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7)
給她塞了錢,叫她取王銀翹的性命。
“我有時候真是不懂你。”周姨娘道,“做這事,對你有一點好處沒?你何苦花了錢,還擔驚受怕的。”
“我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這個家!”王應柔委屈的大叫,“她若是肯乖乖聽爹的,嫁到遠方去,那也就罷了。可她偷偷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跟個侍衛勾勾搭搭,京城就這麽大,要是被熟人看見了,府裏的名聲怎麽辦?我的名聲怎麽辦?我往後可還是要嫁人的!”
“你見到了?她真跟個侍衛勾勾搭搭?”周姨娘驚道,“你怎麽不早點跟我說?”
“我當時暈了頭,一心只想着立刻處理了她,不要将這事鬧大,加上身旁李青一慫恿,說只需要兩百兩,就能找人劃了她的臉,誰看見她,也認不出她是我們家的人,女兒心一橫,就将這些年存的私房錢拿了出來。”王應柔伏在她膝上,哭道,“娘,我怕!”
周姨娘抱着她:“娘知道你那時候是六神無主,被人一慫恿,不僅上了當,最後還背了鍋,我可憐的兒,如今死無對證,要是被錦衣衛的人查到你頭上,你爹那個沒良心的,八成是要放棄你,保這個家了……”
她心裏頭補了一句:就如同當年出了事,他二話不說,就棄了他心愛的楊玉容,保全了他自己一樣。
“娘,我該怎麽辦?”王應柔哭道,“要不,你想想辦法,趕緊找個好人家,把我嫁過去吧。”
“今時不比往日,從前娘還能想想辦法,如今錦衣衛七進七出,哪裏還有人敢跟将軍府結親?一個個都跟避瘟神似的,躲的遠遠的,生怕沾上一星半點。”周姨娘話鋒一轉,“不過辦法嘛,倒也不是沒有……”
王應柔一聽,眼中迸發出希望的光。
“錦衣衛怎麽可能為一個小丫頭出頭?定是看七殿下的面子。”周姨娘道,“所以這跟腳,還是落在這兩人身上……”
“那我去求求殿下……”
“你還沒看明白嗎?”周姨娘狠狠點了一下她的眉心,“他現在被王銀翹迷暈了頭,連錦衣衛都擅自調動,這是在拿前程博她歡心!古來烽火戲諸侯,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王應柔捂着眉心,嫉妒的銀牙一咬,這樣的好事,這樣的千古美名,怎就落不到她身上?她也想作為亂世妖姬名垂千古啊!
“還有你爹,家醜外揚,他面子都在外人面前丢盡了,就算沒有錦衣衛出面,他也會不依不饒,把真兇給挖出來!”周姨娘道,“若真挖到你身上,娘都保不住你!”
王應柔這才怕了,暫時将亂世妖姬的事情抛之于腦後,眼巴巴問:“娘,你說,我現在到底要怎麽做?”
周姨娘也感覺一陣頭疼,她又揉了揉太陽穴:“我今兒派人去醫館裏鬧事,原本是想将那醫館給鬧倒閉,趁亂将王銀翹給弄回來,就算弄不回來,也不能讓她在外面住的安安心心,一定要逼她回這将軍府……”
王應柔一愣:“她還肯回來?”
“多逼逼不就好了?”周姨娘笑,“左右七殿下不可能帶她回宮,不然陛下跟娘娘那說不過去,就只能養在外面,但無論在哪裏,只要是在京城內,我們就能尋個名頭去鬧,定要叫她知道外面人心險惡,只有這個家能庇護她。”
她信心滿滿,覺得一個女孩子而已,能在她手裏翻起什麽浪?
結果家丁回報,那不是女孩子,那是個女的武林高手,兩者不是一個物種!
王應柔沉默片刻,問:“娘,你覺得她真可能是個武林高手嗎?”
周姨娘呵了一聲,反問她:“她若真是個武林高手,你跟我,還有你爹,還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身上什麽都沒少嗎?”
