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4)
能一直擁有她的身體了。”
謝小宴:“……你變态!!”
“難道你不想要?”孫玉樹反而奇怪她的反應,他撿起她腳邊的空瓶,在陽光底下不緊不慢的轉動着,似乎在思考要将什麽裝在瓶中,“那可是百年來,唯一一具,還活着的武林高手的身體啊。”
從小一塊長大,謝小宴實在是太了解他了,一下子就從他這番話裏,聽出了極為可怕的消息,不由得驚恐又狐疑地看着他:“等一下,什麽叫活着的武林高手的身體……你手裏難道還有死了的?”
“這不重要。”孫玉樹生硬的轉移話題,“你也是讀過書的人,不好奇嗎?為什麽一百年前的人,可以飛天遁地,劈山焚海,現在的人,卻連原地跳三米都做不到。”
“也只有少部分人能做到吧……”謝小宴糾正道。
“雖然少,但至少有,但你看看現在。”孫玉樹說,“你給我找出一個來。”
謝小宴絞盡腦汁。
“王銀翹。”孫玉樹主動公布答案,“除了她,沒別人。”
說到這裏,他眼中迸發出璀璨光芒,一如那天在墨園宴上,見她,如見星辰,自天而降,墜入他懷。
“我在那面影壁前,站了不知多少個日夜。”他喟嘆一聲,似為伊人,風露立中宵,“她用一根手指頭就能做到的事,我得調配出化屍水才能做到,這真是……太美妙了!”
“化,化屍水?”感覺自己又聽見了什麽不妙的發言,謝小宴頭皮發麻道,“你到底想幹嘛?她可是七殿下的人,你可別亂來!”
“我怎麽會亂來?那可是世上僅有一件的樣本。”孫玉樹像個學會了思考的瘋子,沉吟道,“七殿下?只要男未婚女未嫁,我就還有機會……這個身體我要定了!”
“我呢?”謝小宴急了,“我怎麽辦?”
“你?你要慶幸自己跟她,跟我生在同一個時代。”孫玉樹笑了,“骨骼,經脈,髒器……我會通過她,找出武林高手之所以那麽強大的秘密,然後在普通人身上重現……怎麽樣,你不想嗎?”
謝小宴發現自己被他說服了。
飛天遁地,移山填海,誰小時候沒個武俠夢,不想成個武林高手啊?
“看,你也心動了。”孫玉樹毫不留情的指出,“所以你也是個變态。”
謝小宴:“……你滾啊!!!”
她一個肘擊見孫玉樹擊倒在地,孫玉樹發出嘔的一聲,看起來差點被她給打吐了。其餘人想要勸架,但謝小宴朝他們吼道:“沒見過夫妻吵架啊,滾!!”
孫玉樹被她按在地上,還捂住了嘴,支離破碎的聲音從她指縫裏漏出來:“回來!救我!非禮啊!”
若被按在地上的是女子,不必說,一定是非禮。但若被按在地上的是男人呢?律法上都一片空白的事,順天府尹親至都管不了的事,他們這群下人更不敢管,只能急急忙忙出去找謝宴……現在只有他能阻止謝小宴了!
他們走後,謝小宴才松開手,騎在孫玉樹身上,低頭告訴他:“……差點被你給忽悠過去,你聽好了,王銀翹才不是什麽武林高手,她是魔君謝天令轉世!”
這個秘密,暫時還秘而不宣,就算是在錦衣衛內部,也只有少數人才知道,外面的人大多跟孫玉樹一樣,誤将王銀翹認成武林高手,謝小宴現在是冒着被父親責罰,甚至丢了職位,被逐出錦衣衛的風險,把這個秘密告訴他!
結果孫玉樹完全不信!他嗤笑一聲:“轉世?你信這個?”
“要不然呢?”謝小宴急道,“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就算打娘胎裏開始修煉,能練成如今這幅模樣?”
“怎不行?歷史上有先例。”孫玉樹不以為然,道出一個名字,“——謝天令。”
謝小宴:“……那跟我說的有什麽區別?”
“區別可大了。”孫玉樹說,“我不信什麽輪回轉世,我只信人定勝天!我相信,那位王姑娘,跟從前的魔君謝天令一樣,都是武學上的天才!謝天令也不是從小就習武,可他依然在十六歲時,成為了天下第一,他可以,王銀翹也可以。”
說到這,他的面孔因為憧憬與信念而閃閃發光:“我要證明,前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們後人也能做到,并不單單只有王銀翹一個人可以!”
