唇,有心想問,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但若要讓她刻意裝傻,她又……
那雙滿含恨意的眼眸,即使在夢中都不曾消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她真的做不到。
“他們都無事。”
正猶豫間,耳中傳來了這樣一聲。
阿悠驚訝地看向對方,随即恍然過來,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喃喃道:“對不起。”
“阿悠何錯之有?”
“……”阿悠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她的确不想讓阿然受傷,但同時,她也不想看到阿然傷人。
畢竟,驅使那些人行動甚至傷人的并非惡意,而是一份強烈的愛。
那樣的一位母親,是不該死去的。
但同時她也能猜到,既然她被質問,阿然想必……也是如此。
即使如此,他依舊沒有傷人。
她一方面為這結果高興,另外一方面,又為那時的阿然感到難過。
如此的搖擺不定……實在是,太過卑鄙了罷?
她不該心安理得地享受這結果的。
“阿悠可後悔?”
在看到那樣的事情,聽到那樣的質問後,她是否已然後悔?
若果真如此……
太子長琴雖面無波動,目光卻悄然冷厲。
阿悠再次搖頭,語氣懇切地答道:“我并不後悔。”
“我既決定随你出行,就早已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只因我知,若是有其他選擇,你決計不會走上現在這條。”
“我更知,在找到真正的解決辦法前,你依舊會一路走下去。”
“我只是個無能的凡人,也許沒辦法幫你做些什麽特別有用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只有陪着你一路走下去。”
“若有罵,我陪你一起受,若有打,我陪你一起挨……”若真有報應,便全部降于她身吧。
除此之外,她還能再做些什麽呢?
阿悠緊緊捏拳,恨起自己的無能為力,若是……若是……真有那麽一條路能夠解決所有一切,哪怕拿走她這條命又有何妨?
一定會有的。
不知為何,阿悠對此有着一種強烈的直覺,她相信它。
在此之前,她要耐心等待。
“阿悠……”太子長琴從微怔到長長嘆息,他該知道,她到底是不同的,這世上再無人同他說過這樣的話,過去沒有,未來想必也不會有。
到底是怎樣的運氣,才能在時間的洪流中遇到這樣一個人呢?
若這果真是命運,那麽他倒真有幾分相信,那殘酷無情的天道,到底是網開了一面。
“你又是何苦……”太子長琴看着她的掙紮,心生戚戚然,“若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便也要輕松多了。”
阿悠沉默了片刻,終究答道:“逃避,是不行的。”
“若是連直視問題的勇氣都沒有,又如何能解決它呢?”
“我若真是對一切不管不顧,無論你做什麽都拍手稱快,你……怕是也無法接受吧?”
太子長琴聽到此,不由垂眸淺笑:“若果真不管不顧,那便也不是阿悠了。”
一個目無雜物的支持者和一個清醒掙紮的陪伴者,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地到底是什麽。
但他知道,阿悠絕不會成為前者。
“阿然,我知你雖看來溫和,其實最驕傲不過。”阿悠伸出手,默默握住長琴的,“哪怕再苦再難,你也決不會吐出半個字,哪怕偶爾做錯,你也……死要面子,怕是絕不會承認。”說到這裏,她不禁笑起,“所以,阿然,我要看着你。”
“我不想騙你,”阿悠注視着太子長琴,認真說道,“阿然,我不騙你,我們之間有矛盾,它一直在,不會因為忽視而消失。”
“……我知。”
“你是仙,我是人,你有你的認知,我有我的底線。在未來的日子裏,也許我們的思想經常會發生碰撞,但那并不可怕。”阿悠伸出手,做出個揉的動作,“就像兩團面,你想讓它和在一起,不揉,是不行的。”
“在阿悠眼中,我們是兩團面?”太子長琴挑眉,不知該不該笑,這個比方當真是……別出心裁。
“打比方而已。”阿悠鼓了鼓臉,繼續說道,“總之,我們以後也許會發生争吵,但阿然,已經揉在一起的面是無論如何都分不開的,所以,你別想趕我走。”
“……”這種話又何須她說?
縱使真有再難挽回的那一日,他也絕不會放她離開。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就算是仙人,想必也是一樣。”阿悠重複了之前的話語,“所以,我要看着你。”
“你樂,我替你高興;你苦,我與你一起;你若……若是我覺得你做錯……哪怕拼盡全力,我也要想辦法阻一阻你。”
“阿然,你覺得這樣可好?”