王應柔這才放心了,想必又是七殿下為了她,散播出來的謠言,指不定還放了個真正的武林高手在她身旁,配合她表演呢。
哎,可憐的七殿下,想必還不知道她跟人私奔的事吧?雖然沒見過那人,但看他身上穿着府內侍衛的衣服,倆人又說說笑笑的,想必早就已經勾搭在了一起,下次見到,必定要提醒他一句,一片真心,莫要錯付了。
周姨娘似乎身體有些不舒服,再次揉了揉太陽穴,王應柔見了,殷勤小意的端起桌上喝了一半的燕窩:“娘,女兒喂你。”
見女兒這般孝順,周姨娘忍着不适,又多喝了幾口,實在是頭疼的不行,揮揮手道:“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娘午睡起來,再想想要怎麽做。”
“是。”王應柔乖巧的應了。
關上房門,出了母親所在的院子,她這才停步回頭,滿園茶花,她猶帶淚痕的臉上閃過一絲愧疚。
燕窩內下了藥,劑量不多,但足以打掉母親肚子裏的孩子,吸取了李青那次的教訓,是她親手下的,沒讓旁人插手。
“娘,你別怪我。”她心道,“我只是怕,怕你有了弟弟或者妹妹,就不管我了……”
說完,她雙手合十,并在臉上,向天空中的神閉目祈求,求他讓自己那個可憐的弟弟或者妹妹,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祈求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個人,興奮地睜開眼:“我怎會忘了她?”
王應柔匆匆趕到大夫人的住處,一路行來,園子裏不種花,種滿菩提樹,等進了房間,更是一陣煙熏火燎,滿滿都是香火味,仿佛進的不是一個女子的住處,而是一座庵堂。
與往常一樣,步煙環正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撥着念珠,嘴裏不停念着佛經。
“大夫人!”王應柔往她身旁一跪,哭哭啼啼道,“您救救這個家!”
念珠聲依舊,誦經聲依舊。
“姐姐她又回來了。”王應柔哭着告狀,“不僅回來了,還跟七殿下進了讒言,現在七殿下為了她,不惜栽贓陷害,說家裏有人謀害她,派了錦衣衛來家裏調查。”
誦經聲這才止了,步煙環閉着雙眼,淡淡道:“那就查,你若清清白白做人,怕什麽查,只有做了壞事,才會害怕。”
王應柔正是怕了才會來找她,她深吸一口氣道:“七殿下現在被她迷暈了頭,誰知道為了讨她歡心,會做出什麽來?畢竟他連錦衣衛都調動了,搞不好下次來,會讓他們偷偷塞幾件兵器在我們家,搜出來之後,栽贓父親要舉兵謀反……”
步煙環淡淡道,“你爹是個武将,家裏還養了家将,有幾件兵器很奇怪嗎?”
王應柔一噎,讪讪道:“我就是打個比方。”
“你也無需太過擔心。”步煙環又道,“銀翹那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她不會搞什麽栽贓陷害,至多是翻翻舊賬。”
王應柔一聽,心裏更苦了。
不翻還好,一翻舊賬,她們母女倆做的可真不少。
“縱她沒有壞心,但這一番動作下來,府裏的名聲就完了。”王應柔哭道,“她自己倒好,有七殿下要她,我跟其他幾個妹妹呢?錦衣衛在府裏進進出出,我們在旁人眼裏,就是罪人之女。”
她絕口不提自己做的錯事,反将幾個妹妹綁在自己這條沉船上,開始道義上逼迫步煙環。
“如今這個府裏,只有你能救大家了。”王應柔道,“你們從前關系那樣好,你差點就做了她的娘,她在這個府裏,只聽你的,你這次要是不管大家,這個家就完了!”
輕輕一嘆,袅袅白煙中,步煙環緩緩轉頭,面孔掩映在一旁雲霧後,似雲端俯瞰人間的菩薩,連聲音都顯得虛無缥缈:“行,我去見她。”
王應柔心中一喜。
結果步煙環下一句卻是:“你這個幕後主謀,得陪我一塊去。”
道歉
馬車停在佑民醫館門前,步煙環先一步下來,後面跟着滿臉不情不願的王應柔。
二人走進醫館內,一路上都有人在憂心忡忡讨論今天來了一群人,裝成醫鬧的樣子,其實是一群病入膏肓的傳染病者……
“真沒公德心。”王應柔用手帕捂着口鼻,生怕吸進了身旁人的病氣,“既然得了絕症,那就死在家裏啊,跑出來禍害旁人做什麽?”