謝大夫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謝天令坐在床沿,笑,“我十六歲時,已經是天下第一,但比醫術,只能以平平二字來形容。”
“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麽要跑來當大夫?”王銀翹問。
“我原先也沒這個打算。”謝天令道,“不過在見到孫玉樹後,才有了這個想法。”
好家夥,你有了想法,立刻就付諸于行動了?
“他這個人,有什麽奇特之處嗎?”王銀翹問,“就是眼神挺奇怪的,像一百年沒見過女人。”
若是孫玉樹在此,定會為自己辯白,他不是一百年沒見過女人,是一百年沒見過活的,女的武林高手。
“他是個奇才。”謝天令不吝贊美,“他若生在我們那個時代,醫仙谷跟唐門會為了他大打一架,勝利者才有資格收他為徒,作為親傳弟子教導。”
王銀翹咋舌:“他莫非是個不世出的練武奇才?”
“不是練武奇才,而是醫術奇才。”謝天令道,“當然,若是他樂意,也可以成為一個用毒奇才。”
王銀翹立刻決定,下次見到孫玉樹,要表現得更為尊重一些……
“我有仇家在,必須早點把傷治好。”謝天令告訴她,“可醫仙谷的人早就已經死絕了,迫不得已,才打算自己上手,也不是不行,但要耗費許多時間,萬一我的仇家發現了,他才不會給我留出時間,時不待我啊……”
“所以,你打算讓孫玉樹給你治傷?”王銀翹說完,立刻搖頭,“不對不對,你要是肯乖乖讓他治,那今天坐在這張病床的就該是你,而不是我……”
順着這個思路走,謝天令的目的,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哥哥……”她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該不會是打算讓我代替你,讓孫玉樹看病,回頭再把診斷結果,還有開出的藥方給你嗎?”
“不愧是吾妹,與為兄心有靈犀。”謝天令笑。
“……這不行啊!!”原本不疼的頭,因為他的話,開始疼了起來,王銀翹抓狂道,“我連丹田都沒有,我怎麽弄個丹田受損的傷出來,叫他給我治啊?”
“這點交給哥哥就好。”謝天令道,“我不正是為此,才來醫館做大夫的嗎?”
王銀翹想要吐槽,你自己都說了,你醫術不如孫玉樹,你怎麽在這方面忽悠過他?
說曹操,曹操到,孫玉樹再次上門:“王姑娘。”
王銀翹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轉頭一看:“孫公子,你的眼睛怎麽了?”
才分開一會功夫,不知為何,這位孫少爺就青了一只眼睛,他分了一縷頭發下來,遮住這半邊眼,看起來頗有些放浪不羁之美,身上還換了件衣裳,不是平日給人看病開刀的青衣,而是赴宴穿的玉袍,那袍子乍一眼望去是白色,光下一照,便泛出繁複美麗的紋路來。
“家裏養的貓,将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碰倒了,我正好在下面,不小心被砸倒了。”孫玉樹随便找了個借口,将此事揭過,“對了,後院的屋舍已經收拾好了,王姑娘,我帶你過去看看吧。”
說罷,還伸出一只手,溫柔道:“你身體還好嗎?能不能走?要不要我扶你?”
王銀翹忍不住往後靠了靠。
這人怎麽回事?明明是為她的身體而來,卻渾身上下洋溢出一股相親的氣息……
“我能走。”她忙自己翻身下地,“麻煩孫公子在前面帶路了。”
“公子什麽的,把我們的關系弄生分了。”孫玉樹笑,“你喊我名字就行。”
……這個人真的很奇怪!
不多時,三人到了後院。
因為孫玉樹不喜歡被人打擾,當然,更有可能是因為他的研究跟收藏,有許多見不得人的地方,所以眼前小院遠離人群,在醫館的最裏面,屋舍被一圈草地包圍,附近種有一些棗樹,花葉繁茂,枝頭挂了些許青澀果實。
推門而入,但見窗明幾淨,靠牆處立着幾只藥櫃,一格格抽屜上貼着字條,上面寫着當歸,紫蘇,黃精,沉香等藥名,淡淡藥香溢出,叫人身心寧靜。
若是孫玉樹不開口說話,光是眼前所見,便會讓人對住在此地的主人,心生好感。
然而孫玉樹很有些迫不及待,一進屋就道:“脫吧。”
王銀翹:“……嗯??”
