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着滿手的濕意,如夢初醒地說道,“我真的哭了啊……”
“阿悠,你在為我而難過嗎?”
“……也許是為你,也許我是在為自己。”
“你自己?”
又沉默了片刻後,阿悠伸出手,緊緊地抱住眼前的女孩。
“阿然,你想活下來,這并沒有錯。”
“然而,我明明沒有性命之虞,卻覺得,只要你活下來,哪怕其他人都死了也無所謂。”
“……那又何錯之有?”
“阿然……”阿悠哀哀地喊了一聲,最終,她這麽說道,“我是人啊。”
若将人與雞鴨關于一處,為了活下去,人吃了雞鴨,沒有人會說他們有錯。
但,如果将人與他人關于一處呢?
活下去沒有錯,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讓同類去死嗎?
不,阿然并不是人類,所以她不能拿人類的價值觀去約束他。
可是,她是人類啊。
只為了重要的人能活下來,就可以毫無愧疚地漠視甚至無視其他生命嗎?
只要阿然還在……怎麽樣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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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抱着如此想法的她,當真還是人嗎?
在這一刻,阿悠發現自己似乎已然不配為人,然而,更讓她恐懼的卻是另外一點——
即使如此,即使明知道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不正确的,罪惡的,她似乎、似乎依然……無法放棄。
14一起
“阿悠,你沒有錯。”
一只小巧的手輕柔地拍在阿悠的後背上,低低的如同勸解又如同誘哄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你只是太過心軟罷了。”
“……心軟?”
“是啊,你太心軟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太子長琴的眼眸中也盛滿了……掙紮。
她太過心軟了,她太過重視“阿然”,所以她無法抵抗他的任何話語。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就這麽,順勢将她一起拖入無邊地獄,如果這樣……她便會完完全全毫無芥蒂地接受他了吧?
然而,下一秒,他又猶豫了。
——那樣的結果,當真是他所期望的嗎?
而他也不知道,幾乎在他提到“心軟”這個詞時,阿悠的眼中,重新恢複了清明。
是啊……心軟……
阿悠垂下眼淚,幾滴淚珠順着她睫毛輕扇的動作墜落下來,瞬間在懷中人影的肩上,暈開了幾個小小的濕印。
“真正心軟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阿然。”
是的,她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她曾經在日光和美的街頭,肆無忌憚地說過這樣的話。
也許現在再聽來會覺得很可笑。
然而,奇異的是,直到此刻,她都不覺得自己曾說過的話是錯誤的。
他有罪嗎?
是的,起碼在正常人的眼中是,他不斷殺人,殺死她的同類。
他罪無可恕嗎?
……不是,他只是想活下去。
她不知道仙人究竟該是怎樣,但阿然,比起仙人,太過像人了。
讓一個像人的仙人去殺人,只為以這種不名譽的方式茍延殘喘地活下去,她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但想必……不會好受吧?
然而,他又是那麽驕傲,仙人的特質也許在這點體現無疑。
就算明知道自己所作所為并非正道,他恐怕也只會一笑,道“我何錯之有?”。
多麽複雜,多麽矛盾,又多麽……可悲。
阿悠知道,她若同情他,必然是對他的侮辱。
然而……為什麽她的心口會那麽疼痛呢?
斥責他嗎?
不,她做不到。
背棄他嗎?
不,她做不到。
離開他嗎?
不,她做不到。
那麽,所剩餘的道路唯有一條,這也是所有橫在她面前的道路中,她最想踏上的一條。哪怕理智告訴她——“那是不正确的”,心卻已經朝那個方向飄去。
阿悠痛苦地閉上雙眼,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罪惡所在。
突然穿越而來,她在短暫的時間內失去一切,一無所有,孤身一人,毫無歸屬,而後,她遇到了他。
他需要她,沒有她他會死,她的存在是必要的,是不可或缺的,這個世界需要她需要她需要她,她并不是多餘的那一個——她來到這裏,是有意義的。
也許那樣的想法并不正确甚至有些偏執,但阿悠的的确确從其中獲得了存在的意義。
之後的十五年間,她一直抱着這樣的信念活着,回過神時,它已經變成了下意識的可怕的習慣,想要改正,卻又無從改起。
如果最初沒有遇到還是個嬰兒的小小的他,她掙紮猶豫彷徨後,必然也是可以活下來的,只是過程要更艱辛一些,現在,也許已經嫁人生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吧?