“蝼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是人。”步煙環淡淡道,見有個小孩摔倒,正要過去扶,忽然沖過來一人,将她撞倒在一旁。
“不要跑!”“抓住他!”“你快站住,你這病治得好的——”
“老子沒病!!”瘌痢頭一邊跑,一邊朝四周大叫,“老子沒有病!!這群大夫在騙人!!我們這群人都不是病倒的,是被人打倒在地上的啊!!”
他字字泣血,然而所過之處,人人對他指指點點,竟無一人信他,更無人肯幫他。
正如他這些年來,擡屍要價,口口聲聲死者為大,一片指指點點中,一雙雙暴力的手下,大夫被迫跪下。
“老子沒病,老子沒病,真的,你們不能抓我,啊——”
步煙環跟王應柔心有餘悸的在一旁,看着他被趕來的大夫給抓走。
“真是的,都這麽重的病,還到處亂跑,醫館裏的人也不将他看好……”王應柔一邊說,一邊将手帕嚴嚴實實的捂住臉,順便跟步煙環保持了一定距離,生怕剛剛那一撞,将她給傳染了。
步煙環則趁機拉住一名大夫,詢問道:“大夫,能否帶我去見一名病人,她叫王銀翹。”
大夫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是?”
“我是她的母親。”步煙環道。
王銀翹此刻正在問診室內坐着,角落裏的那只銅西洋鐘正在一格一格的走,走到五點時,當當當的響了起來,她轉過頭,問屋內僅剩下的那個人:“孫公子,我什麽時候能走?”
“還有最後一個檢查,做完了就能走。”孫玉樹說。
“什麽時候開始?”王銀翹問,心裏想着,快些做完,她好出去走走,這一日魔君的體驗,可不剩幾個時辰了。
“快了,快了。”孫玉樹頻頻看向大門,忽然笑,“可算來了。”
曲中暖推門而入,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似乎是嫌棄馬車太慢,一路騎馬趕來的,他幾步走到孫玉樹面前,容色焦急:“這麽着急找我,出了什麽事?”
孫玉樹一樣表情着急:“這件事對我的研究很重要,麻煩你跟我來一下。”
二人特意避開王銀翹,去門外商量了片刻。
王銀翹坐在輪椅上,面朝着窗戶,夕陽斜下,霞光落在西洋鐘上,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臉頰都染成了嬌豔的霞色。
身後門開了,一雙腳無聲無息走到她身後,一雙手握着她的脖子,溫柔從指間溢出。
“銀翹。”曲中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配合一下,做個檢查。”
“嗯。”
“接下來,你一定要保持冷靜。”他輕聲叮囑,“這個檢查有些特殊,但真的只是檢查,你不要多想。”
“嗯。”
得了她的允諾,曲中暖才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一點點将她的衣領給拉下來,霞光下,極優美的一段脖子,似乎天鵝曲頸,似出水荷花,輕輕一折,就能将之折斷。
雪白無暇的脖子上,那一個蚊子包,便顯得尤為刺眼。
“你這兒。”他用手摸了摸她的脖子,“被蚊子咬了一口。”
“嗯。”
“銀翹。”她忽然笑了,“你今兒有些怪怪的。”
王銀翹又嗯了一聲,反應過來不對,惱怒道:“哪有!”
“真的?”曲中暖繞到她面前,輕輕端起她的下巴,望着她那張面若朝霞的臉,“你是不是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麽?”
她當然知道。
倆人自以為避開了她,卻不料一門之隔,她這個一日魔君,将一切聽得清清楚楚。
她聽見門關上的聲音,聽見倆人略往旁邊走了幾步,然後孫玉樹低聲與他耳語道:“殿下,能否幫我做個實驗。”
“什麽實驗?”
“武林高手雖如銅牆鐵壁,但在心愛之人面前,是否也跟普通人一樣,會留下吻痕……”
夕陽下,曲中暖俯下身。
地上的兩道影子,交疊在一起,半晌,才緩緩分開。
王銀翹低下頭,水汪汪的眼睛游移來游移去,就是不肯看他。
“我看看。”曲中暖又端起她的下巴,他的目光也與她差不多,蕩漾着一層動人的水光,摸了摸她微熱的唇,慢慢俯下身,聲音越來越低啞,“實驗還沒做完……”
幾聲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行為。
他面露不滿,問:“誰?”