太子長琴微勾起嘴角:“自是甚好。”
“從此以往,你便看着我罷。”太子長琴伸出手撩起阿悠額上的劉海,低聲道,“百世千世,你都看着我,我樂,你與我一起,我苦,你亦與我一起,若有一日我行有差池,你便如以往那般,提着擀面杖追逼到我改……”
“噗!”阿悠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的擀面杖向來愛對着那無良的媒婆使,阿然你莫不是也想走街串巷與人拉紅線?”
“……”
“來來來,小蝶妹子,姐姐便先幫你點個媒婆痣……哎!別躲啊!”
“……”
23命硬
最終,阿悠也沒能在自家熊孩子的臉上點上那顆痣。
當然,能成功怕才是怪事。
因為阿悠受傷的緣故,之後的船行速度極慢,每日裏幾乎不像是在趕路,反倒像在游玩。
阿悠對此有些愧疚,卻也知曉,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所以也沒有太過反對。
如此過了一些日子,阿悠從昏睡中醒來,小心翼翼地揉着肩膀出了船艙,正看到,今日依舊一身杏黃打扮的阿然正靜站在船頭,腳邊還放着一只鼓鼓的包袱。
“阿然,那是什麽?”阿悠一邊好奇問道,一邊走了過去。
長琴側過頭看她,卻沒有開口。
阿悠愣了愣,人已然走到了長琴的身邊,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包袱中裝着的物事……
“衣服?”阿悠蹲下身,拿起一件衣服比了比,片刻後恍然大悟,“正合你的身,你自己出去買的?”而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好花好嫩!沒想到阿然你喜歡這個調調!”
“……別鬧。”長琴無奈地嘆了口氣,微微搖頭,“是有人拖艄公送來的。”
“……哎?”
阿悠抓着衣物的手頓了頓,若有所悟,而後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她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怕是那位女子送來的。”
“……”
太子長琴注視着阿悠且憂心且愧疚的眼神,神色略微舒緩了下來:“阿悠,你不必介懷,我若不想你知道,你必然不會看到它。”
阿悠無聲地點了點頭,而後終于忍不住問道:“她送這個來……是什麽意思?”
“大概是因為,那日我曾說過——‘你的女兒還活着’。”
“……”
雖然當日她昏迷了過去,但那時的情形,阿悠隐約也可想到。
那位母親……她相信這句話,她無論如何都相信了這句話,唯有如此,她的女兒才真的沒有死。
畢竟,沒有母親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死去。
那樣,她又是以怎樣的心情送來了這只包袱呢?
渴望他們将其送到自己女兒的身邊?讓她有生之年還能穿上母親親手所做的衣物?
阿悠突然覺得鼻子有些酸,連忙眨了眨眼睛,強行壓下了這絲酸意。
“她的确還沒死。”
“啊?”
面對着阿悠的驚愕,太子長琴微微一笑,細加解釋了起來。
生靈皆有三魂七魄,魄為陽,魂為陰,三魂之中尤以“命魂”為重,主司輪回,而其餘魂魄則承載其情感與記憶——故而,大部分情況下,只要命魂尚存,生靈就算還活着。
他為暫時補全自身殘缺的靈魂和減少新軀體的排斥性,故而每次渡魂,都需強行融合肉身原本的魂魄。
被他強行融入體內的魂魄,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消散,而其中,命魂往往是最後。簡而言之,當命魂消散殆盡時,便是他需要再次渡魂的時刻了。
如今,長琴才使用這具軀體五年,二魂七魄尚未完全消散,命魂自然也還在。
某種意義上說,那位叫做“靜兒”的女孩的确還活着,雖然只是以魂魄的形态。
她的确沒死,卻終究又要死去,魂消魄散,屍骨無存。
“阿悠,剛才,我想到那女子曾問過我的話,她說——既然你也有重要之物,又為什麽要奪走我心愛之物呢?”
“她還問我——難道就因為你會妖法,你比我強,我的女兒就該受到傷害嗎?她還是個無辜的孩子,到底犯了什麽錯?!”
