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5)
呢?你又不是他的真妹妹。
他救過你,故而你心甘情願被他利用,你并非無可取代,千千萬萬人,每一個都可以取代你,成為他的“妹妹”。
“咳!”王銀翹又吐了一口血,有幾滴落在裙子上,像雪上梅花。
原諒她無法像梅花那樣傲骨淩霜,她還不想死在這裏,為了母親,為了姜叔叔,為了自己,也為了他……
于是她反手擦了擦唇上的血,朝他身旁的桌子走了過去,慢慢蹲下來,伸出舌頭,正要去舔桌子上的冷粥,謝天令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從地上提了起來。
王銀翹擡頭一望,只見他胸膛起伏,眉頭緊蹙,用一種用憤怒又懊惱的目光注視着她。
他在憤怒什麽?他在懊惱什麽?
王銀翹奇怪地看着他,他為什麽總是這樣,一幅心疼她的樣子,然後做着傷害她的事。
“我開玩笑的。”片刻之後,謝天令收斂起自己過于外露的情緒,重新變回平時那個玩世不恭,游戲人間的魔君,他用大拇指擦拭她唇上的鮮血,溫柔道,“我怎麽舍得呢?”
王銀翹一言不發,心想:看,又開始了,傷害完她,又立刻擺出一幅情深模樣,一句話就将此事帶過,裝作無事發生。
“……這個傷并沒有什麽大礙。”謝天令收回手,“只是給你個教訓,順便借着這個機會,讓孫玉樹知道武林高手的身體究竟是怎樣的。”
王銀翹哦了一聲。
“想必過不了多久,外面就會雲集一群大夫,争先恐後為你看傷。”他又道,“不過無需擔憂,有我在一旁,沒人能看穿你的虛實。”
王銀翹又哦了一聲。
“妹妹,你怎麽了?”謝天令笑着問她,“你不高興了?”
她有什麽不高興的?怎麽樣都行,她現在只想快點演完這場戲,幫他拿到藥,然後……
——離開他。
于是她搖搖頭,無動于衷的表情:“外面現在吵翻天了,我去跟他們說一聲,說我已經準備好了,可以讓大夫過來給我治傷了。”
“嗯。”謝天令道。
王銀翹轉過身,剛走幾步,忽然被他拉住,踉跄着後退幾步,坐在了他腿上。
棱花鏡內,謝天令從身後環住她,表情埋入她的發間,久久不發一語。
他這般舉動,反而比先前的甜言蜜語更為動人,繞是王銀翹決心跟他分道揚镳,此刻也忍不住想,怎麽,他在後悔嗎?想到這裏,她偷偷看向身旁的棱花鏡,想要在鏡子裏看見他此刻的神情。
可惜棱花鏡上沾了粥水,如同霧裏看花,她什麽也看不見。
身後,他緩緩擡頭,臉上的表情又是平常那個謝天令了,笑着對她說:“走吧,我們一起過去。”
以她為枝
正如謝天令所言,如今的佑民醫館內,已經雲集了一大群大夫。
按科目照,可分為大方脈,小方脈,外科等等,另外還有一種分法,可分為皇親,貴族,錦衣衛,以及孫玉樹。
畢竟王銀翹幾次動靜都很大,京中耳目衆多,錦衣衛雖然有心隐瞞,但還是瞞不住有心人,如今有機會研究最後一位武林高手的身體,得到其強橫的不似人類的秘密,人人都争先恐後。
“咱們先說好。”診堂內,孫玉樹對在座的幾位大夫道,“人,是在我佑民醫館接受的治療,故而此次問診,應當以我為主。”
“年輕人,你這話就沒有道理了。”來自錦衣衛的吳大夫吐出一枚煙圈,用手裏的煙槍敲了敲桌子角,“這人,是我們錦衣衛發現的,也是歸我們錦衣衛管的,自然是以我們錦衣衛為主。”
“好了好了。”禦醫開始和稀泥,“都是為上頭辦事,哪分什麽主次。”
咚咚咚。
幾人立刻停下聊天,孫玉樹走了過去,将門打開,看見門前坐在輪椅上的王銀翹,先是一愣,繼而疼惜道:“這麽嚴重了?”