“銀翹。”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問,“你在裏面嗎?”
王銀翹一愣,怎會是她?
步煙環進門後,見曲中暖也在一側,楞了一下,說:“能否借一步說話。”
王銀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後躲躲閃閃的王應柔,笑:“好啊,我們去後院說話。”
于是王銀翹便讓步煙環推着她,三人朝後院走去。
“說吧。”她問,“找我有什麽事?”
王應柔心中咚咚直跳,先前只聽說她在醫館內,不知道她病了,看起來還不是什麽小病,要不然哪會有這麽多大夫圍着她?
步煙環似乎也在關心這個,她問:“你生了什麽病,還有你的腿……”
“摔着了,不是什麽大問題。”王銀翹不願與她多說這些。
“咦,那是?”王應柔眼見,指着不遠處道。
王銀翹随之看去,只見棗樹下,一只陰沉木棺材。
“這還叫沒什麽事?”步煙環花容失色,“你連棺材都備好了?”
王應柔卻開心的要跳起來,難怪殿下最近動靜這樣大,原來是她要死了,所以要完成這個死人的遺願嗎?
“姐姐!”她忽然撲到輪椅旁,握緊王銀翹的手,淚眼朦胧,“我錯了!”
王銀翹轉頭看她,似乎看出些什麽,笑:“你錯哪了?”
“早知姐姐命這樣苦,我還跟姐姐争什麽?”王應柔将自己的臉頰,貼在她手背上,小鳥依人,“衣服,首飾,姻緣,我什麽都讓給你,只可惜現在知道的太遲了,還平白無故做了那麽多錯事……”
說到這裏,她眼角餘光瞥了眼步煙環,心中極為惱怒。
全怪李青,走漏了風聲,竟讓步煙環知道,是自己花錢雇人對付王銀翹,如今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步煙環承諾不把這事公開,但一定要她跟王銀翹賠禮道歉。
她怎麽道歉?
她只要把這事一說,王銀翹回頭就會告到七殿下那裏去,她還有什麽好果子吃?
可不說又不行,她不說,步煙環就會替她說。
“所以說……”王銀翹笑,“殺手是你派的?”
王應柔驚訝擡頭,見她已經看出來了,索性銀牙一咬,一不做二不休,威脅她道:“姐姐,話不能這麽說,人是我派的,可我只是讓他劃了你的臉,沒讓他殺你,你知道是為什麽麽?”
王銀翹好奇:“為什麽?”
大家好歹是親姐妹,什麽仇什麽怨?
“因為我親眼瞅見,你跟一個侍衛卿卿我我的在一起。”王應柔一雙淚眼望她,嘴角卻泛起笑,“這麽傷風敗德,全家受累的事,七殿下知道嗎?”
王銀翹笑而不語。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是一時糊塗,你也是一時糊塗,我不去告發你,你也別告發我,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好不好?”王應柔。
“你看我都這個樣子了,你說過去就過去啊?”王銀翹道。
王應柔不知道她是為什麽坐輪椅的,還以為是殺手雖然沒殺成,但是把她給弄廢了,若事情果真如此,那想輕飄飄一句話帶過,是絕對不可能的,無奈,只好說:“哎,那要不,你打我幾下吧。”
“哈?”王銀翹真笑了,“你确定?”
雖說要吃點苦頭,不過她一個将死之人,能有多大的力氣?最多掌掴她幾下,留幾天印子,不可能打死她,故而王應柔點頭道:“來吧,随便你打哪……阿噗!”
王銀翹一拳打在她肚子上,王應柔整個人飛了出去。
緩緩收回手,怕把人打死,她只出了一分力,吹了吹手背上的灰,王銀翹對身旁的步煙環聳聳肩:“這可是她自己要求的。”
步煙環兩眼發直,望着已經嵌進牆裏的王應柔,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輪椅慢慢來到牆邊,王銀翹伸手将人從牆上摳下來,笑容和藹:“你準備好沒?第二拳來了。”
王應柔鼻青臉腫,身上骨頭都不知道碎了幾根,見她過來,如殺手刀下拼命求生的受害者,哭道:“姐姐,我錯了,我錯了,別打了。”
王銀翹冷眼看她,也就是那時候自己身旁有個魔君,否則明年墳頭草都三尺高了,她輕飄飄一句話就想得到原諒,憑什麽?