阿悠說不上哪種生活要更好,然而,她卻清楚地知道,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必然會選擇将他抱起。
如果沒有遇見他,一切都會不一樣。
然而她就偏偏遇到了。
如果沒有抱起他,一切都會不一樣。
然而她就偏偏抱起了。
如果沒有養大他,一切都會不一樣。
然而她就偏偏養大了。
這一養就是十五年,對于凡人來說,一生又有幾個十五年呢?
如果說世上有千千萬萬種緣分,這也許就當真是……孽緣,然而,她又有什麽法子?
更何況,就算是孽緣,她也沒有絲毫後悔之心。
她真真切切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然而,阿然卻比這世上任何一人都要重要。
矛盾嗎?
不,并不矛盾。
只要還是人,只要還有一顆心,就無法平等地去愛每一個人,就必然有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
——但如果,最重要的人做了你無法接受的事情呢?
阿悠垂下眼眸,是的,她終于發現自己的罪惡所在。
她比她自己所想的還要硬心腸。
如此想來,阿然安慰她的話,是多麽地可笑啊。
看,沒有人比她更冷漠,她是多麽過分的一個人。
看,只要阿然活着,她甚至能對那無辜死去的生命視而不見。
看,雖然手中還沒有沾上鮮血,她其實……已經踏出了那條絕不該踏出的線吧?
但是,即使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令人作嘔的人,也依舊想留在阿然的身邊。
然而……這樣真的是被允許的嗎?
“阿然。”她開口,聲音幹澀。
“阿悠,你想說什麽?”
“我并不像你說得那樣心軟,其實我冷漠自私,根本不是好人,也許……根本不配為人。”
“阿悠。”
“什麽?”
“我也并不心軟,于凡人的眼中可說是大罪大惡。”
“……”
“……”
沒錯,他們也許都不是好人。
看,多巧?
茫茫人海中怎麽就遇到了呢?
若真是孽緣,怕也是天下少見的孽緣了。
沒有人再開口,又似乎所有人都找到了答案。
靜靜的擁抱。
漫長的時間。
直到夜風帶來一陣又一陣的涼意。
直到天邊泛起了薄薄的晨曦。
阿悠輕輕地推開身邊的女孩,指向天邊:“阿然,看,太陽出來了。”
“阿悠喜歡看日出?”
“喜歡。”阿悠的臉上綻放出了這一日的第一個笑容,“每當心情不好時,我總會安慰自己——太陽總會升起,還有什麽事情不能過去。”
“所以,阿然,我們一起去找吧。”
太子長琴注視着女子的微笑,在剛才的那一瞬間,她的臉龐被初生的日光鎖籠罩,朦胧中卻透出了某種讓他的心瞬間悸動的東西。
“存在即是合理。”阿悠低下頭,深深地看向如今比她還要矮的女孩,如此說道,“既然有渡魂這樣的存在方式,那麽也必然有解決的方法,我們一起去尋找吧——讓你不必如此辛苦也可活下去的方法。”
“若是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去找。”
“若還是找不到呢?”
“接着找。”
“阿悠,你為何如此執着?”太子長琴的目光凝結,如同要看透她的心,“還是,你依舊介意我活下去的方式?”
阿悠微微搖頭:“誰都想活下去,區別只在于如何活下去,我雖然不知道你的過去,也看不清你的未來,但我就是知道,如果還有其他的路,你必然不會走現在這條,所以,我要和你一起去找那另外一條路。”
“不後悔?”
“後悔什麽呢?”阿悠再次勾起嘴角,目光更加柔和,“我平生所願不過是陪在你身邊看你安然長大娶妻生子永不孤單,留在這裏與離開,又有什麽區別?而且,世界萬事,我寧願因做過而流淚,也不願因未做而後悔。”
“阿悠,”太子長琴長長嘆息,“你當真是傻。”
世界萬路,卻當真選擇了最困難的一條。
然而,卻又是最讓他欣喜的一條。
這當真是他的幸運,她的不幸。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想放手。
合攏手指,捏緊掌心,好好護住,決不讓其溜走。
“所以,仙人大人,你介不介意給這個傻子一點小福利呢?”阿悠俯下身,笑眯眯地說道。
“……你想要甚?”