身後的大夫立刻湧上來,但被孫玉樹強硬的用手擋了回去。
“這幾位是?”王銀翹問。
“給你介紹一下。”孫玉樹連自我介紹的機會都不給人,“這位是錦衣堂的吳大夫,這位是王謝堂的孫大夫,這位是我同門師兄,張大夫,如今在宮中擔任禦醫。”
介紹完,他迫不及待道:“我們可以開始了吧?”
王銀翹看起來有些興致不高,懶懶道:“快開始吧。”
病人無論病多重,大多是她這樣恹恹的樣子,所以孫玉樹根本沒放在心上,聽見她說開始,疼惜都不裝,立刻就要上手,吳大夫突然從背後将他擠開:“我先來。”
孫玉樹踉跄幾步,等他站定,吳大夫早已從随身帶的藥箱裏取了一柄小錘子,半蹲在王銀翹身邊:“我看你坐在輪椅上動不了,想必是腿腳出了些毛病,我先試一試,看還有沒有知覺。”
王銀翹點了點頭。
小錘子只用了一點力,試探性的往她腿上一敲。
“當——”
不少人擡手按住雙耳,即便如此,還是覺得耳朵一陣嗡嗡叫。
“是外面的聲音嗎?”孫大夫不相信這是錘子敲腿能發出來的聲音,幾步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朝外張望了一會,“奇怪,沒人啊,可能跑了吧……我們繼續吧。”
吳大夫翻來覆去看着自己手裏的錘子,确定自己沒拿錯東西,才說:“好,那我們繼續吧。”
“當——”
吳大夫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一會,才慢慢擡起手,看着自己手裏的錘柄,又緩緩低頭,看着地上的碎渣。
其餘幾位大夫已顧不上他,紛紛圍到王銀翹身邊,似發現一片新大陸般,恨不得立刻将她裙子掀起來,檢查個究竟。
“幾位!幾位!”孫玉樹急忙喊道,“麻煩克制一點!”
才想起眼前是個女子,幾位大夫才依依不舍離開,其中一個嘟囔着:“這要是個男人多好。”
他們一散,孫玉樹立刻頂了上來,他才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手裏捏着一柄從西方舶來的聽診器,目光掩飾不住的貪婪:“王姑娘,我來試一試你的胸……不是,我聽聽你心髒內有沒有雜音。”
“小輩安敢!”
“退下,讓老夫先來!”
“我還沒檢查完呢,都讓讓……”
一群人你争我奪,待輪流檢查完,已經日薄西山,只好依依不舍從佑民醫館裏出來,看他們一步三回頭的樣子,似乎在等孫玉樹喊他們回來吃晚飯。
砰的一聲——孫玉樹提前關門。
幾位大夫當街大罵,孫大夫與他是親戚關系,當即叫了一輛馬車,跑去宰相府告狀了,剩下的各上各的馬車,奔向不同方向。
吳大夫的馬車來到了錦衣衛所前。
他一下馬,就被領到了謝宴跟前,謝宴迫不及待問:“結果怎樣?”
知他信奉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吳大夫便不多言,直接呈上一物。
謝宴接過他遞來的手帕,打開一看,見裏面躺着一柄錘子的屍體,疑惑道:“這是?”
同一時間,禦醫也站在禦書房內,一五一十向皇帝等人彙報今日所見。
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說出同樣一個結論:“那位王姑娘,絕對是個武林高手!霸王扛鼎,不外如是!”
皇帝饒有興致聽着這話,身旁,賢妃笑道:“我不信,王姑娘那樣一個柔弱女子,能不能拿得動一袋米都難說,更何況是一只鼎。”
“此事千真萬确!”禦醫信誓旦旦,“微臣年輕時,曾在随軍出征,醫治過上千人,得出一個結論,最強壯的士兵,通常擁有最強壯的骨頭,相反,一個人若是年紀大了,或者因為生病卧床,他的骨頭會跟着變弱,時間久了,甚至一碰就碎。”
說到這裏,他喟嘆一聲:“那位王姑娘骨骼之硬,乃我平生僅見,可惜是個女子,可惜得了重病……”
“她真的病了?”曲中暖問。
“是。”禦醫道,“我同另外幾位大夫再三确認,都認為她氣血過于旺盛,一個人通常只有在交戰,奔跑,或者遇到緊急情況時,氣血才會旺盛到這個地步,通常維持的時間不會太長,像她這樣,幾乎時時刻刻都保持着這樣的氣血狀态……”
“會怎樣?”曲中暖追問。
禦醫看了眼他着急的樣子,斟酌着回答:“形同回光返照。”
曲中暖一下握緊手裏的折扇。
眼前是宮中最好的大夫,極受皇帝信任,不僅醫術高超,且絕不可能被人收買,他既然這樣說了,那證明他的确做出了這樣的診斷……可曲中暖寧可對方出了錯。
又或者是,被人給騙了。
始作俑者如今已回了後院中,手裏端着一碗褐色的湯藥,另外一只手拿着湯勺,輕輕攪拌着。
王銀翹坐在他對面的輪椅上,惱火道:“不是說我的傷并無大礙嗎?為什麽大家都說我快要死了?”