“你聽錯了。”孫玉樹馬上風度翩翩,玉樹臨風,“我的意思是說,你可以躺在那邊的床上,我來給你仔細檢查一下身體。”
王銀翹用懷疑的目光看着他。
孫玉樹極力隐瞞自己的真實念頭,但仍然漏出些許急切:“王姑娘,不要諱病忌醫啊。”
……這個人真的很奇怪!王銀翹嘴角抽搐,看了眼謝天令:真不能換個人嗎?
謝天令斜睨她一眼,嘴唇不動,聲音卻傳進了她的耳朵裏:“拒絕他,然後告訴他,你要換個人給你看病。”
“我既然來了,肯定是要找大夫看的。”王銀翹當即照做,“麻煩給我換個大夫。”
孫玉樹楞了一下,突然震怒起來:“為什麽!”
佛果樹被人一夜摘空的果農;辛苦寫成的文章被人盜走的書生;辛苦在外十載,推開家門,發現妻子大着肚子走來,他不敢相信,更難以接受,再也無法維持平時的風度,抓住她的肩膀一陣搖晃,歇斯底裏:“為什麽不要我??我哪裏不好,我改啊!!”
王銀翹被他搖的頭暈:“……孫公子,你冷靜一點。”
孫玉樹努力深呼吸片刻……還是冷靜不下來!他狠狠瞪着謝天令:“跟我出來一下!”
兩人出屋,似乎有什麽隐秘話要說,于是不約而同遠離了屋子,遠遠走到一棵棗樹下。
“你怎麽回事?”孫玉樹轉過頭,對謝天令怒道,“這跟我們先前說好的不一樣!”
“我只答應你,把她送到醫館來,作為回報,你聘用我,不需要我工作,但每個月按時給我發錢。”謝天令笑,“現在咱們兩清了。”
說完,轉身要走。
“等等!”孫玉樹急忙叫住他,“我加錢!”
“哦?”謝天令回頭,一幅心動了的樣子。
“你替我取得她的信任,讓她同意我來治療她。”孫玉樹道,“價錢你開。”
“錢,我就不要了。”謝天令故作沉吟,“你替我重新弄個身份吧。”
孫玉樹目光一凝,上下打量他。
他對眼前這男人的了解不多,據他自己所言,他名叫謝忍冬,乃是将軍府的侍衛,王銀翹成親當晚,他帶着她私奔了。
此事是真是假?他先是旁敲側擊,從謝小宴處得到了佐證,這倆人的确是從逃婚時就一直在一起,且他一開始時,身上也的确穿着侍衛的服飾,服飾上還有将軍府的家徽,是到了後面才更換的。
謝忍冬也的确會一些功夫,但估計是三腳貓功夫,故而關鍵時刻都是王銀翹出面,他基本躲在後面,像個微不足道的影子。
将軍府那邊堅決不承認有這個人……他們當然不會承認,逃婚已經是醜事了,更何況是私奔。
“你想要什麽身份?”孫玉樹試探道。
“我跟她不是一路人,總有一日是要分開的。”謝天令淡淡道,“什麽身份都行,總而言之,我不想再與她有瓜葛。”
孫玉樹深深看着他,目光又惋惜,又妒忌,自己求而不得的東西,他卻棄如敝履。不過最慘的還是七殿下,他的女人,背地裏與侍衛有染……
“好。”他一口答應下來,左右不過一個身份而已,對方也沒有獅子大開口,要求是皇親國戚之流,替他改名換姓,弄個尋常百姓戶籍,對他孫公子而言,不是什麽難事,“我答應你,王姑娘那邊,你打算怎麽對她說?”
“你若是很急,我現在就進去跟她說。”謝天令道。
孫玉樹當即催道:“那還等什麽,你快去!”
謝天令走到半路,才突然轉頭道:“你別跟過來,我單獨跟她聊。”
孫玉樹無奈,只好站在原地,目送他走向房門。
停在門前,謝天令沒有立刻推門,而是習慣性先站了一會,耳朵聽着裏面的動靜,聽清後,他忍不住唇角一揚。
他飛快伸手一推,王銀翹來不及躲,只能飛快轉身,将手背在身後。
“你回來了。”她身體往藥櫃上一靠,将一格原本被抽出來的抽屜靠了回去,“聊得如何?”