“很簡單,阿然,我只要你答應我。”她握住太子長琴的手,将其握在手心,“每一世,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要努力活下來,好嗎?”
身體總會損毀。
渡魂仍會繼續。
但如果每一世,能多活一點點,再多活一點點。
就這樣。
在他們找到解決辦法之前,哪怕少用一具肉身,也是好的。
也許這僅僅只是僞善,但又有什麽關系呢?她早已做出了會付出代價的準備,唯有擔心的只有,會有傾盡此身也無以償還的那一日,若真如此,只盼着在那之前,能找到解決一切的辦法。
只願,這個世間尚存仁慈,能賜給阿然一些好運與希望,哪怕只有一絲也好。
這樣,哪怕她哪天壽元耗盡,死後下阿鼻地獄,生生世世不的輪回,想必也能含笑而行。
“好。”
堕入塵世的仙人微微颔首。
既承諾,必踐諾。
阿悠瞬間笑了起來,滿臉淚痕的她笑容看起來并不漂亮,她卻很滿足,異常滿足。
這樣就夠了。
15衣物
在正文之前想說下,13和14章恢複了第一版,并且進行了細節修改,尤其是14章的內容及它的作者有話說,建議大家重新觀看下!!!
別無視這個哈!!好,接下來是正文。
雖然決定了要離開,但這并非一時之間可以做到的,至少,阿悠要先處理掉手頭的事情。
而目前最重要的是……
阿悠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嘆氣道:“我猜,現在我的眼睛一定很難看。”又哭又熬夜,黑眼圈加金魚眼……到底多少個雞蛋才能拯救這樣的情況?她都快悲傷地再次哭出來了。
所以說,有的時候女人的關注點,當真是讓人頗為無語。
“哼!到底是年輕,熬了一晚皮膚還是這麽好,當真讓人嫉妒。”阿悠瞥了太子長琴一眼,扭頭怒道。
當漢子就夠讓人嫉妒了,如今又變成妹子,還如此年輕,當真是不給她活路!
“……”
當一個女人遷怒時,什麽都不說,也許才是最為正确的決定。
然而理智又告訴太子長琴,若是他什麽都不說,怕是對方會一直說下去。
于是他唯有開口:“阿悠,若是你現在不去休息,想必會更加難看。”
“……你怎麽不早說!”
于是,她興沖沖地提起裙角就要往屋裏沖,順帶一手抓住女孩冰涼涼的小手:“你也熬了一夜哩,我先去燒些熱水給你洗澡驅個寒,而後你再好好休息一會。”
太子長琴任她動作,只是微微挑眉,注視着自己被抓得格外緊的手——這是怕他跑掉嗎?
呵,當真是傻,卻又傻得……有幾分可愛。
“中午我再叫你,你想吃些什麽?我親自給你做!”
“随意便好。”
“阿然,随意什麽的才是最難做的啊!”
一溜煙地将新出爐的妹子版弟弟帶回院中後,阿悠反手插上門,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自家弟弟一番,由衷道:“阿然,你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啊~”
“……”他這是被調戲了?
不像,阿悠的表情可純潔得很,倒像是真心地感慨。
“可惜,可惜……”阿悠啧啧出聲。
雖心中有些許以後,長琴卻并不想問,因為直覺告訴他,阿悠之後說出口的話,怕是他并不想聽到的。
“你這身材也太嬌小了,完全穿不了我的衣服啊……也罷,你先穿過去的睡衣休息吧,待會我出去幫你買上幾件新衣裙。”
“你是愛桃紅的,還是愛柳綠的?是想要綢緞的,還是棉布的?幹脆一樣來上幾件好啦。”
“……”
“反正人漂亮穿什麽都好看!”
時隔多年,太子長琴再次陷入了相當無語的境地,他不禁感慨,到底是許久未和對方相處了,他雖未退步,對方的功力卻在不斷高深,現在的他,還是不觸其纓鋒才好。
于是他轉身就走。
“哎!阿然,你去哪裏?”
“休息。”
“……你還沒洗澡呢!”