虧她之前還覺得他在後悔,敢情他不是在後悔,他是在全方位加重她的病情呢?
“當然沒什麽大礙,哥哥難道還能騙你不成?”謝天令笑着伸手,在她腿上輕輕一點。
剛剛還一點知覺都沒有的腿,一下子酸麻起來,王銀翹雙手一撐,試圖起身,結果起了一半,又坐了回去。
懷疑自己已經是個廢人的王銀翹,再也忍不住,含淚瞪他:“你這個騙子!”
“誰叫你起那麽快。”謝天令放下藥碗,雙手托起她的雙手,似年長的兄長,在教牙牙學語的妹妹走路般,循循善誘,“再試試。”
王銀翹懷疑地看了他一眼,扶着他的雙手,緩緩站起來,當完全離開輪椅時,她松了口氣,然後飛快甩掉他的手。
“哥哥不是怕你露餡嗎?”謝天令卻不惱,極包容地解釋道,“像剛剛那一錘子下去,沒有鍛煉過的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肌肉,會直接做出反應的。”
“我知道。”王銀翹冷冷道,“你還沒說呢,為什麽要把我弄成一幅快死的樣子?”
“你快死了,他們才會加快腳步,緊鑼密鼓的給你張羅藥呀。”謝天令道,“否則等你死了,他們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武林高手來了。”
“是他們急,還是你自己急?”王銀翹被他氣樂了,“來又是你自己要來的,走也是你想走,這樣吧,我們在這分道揚镳,你走你的陽光路,我走我的獨木橋!”
她實在是被他整怕了!他之前就很過分,這次變本加厲,當她突然失去行走能力,不得不坐在他推來的輪椅上時,她心裏産生一個很可怕的想法……他該不會是真的想讓她坐一輩子輪椅,從此離不開他吧?
“這是你的真心話?”謝天令笑着看她。
勇氣在他的笑容下開始消散,王銀翹:“我……”
“我再給你一次措辭機會。”謝天令一邊說,一邊伸指在她腿上輕輕一點。
王銀翹兩腿一軟,瞬間坐回了輪椅中。
雙手死死抓住兩邊扶手,王銀翹瞪着他,此刻她心裏無比希望,孫玉樹等人能夠通過研究,找出武林高手之所以強大的秘密……
胸膛略起伏片刻,勇氣最終被現實給消磨,王銀翹強行擰出一個笑臉:“哥哥真帥。”
謝天令将她的右手拉過來,解開她的拳頭,握在手心裏,然後靜靜看着她。
“我真懷念從前。”他嘆了口氣,“那時候,你事事都為我着想,什麽都聽我的,現在突然變了。”
王銀翹的表情又快要繃不住了,她看了眼自己的腿,扯着嘴角說:“那時候,你也不會廢了我的腿,讓我走不了路啊。”
“又有什麽關系?”謝天令笑,“哥哥會推着你走。”
此話讓王銀翹毛骨悚然,她咽了一下口水,梗着嗓子道:“哪有我這麽脆弱的武林高手,路都走不了,孫玉樹他們會懷疑的!”
