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6)
的巨額診費……
這樣一想,似乎死在這,也非什麽壞事。
吱呀一聲,牢門開了,一道人影走了進來。
等看清來人,書生笑了:“錦衣衛無人了麽?竟讓一個女人來審我?”
因他身體無法承受酷刑,故而商讨一番後,推了謝小宴出來,她走進牢門,廢話不多說,叫人将他固定好,然後将手中的油燈,怼到他面前:“說吧,究竟是誰派你于夜市之中,刺殺王銀翹的?”
牢內太暗,顯得油燈刺目,書生反射性閉上眼,別過臉去,面對謝小宴的問話,選擇閉口不言。
謝小宴便讓人擡了個桌子來,将他的頭放在桌子上,油燈正放在他對面。
……這就沒了?書生不解看她,心中鄙夷,心想果然是個婆娘,婦人之仁,什麽刑罰也不敢用,休想從我嘴裏套出半點情報,我就算是死了,也是業界楷模,殺手良心……
半個時辰過去,書生開始眼皮子打架。
“來人。”謝小宴終于開口,“把他眼皮子撐開。”
兩名獄卒立刻将書生搖醒,書生大罵起來:“臭婆娘……”
他罵了半天,口幹舌燥,謝小宴壓根不還嘴,反而拉了兩張椅子進來,并在一起,弄成一張簡易的床鋪,人往上面一躺,開始睡覺。
書生氣得夠嗆,卻又拿她毫無辦法,聽見她的鼾聲,不由得也跟着打了幾個呵欠,剛閉眼,謝小宴跟看見了似的,又開口:“繼續讓他醒着。”
于是書生又被搖醒了。
如此反複,大約兩天之後,他便撐不住了,有氣無力的趴在桌上,兩只眼睛在油燈下直泛血絲。
這時謝小宴再次問出最開始的問題:“說吧,究竟是誰派你于夜市之中,刺殺王銀翹的?”
書生夢游般喃喃:“芝麻胡同的王麻子,他給了我十兩銀子,讓我去夜市裏殺一個人。”
“哇。”王銀翹聽到這裏,不由得驚嘆,“這都行?”
“這真行!”謝小宴微微一笑,“人幾天不睡覺,比幾天不吃飯還要難受,哦對了,這還是從我那未婚夫婿那學來的,他特地拿兔子老鼠蟲子做過實驗,無論動物還是蟲,都是會困死的……”
王銀翹上下打量她一眼:“敢問你未婚夫婿是誰?”
謝小宴似乎就在等她這一問了,一字一句答道:“孫玉樹。”
“……咳咳咳咳!”謝宴瘋狂咳嗽,“說了多少遍,我不認這門親!”
謝小宴:“爹!”
“爹從前也考慮過,要不要幹脆就順了你的意。”謝宴沉聲道,“于是爹派人去調查過那孫玉樹的底細……”
“爹,你好過分,你居然公器私用,調查人家!”
“爹不過是想看看此人品性如何,私底下會不會尋花問柳,結果呢?”回想起什麽,嘴角都忍不住抽搐起來,“那厮對女人沒半點興趣,他平日只喜歡做一件事,就是收集各種蟲子,動物,植物,甚至人的屍體,放進瓶瓶罐罐裏……此人根本是個變态啊!!”
“這……”謝小宴感到為難,因為平心而論,她也覺得這個喜好挺變态的,怕繼續讨論下去,會抖露出孫玉樹的更多醜事,要是被旁人聽去了怎麽辦?她趕緊轉移話題,對王銀翹道,“咱們繼續,說到哪裏了?”
“芝麻胡同的王麻子。”王銀翹提醒她,“不過我根本不認識這人,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買兇殺我。”
“呵呵,你聽我慢慢道來。”謝小宴道,“坦白說,我在錦衣衛內呆了這麽久,看了這麽多卷宗,你這事,仍舊十分離奇……”
共棺
五天前。
兩名錦衣衛拖死狗一樣,将王麻子拖到謝宴面前。
王麻子平日裏只敢魚肉百姓,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兩名錦衣衛一松手,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謝宴痛哭流涕:“官爺,我是個良民,我沒幹壞事啊!”
“找你來,就說明你幹了壞事。”謝小宴淡淡道,“還不老實交代,非要用刑?”