謝天令走過去,把她背後的手抓過來,手上是幾顆還沒來得及塞回藥櫃裏的山茱萸。
“……我一個人在這無聊啊。”王銀翹辯解道,“還有些餓了。”
謝天令略俯首,用嘴消滅了她手裏的罪證,成為了她的共犯。
“很順利。”他用大拇指抹了抹唇上的汁水,再一口舔掉,“以後我就是你的主治大夫,我會一點點放出你的‘診籍’,讓他們根據上面的記錄來診治。”
說完,他的目光往窗邊一瞥。
窗邊設了一只木案,木案上放着了一疊字帖,字帖描紅,旁邊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玉兔筆靠,筆靠上放着一支朱筆。
謝天令走到案旁,掀袍落座,拿起朱筆:“姓名,年齡?”
王銀翹:“?”
“做戲做全套。”謝天令笑,“坐下吧,他在窗外看着你呢。”
王銀翹忍住看窗外的念頭,在他對面坐下:“王銀翹,十六歲。”
謝天令一邊記錄,一邊問:“什麽地方不舒服?”
王銀翹用手捂胸:“天天被哥哥氣,胸痛!”
“呵。”謝天令,“戲精!”
戲精說誰呢!
王銀翹單手撐着腦袋,另外一只手摸出顆山茱萸,一邊啃着解悶,一邊看他寫字,不一會兒,字帖上就已經密密麻麻一片,顯然記得不是她剛剛說的胸疼,她試圖看清上面寫些什麽,但因為字帖反對着她,故而看起來十分吃力。
“好了。”謝天令将筆擱在玉兔筆靠上,擡起眼,“脫吧。”
王銀翹嘴裏叼着山茱萸,吃驚看他。
“這就不必了吧。”她一說話,山茱萸就掉了下來。
“做個戲給人看看咯。”謝天令又拿孫玉樹當借口。
“那我犧牲也太大了吧?不僅要脫,還要被人看見……”王銀翹試圖撒個嬌将這事混過去,“哥哥。”
下一秒,天旋地轉。
等王銀翹回過神,她已被人按在木案上,長發如同潑墨般鋪了一桌,在案上潑出一幅枝影橫斜的墨梅圖。
她枕着墨梅,仰頭一望,看見鮮紅色的紋身在他脖子上燃燒,如同沸騰的血,他單手撐在她耳邊,垂眸笑道:“什麽哥哥,叫謝大夫。”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王銀翹:“……謝大夫。”
“像我這種沒有醫德的大夫,你最好不要随便對我撒嬌。”謝天令慢慢俯低上身,笑時,如只在夜中出現的渴血邪魔,亮出獠牙,“不然,我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來。”
說完,白森森的牙落在她的脖子上,在王銀翹的驚叫聲中,一雙邪異的眼眸猛然擡起,如同進食中的邪魔被人發現,望向窗外。
未開之花
孫玉樹飛快轉過身,将背貼在棗樹背後,落葉紛紛中,他魂不守舍,只覺得心口亂跳,幾乎要因為剛剛那記眼神而窒息。
他忍不住想,這樣一個男人,真的只是個普通侍衛嗎?
但轉念一想,或許正因為他生了一雙那樣攝人的眼,才能讓王姑娘這樣的武林高手,對他另眼相看,不惜委身于之。
“孫大夫。”謝天令的聲音冷不丁從他身旁響起,他吓了一跳,急忙轉身,見他将一本診籍遞來,說,“這是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你可以先拿去看一下。”
孫玉樹盯了他一陣,才緩緩伸手接過,一邊翻閱診籍,一邊用眼角餘光打量他,心中十分為難,自己要怎樣才能競争過這樣一個對手?
“你在這裏的時間夠久了。”謝天令狀似無意,又似刻意提醒,“你該回去了,很多人在找你呢。”
的确有許多人在找他。
排隊等候給武林高手看病的大夫們,虎視眈眈的錦衣衛,生怕他不守男德的謝小宴,以及曲中暖。
“怎麽樣?”曲中暖是第一個來找他的,眼中滿是對王銀翹的關心,“王姑娘的情況怎麽樣了?”
孫玉樹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同情。
所有人都以為,王銀翹是他的女人,只怕他自己也這麽認為,結果真相卻是……
但同情歸同情,能少一個競争者,當然比多一個競争者好!
