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2)
翹試探性向前走了一步。
結果這群人齊齊後退了一步!
這下王銀翹反應過來了,她緩緩放下手,大搖大擺從他們中間過,進門之後,反手關上房門。
“等等!”一只手插進門縫。
誰等你啊?王銀翹趕緊用力關房門,結果這一關,反而暴露出她的真實水平來,對方一下子将門拉開,看年紀,是這群人裏最小的一個,乍一眼望去,像個沒成年的少年,少年人年輕氣盛,想要建功立業的時候,見幾位前輩都一幅束手束腳的模樣,索性自己沖了上來,一把拉開房門,伸手擒拿王銀翹。
“小心!”
“別!”
“哎喲!”
最後一聲是王銀翹叫的,她連反抗一下的餘地都沒有,就被人給擒了下來,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能憋出一句:“年輕人,你不講武德。”
這個結局似乎超出了所有人預料,沉默半晌以後,少年輕輕開口,聲音裏充滿迷惑:“這就成了?”
其餘人看起來也一幅如夢初醒狀,實不相瞞,每個人行動之前,都先回家跟親人道了別,沒親人的則立了一份遺囑,皆抱着必死之決心而來,根本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麽簡單。
這真的是魔君轉世?
還是他們搞錯了,這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老實點!”驟立大功,少年十分興奮,将王銀翹從地上拎起來,一群人押着她往樓下走。
只走了幾步,所有人就一起停了下來。
他緩緩低下頭,只見地上不知何時結了冰,冰順着他的腳往上爬,凍住了他的腿。
這怎麽可能?現在可是夏天!
這麽多雙腳裏,只有一雙沒有結冰,他順着那雙腳往上看,看見王銀翹一臉無辜的臉。
“不是我。”她誠懇道。
沒有任何人信她!
甚至有人後知後覺,猛然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地上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從走廊盡頭一路延伸至王銀翹腳下。
正是這些水,結成了冰!
“你……”少年一瞬間汗如雨下,眼前這張無辜的面孔,在他眼中,比以往任何一個犯人都更加狡猾可怕!
裝作一幅柔柔弱弱的樣子,實際上,是為了降低他們這群人的警惕心。
待他們踏入陷阱,最普通的水化作了最密不透風的網,将他們網了進去,所有人如網中之魚,插翅難飛!
少年後悔至極,覺得是自己的沖動,把其餘人帶進了這個陷阱內,當即伸手将王銀翹抱進懷中,以身為籠,朝其他人喊:“快跑!”
其餘人醒過神來,急忙用随身攜帶的刀劍,砍碎腳上的冰塊,然後齊齊朝樓梯跑去。
王銀翹安安靜靜在某人懷中,并不打算去追,因為眼前場景,連她自己都覺得可怕。
只聽說過從前的武林高手,有焚燒填海,化水為冰的能力,但一直以為是謠傳,或者說書人的誇大其詞,直到今日親眼所見,才知道一個武林高手,有多麽的可怕。
更別說,謝天令丹田受損,如今的他,是他一生之中最弱的時候,可即便如此,也如神靈一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深吸一口氣,王銀翹說:“你走吧。”
少年緊張的一頭是汗,看起來完全不敢相信她的樣子,雙手仍舊緊緊摟着她,像摟着一捆随時會爆炸的炸藥,為其餘人争取時間。
“你信不信!”王銀翹忽然面色一沉,“你再不松手,你就會死在這裏!”
少年被她駭得渾身一抖,忽然松開她,頭也不回的朝樓梯口沖去。
他走後,王銀翹這才深吸一口氣,看向地面。
地面上,她來時的腳印,從水化作了冰,她緩緩沿着一個個冰腳印,往回走去,最後停在謝天令的房門前。
似乎知道她回來了,房門自己朝兩邊打開。
“妹妹。”
腳印延至浴桶前,謝天令坐在浴桶上,赤足踩着最後一枚冰腳印,僅穿下褲,上身不着片縷,血色紋身綻放在他身上,他将擦頭的毛巾摘下來,遞向她,笑眯眯道:“外面很危險,你不能離開我身邊。”
王銀翹定定看他一會,走了過去,接過他手裏的毛巾。
謝天令雙手搭在腿上,笑着閉上眼睛,如馴服般,向她低下頭。
是馴服?還是又一次假象?王銀翹将白毛巾蓋在他頭上,手指溫柔揉着他的頭發,如同深愛他,離不開他的妹妹。
樓下。
謝宴愈發焦躁。
他走來走去,身旁的小販也跟着走來走去,不停為他打着扇子,他突然站定,望着樓上,狠狠道:“怎麽還不下來?”
耳聽終究為虛,他決定親自試探。
臨行之前,他再三囑咐,若人力不可敵,調頭就走,若覺得能拿下,就不要猶豫,立刻拿下。
不料一群人肉包子打狗似的,竟一去不複返。
“打不過,連逃都逃不掉嗎?”謝宴忍不住喃喃自語。
曲中暖靜靜望着眼前的悅來客棧,忽然朝大門走去。
“殿下!”謝宴一驚,急忙拉住他,“你要做什麽?”