長琴一字字地重複着,語氣淡然,阿悠卻從中聽到了濃重的痛。
“阿然……”
“阿悠,我屢次渡魂,從未覺得自己有錯,此刻亦是如此。上天既然只給我了這條路,我若不走,必死無疑。”
“這也并非我初次受人攻讦,只是那些過往我早已忘懷,終有一日,我也會忘記那女子的話語。”只是不是現在。
“阿然,”阿悠沉默片刻後,終于說道,“你不要難過,這是好事。”
“?”即使是太子長琴,也不禁有片刻怔愣。
“這是好事。”阿悠重複了一遍後,握住對方的手,微微笑道,“阿然,唯有感同身受,才會難以忘懷。有所珍視,才會害怕失去,故而才能體會他人失去時的痛楚。”
“我雖然不清楚你的過去,然而我知道,衆生皆苦,孑然一身地漠視他人的苦難,固然要輕松得多,卻也未嘗不可憐可嘆。”
“……”
“過去我聽過一句話——你以什麽樣的眼光看世界,世界便是怎樣。所以阿然,不要覺得難過,這世界也許曾經薄待于你,才讓你對它幾近絕望,然而,現在再看,其實它并不是那麽殘酷,是不是?”
如同那位母親對孩子的愛。
阿然看到了這點,所以,他的心中也是有愛的罷?
太子長琴沉默片刻,似回想似嘆息,終究說道:“阿悠,若真如你所說,我所做之事,在凡人的眼中,難道不是殘酷?”
“阿然,凡人是人,是人就有人心,我們沒有那麽壞,卻也沒有那麽好。”阿悠幽幽嘆息出聲,“說到底,不過親疏有別,若……我最初撿到之人不是你,養大他,某一日你突然占據他的身體,我必定會恨你如狂,即使絕不能贏也必然與你拼上性命,但世間萬事,又哪裏來的如果。”
“終究,我撿到的是你,養大的是你,所以,你在我眼中比他人要重要。”
“你的……在他人眼中也許是罪過,但在我眼中,你活着便是我能想到最好的事情了。”
太子長琴反問:“就如那位母親?”
“……是,就如那位母親。”
只要親人還活着,怎樣都好。
這樣的想法,也許自私,但并不過分吧?
是人,就會有私心,然而,也需牢記直視這私心,逃避,是萬萬不可的。
良久後,長琴突然道:“阿悠,我心中有猶豫。”
“我知道。”阿悠點了點頭,“我也有。”
“你說,究竟如何才是該行之路?”
這一次,阿悠微微搖頭:“我也不清楚,但是……阿然,你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去做罷。”
太子長琴微勾起嘴角,目光略顯尖銳地注視着身旁的女性:“阿悠,我曾答應過你,每一世都盡量要活到最長。”如此,便可盡量少害人性命。
“是。”
“那麽,阿悠,你此刻勸我,不覺得僞善嗎?”長琴接着說道,語氣雖淡然,話語卻愈見犀利,“若我将這女孩還于她的母親,未來必然會有一人甚至幾人因此喪命。難道因為我們看到這母親的苦,便可心軟,看不到其他人的苦,便可心硬嗎?”
“……”阿悠苦笑起來,“阿然,你明知道我腦子不聰明,卻總給我出難題,這種問題,我又如何能知道百分百正确的答案?”
“只是,你的說法,讓我想起了過去曾經聽過的一個問題,說是兩軍交戰,某只軍隊奉命從小道救援,若成功,可救下被圍己軍一千五百人,然而行軍途中,他們遇到了一座正被敵軍屠殺的村莊,村中亦有人口一千,試問,是救,還是不救?”
“若救,則一千人活,然而必然會耽誤時間,即等于放棄救援,若不救,則可救下己軍,但同時,也是對這一千人見死不救。”
“呵……”太子長琴淺笑出聲,“阿悠的心中總有許多有趣的故事,那麽,你覺得是救還是不救?”
“所以說,我不知道啊。”阿悠嘆了口氣,“人命和其他東西不同,它不能簡單地用‘條’來計算,因為一千人比一千五百人少,所以就應該放棄掉他們,這種想法……怎麽看都不對勁吧?所以,救也不對,不救也不對,救也對,不救也是對。”
“人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源于他們有不同的心,所以……”
“所以?”
“最後,我們也只能聽自己的心了。”
“聽心而已……麽?”
“是,除此之外,每個人都必須做好對自己行為負責的準備。”無論是好是壞,都得自己受着,因為一旦做出決定,便再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那麽,阿然,你究竟想如何做呢?
不知為何,阿悠的心中卻并沒有疑惑,仿佛……早已知道對方會如何行事。
又是幾日後,長琴離開了。
阿悠心中且喜且憂且嘆,她不知道阿然做出這樣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不對,但她卻知道,那絕不是錯的……
拯救一條生命,無論如何都不該算在錯事中,所以,她不該阻攔。
至少,那位母親沒有失去自己的孩子。
同時……阿然,想必也付出了些許代價罷?