王麻子臉色發白,頭腦發暈:“我說我說,其實我私底下,喜歡放點小貸,收些印子錢,最喜歡将錢貸給那些有漂亮女兒的人家……”
霍!居然還有這事!謝小宴負手而立,等他把自己的罪證交代清楚了,才問:“七月十日夜晚,你在哪裏?”
王麻子:“我,我在夜市……”
謝小宴:“與什麽人見過面?”
王麻子:“這就多了……”
他說了一連串名字,當他提到書生,也就是楊卓時,謝小宴突然打斷他:“你同楊卓見面時,對他說了些什麽?”
王麻子眼珠子亂竄了一陣,謝小宴笑了:“你好好編,要是跟我查到的有出入,我就定你一個主謀,殺人償命的道理,我想你應該是知道的。”
“我不是主謀啊!”王麻子大叫一聲,“我也是收了別人的錢!那人給了我一百兩,叫我去殺個穿嫁衣的姑娘,我平時雖然坑蒙拐騙,什麽壞事爛事都做盡了,可我真沒膽量殺人!我就找了楊卓,這家夥本來就是個殺手,加上他老娘最近病了,只要給錢,他什麽人都敢殺!”
怎麽又來一個?
謝小宴不耐煩道:“誰是主謀?說!”
混混道出一個人名,一個地址。
于是衛所大門打開,身披黑色雨具的錦衣衛,騎着黑馬,沖入飄蓬大雨之中,快天亮時,才将一個人捉拿歸案。
“好久不見了。”謝小宴坐在油燈旁,看着被油燈照亮的那張臉,感嘆一聲,“想不到你居然當了殺手。”
眼前男子是她曾經的同僚,身手不凡,但是做人有問題,經常利用職務之便,害人斂財,被人檢舉揭發後,不等判決下來,就逃跑了,她本以為對方已經逃離京城,想不到竟換了個身份,仍然留在此地。
“大手大腳慣了,總得想辦法搞點錢。”對方也幹脆,直接承認,“活是我接的,有人給了我一張畫像,叫我殺了畫上的女子,一開始說好了五百兩,結果等我找到人,準備下手時,對方只給了我三百兩,三百兩就想讓我做事?呵呵,我出了那條街,就把活轉手給了一個街頭惡霸,反正殺個女人而已,焉用牛刀。”
聽到這裏,謝小宴簡直嘆為觀止,啧啧道:“你們這□□,還能層層外包啊?”
對方一愣:“什麽層層外包?”
等聽了謝小宴的解釋,他不禁哈哈大笑,擦着眼淚感嘆道:“真是活久了,什麽都能看見,謝小公子,我如果說出主謀的名字,能不能給我減減刑?”
謝小宴大怒:“什麽公子,我是個女人!”
對方露出驚愕的表情:“真是活久了,什麽都能看見……你男扮女裝?”
命令手下對他執行三天燈刑後,謝小宴離開了這裏,直奔主謀所在地——将軍府。
“我家啊。”王銀翹笑了,“兜兜轉轉最後又回了這,怎麽說,是誰這麽恨我?不惜花錢找人來殺我?”
“去晚了一步。”謝小宴嘆,“死無對證。”
她去的速度已經夠快了,沒料到還是晚來一步。
房門一推,兩只腳懸在空中,一雙眼從上往下,盯着門前來人,她仰頭與之對視,身後,尖叫聲,吸氣聲,喧嘩聲連成一片。
她忙叫人将對方放下來,那是一名中年女子,極富态的長相,是将軍府的一名管事,也是最後被供出來的幕後真兇,如今身體僵硬,已死了有一段時間,看着她,謝小宴腦海裏閃過四個字——殺人滅口。
王玮這時趕來,掃了眼地上屍體,嘆了一聲:“終是畏罪自盡了。”
“畏罪自盡?”謝小宴眉頭一挑,這個詞,聽着有些耳熟。
她經手的案子不多,天天悶在錦衣衛所內,閑得無聊,只好翻看往年的卷宗,發現裏面有無數案子,都是因為這四個字,被迫中斷。
“我府中近日算賬,賬目出了很大問題,還有許多珠寶首飾,乃至于禦賜之物失竊,流出了将軍府,我下令搜檢,才幾天,她就上吊了。”王玮問,“這不是畏罪自盡,是什麽?”
謝小宴看着他,懷疑他在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試圖把這件事定性為一件家務事。
“對了。”謝小宴道,“你可知,王銀翹已經回了京城。”
“什麽?”王玮一愣,“她回京城了?她人在哪?為什麽不回家?”