“還不錯。”于是孫玉樹說,“謝大夫正在照顧她。”
曲中暖皺眉:“謝大夫?”
“殿下不知?”孫玉樹故作驚訝。
曲中暖想了想,面色一沉:“王姑娘身邊那個男子,你怎麽讓他進了醫館,還讓他當了大夫?”
“這是王姑娘要求的。”孫玉樹坦然道,“除了這位謝大夫,她不肯讓別人碰她。”
說到這,他玩笑似的語氣:“你呢?殿下,她會讓你碰她嗎?”
曲中暖的臉色一下子冷淡下來。
“孫玉樹。”他淡淡道,“我跟你很熟嗎?”
孫玉樹一愣。
曲中暖平時極和善一人,但一旦生氣,就不怒自威,如同高高舉起的玉玺,看起來小小巧巧,但落下的印,足以號令天下。
“既然不熟,你最好別跟我開這種玩笑。”曲中暖冷冷道,“因為我會記在心裏,記很久很久。”
孫玉樹:“……”
就算他志不在官場,但被一個極有可能成為儲君的人記恨上,也是一件十分不妙的事,他不為自己着想,也要為自己的家人朋友着想。
“抱歉,殿下。”孫玉樹立刻選擇道歉。
“嗯。”曲中暖淡淡應了聲,身上的威壓卻沒立刻散去,“你為什麽突然問我這個問題?你遇到了什麽?”
“……我親眼看見,謝大夫與王姑娘親近。”孫玉樹道。
曲中暖一愣,繼而一種極為恐怖的威勢從他身上彌漫開,他低低沉沉道:“你沒騙我?”
那一瞬間,孫玉樹也分不清他跟謝大夫,究竟哪個更可怕一些。
“我沒騙你。”孫玉樹道,“此時千真萬确。”
曲中暖握住他的手,孫玉樹的心聲清清楚楚傳到他耳中,告訴他:他沒有說謊。
這下,曲中暖愈發面沉如水,他飛快轉身,身後,身後,孫玉樹朝他的背影喊:“殿下,若是你無法接受,可否将她讓給我?”
曲中暖拉開房門。
“我不在乎她的過去。”孫玉樹說,“我只在乎,以後是否能擁有……”
碰!
看着緊閉的房門,孫玉樹這才緩緩補上三字:“……她的身體。”
早已絕跡的武林高手。
人類最強的身體。
進化的終點。
長生的起點!
一路走來,錦衣衛,朝中官吏,西洋面孔的大夫,許多不一樣的面孔,曲中暖驟然發現,這座醫館竟不知不覺吸引了這麽多來歷不明,目的不明的人。
他一路與不同人擦肩而過,每一個人,心裏都提起一個名字:王銀翹。
“殿下!”謝宴迎面走來。
曲中暖幾步走到他跟前,壓低聲音對他說:“看見我身後那個戴黃帽子的人了嗎?抓住他,他是西鳳國的奸細。”
謝宴一驚,來不及問他怎麽發現對方是奸細的,親自追了上去。
曲中暖腳步不停,走進後院。
王銀翹正獨個兒坐在棱花鏡前,手裏一只圓形的香粉盒,她指尖沾了一些雪白香粉,正往脖子上塗。
鏡子裏忽然出現一個男人的身影,吓了她一跳,一回頭,有些驚喜:“你怎麽來了?”
曲中暖低頭看着她,緩緩伸出手,撫摸她的脖子,香粉被他的手指頭抹去,露出下面掩蓋的紅痕。
仔細看,像兩個小小的牙印。
“他幹的?”曲中暖問。
王銀翹嗯了一聲,用手捂着脖子,試圖轉移話題:“武林高手可不能這麽容易受傷,你可別高手別人。”
曲中暖定定看她一會,突然說:“我帶你走吧。”
王銀翹正要說,帶她去哪?門口,一個譏诮的笑聲響起:“你要帶她去哪?”
曲中暖循聲望去:“是你。”
果然是他。
之前他在醫館走廊上遇見的那個男人。
謝天令手裏端着一碗粥,似乎剛剛從廚房回來,他施施然走進來,将手裏的粥往旁邊桌上一放,餘溫尚在的手指端起王銀翹的下巴,彎下腰,額頭往她額上一貼。
“嗯,還好,退燒了。”鳳眼一瞥,瞥向曲中暖,意味深長的笑起來。
這一笑,竟與他先前在走廊上的笑重合。
那時他遠遠站在人群裏,看見曲中暖用自己的額頭貼着王銀翹的額頭,如今二人的位置颠倒過來!