阿悠注視着女孩看似閑适實則速度不慢的背影,微微皺眉,狀似無意地嘀咕道:“真是的,怎麽出去幾年變得這麽髒。”
“……”長琴的背脊無聲地僵了僵。
這傻兒……當真可惡!
片刻後,一聲門響傳來,阿悠站在原地注視着自家弟弟(或者說是妹妹?)關上的房門,捂住嘴,盡量小聲地笑了起來。
阿然這家夥還是那麽容易生氣。
當真小氣。
然而,他一回來就給了她那麽一個重磅炮彈,害得她現在幾乎不能出門見人。
她稍微地報複這麽一下,并不過分吧?
當然,要小心些,千萬不能讓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否則,怕是又要鬧別扭啦。
再次小小地笑了一陣後,阿悠下意識放輕腳步,轉身離開,今天的事情還多着哩。
而此時,太子長琴卻毫無所知,因他正在觀察自己過去的房間。
空氣是香的。
這是他的第一感覺。
雖已離開五年,然而對于每一個布局擺設,太子長琴都毫無陌生之感。
也許是記憶足夠深刻。
也許是……它們毫無改變。
房屋亦需要人氣來養,若是長期無人居住,必然朽敗敗壞。
然而,這間屋子,卻完全沒有變成這樣,甚至,與他離開時并無二致。
太子長琴緩緩步入其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桌上那一盆怒放的菊花,剛才嗅到的撲鼻香味,就是從此而來。
窗明幾淨,戶無雜塵。
甚至連簾幕與床單上,都泛着日光照射後獨有的淡淡氣息。
書桌上,紙筆如他離開時一樣地擺着。
筆尖洗淨,夜風的吹拂中,鎮紙牢牢地壓住宣紙的一角,最上面的紙張上有着淺淺的墨跡。
是了……
他記得離開前曾為阿悠畫過一幅畫。
當年他離開時,所帶走的,唯有它而已。
太子長琴走至桌旁,指尖順着紙上的痕跡緩緩勾畫,曾經由其筆尖流出的那幅畫像,也于腦海中緩緩清晰。
那幅圖——是明月夜。
再過幾日,又是一個明月夜。
當真是巧。
而後,他勾起嘴角,無聲地笑了。
一覺無夢。
正午時分,難得好眠的太子長琴守時地睜開眼眸,便感覺到屋外有人在來回徘徊。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起身着衣後拉開屋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形正在他門口繞圈圈,繞幾下,又朝他的屋門看了看。
因為一直未去補眠而顯得不夠精神的臉,在看到他的瞬間,綻放出格外有活力的神采。
而後女性以非常不符合如今年紀的步伐跑了過來,又圍着太子長琴轉了幾個圈圈:“阿然,阿然,你醒了啊!”
“若是不醒,門外怕是要地矮三丈吧?”
“……我才沒有繞那麽久呢!”
阿悠注視着對方的笑容,皺鼻道:“不許笑得那麽奇怪啦,對了,”而後她自己卻突然露出了一個有些奇怪的笑容,“浴房的水應該還是熱的,這是買來的幹淨衣服,你早些洗了換上罷。”
“……”太子長琴的心頭湧起些許不祥的預感,他微微眯眸,直視對方。
在他頗有壓迫力的注視下,阿悠反應非常可疑地快速扭頭,将手中的包裹往他懷中一塞,而後提起裙子就小跑了溜了。
跑了幾步,又回過頭,露出個燦爛的笑:“一定要都換上哦!”
太子長琴挑眉,回過屋于桌上打開包裹。
而後無聲地舒了口氣,她倒真沒有挑一身桃紅或是柳綠的衣服,反倒選了一身杏黃的,如此顏色,他倒是能接受。
衣服的款式,也無甚問題。
既然如此,她又為何笑得如此奇怪?
猶疑間,太子長琴的手突然觸及到某個異常滑潤的物事,他下意識地将其抽出,而後……黑臉。
“……阿悠!”