見眼淚跟哀求都不奏效,王應柔別無他法,為了保全自己,只好說:“別別,我告訴你一件事,有關你娘的事。”
拳頭停在她鼻子前,王銀翹凝視着她:“你說。”
“我娘從前是你娘的婢女,所以你娘死時,是我娘過去收斂的屍體。”王應柔道,“後來每次提及這件事,她就諱莫如深……”
王銀翹自然知道這件事,還知道周姨娘先做了外室,後來在替母親操辦了身後事後,才嫁進府中,當了姨娘。
怎麽,這兩件事有聯系嗎?
“你不好奇嗎?她在你娘身上看見了什麽?”王應柔憑借幾分急智,為自己求情道,“只要你放過我,我就回去幫你問出來。”
王銀翹笑:“真的?”
“真的!”王應柔一臉信誓旦旦。
王銀翹伸手從她耳上摘下一枚耳環,道:“王應柔,你看着。”
屈指一彈,耳環朝着不遠處一棵棗樹彈去……然後打中了兩米開外的一棵柳樹。
王銀翹:“……”
轟一聲,柳樹搖搖晃晃,樹身上多了一個洞。
王應柔可不知道她打偏了,她又驚又恐地看着柳樹,又緩緩轉過頭來,用一種極陌生的目光看着王銀翹。
“你是誰?”
一個聲音從她耳邊傳來。
王銀翹轉頭,見步煙環手裏緊緊捏着念珠,盯着她問:“你不是銀翹,你是誰?”
“我不是王銀翹,會是誰?”王銀翹反問她,然後再次伸出手,從王應柔耳朵上,摘下另外一枚耳環。
王應柔一生嬌生慣養,從沒離死亡這麽近過,她駭得涕淚橫流,手足并用的朝後爬去,将背抵在牆上,不足朝她說:“我會問的,真的,姐姐你相信我!”
“好。”王銀翹緩緩收攏手指,握緊那枚耳環道,威脅道,“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這枚耳環會替我去找你。”
藥
目送步煙環與王應柔二人神不守舍的離開,王銀翹回頭去找曲中暖,卻撲了個空,原本想詢問別人他的去處,但轉念一想:“何必那麽麻煩,我自己能找到。”
将這當做倆人之間的一個充滿樂趣的小游戲,她閉上眼,開始傾聽四周的聲音。
起初灌進來只有一片雜音,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聽久了,甚至有些想吐,她只好驅着輪椅,往人少的地方走,打算先清空一下頭腦,再來尋找曲中暖。
路過一間病房門前,她聽見瘌痢頭的聲音從裏面傳來,歇斯底裏:“我不要包紮!藥有問題,要不就是紗布有問題,你們是不是拿其他病人用過的紗布給我,還是那種染上治不好的病……別過來!我不信!我都這麽鬧事了,你們不可能真心給我治傷!”
怎麽才幾個時辰,此人就染上了與姜叔叔一樣的被害妄想症。
輪椅又從姜雲尚門前路過,姜雲尚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冷冷道:“你們為什麽總跟我打聽大小姐的事,難不成……”
哦?姜叔叔總算發現他三個病友,其實都是錦衣衛的探子了?
“……你們也跟那倆人一樣,對大小姐有非分之想?”
……也不知他的病情算是惡化了,還是好轉了,這被害妄想症,似乎變成了求親妄想症。
天南海北的口音,五花八門的心思,最後輪椅停在一處走廊,身旁人來人往,輪椅上的王銀翹慢慢擡頭,看向頭頂。
相隔一層天花板,孫玉樹的聲音響起:“藥做不出來,她給的方子裏,有很多藥都已經絕跡了,現在做出來的,雖然有效果,但是必須長期服用……說實話,我怕藥還沒吃完,她先自己好了。”
緊接着,是曲中暖的聲音,一改在她面前的溫柔,低沉道:“能不能在裏面加點東西。”
孫玉樹:“加什麽?”