然而——“不過是言出必行,僅此而已。”——他只是如此說道。
因為對那母親說了孩子還活着,所以必然讓她活着嗎?
這到底是驕傲還是心軟,阿悠也說不清楚,也許連長琴自己也不知道吧?
懷揣着這樣的情緒,在太子長琴走前,阿悠終于忍不住狠狠地撲了上去,抱住看起來十分粉嫩的萌妹子一陣亂揉。
太子長琴猝不及防中被抱住,從頭到腳都陷入了對方的魔爪中,強行推開也許會傷到對方,他掙紮片刻無果後,唯有無奈道:“……阿悠,別胡鬧。”
阿悠有恃無恐地耍起了無賴:“不要,以後都抱不到了這麽軟的妹子然了!”
“……”他這又是被調戲了嗎?
片刻後,阿悠停住了動作,低聲問道:“這次,你要多久才能回來?”
又是一個五年嗎?還是更長?
就算是,也沒關系。
太子長琴的手頓了頓,沉默片刻,才道:“我會盡快回來。”
“嗯,我等你。”
五年或者十年或者更長都等。
作為凡人,她能做的事的确有限,然而,至少可以點燃一盞燈,期盼着哪怕再漆黑的夜裏,他都能找到回來的路。
離開後,太子長琴花費了些許時間,終于找到了下一個合适的肉身,這次的是具男身,無親無故,于旅店中生了病,倒是旅店老板一片好心,始終未曾将其趕走。
渡魂後,他也多虧了這老板的看顧,才渡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待他終于可以上路時,幾個月的功夫已經過去了。
最終,他将女孩放到了印象中那戶人家的門口。
雖命魂無恙,二魂七魄終究已有損傷,怕是會失去一些記憶和感情罷?
然而……
長琴注視着見到女孩第一眼便抱住其嚎啕大哭的婦人,靜站了片刻後,終究轉身離開。
有這樣的母親在,就算找不回丢失的物事,以後想必也能得到更多。
無論離開多久,都有人等其歸來,這樣的情感,他過去曾執着強求,卻無論如何都遙不可及。
不知何時,卻又真的有了。
——無論相隔多久多遠,都等他歸來之人。
幾個月的時間雖然算不上長,但對于一個等待的人來說,也絕不算短。
長琴離開前,曾妥善地與阿悠商議了一番,她之後便在歇腳的鎮子中租下了一間房,又買了些行頭,重拾舊業——在街頭賣面。
等待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一旦過于空閑,思念的人或事便會在心頭時刻浮現,百般糾纏,待晃過神來,再發現自己孑然一身,心中唯有孤寂苦楚。
過去讀李清照的《聲聲慢》,總是不解其味,如今再想起諸如“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之類的句子,阿悠倒真覺得可以理解一二。
沒想到不讀書許多年,她的文化水平倒還見長,想到此,她不由有些想笑。
無論如何,比起那位女詞人,她倒要幸運許多——因為,她等待的人,一定會回來。
然而,單身女子,難免會遇到一些困擾。
倒不是什麽地痞流氓惡霸之流,說到底,也是阿悠自己的疏忽。
她在從前的鎮子上住了多年,人人都曉得她尚未成親,所以她也就理所當然地梳着姑娘的發髻,如今到了這個陌生地方,她年紀不輕卻還依舊如此打扮,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閑話。
第一次被人旁敲側擊時,她還勉強圓了過去。
可接下來,一而再再而三,當真是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雖如今她已經是二十八歲的大齡剩女,但倒并不太顯老,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四五,有些人見她平日裏做活十分爽利,談笑也頗為風趣,便動了替她拉紅線的心思——雖然配不了小夥子,但鳏夫啊老男人啊還是有不少的嘛!
在察覺到這件事後,阿悠覺得當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她之前才剛調侃阿然要做個媒婆,如今自己就又被媒婆纏上了。
她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最初還算勉強躲過,可後來這攻勢是越來越猛,見她家似乎無別人做主,便索性跑來面攤糾纏,到最後,忍無可忍的阿悠腦袋一熱,便用出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慘計。
于是,當三姑六婆之流再次光臨她家面攤打聽虛實的時候,她終于克制不住地痛哭流涕:“我……我當真是……命苦哇!!!”
喲呵!
有八卦!