若是有人此刻在這裏,怕是能看到,某個黑臉的女孩,正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提着手上的……粉色牡丹肚兜。
16小蝶
且不論太子長琴此刻正露出怎樣的表情。
歡脫地跑遠了才停住的阿悠抱住肚子笑了好大的一會兒,才勉強停住顫抖的身體,若是此刻有人看到,恐怕會以為她得了羊癫瘋。
阿悠揉了揉因為笑太久而有些抽筋的臉頰,将燒好的午飯端至客廳,用罩子細心蓋好後,又回到房間稍微拾掇了一下自己——讓臉色沒那麽難看後,施施然出了門。
她絕對不是暫時不敢面對阿然,只是很忙,嗯,很忙!
出行總需要盤纏,雖然這些年她也攢了些錢,但常言道“窮家富路”,出門還是多帶些錢心中才有個底。
這座院子她尚沒有出售的打算,倒是那間花了多年功夫才盤下的飯館,阿悠決心将其賣掉。
雖心中也有不舍,然而她也明白,将其留着亦沒有半分用處。
她一邊朝飯館走,一邊心中暗自盤算,那地方位置不錯,風水格局專門請人看過,經過她多年料理人氣也可以說旺盛,雖是倉促之間出售,倒不至于被壓下太多價錢。
本身出租亦是可以,然而……她和阿然這一走,不知何年才能歸來,一次性讓人交上個十來二十年的租金,怕是無人會答應……罷了,還是賣了吧。
想到這裏,阿悠不由暗自慶幸,幸虧當年她未将家安在飯館中。
雖稍有不便,然而,當時阿悠覺得飯館地方太小附近太過嘈雜,阿然又較為喜靜,又正好有人急着投親賤賣這間帶院房屋,她便及時出手将其買了下來,否則,她現在怕真是要連家一起賣了,那他們可真就算無家可歸哩。
來到飯館後正是人多之時,阿悠趁此機會,将自己想要賣飯館的話當衆說了,依客人的八卦程度,怕是不到一下午便能傳入有心者的耳中。
“阿悠,住得好好的,為什麽要賣飯館?”
“是啊,阿悠,可是有什麽難處?”
“有人為難阿悠?”
看這談話越來越像詭異的方向發展,阿悠也難免有些黑線,忙辟謠道:“并非如此,只是前幾日我終于打聽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的消息,打算賣掉飯館去投親。”
後來不論別人如何追問,反正阿悠咬死了這話,細節方面卻是一問三不答。
信,固然好。
不信,有證據表明她在撒謊嗎?
順帶着替她家剛回家的阿然正了名——這是她哥哥的女兒,她的嫡親侄女兒,暫時來她家做客,過幾日她要帶她一起走哩。
本來這話就是糊弄人,然而……阿悠沒想到,別人雖不太信她要投親,卻一致認為那叫“小蝶”的女娃的确是她家親戚,原因無他——
“那孩子和阿悠失蹤多年的弟弟長得真是太像了!”
“依我看,長得倒是一般像,只是那一言一行倒是真真頂像。”
“她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少在外人面前露面,您從哪兒看到的一言一行啊?”
“大娘我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米都多,我說像就是像!”
“……好罷,好罷,您說是啥就是啥。”
對此,阿悠表示相當無語。
不得不說,人民群衆的歪樓功力總是非常強悍的,于是,在阿悠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話題果斷地又歪了,大致如此——
“聽說沒有?阿悠的侄女兒,長得可真俊啊!”
“嗨!女孩兒說什麽俊,那叫漂亮,漂亮!”
“不知今年幾歲了,可許了人家?”
“聽說剛滿十歲,怕是還沒人家吧?”
“啧啧,倒不知哪家小夥有這樣的運氣,能尋到那麽俊的一個媳婦。”
“都說了要誇漂亮!”
而後……就在阿悠竭盡全力致力于以最高價錢将房子賣掉的偉大事業時,提親的人,悄然上門了。
第一次聽說有人要給寧小蝶提親時,阿悠愣了好半天,硬是沒想起來這個名字為啥聽起來沒啥印象又有幾分耳熟?
過了好久,才恍然大悟,對哦,她和這個身體的名字一樣,都叫寧悠,阿然是她哥哥的女兒,可不是也該姓寧!
至于小蝶……咳,她會告訴其他人,當時她只是突然想到那肚兜上牡丹花旁翩翩飛舞的那只蝶兒,而後随口說出的嗎?