“吃過一次,就必須吃第二次。”曲中暖淡淡道,“不用損害他的身體,但要一直吃下去。”
王銀翹聽到這裏,心中一沉。
曲中暖的意思十分明顯,他要在藥裏面加毒,興許不是毒,是其他什麽東西,總而言之,要讓吃藥的人,從此以後受藥控制。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心想,“難不成,他已經知道,需要藥的人不是我,是謝天令?”
初吻帶來的歡欣雀躍已經完全消失不見,斜陽落盡,穿過窗戶,落在她肩上的,只有沉重夜色。
“……銀翹。”又過了一陣,曲中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怎麽跑這兒來了?她們人呢?已經走了?”
王銀翹嗯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王應柔過來給我道歉的,她承認夜市上的殺手,是她請來的。”
“真是她?”對于她對親姐姐下手這件事,曲中暖并不感到驚訝,他驚訝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居然肯跟你道歉?”
“許是錦衣衛上門,她見瞞不住,索性先一步過來認錯,看看我能不能高擡貴手,放她一馬。”王銀翹道。
“你要放嗎?”曲中暖推着她的輪椅,邊走邊問。
“得看她自己。”王銀翹笑,“她如果真能拿我母親的消息來換,放她一馬,倒也不是不可以。”
閑聊中,倆人到了後院。
灰藍色的天空下,院中棗樹挂着累累果實。
“對了。”曲中暖忽然問,“聽其他人說,你今天突然大發神威……”
“讓你見識一下呗。”王銀翹将兩根手指并在額前,下一秒,兩指在空中比劃出一個又複雜又華麗的劍訣,比劃完,指着棗樹大喝一聲:“落!”
棗子紋絲未動。
只有她的嘴角微微抽動。
這一日魔君,還真是一日魔君……太陽一下山就無了啊!
身後的曲中暖忍不住撲哧一聲,他忍着笑,走了過去,擡手摘了一顆棗子回來:“給。”
“……我不吃!”王銀翹近乎惱羞成怒,“馬上就要吃晚飯了,我要留着肚子吃好吃的,不吃水果!”
“好好好,我吃。”曲中暖笑着咬了一口棗子,“那我就送到這了,咱們明天見。”
“走走走,快點走,最讨厭看人吃棗子了!”王銀翹故作生氣,轟他離開,待對方搖頭苦笑,漸行漸遠,她才輕輕嘆了口氣,自己推着自己,回到了屋中。
屋內沒有點燈,昏暗的無法視物。
她根據記憶,來到飯桌前,桌子上放了一盞蠟燭,她拿起燭臺上的火折子,吹出火花,然後點亮蠟燭。
燭光一點點亮起,勾勒出桌子後一個人影,他似乎早就已經潛入屋中,坐在這裏,無聲無息。
“啊!!”王銀翹被他吓得猛地倒退,輪椅化為一條直線,從桌子旁,直接退到大門口。
“妹妹。”陰影褪去,謝天令的面孔出現在蠟燭旁,他身前放了一堆棗子,拿起一只,邊吃邊笑,“一日魔君的感覺如何啊?”
“……哥哥!”王銀翹心有餘悸,“你吓死我了!”
她心頭突突亂跳,一來是剛剛被他吓着,二來……是她忍不住在心裏懷疑,他剛剛有聽見她跟曲中暖的談話嗎?
一個武林高手的聽覺有多強大,她今天才親身體會過,并且她還是個弱化版的魔君,真正的魔君呢?
“哥。”她重新回到桌子旁,一邊打量他的神色,一邊抱怨,“你的一日也太短了。”
“不短了。”謝天令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再長,你就支撐不住了。”
待收回手,王銀翹看着他手指頭上沾的血,心中一驚,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一看,淡淡的血痕。
“你奇經八脈堵塞,又沒有丹田,我将內力借你,你連個存放的地方都沒有,哪裏能持久?”謝天令笑,“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下次再問哥哥要。”
王銀翹迷茫看着他。
必須長期服用,如果停了,就打回原型。
——是巧合,還是故意的?他這句話,竟與曲中暖先前那句異曲同工。
他的內力,成為了她的藥。
“我都這樣了,我還要什麽要。”王銀翹擦了一下鼻子,還好,鼻子沒有流血。
“真的不要麽?”謝天令單手支腮,含笑看她,“那下次可別哭着鼻子問我要。”
“我才不會呢!”王銀翹道。
見識過自己的正義鐵拳,短時間內,王應柔不會再有膽子在自己面前造次,待她将與母親有關的消息傳來,想必當年被掩埋的真相,也差不多該水落石出了,那時候當不當武林高手都不重要。
……反正這力量是借來的,別人随時可以收回去不說,還隐患多多,自己可別剛當上瘸子,又變成聾子了。
“好吧。”謝天令似乎為她的蠻不講理嘆了口氣,他忽然拿起把匕首,對着蠟燭烤了起來,燭光一照,匕首上的血跡分外分明,他用極随意的口氣道,“說起來,我今天去找了你父親……”
王銀翹的目光這才從匕首上,移到他臉上,震驚道:“你……你殺了他?”