謝小宴盯着他,他臉上的驚訝看起來十分真情實感,竟不似作假。
“這就要問她了。”謝小宴指着地上的女屍道,“她雇人去殺王銀翹,這種家,換我我也不敢回。”
王玮沉默半晌,突然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成群妻妾。
除了一個正室步煙環,其餘妻妾,以及她們的女兒,統統垂下頭,別開眼,不敢與其對視。
“……想不到我府裏竟出了這種人。”王玮緩緩回過頭,“家裏出了這樣的醜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請錦衣衛給我個面子,不要插手。”
頓了頓,他又問:“還沒告訴我,我那逆女,王銀翹,她現在在哪裏?”
……于是就有了今天王将軍勇闖醫館,險些埋骨于此一事。
“怎麽樣?”謝小宴問,“還要繼續查下去嗎?”
将衆人投來探究,詢問,憂慮的目光收入眼中,她笑:“查啊,為什麽不查?”
都已經到這裏了,怎麽可能停下來?
飯後,各奔東西。
回去路上,路過雜耍藝人,在地上立兩根柱子,柱子之間懸鋼絲,一女子行于絲上,王銀翹正看着,耳邊傳來曲中暖的聲音,他說:“你現在就如同此人,行于鋼絲上。”
可不是?
說了一個謊,不得不用更多的謊來圓謊,誰知道什麽時候,什麽原因,會将這謊言戳破?
“沒辦法啊。”王銀翹笑,“倘若我不是魔君,他們還會跟我坐一張桌子,給我敬酒,小心詢問我要不要繼續查下去嗎?”
曲中暖嘆了口氣。
他有時候很羨慕謝天令,無憑無據的情況下,他就算身為皇子,也不能随意調動錦衣衛替他查一個陳年舊案,但是謝天令就可以。
“不過也扮不了多久了。”她望着在天空行走的女子,故作輕松的笑道,“只待演好這最後一幕,攢到足夠退休嫁人的賞錢……”
話音剛落,鋼絲上的女子行差一步,落了下來。
王銀翹:“……”
一片驚叫混亂中,鋼絲上的女子被人送進了醫館,莫說退休的錢了,只怕多年攢下的錢,還不夠治她這條腿。
兔死狐悲,王銀翹找到孫玉樹,給這女子墊付了醫藥費。
當然,出面給錢的人乃是曲中暖,畢竟她一個“魔君轉世”,操的是殺人如麻人設,憐香惜玉的活輪不到她來做。
孫玉樹收了錢,順道對王銀翹說:“王姑娘,時候不早了,我們可以開始今天的檢查了嗎?”
王銀翹才反應過來,又到了她當小白鼠,讓孫玉樹研究的售後了。
“遲一些吧。”她說,“我今天連着吃了兩頓午飯,有些積食……”
積食是真,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檢查之前,她得先把謝天令叫上。
結果孫玉樹立刻拿出随身攜帶的冊子開始記錄:“武林高手雖然身體堅如磐石,但是胃跟凡人無異,多吃點東西,甚至會積食,倘若要殺死一名武林高手,可以考慮舉辦食王大賽,再引誘武林高手參賽……”
王銀翹眼皮抽搐,怎麽,你丫想撐死一個武林高手嗎?
因曲中暖與謝天令實在是不對付,故而她沒叫曲中暖送,自己一個人推着輪椅,去後院叫他了。
陽光明媚,棗樹成蔭,一切都與她離開時一樣,只除了一樣東西——窗邊棗樹下面,停了一面棺材。
“回來的剛好。”謝天令坐在棺材上,像個在此候她多時的死神,笑着朝她招招手,“過來,試試尺寸。”
王銀翹二話沒說,駕起輪椅就跑,兩只輪子猶如風火輪般,只差在地上磨出火花。
“哎,去哪呢?”他的聲音如影随形,在她耳邊響起,随他聲音而來的,是一只手,輕輕往扶手上一按,輪椅立刻停了下來,坐在裏面的王銀翹因為慣性飛了出去,被那只手接住。
“哥哥,我還年輕,這棺材起碼得七八十後才用得上,咱們是不是買太早了?”她在他懷中,眼巴巴道。
謝天令根本不聽,他将她打橫抱起,走回到棗樹下,将她輕輕放進棺材裏。
是張頂好的棺材,陰沉木上面是祥雲仙鶴的花紋,泛着淡淡的木香,這樣的棺材,通常出現在市面上的盜墓小說內,人放裏面三個月,估計就能養成僵屍,半夜跳出來吓唬人了。
王銀翹可憐兮兮看着他:“大了。”
“我回頭就把棺材匠殺了。”謝天令倚在棺材旁,單手支腮,低頭看她,“我将你的尺寸寫得清清楚楚,結果卻做大了。”
王銀翹心裏吶喊:你怎麽知道我的尺寸的!你變态!