好奇者紛紛排排坐,雙眼灼灼地盯着阿悠。
阿悠在這種熱切的目光下,巋然不動如大将軍,擦了擦眼角的淚珠,道:“大家都是來吃面的?”
“……”
“……”
“吃!”
“對,吃面!”
于是,瞬間賣出了無數碗面。
而後,阿悠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擦了擦手,坐下身哭訴道:“哪裏是我不想嫁人,實在是……我嫁不出去啊!”
嘿!親娘哎!
這是大八卦啊!
觀衆紛紛豎起耳朵。
阿悠果然不負所望地長嘆了口氣,說道:“我才剛出生,就有游方道士說我命硬,接下來不過三年,我先死父後死母,八歲那年一場饑荒,外公外婆祖父祖母全都去了……從此後,我便一個人過起了日子。”這倒真不是謊話,原本的寧悠的确是失去了所有親人,只是順序與她說得稍有不同。
“……”觀衆抖了三抖,這命,是略硬啊!
“好在爹娘在世時曾為我定過一門親事,他……”說到此,阿悠的臉紅了紅,似乎回想起了什麽甜蜜的往事,“他不在乎這個,對我極好,還說,待我及笄,便娶我過門。”
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
“那你怎麽……”
“是啊!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
聽到一半的群衆紛紛要求繼續,繼續!
阿悠站起身看向面攤上煮着雞蛋的熱鍋,哽咽道:“雞蛋熟了,有人要嗎?”
“……”
“……”
“來一個!”
“我這裏要兩個!”
于是,雞蛋又都賣出去了。
做好一切後,阿悠拿起手帕,遮住臉嚎了兩聲,待放下手時,眼圈已經(被自己揉)紅了:“成親前三天,他去城裏買東西,回來的時候天太晚,一腳踩空,就那麽摔下了山……後來……後來……”阿悠捂住嘴,抽泣道,“村人找到他時,他手中還緊握着買給我的釵子……嗚……”
見圍觀者又開始唏噓,阿悠索性再加上一把火,反正都沒名聲了,就讓那些媒婆再不敢輕易上門!
“此後,族中又為我定過兩門親事,第一人訂下第三天,便因疾病去世了,第二個……”阿悠長長嘆息,“也是我族中做人不厚道,起先沒與那人說清楚,他得知真情後上門來退親,結果途中跌下了馬,就那麽摔斷脖子……去了。”
“還有我隔壁的王大哥,就好心幫我擔了次水,就……”
“……”
“呼啦啦”一陣響後,阿悠再次擡頭,毫不意外地發現攤子上已空無一人,好在那些人還算厚道,吃了面聽了故事還知道留下幾個賞錢。
阿悠嘆息着收起了銅板,萬分痛苦地想道,明天起,她這面怕是賣不出去了。
難道要再花錢請個游方道士辟謠,說她只克親,不克客人?
阿悠一邊暗自盤算着,一邊收拾起攤子準備回去,卻沒想到,現世報來得如此之快——
“阿悠,我娶你!我絕不嫌棄你!”
“……”所以說,現在這是個什麽情況?
24絕配
“……”
疑似被表白後,阿悠的第一反應,就是一番東張西望,而後萬分慶幸——之前附近的人都被她吓跑了,否則,現在不知多少人看熱鬧!
第二反應,看看這貨是誰。
這仔細一瞧,阿悠驚愕地發現,居然還是個熟人。
這幾日她在對方手中很是買了些豬肉。
沒錯,這位仁兄正是隔壁街賣肉的李屠夫,之前倒是聽人八卦過,他年輕時曾娶過一位妻子,可惜早逝,此後再未娶妻,雖已年近四十膝下卻沒有任何兒女。
“李……”阿悠斟酌了下,思考該怎麽稱呼對方,最終還是說道,“這位李大哥,我們貌似不熟?”
相貌相當粗犷的李屠夫着一身灰色的短打衣衫,胸口拉開,露出黝黑而健碩的肌肉和好大一片濃密的胸毛,相當有男人味,腰間左邊插着一杆油汪汪的秤,右邊插着一把同樣油汪汪的殺豬刀,他用那蒲扇般大又厚實的手拍了拍胸口,自信道:“待成親了,我們總會熟的。”
“……”是錯覺嗎?總覺得這話不太和諧啊。
“不,你誤解我的意思了。”阿悠後退了半步,手指悄悄捏上案板上的擀面棍,“我何時說過要嫁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