知道真相後,她眼淚流下來。
不得不說,阿然這混蛋,又狠狠地傷害了一次她的自尊心。
才回來幾天,都不怎麽出門,居然就給她引了這麽一堆蜂兒蝶兒回來,哼,真是太可惡了!
由此向來,她那個化名取得倒是不合适,該叫“牡丹”才好!
于是當晚飯桌上,阿悠的臉都氣哼哼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坐在自己正對面的太子長琴。
“……”長琴亦是頗為無奈,真算起來,他也算是受害者,而且,那個“小蝶”是怎麽回事?
他還未秋後算賬,這罪魁禍首倒發起脾氣來了。
女人,當真是善于無理取鬧。
若是阿悠此刻聽見此話,怕是要吐槽一句——親你現在不也是女人嘛?!
在阿悠第十九次故意撇開頭後,太子長琴終于嘆口氣開口:“你這又是因何生氣?”
“哼!”
“……你是氣無人向你提親嗎?”
“……”打人不打臉啊喂!
眼見着阿悠快想要掀桌子,長琴再次淡定開口:“他人毫無眼光,你又何必介懷?”
這句話,倒真是暫時熄了自尊受挫的女性心頭的火氣。
“我才沒有在意!”阿悠扁了扁嘴,“只是今天有個媒婆太氣人了。”
“哦?”長琴挑眉,他今日雖知有那一直不讨他喜歡的三姑六婆上門,卻也無心去聽,倒不知還有那麽一段插曲,“阿悠可願說說?”
“她來向你提親也就算了,居然還想把我當梢頭。”阿悠氣鼓鼓道,“說什麽你嫁給侄兒,我嫁給叔叔,還說什麽姑侄共侍叔侄,當真是天賜良緣——可惜我現在不再賣面,否則我當時就能糊她一臉面條!”
太子長琴微微頓住,鳳眸微眯,其中暗暗流過一絲冷光,面上卻不動聲色,只繼續問道:“共侍叔侄?”
“是啊!”阿悠更加義憤填膺,“那侄兒也就罷了,算是個老實人,可他家那叔叔,三十幾歲了都尚未娶親,整日裏游手好閑、走街串巷、吃喝嫖賭無一不全……呼!真是越說越生氣,我當時就該用茶水糊她一臉的!”
“阿悠倒能忍氣吞聲。”
“又跟我玩明誇暗諷?”阿悠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道,“我是沒潑她一臉茶,卻也沒和她客氣,當場就提起門栓結結實實地給了她幾下,将她攆出了門。”說罷,她站起身湊近太子長琴,眯眸道,“所以,我已然給了她教訓,你且收起那些小心思罷,你我即将離開,便得饒人處且饒人,勿要結仇啦。”
“……”太子長琴擡眸與阿悠對視了片刻,終于開口,“當真不生氣?”
“氣啊!不過我已經報過仇了,再說,和那種人計較什麽,倒是憑白跌了自己的身份。”
“既如此,便罷了。”太子長琴放下竹筷,突然笑起。
那笑容格外溫和可親,卻讓阿悠無端地抖了幾抖,就在她忍不住想搓搓手臂上豎起的汗毛時,太子長琴柔和的嗓音終于傳來。
“那麽,現在阿悠可否與我解釋下——小蝶,是怎麽一回事?”
“……”
17天雷
“那麽,現在阿悠可否與我解釋下——小蝶,是怎麽一回事?”
如被幾只蜜蜂同時蟄了一般,阿悠下意識一抖,幹笑了幾聲後連忙開始收拾起碗盤:“我去洗碗,嗯,洗碗。”
太子長琴不置可否,只用那滿含光華的鳳眸瞧着她,嘴角似笑非笑。
“……”在這樣的笑容下,阿悠很快敗退了,眼神左飄右飄回答道,“對外總不能說是我弟弟回來了啊,也不好說你現在也叫阿然,然後……不就随便給你取了個名字麽。”
頓了頓,她又接了句:“其實,小蝶這名字也不難聽吧?”
而後就想打自己的嘴——她當真是不怕死!