這話她不敢說出口,誰知道謝天令現在在想什麽?該不會因為先前沒站他這邊,他就惱羞成怒,要将她埋了,然後在棺材旁種上一地的花吧?
“……大點也好啊。”為生存,她盡可能說些好聽的話,“這樣咱們兄妹倆,死了還能躺一塊,省了面棺材呢。”
“何須等死了。”謝天令笑,“現在就可以。”
說完,他走進棺材,與王銀翹并排躺一起。
“……”王銀翹大眼瞪小眼,一時半會真不知與他說什麽。
他該不會是因為先前曲中暖向自己求親的事,在生她的氣吧?
“妹妹。”謝天令如一尊不見天日,飲月華成精的妖,一經出現,白日化為黑夜,百鬼伏地以他為尊,他半枕雲袖,勾魂攝魄的對她笑道,“你想一直當魔君嗎?”
“什麽?”王銀翹楞道。
“你心知肚明,你如今獲得的自由,尊重,都是用這個身份換來的,真正的你一無所有。”他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柔聲道,“……不過我喜歡你,所以我可以将這個身份送你。”
一日魔君
陽光被樹葉一剪,斑駁在他臉上,細碎金光在他眼中搖曳,如同一杯金色的毒酒,引誘她飲下。
“……我要付出什麽代價?”王銀翹鬼使神差道。
“你已經付過了。”謝天令柔聲道,“妹妹,你給了我普通人的人生,我給了你魔君的人生,我們都得到了對方想要的,不是嗎?”
“那是我占你便宜了。”王銀翹幽幽道,“像我這樣的普通人千千萬萬,如你這樣的魔君就只有一個。”
“你要是願意,也可以有兩個。”謝天令笑眯眯道。
“……哥哥你又在試探我。”王銀翹目光閃爍了一下,雖然心動得很,但是想到他一貫的為人……算了,他的便宜還是不要占為好,“我說話算話,答應過你不學你的功夫,我就不學。”
“哎。你真是乖的叫哥哥心疼。”謝天令嘆息一聲,“手伸出來。”
說完,他先一步伸出手。
大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王銀翹疑神疑鬼看了他半天,才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十指相扣的瞬間,一股熱流自她手心,流入她的五髒六腑。
這感覺實在難以形容,沒多久,王銀翹就有些昏昏沉沉,就仿佛被迫飲了一杯金色的毒酒,不勝酒力,醉了過去。
“王姑娘……”
“王姑娘。”
“王姑娘!”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銀翹被人喚醒,一睜開眼,看見孫玉樹趴在棺材旁,目光灼灼看着她,手裏拿着筆冊,虛心詢問:“王姑娘,請問你為什麽要睡棺材裏?是功法嗎?還是說棺材對武林高手的傷勢有奇效?那對普通人也有效嗎?”
“別吵。”猶如一百只蒼蠅在她耳邊叫,王銀翹扶着腦袋,皺眉道。
宿醉般的感覺散去,她最後記起的畫面,是謝天令坐起身,擡手從風中接了一把棗花,将之灑在她身上,如同給她蓋了一層薄被,笑道:“今天一天,你就是真正的魔君轉世。”
王銀翹忍不住看着自己的右手,心中喃喃:一日魔君?
“一般的棺材可以嗎?還是說一定要陰沉木材質的棺材才行?”耳邊,孫玉樹依舊不依不饒,詢問她各種問題。
王銀翹煩透了,她這輩子沒怕過什麽人,但是真的怕了他,因為他這個人總有問不完的問題,你若是一題都不答,會顯得你這個人不學無術,你若是題題都答,沒多久就會開始脫發……
“夠了!”王銀翹雙手往身後一撐,她的原意不過是想坐起身,豈料身體一輕,下一秒,她已經落在了棗樹上。
枝葉晃動,她坐在樹幹上,神色恍惚地遠眺前方,将變小了的屋舍,變小了的棺材,以及棺材旁變小了的孫玉樹盡收眼中,嘴裏不由得喃喃:“他說的是真的……”
孫玉樹不以為意,親眼目睹過她在石壁上寫字,這點輕功算什麽。
可王銀翹心知肚明,寫字那次,是謝天令遠遠以內力操控她,如同大人握着小孩的手,一筆一劃在紙上寫字,落下的筆跡,實際上是屬于大人的,不是屬于她的。
而這次不同,她是完完全全靠自己上來的……
可上來了,要怎麽下去?