“有的。”謝天令眼中流露出一絲譏諷,似在譏諷那些已經化為墓碑,埋在時間長河中的人,還是在譏諷自己,“武林高手有時候也是很脆弱的,會被摯友,親人……還有愛人,輕而易舉的殺死。”
頓了頓,他将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閉上雙眼,似一只飛累了的不祥之鳥,收攏了黑色羽翼,以她為枝,倚在她身上小憩,嘴裏輕不可聞呢喃了一句:“……比如我。”
還有我
謝天令的脆弱昙花一現,讓王銀翹懷疑那天看見的,其實是自己的錯覺。
之後他還是老樣子,讓她扮演廢人。
但其實做廢人的日子,也沒有那麽難過,基本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謝天令實在是個很奇特的男子,他的手能夠拿得劍,閑下來時,卻又能煲很好吃的粥,他做個粥也極富有他的個人特色——鴛鴦粥。
煮粥時,他自己都嫌棄,對王銀翹說:“還不都是為了你。”
王銀翹也受不了眼前半紅半白,好似人腦砸開後流出的液體,吃好吃,但看着是真難受:“那咱們可以分開吃啊。”
“一家人,分開吃,像什麽樣子。”謝天令嘆了口氣,似妥協,“鴛鴦粥就鴛鴦粥吧。”
“……那你就來個火鍋吧,別整什麽鴛鴦粥了!”王銀翹。
換上鴛鴦鍋之後,皆大歡喜。
唯一的缺點是現在天氣太熱,鍋子一上,還沒吃兩口,汗水就淌了下來,忽然一陣涼風襲來,王銀翹一轉頭,瞅見謝天令手裏捏着一把水,落下時,叮叮當當變成了冰塊。
“跟你換個位置,你坐窗戶邊上。”他道。
換了個位置,微風徐來,吹過那一碗冰塊,落在身上,如細雪微涼。王銀翹透過咕嚕嚕冒泡的火鍋,看着正往裏面放菜的謝天令,心裏淡淡迷茫。
他悉心照顧她的模樣,讓她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有這方面的愛好?特別喜歡生活不能自理的病美人?
……那也太可怕了!孫玉樹什麽時候把藥做出來?
曲中暖一樣在催促此事。
“在做了,在做了。”
“別催了,今天只睡了一個時辰。”
“真不是我在拖時間。”孫玉樹頂着倆黑眼圈,攤手道,“實在是天天拿着二手資料,猶如隔靴搔癢,倘若殿下能說服王姑娘,讓我親自脫……啊不,我的意思是說,親自診斷,想必速度能快上許多。”
這事就算王銀翹肯,他也注定一無所獲,因為王銀翹就是個普通人,真正的武林高手是她身後的謝天令。
曲中暖沒有跟人透露此事,孫玉樹此刻的研究利國利民,而用正常手段,是不可能從謝天令嘴裏套出這些有關武林高手的身體資料,以及武俠時代的不傳藥方的,遵從謝天令制定的游戲規則,是唯一一個能讓他協助研究的辦法。
并且,他還有私心。
謝天令太過神秘而又強大,那麽是否能通過孫玉樹的研究,慢慢剝開他身上的神秘部分,發現他的弱點?
“殿下!館主!”一個大夫匆匆跑來,“外面來了一個人,說要見王姑娘。”
孫玉樹不耐煩擺擺手:“什麽阿貓阿狗都想見王姑娘,趕他走。”
“趕不走啊。”大夫苦着臉說,“那是王姑娘的父親。”
作為一個不受皇帝喜歡,幾乎處在半致仕狀态的官員,王玮的消息渠道并不怎麽靈通,常常是同級官員都知道了,他才後知後覺得到消息。
關于王銀翹的事情,是個秘密,但又不是秘密,至少皇帝,宰相,謝宴等人都知道了,消息在這群人當中遮遮掩掩傳了一陣,總算是經由一個人,傳到了王玮耳中,只不過傳的時候故意隐瞞了許多,消息支離破碎的,導致他現在只知道王銀翹在佑民醫館,卻不知道她為什麽在佑民醫館。
今天他就是來找她的,氣勢洶洶,誰也攔不住。
他闖進一間又一間病房,不顧裏面是男是女,蠻橫行徑,引得家屬一頓臭罵,可他混不在乎,只有大夫在後面替他擦屁股,不住的跟人道歉。
最後,他尋進了姜雲尚的病房。
“說!”因沒找到人,他心情極差,當即伸手提起對方,“那個逆女躲到哪裏去了?”
“住手!”三位僞裝成病友的錦衣衛,見此無法再袖手旁觀,沖過來拉開他們。
“我教訓自家奴才,與你們何幹?”王玮大怒,“松手!”
“王将軍,你不能對他動手。”錦衣衛無奈道,“他現在是重要的人質。”
王玮:“???”
人質?什麽人質?