“謝天令!”曲中暖伸手往他胸前一推,“你做什麽?”
謝天令被他推着退了一步,撞倒了盛粥的碗,滾燙的魚片粥淌了出來,他低頭看了看粥,又看向曲中暖,忽然曲指,指尖一滴水珠,眼看着就要彈向他。
“哥哥!”王銀翹急忙沖上去,抱住他的手臂。
于是那顆水珠射偏了。
但饒是如此,曲中暖仍覺得像有一支看不見的利箭,擦着他的臉頰飛過。
砰的一聲巨響。
曲中暖轉頭,只見厚實的木門上,一個被水珠打出來的小洞。
王銀翹臉都白了,這一下若是落在曲中暖身上,他必死無疑,語氣不由得加重:“哥哥,你為什麽要下這麽重的手?”
“這就要問他了。”謝天令淡淡道,連口吻都變了,“不請自來,當面輕薄吾妹,真當本座不存在?”
“魔君好威風。”曲中暖擦去臉上血痕,“真覺得自己能以一敵萬?”
謝天令認真道:“本座真可以。”
曲中暖:“……”
“好了!”氣氛焦灼,王銀翹不得不出來打圓場,她望着謝天令,口氣嚴肅,“哥哥,我知道你能以一敵萬,但你真要弄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在這裏?”
言下之意,你想讓你的仇家也知道你在這?
謝天令笑了:“你倒是很關心他。”
王銀翹看了曲中暖一眼,突然伸手牽住他的手,轉頭對謝天令道:“是。”
曲中暖愣住了,什麽謝天令,什麽武林高手,什麽居心叵測的奸細,一時之間全抛之腦後,只靜靜看着她的側臉。
謝天令看着他們,似乎突然覺得無聊起來,一甩袖道:“随便你吧。”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王銀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終究什麽也沒說。
曲中暖看着她:“沒事嗎?”
“就這樣吧。”王銀翹強自鎮定,淡淡道,“他現在有求于我,我的話,他得聽一聽,否則逼急了,大家就一拍兩散吧。”
她面上鎮定,心裏可不這樣,握着曲中暖的手,正在微微發抖。
曲中暖張了張嘴,想要告訴她,她大可不必如此懼怕他。
因為先前那一推,他窺見了這位魔君的內心。
那是遍布天空的烏雲,雲濤滾滾,裏面響起巨大的雷聲,憤怒的叫嚣着一個人名,叫嚣着:我一定要報仇!!
仇恨遮蔽天地,也枯竭了他的內心,偶爾劃過天際的閃電,照亮了大地,那是一望無際的荒蕪,似乎除了複仇,什麽也不剩下了。
除了一朵花。
剛剛破土而出,含苞未放,在風中瑟瑟發抖,仿佛随時都會凋零的花。
“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自己心裏,為你開了一朵花。”曲中暖看着王銀翹的側顏,心想,“他更不可能知道那意味着什麽……意味着複仇之後,風停雨歇,花會緩緩綻放,你是他心中唯一的花。”
“對了。”王銀翹轉頭,“你來找我做什麽?”
曲中暖微微一笑,道:“我來問問你,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帶你去看看姜雲尚。”
“現在就可以。”王銀翹眼前一亮,想起什麽,擡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你等等,我給脖子上個色。”
她走到棱花鏡前,卻有些不知所措。
粥被打翻的到處都是,連鏡子上都糊了一些,
“我來幫你吧。”曲中暖走到她身後,從桌子上拿起香粉盒。
伸手将粉末塗抹在她脖子上,那一刻,曲中暖暗暗決定,絕不讓她知道此事。
願心中之花,永不開放。
近鄉情怯
近鄉情怯,說的就是此刻的王銀翹。
她在門前深呼吸了好幾次,才鼓起勇氣,踏了進去。
這是個四人病房,條件自然比不上王銀翹的獨門獨院,但也比別處好太多,一人長的木床上,鋪着青色被褥,另外還有一只櫃子,放他們共同的雜物,角落裏還有小飯桌,如今上面放着吃剩下的飯菜,正等人來收。
除了姜雲尚,另外還住着三人,王銀翹進來時,這三人看了她一眼,就看書的看書,聊天的聊天。
王銀翹從他們身前過,停在最後一張病榻前:“姜叔叔。”
姜雲尚背對着她,側躺在床內,聽見她的聲音,頭起來了一下,又很快落了回去,似乎誤以為她的聲音,是自己慣常的幻聽。
“姜叔叔。”王銀翹不得不再次喊道,“我來看你了。”
姜雲尚這才回過頭,狠狠眨了眨眼,然後垂死夢中驚坐起:“大小姐!”