一炷香。
一刻鐘。
半個時辰。
孫玉樹受不了啦,他仰頭對樹上的王銀翹道:“王姑娘,這點風景,看了這麽久,應該看夠了吧?能下來了嗎?時間真的不早了,該檢查身體了。”
王銀翹:“你上來。”
孫玉樹:“嗯?”
樹上有蚊子,王銀翹比他還想下去,可落下時,臉先着地怎麽辦?她這個魔君不要做了。只好繼續端坐在樹幹上,扶着一根花枝,淡淡道:“天天在地上檢查,沒意思得很,今天就在樹上檢查吧。”
孫玉樹:“……”
您可真能強人所難。
好在老天爺也看不過她這樣折騰一個老實人,又一只蚊子繞着她飛,她不勝其煩,擡手一揮,青蔥手指輕輕掃過樹幹。
咔嚓——
棗樹短暫的樹生被這一掃終結于此,緩緩朝一旁倒下,激起一片煙塵。
“……要不,今天還是算了吧。”煙塵中,王銀翹摘掉頭上的枝葉,面無表情,“我今兒心情不好,怕檢查起來,會有人缺胳膊少腿。”
孫玉樹:“沒事,我不怕。”
王銀翹:“……”
雖然不知道其他人怎樣,但孫玉樹這厮是真的不要命,王銀翹無可奈何,只好由他推着,朝醫館內走去。
許是見他半天沒回來,剛到房門口,王銀翹就聽見門內傳來大夫們的讨論聲,讨論的對象赫然是她。
“你有沒有覺得,那位王姑娘有些古怪。”
“你指什麽?”
“她有沒有可能,是個騙子?”
孫玉樹皺起眉頭,正要走進去呵斥對方,卻被王銀翹給拉住。
她原本就是假的,被人拆穿是遲早的事,她想聽聽對方發現了什麽。
“我是後面來的,沒見過他們說的銅頭鐵臂,只見着了一樣東西。”
“什麽?”
“我在她手臂上,見到了蚊子包。”
王銀翹:“……”
如芒在背,她知道孫玉樹正在打量她,如果不是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估計已經不客氣的伸出手,扒開她的領子找包了。
怎麽解釋?銅頭鐵臂,連醫用小錘都能反手震碎的武林高手,怎麽會被蚊子咬出包?難道這蚊子也習過武不成?
“王姑娘……”孫玉樹在身後欲言又止。
來了來了!他要開始三百六十問了!怎麽辦,要怎樣解釋才好……
“我知你跟謝大夫,不是單純的義兄義妹的關系。”孫玉樹暗示道,“這點我會替你們遮掩,但終究人多眼雜,你看是否收斂些……”
王銀翹:“……”
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見她沉默不語,以為自己說得還不夠直白,孫玉樹決定明示:“這吻痕太過顯眼,要落就落在隐秘些的地方吧,否則被人看見了,容易産生錯誤的聯想,蚊子包,呵呵,笑死我了。”
王銀翹還能怎麽着,只能跟着:“呵呵。”
“不過話又說回來。”孫玉樹拿出小本本,“是只有謝大夫那樣的習武之人能做到,還是其他□□凡胎也能做到?為了醫學,能讓我試試嗎?”
王銀翹:“……不可以!”
許是她的聲音大了些,眼前的門開了,裏面的人探出頭來,見大夥正在讨論的倆人就站在房門口,當即面色一變,故意提高些音量,提醒裏面的人,“孫大夫,王姑娘,你們已經過來了啊。”
孫玉樹壓根不在意這群人是否編排他,他現在一心想着,要怎麽讓王銀翹答應他,讓他做個吻痕測試,倘若不許自己來,殿下呢?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眉頭一皺,回頭正要責問出了什麽事,就看見一行人,擡着一只蓋着白布的擔架過來,擔架上蒼蠅亂飛,一股惡臭從白布下飄出,熏得旁人紛紛掩鼻逃竄。
“孫玉樹!”領頭的是一個尖嘴猴腮的癞痢頭,面容醜惡叫人生厭,他穿着一身孝服,走到他面前,“你這個庸醫,還我娘命來!”