他突然掙脫錦衣衛,一把伸手捏住姜雲尚的臉:“你這張嘴,慣會說些騙人的話,這次你又騙了別人什麽?人質?你是哪國的人質,用來要挾誰的人質,總不能是我那個逆女吧?”
一邊說,他一邊狠狠用力,手指封住姜雲尚的口鼻,致使他無法呼吸,只能一邊掰着他的手指頭,一邊發出痛苦嗚鳴。
錦衣衛無法再坐視不理,奮力拉開他。
“我在這呢。”還好王銀翹及時趕到,“找我幹嘛?”
衆人轉過頭,見王銀翹坐在一張輪椅上,艱難的将自己推進來,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痛苦。
剛剛那頓有些吃積食了,主要是吃完火鍋後,謝天令又給她弄了一碗刨冰,上面還淋了一層蜂蜜,炎炎夏日,誰能拒絕這個?她一不小心就吃多了,肚子難受,便自己推着自己,出來消消食。
路過姜雲尚門前時,聽見裏面傳來争吵聲,一進來,就見了一生最不想見的那張臉。
王玮總算是松開了手,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輪椅上,之後才看向她,等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竟哈了一聲,譏笑浮于臉上。
“這就是不聽我話的下場。”他将已經不省人事的姜雲尚丢在地上,毫不掩飾臉上的幸災樂禍,嘲諷道,“看看,離了我,你有什麽好果子吃?最後落了一個腿腳不利索的下場!”
王銀翹早習慣了他的說話風格,活活能将人氣死,她先不忙着回他,讓人幫忙将姜雲尚移去床上,喊了大夫來照料,這才轉頭:“你來幹什麽?”
“我來帶你回去!”王玮大叫一聲,似乎要将這麽多天來郁積的不滿,統統吼出來,“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跑,傳出多少風言風語?還有你原定的夫家那邊,我用了多大力氣去安撫!”
“所以你這次來,是要帶我回去,洗洗幹淨,重新嫁人?”王銀翹問。
“你以為你現在這幅模樣,有誰肯娶你?”王玮幾步走到她身旁,狠狠一踢輪椅,“我現在把你嫁過去,不是結親,是結仇!”
這一腳十分用力,好幾個聲音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
“小心!”
“高擡貴腳!”
“住手!”
尤其是孫玉樹,他跟曲中暖一趕到,就看見這樣一幅畫面,急得幾步沖上前,抓住王玮不放,激動道:“你不要碰壞了她珍貴的身體!世上只剩這麽一具了……”
王玮:“???”
眼前這頂着黑眼圈,有些蓬頭垢面的少年,看起來頗似宰相的兒子,但他不能确定,什麽叫珍貴的身體……這遣詞造句聽起來像病句,不應該是狀元郎的水平,想來,應該是他認錯人了。
曲中暖比他晚一步到,掃了眼屋內,大致上清楚是什麽情況了,他冷靜道:“王将軍,稍安勿躁。”
王玮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給他面子,又似乎只是不樂意看見他又出現在女兒面前,給她錯誤的希望,便轉過頭去,以命令的語氣:“逆女,跟我回家去!”
王銀翹沒有理會他,她一只手捂着有點疼的肚子,另外一只手支着有點疼的腦袋,思考要怎麽說,怎麽做,才符合她現在魔君轉世的人設。
“你還在指望什麽?”王玮怒氣沖沖道,“現在除了老子,誰還肯收留你?你聽好,這次回去以後,你別想什麽都不做了,孝敬我,孝敬你幾個姨娘,還有多讨你幾個妹妹喜歡,你以後只能靠我們了!”
“還有我。”
王玮憤怒回頭,想看清楚是誰在拆他的臺。
曲中暖走到王銀翹身旁,拉着她的手,神态極認真,對他重複一遍:“她還可以依靠我。”
“殿下。”王玮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壓抑自己的怒氣,“你說這話合适嗎?宰相那邊?”
“有關我與孫小姐之事,是好事之人的謠言。”曲中暖道,“孫小姐自有良緣,不過與我無關。”
“就算沒有孫小姐,最後能輪上她?”王玮指着王銀翹,“一個瘸子,她也配?”