“沒有啊。”謝天令懶洋洋道,“我到的時候,看見他在殺人滅口。”
王銀翹一驚:“誰?”
“這我哪裏知道?”謝天令笑,“我與他又不熟,不如你去問問他?”
王銀翹不由深思起來,這個當口,他滅誰的口?為什麽滅口?越想越不對勁,她決定不等三天了,現在就去一趟将軍府!
“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謝天令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起身道,“哥哥陪你去吧。”
王銀翹回頭看了一眼他,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此時此刻,有他在一旁作伴,她心裏居然莫名的安心了許多。
謝天令推着輪椅,走出了醫館,不出所料,身後跟了許多尾巴,其中有錦衣衛,有宰相的人,還有其他勢力派來的探子。
一群人到了将軍府,門前兩盞白燈籠,将兩頭石獅子照得雪白。
一聲不知是誰發出的哭聲,從門內傳了出來。
活口
床榻上,躺着一具女屍,屍體看不見臉,被一床錦花薄被給蓋住,被底淌了許多血,将床褥,将地面都給染紅了。
穩婆正用銅盆洗手,身旁放着剪刀等物,侍女進進出出,路過王應柔時,眼神都極為古怪,王應柔跪在地上,整個人似崩潰了,嘴裏不停喃喃:“不是我,不是我……”
王銀翹趕到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左右環顧片刻,問道。
王玮望了一眼王應柔,目光充滿厭惡,似看臭水溝裏的黑泥:“你問她!”
“不是我!”王應柔尖叫一聲,哭得滿臉是淚,“我沒有下那麽重的藥,我只是不想要娘再給我生個弟弟妹妹,她不會死的,她不該死的,我從沒想過讓她死……嗚嗚,娘!”
原來床上的女屍,竟是她的母親,周姨娘。
步步為營,從一介流民,成為将軍侍妾,并且實質性的掌握了王玮的後院,誰能料到,她最後竟落得這樣一個結局。
“你還敢哭!”王玮大喝一聲,這一聲似乎洩盡了他所有力氣,他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坐到床榻邊,低頭對已無生息的周姨娘道,“溺子如殺子,跟你說了無數次,你一次也不聽,現在好喽,她釀成大禍,你也賠了性命。”
似乎怕她冷,他将周姨娘露在外面的手,塞回到被子裏,然後意興闌珊的嘆了口氣:“來人,送二小姐回屋……賜白绫一段。”
“爹!!”王應柔肝膽俱裂,撲上前去,抱着他的腿哭道,“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
王玮閉上眼,仿佛聽不見她說話。
峰回路轉,王銀翹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看着床榻上的屍體,她眼神複雜,此人一貫與自己不對付,加之隐隐約約與自己母親的死有牽連,你要王銀翹真心實意的為她感到悲傷,是不可能的,等等……
她轉頭看了眼謝天令,殺人滅口?莫不是指她?
“等等。”想到這,王銀翹開口道,“讓我看看她。”
王玮果然拒絕了:“有什麽好看,對了,誰放你進來的?你都不是我王家的人了,你跑到我家裏做什麽?”
謝天令帶回來的是一柄帶血的匕首,故而她本想親自查驗一下,周姨娘身上是否有類似的傷口,但他不許,便退而求其次,換了個說法道:“你找大夫看過麽?周姨娘不一定就死了,我認識佑民醫館的孫大夫,但凡有一口氣在,他都能救活……”
“對,對!”王應柔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娘一定沒死,爹,我們找大夫來……”
“夠了!”王玮大怒,一把推開她,走到王銀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罵,“你藏的究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