“你娘?”孫玉樹掃了眼擔架,淡淡道,“三個月前死一次娘,這個月又死一次娘,你究竟是幾個人生的?”
“架子上是我幹娘!”癞痢頭一口咬定,然後朝後一擺手,“你別想推脫,今天我不是一個人來的,親戚朋友幾十號人都來了,你要不給我一個說法,我今兒就拆了你這醫館!”
他顯然不止說說而已,他早已經這麽做了。
醫館內狼藉一片,藥櫃的格子被人一格一格抽出來,各種藥材,以及病人的診籍散落一地,滿是踐踏痕跡,幾個大夫臉上又青又腫,甚至有人已經被揍的半躺在地上,身旁同僚正在為其包紮。
孫玉樹将一切盡收眼底,他皺起眉頭,對這群醫鬧者道:“天子腳下,你們這樣還有王法嗎?”
“王法?我只知道死者為大!”癞痢頭有恃無恐道,“就算官府來了人又怎樣?我們才是受害者,你們說,是不是?”
一群人叫着:“對!對!”
眼見這一場鬧劇,暗處,一名被安排在此的錦衣衛眼線轉過頭,低聲詢問身旁前輩:“怎麽辦?我們要出手嗎?”
“剛收到的命令,先看着。”前輩搖搖頭,朝王銀翹努努嘴:“再說有她在,也輪不到我們出手。”
顯然,不只是大夫,錦衣衛裏,也有人在懷疑王銀翹。
畢竟真正見過她出手的人不多,又多被下了封口令,衆人只知她是個武林高手,十六歲的武林高手?除非她是魔君謝天令轉世。
輪椅上,王銀翹耳朵動了動,表情十分微妙。
她聽見人群裏有人在讨論自己,是誰?心念一動,耳朵就産生了詭異的變化,遠遠近近的人聲,忽大忽小,當她确定了對象,想要仔細聽他們說什麽時,其餘雜音就全消失了,兩名錦衣衛的對話一字不漏的傳進她耳朵裏。
也難怪錦衣衛也好,大夫也好,這麽多人懷疑她,因為真正的武林高手,跟真正的人類幾乎是兩碼事,甚至可以說是兩個物種。
“償命!不然就賠錢!”人群還在叫嚣,一只雞蛋不知道被誰丢了過來。
王銀翹正在思考,想也沒想,擡手就接住了。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再看看對面,心想來得正好,拿他們試試這一日魔君的能力,于是對瘌痢頭一笑,伸手一招:“你過來。”
瘌痢頭只覺得自己像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拉扯着,不受控制的擺動着雙腿,帶着滿臉的驚恐,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王銀翹吓了一跳,然後笑:“哎呀,何必行此大禮,是知道自己錯了?”
其餘同夥不明真相,以為他又想出了新的訛詐法子,兩個男子對視一眼,很快越衆而出,跑到他身邊,一個扶起他,另外一個看了他一眼,吓了一跳,真情實感地喊道:“哎呀,柱子,你的眼睛怎麽了?是不是這庸醫下毒害你?”
瘌痢頭臉色發白,雙眼泛着血絲,拼命喘氣的樣子,別說,還挺像是中了毒。
“他是紅眼病犯了。”王銀翹坐在輪椅上,看一眼,就給他下了病危通知,“自己游手好閑,見不得別人用真本事賺錢,總想把別人的錢變成自己的錢,這是絕症……孫大夫,借我一用。”
她從孫玉樹手裏接來筆,然後當壓舌板用,打開了瘌痢頭的嘴,壓着他的舌。
“舌頭長反了。”王銀翹往裏面看了眼,啧啧兩聲,“難怪一張開嘴,就颠倒是非,也是絕症。”
接着用筆在他身上戳了戳。
“喲,還長了一顆狼心。”王銀翹驚嘆。
孫玉樹在後面嘟囔一聲:“那個地方是肺。”
王銀翹面不改色的改口:“哦,那就是狗肺,也是絕症,都切了吧。”
說完,她目光向堂上一掃,掃視那群幸災樂禍,為虎作伥的鬧事者,面色肅然:“竟然還開始人傳人了,趕緊的,抓起來,全切了。”
“你算哪根蔥?”