曲中暖皺起眉頭,包括他在內,在場許多人都有些不理解,父女之間,有這麽大的仇?能讓他指着自己女兒,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呢?你自己怎麽說?”王玮對王銀翹笑,“你若是覺得有情飲水飽,你就跟他走,到手後,他能予你什麽身份?側妃?美妾?反正不可能是正妃。就算一時暈了頭,給了你這身份,回頭也要後悔,夜夜輾轉反側,害怕別人見着你,害怕別人非議他,時間一長,呵,會半夜睜開眼,盯你一整宿,恨不得你這一覺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你要我怎麽說?”王銀翹笑着看他,似探究,又似驗證,“你這番話,前面聽着還好,怎麽越到後面,越不像在說我們……像在自述。”
王玮起先一愣,然後表情肉眼可見的猙獰起來,這份猙獰裏,有多少是被她激怒,還有多少,是不小心袒露人前的難堪。
“王銀翹!”他像是失去了最後一絲耐心,對她說,“你既然這麽想死在外面,我不攔你!我就在一旁,眼睜睜看着你死了,爛了,也不會給你收拾,你跟你娘一樣,都別想藏進我家祖墳!”
“那就不進吧。”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自門後響起,謝天令看夠了戲,一步步走進來,“若有一天她死了,我自會親手将她放進棺材裏,尋一處風水寶地将她埋葬,再在附近,種上一片花海。”
他走到王銀翹身側,牽起她另外一只手,笑着問她:“妹妹,你喜歡什麽花?”
用刑高手
王玮瞪眼:“你又是誰?”
“我?”謝天令懶洋洋道,“我是她哥哥。”
王玮對王銀翹失望至極道:“親生父親的話不聽,在外面認些不三不四的人做哥哥,好,好,好,我王玮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就讓他把你葬去荒郊野嶺吧!”
他拂袖而去。
卻不知此舉救了他自己,倘若他走得再慢一點,興許就得預約床位了。
他走後,王銀翹也不願繼續留在這被人看笑話,便抽了抽手,結果左右兩只手,都沒能抽出來。
中間隔着一個王銀翹,倆人互相盯着對方,眼中的不滿越積越多……
“說說呀。”謝天令先一步開口,“側妃?美妾?還是別的什麽?”
莫說他,其他人也忍不住豎起耳朵,想要知道曲中暖的答案。
尤其是孫玉樹,他更是神色緊張,連謝小宴來了都沒發現,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曲中暖,曲中暖此刻的回答,直接影響到他能否擁有王銀翹……的身體。
雖說殘廢了,但那依舊是具武林高手的身體啊!就算全家都不同意,但他願意為了醫學獻身……
王銀翹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想起他剛剛說了什麽,忍不住面色一紅,說:“剛剛都是打發我爹走的借口……”
“不是借口。”曲中暖突然開口打斷她,“正妃。”
王銀翹一愣。
“明媒正娶,正妃之位。”他低頭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
“哦?”謝天令笑,“就算她的雙腿走不了路?”
聽見這話,曲中暖淡淡掃了他一眼,目光裏有壓抑的憎惡,以及憤怒。
上次分別時,王銀翹還好好的,如今突然就殘廢了,他不信他沒做手腳。憑什麽?就憑他救過銀翹一命,就能這樣作踐她,對她予取予求?
“是。”曲中暖盯着他,斬釘截鐵道,“就算她走不了路,我矢志不渝。”
“哈,真不愧是七殿下,有口皆碑的大聖人,大好人。”謝天令哈了一聲,“下一步你要怎麽做?登門造訪,為了安撫王玮,答應再娶他一個女兒,當他的乘龍快婿?”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譏諷,上下打量曲中暖一眼,那一眼讓曲中暖感到一陣心驚,覺得似一把突然襲來的刀,剖開了他的胸膛,将五髒六腑看個通透。
“畢竟你這個人,與其說是面面俱到,倒不如是深谙人心,你知道別人心裏想要什麽,你利用這點控制別人,讓所有人都念着你的好。”謝天令笑問,“你究竟是個大善人,還是個比我還壞的大惡人?”
曲中暖不由心驚,撇開其他不說,謝天令這番話,暴露出一件事——就在曲中暖尋找他的弱點時,他也沒閑着,他也在通過各種辦法了解他,找到他身上的弱點。
“哥哥,好了。”王銀翹也發現了這點,為了不讓矛盾立刻爆發,于是說,“七殿下是同情我,怕我死的時候,身邊除了大夫,一個關心我的人都沒有。”
她轉過頭,朝曲中暖眨眨眼:“七殿下,你說對不對。”
收到她的暗示,曲中暖心有不甘,但也清楚現在不是跟謝天令撕破臉的時候,只好按捺着怒氣點了點頭。
謝天令将他二人的默契看在眼中,既不發怒,也不嘲諷,只是微笑着,這反而更讓王銀翹感到心驚肉跳。良久,他才輕飄飄一句:“同情?也對,我妹妹如今這個樣子,是挺值得同情的……孫大夫。”
孫玉樹突然被點名,楞道:“在,何事?”