“你的手好些了嗎?”王銀翹在床沿坐下,檢查他的手。
姜雲尚哪還記得自己的手,他先看看她,又看看附近三個病友,接着看看門外,整個人一驚一乍,疑神疑鬼。
王銀翹一看,就知道他快犯病了,急忙安慰:“沒事的,這裏十分安全……你跟我都很安全。”
姜雲尚臉色發白,嘴唇哆嗦:“不安全,大小姐,您快走,這裏不安全,那幾個——”
他飛快看了眼附近三個病友,然後壓低聲音說:“都有問題。”
王銀翹臉色古怪。
她其實已經猜到他們是什麽人,但為了不刺激姜雲尚,就還是順着他的意思說:“我待會就走……”
“不,您現在就走!”姜雲尚開始推她,“奴才不用您關心,您快走,以後別再來了!”
王銀翹一陣苦笑,身後,曲中暖好心辦了壞事,他說:“銀翹,那我們先走吧,改天再來看他,反正你現在住在這……”
“你說什麽?”姜雲尚仿佛被雷劈了一樣,“住在這?大小姐,你,你……”
“我沒事。”王銀翹馬上解釋,“我只是傷風感冒,不是什麽大病。”
說完,忽然喉頭一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看見這口血的瞬間,姜雲尚就徹底瘋了。
“對不起,對不起……”淚水奪眶而出,姜雲尚突然失控,不停捶打自己那條傷臂,絕望大哭道,“要不是為了來找我,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夫人……”
眼見包裹傷臂的白紗布漸漸被血染紅,王銀翹本想阻止他,但又哇的吐了一口血出來,只能用手捂着嘴,血從指縫內溢出,顫聲道:“快攔住他!”
她喊的是曲中暖,結果房中另外三個病人一叫就到,一個捆手,一個捆腳,一個将枕頭塞進他嘴裏,免得他咬舌自盡,動作熟練的讓人心疼。
“習慣了。”其中一個病人,一臉無奈道,“他三天兩頭如此。”
以至于他們三個被安排來監視他的錦衣衛,變成了看護他的保姆。
曲中暖用手帕替她擦拭嘴角的血,可卻越擦越多,忍不住有些手抖,說:“你在這等我,我去叫大夫來……”
“我來了!我來了!”下一秒,孫玉樹不請自來,看見王銀翹的慘狀,高興的兩眼發亮,“哎呀,這麽重的病,必須立刻接受治療,我剛好有空,還等什麽,立刻開始吧。”
“不。”王銀翹閉了一下眼,又很快睜開,堅定看着他,“我要見謝大夫。”
一群人找來找去,最後,竟還是在王銀翹房內找到他。
他似乎一早就知道她會回來,于是在此等她。
王銀翹進來時,他正坐在棱花鏡前的椅子上,手裏玩着一只香粉盒,看樣子,正是先前曲中暖替她塗抹脖子的那一盒。
聽見她走進來的聲音,他略擡頭,譏诮一笑:“究竟是誰有求于誰?”
王銀翹腳步一頓。
……書上言他睚眦必報,但沒有真正相處過的人,根本想象不到他小氣到了什麽程度。一句話,一個動作,他都會記仇,而且不許此仇過夜,當場就要報了。
啧啧幾聲,他轉過頭,看着桌子上尚沒來得及收拾的冷粥:“可惜了這些粥,我還是第一次下廚,給人做東西吃呢。”
說完,他将目光轉回到她臉上,笑:“妹妹,舔掉它。”
王銀翹心中一陣屈辱,面上卻還得笑:“哥哥,你不早說,你要早告訴我,我給吃的幹幹淨淨,鍋都給你舔幹淨……”
謝天令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斷她的話:“舔。”
笑容漸漸從王銀翹臉上消失,她看向桌子上的殘粥,心裏對自己說: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