“一個女人罷了,大家上,讓他知道什麽叫教訓!”
“還給不給錢,不給錢我可砸店了啊!”
衆人吵吵囔囔起來,一個被酒色掏空的中年男子垂涎王銀翹的美色,直接走了過來,伸手拉她:“不但要賠錢,這個婆娘也得賠給我做老婆!不然我絕不善罷甘休,每天都要來醫館鬧!”
他的手指沒來得及碰到她,整個手臂就突然往邊上一折,哀嚎一聲,倒在地上。
“啊!”
“哎喲!”
“什麽東西?”
根本沒人看清她是怎麽出手的,等反應過來,一群人已經全部倒在地上,或捂胳膊,或抱着腿,鬼哭狼嚎起來。
“都說了是絕症,看,這不一塊發病了嗎?”她對孫玉樹說,“孫大夫,趕緊找個房間,将這群人都關進去,可別放在這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傳染給別人。”
其餘看戲圍觀的病人及其家屬,聞言紛紛後退好幾步,用嫌惡的目光打量地上這群人。
“真是失心瘋,自己有病,還得罪大夫。”
“嘶,那我估計真是絕症,沒得救了,所以來訛一筆錢,好在走之前大吃大喝一番,最後還能置辦個不錯的棺材。”
“喪心病狂!他們是想把病帶給別人,自己要死,順帶還多帶幾個走!”
“哎呀,糟糕,我有些頭疼腦熱,是不是剛剛站得離他們太近了。”
“那你現在離我遠點……”
站在人群中,聽着他們的議論紛紛,錦衣衛跟大夫們只覺得心驚,百姓被誤導了,可他們沒有,一群人偷偷打量王銀翹,目光閃爍,不知在心中思考着什麽。
但無論思考着什麽,此時此刻,他們都像對待一個真正的武林高手那樣,不敢當着她的面議論她。
“你們還在看什麽?還不快把這群病人都帶走。”孫玉樹是其中最平靜的人,他認定王銀翹是個武林高手,從沒起鍋疑心。為了不讓館中藏有武林高手的事情傳出去,他決定暫時坐實這群人有傳染病的事,回頭再把他們轉交給衙門。
“我來我來,我們來搭把手。”幾個錦衣衛搶着幫忙,卻在靠近之後,不顧這群人殺豬般的叫喚,又是掰手又是掰腳,哪兒疼就掰哪,在哪?兇器在哪?
只有一個人,他跟這群人一起來,卻從沒開過口,親眼目睹全程,汗如雨下,雙腿打抖,等到王銀翹等人離開,他才慌慌張張離開了醫館,去了将軍府。
說服
将軍府裏,一個人正在焦急等待。
“夫人!”一名家丁慌慌張張進來。
“事情辦的怎麽樣?”周姨娘急忙問。
對方将醫館內發生的事與她一說,周姨娘越聽越覺得荒謬,她冷笑一聲,倚在貴妃榻上,撫着自己塗着鳳仙花汁的手指頭,不緊不慢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最近不出門,便能在我面前胡說八道?”
說到這裏,她面色一冷:“怎麽,你想步李青的後塵?”
李青正是府內那位“被上吊”的管事。
家丁面色如土,急忙解釋:“此事千真萬确,不止我,醫館裏的人都看見了,她……她真的是個武林高手!醫館還在拼命遮掩此事,不過他們受的傷可遮掩不了,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找人假扮家屬,偷偷過去查驗一番,就知道小人所言,是否屬實!”
他信誓旦旦,讓周姨娘有些将信将疑。
将人打發後,王應柔才從屏風後走出,問:“娘,你真信了他的鬼話?那王銀翹怎就成了武林高手……”
“哎,你別說話。”周姨娘按着太陽穴,“如今一見你,我就頭疼。”
王應柔自知自己最近做的錯事太多,眼圈一紅,投入她懷中,楚楚可憐道:“娘,您可得幫幫我,您就我一個女兒啊……”
“哎。”周姨娘又嘆了口氣,斜睨着她,“你說你好好的,為什麽非要花錢取她性命?這錢花了也就花了,怎麽盡找些不靠譜的人做事,鬧到最後無法收場……”
“女兒真的冤枉!”王應柔委屈道,“我只許了李青兩百兩,叫她找人劃花王銀翹的臉,不知道誰背後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