這下,她連看都不敢看對方啦。
室內的空氣,一時之間沉澱了下來,沒有人再開口,然而這沉默卻仿佛比任何喧鬧都還要可怕……至少阿悠很快就承受不住了。
她非常果斷地一把丢下手中的碗碟,雙手捏裙脖子一揚,懷着滿腔“不畏死”的壯士氣息道:“好吧好吧,你贏了,不過我事先要說好——打人不打臉,我明天還想出去見人哩!”
“嗤……”
然而結果卻出乎她的意料,原本阿悠以為會發火的某人,卻冰雪融化,萬物回春,輕聲笑了起來。
莫不是氣瘋了?
阿悠暗自嘀咕。
“阿悠以為我會生氣?”
“……”
太子長琴站起身施施然振袖,挑眉道:“我渡魂多世,此番并非第一次入女子之身,所用化名亦千奇百怪應有盡有……”
“……”阿悠瞬間明悟,這貨的言下之意無非是——你這點小把戲我才不放在心上,所謂的小把戲,恐怕不止是說“小蝶”這個名字,還有昨天的“肚兜”吧?
不過,若是真的不在意,又何必特意來說呢?
阿悠垂下眼眸,不知怎的就是有些想笑,卻費了老命拼命壓抑住這種欲望。
“寧小蝶之流,雖不算上乘,卻也不算十分難聽。”
“……”所以說,他這是在瞧不起她的取名水平嗎?早知道就該讓他叫牡丹的!
不過,渡魂多世……阿悠擡起頭看向微笑着的女孩,心口略有些悶悶,雖能面帶微笑地說出這樣的話,每次回想起,心中,怕是并不好受吧?
太子長琴敏銳地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問道:“阿悠在好奇?”
若是她真的想問,他亦不會隐瞞。
阿悠眨了眨眼眸,心中暗想,好奇,當然會啊。
每個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但是如果解除好奇心需要建立在撕開他人傷疤的基礎上,這點心思……不要也罷。
于是她勾起嘴角,雙手叉腰笑道:“猜錯了!哼,還以為你又多聰明,卻也是不懂女人心思的笨蛋。”
說罷,提起碗碟筷就轉身離去了。
徒留太子長琴站在原地,他一直注視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眼眸卻漸漸柔和,到最後,臉上的笑意已堪稱溫柔。
平日裏的常用笑容與此時相比,簡直如一只虛僞的面具。
阿悠啊……
太子長琴微微嘆息,目光更加柔軟,此次離開,他也許……該帶她去那裏看看。
他知曉她有好奇,卻又顧忌着他而不願詢問。
既如此,他便主動撕開陳年舊疤與她看看又如何?
往事種種,皆如雲煙,早已傷不了他分毫。
就算會痛,如今,怕也有人會幫他裹傷罷?
如此,他又有何懼?
且不論長琴做出了怎樣的決定,短短幾日功夫,阿悠已經将善後的事物料理地七七八八。
想買她那飯館的人倒是真不少,以一個相對較高的價格将其盤給了店中的廚師後,阿悠便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帶回了家中。
說起來,那廚子所給的價錢并不是最高的,然而……雖然店鋪一經賣出就與她再無關系,她私心裏卻希望它不要變得那麽快——只轉瞬間便再無過去的痕跡。
所以,現在這個決定怕是最好的了。
又将家中的園子拾掇了一番後,阿悠已然做好了出行前的準備,與此同時——又一個中秋到了。
“阿然,我們是中秋前走,還是中秋後走?”
就此事,阿悠咨詢過長琴的意見。
對方選擇了後者。
阿悠心中本來也正有此意,于是便順水推舟。
“說起來,我們倒是有五年不曾一起過中秋了。”
阿悠一邊用力揉着用白糖漿、堿水、生油和面粉混合而成的面團,一邊揚眉笑道。
而看來仿若不食人間味道的太子長琴正在對面整理着印刻着不同圖案的模具,兩人中間放着一個個小碟,裏面赫然放着各式各樣不同的、已然揉好的餡團。
“不錯。”太子長琴用幹淨的軟布擦幹淨模具上,再撒上些許幹淨面粉,動作行雲流水間自有一番清逸味道,廚間小事由他做來倒不像是做菜,反倒是像在作畫一般,“已然五年了。”
“啧啧,”阿悠搖頭嘆了口氣,把和好的面團揪成一個個大小相同的小面團,随手拿起擀面杖将其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