“我妹妹的病,可就全靠你了。”他說,“你可得快些造出藥來,好讓她好起來,免得被人同情來,同情去。”
論醫,孫玉樹自認絕世無雙,研究出對應其傷勢的藥,不過是時間問題,當即自傲道:“此事就算你不提,我也會做到。”
目光回到曲中暖身上,謝天令似笑非笑:“這段時日,你就繼續陪着吾妹吧,畢竟有孫大夫在,你能同情她的時間不多了。”
語罷,留給王銀翹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他竟轉身離去。
望着他施施然的背影,王銀翹驚覺背上一片冷汗。
他竟退讓了?她不信,再信她就是傻子,上次退讓,她的結果是什麽,她直接成了輪椅戰士!這一次呢?
“我該不會是真要躺棺材了吧。”她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王銀翹!”一個聲音突然從身旁傳來,連名帶姓,藏了一絲來者不善。
王銀翹循聲望去,想看看是誰,膽敢招惹她這個聲名在外的“武林高手”。
不料竟是個熟面孔,是當日在悅來客棧內,奉命捉拿她,也差一點捉住她的那個錦衣衛。
“咦,是你啊。”王銀翹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你是個女孩子?”
謝小宴為了不讓錦衣衛的同僚小看她,慣用男裝示人,今日卻破天荒的換回了女裝,黑發挽起,插一對劍形發釵,一身黑衣,僅腰上系一條大紅腰帶,腰側挂一柄繡春刀,混似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軍。
聽了王銀翹的話,她先是斜了孫玉樹一眼,心中一陣惱火,今天自己好不容易做女兒家打扮,結果,第一個發現的居然是同為女子的王銀翹……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謝小宴一時忘了眼前這魔君轉世的可怕,劍眉倒豎,粉面含煞,冷冰冰道:“我爹要見你,你過來一下。”
聽她說話的語氣,王銀翹還以為目的地是錦衣衛的黑牢。
但其實,謝宴約見的地方,極為接地氣,是醫館附近的一個酒家,王銀翹由曲中暖推着進來時,剛好上了最後一盤菜,她一眼掃去,通紅一片。
很好,看來也是個提前做過功課的,這一桌完完全全切合魔君謝天令的喜好,連青菜裏都加了辣椒。
“賢侄女,快坐,快坐。”謝宴極為熱情的招呼她坐下,然後感嘆道,“我與你父親同朝為官,又都生了女兒,平時沒少交流養女經驗……”
王銀翹與謝小宴對視一眼。
所以教出了一個男人婆,跟一個魔君轉世麽?
“養女方面,我遠不如他。”謝宴笑,“侄女你芳華絕代,反觀我這女兒……去年辦案時救過一名女子,那女子以為她是個男兒郎,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許呢。”
謝小宴:“……爹!”
閑話家常完,謝宴步入主題。
“說起來,前些日子,我們錦衣衛抓了一個犯人。”他道,“這犯人嘴硬得很,逼不得已,只好由我女兒親自審問。”
王銀翹驚訝地看向謝小宴,看不出來呀,這一位竟是個用刑高手?
“看什麽?”謝小宴翻了個白眼,“我一直開發新刑罰,取代以前老一套的酷刑,不但容易弄死人,還容易招罵。”
王銀翹好奇道:“比如呢?”
聽她打聽自己的拿手項,謝小宴興致來了,仔細道來:“比如我這次使用的,燈刑……”
七日前,錦衣衛所。
它還有一個稱呼——黑牢。
因常年不見光,四面八方陰風陣陣,随風而來的,還有刑具的使用聲,犯人的慘叫聲。
只不過書生并不害怕。
因他知道自己傷勢極重,就算錦衣衛的人将他帶來了這裏,也不敢用大刑,否則他絕對熬不過去,等他死了,錦衣衛非但什麽情報也得不到,反而要替他付清在醫館內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