曲中暖說:“我去見見她。”
“開什麽玩笑?”謝宴壓低聲音說,“你親眼看見了,那麽多人進去,現在一個回來的都沒有!”
“如果她要對我不利,從前有那麽多下手的機會,何必等到今日?”曲中暖說完,甩開他的手,徑自走向悅來客棧大門。
謝宴落在後頭,躊躇起來。
“大人。”身旁小販建議道,“咱們還是叫人吧!”
“等叫完人,她早得了七殿下的通知,跑得無影無蹤了。”謝宴冷冷道,“無論如何,我要親眼見見她!”
說完,他義無反顧走進了悅來客棧。
一樓擺了十多張桌椅板凳,幾乎坐滿了人,有的吃茶聊天,有的在喝酒劃拳,店小二笑臉迎來:“這位爺,打尖還是住店?”
謝宴推開他,徑自朝樓上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蹬蹬蹬一陣腳步聲,只見幾個錦衣衛慌慌張張從樓上跑下來,見了他,大呼小叫:“大人,快跑!”
一群人險些裹挾着謝宴沖出去!
“站住!”謝宴怒喝一聲,“一個個像什麽樣?”
往日積威尚在,幾個錦衣衛只好站住不動,謝宴正要訓斥他們,年輕人突然沖樓上沖下來,因為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剎車,一下子連同謝宴一起滾了下去。
“大人!”“大人你沒事吧?”
其餘人急忙跑下來,将倆人從地上扶起來。
謝宴坐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抽了對方一巴掌,等看清對方的模樣,立刻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道:“閨女,你怎麽跑來了,爹打疼你沒有?”
這年輕人名叫謝小宴,人小膽大,謊報年齡,十四歲就加入了錦衣衛,等加入後,人家才發現這厮不僅謊報年齡,還謊報了性別,非是謝宴之子,是謝宴之女。
謝宴妻子早亡,就留了這麽一個女兒,愛她勝過自己的眼珠子,見她在地上打滾,實在無奈,只好給她在衛所裏安排了個文職。
像今天這樣危險的行動,根本不會叫她,但不知道她怎麽得到消息,還混進來了!
“爹!”謝小宴扶了一下自己被打歪的帽子,激動的跟他說,“你可別上去!咱們趕緊走,調沖車,投石機,床弩來……”
謝宴沒好氣道:“你攻城呢?”
讓人看好不着調的女兒,他起身跑上樓,忽然愣住了,看着地面,眼神一絲恐懼,一絲荒謬。
他一眼看見地上不正常的的腳印,大夏天的,腳印居然結了冰?
謝宴不敢相信的蹲了下來,用手摸了一下地上腳印,然後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冰渣,喃喃道:“居然是真的……”
他突然覺得女兒的提議,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曲中暖比他先一步到,自然也發現了地上的腳印,他沿着腳印,一路走到了謝天令房門口,面露猶豫。
托付
門內,王銀翹正在為謝天令擦頭發。
咚咚咚,外面忽然傳來幾聲敲門聲,倆人一起看去,王銀翹問:“誰啊?”
“……小店開業百年,為了慶祝,今天住店的客人,都可以來地窖領一壇酒。”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王銀翹心中一跳。
“你心跳得好快。”謝天令緩緩睜開眼。
王銀翹面不改色:“大概是白嫖的喜悅吧。”
謝天令笑了一聲:“你去吧。”
“好。”王銀翹放下毛巾,走到門口時,還特地回頭問,“哥哥,你要喝什麽酒?”
謝天令寵溺望她:“選你喜歡喝的。”
王銀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若不是上面還殘留着他用手扼出的青痕,她恐怕真的會以為他是個什麽都順着她的好哥哥。
深吸一口氣,她緩緩打開門。
像夜盡天明,晨曦穿破雲層,光芒照亮她的臉龐。
曲中暖的面孔随着門開,一點點映入她的眼簾。
“帶路吧。”她故作鎮定,淡淡對他說。
兩人一前一後,行在夏日結冰的走廊上,王銀翹看着走廊盡頭的謝宴,對方一看見她,就露出如臨大敵的表情。
“麻煩跑一趟,拿壇酒上來。”曲中暖對謝宴道,然後回頭看着她,“我們進屋聊?”
倆人走進王銀翹的房間,反手關門。
錦衣衛剛剛進來過,将房間弄得一團亂,許多東西被随手丢在了地上,不過現在不是收拾的時候,王銀翹轉身看着曲中暖,欲言又止。
千言萬語不知道如何開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維持魔君轉世的人設……
“外面的人是錦衣衛。”曲中暖先一步透露,“他們是為了你來的。”
“為什麽?”王銀翹一驚,覺得荒謬,“錦衣衛為什麽來找我?他們覺得我是敵國派來的間諜嗎?”
“更糟糕。”曲中暖說,“他們覺得你是魔君轉世。”
王銀翹一時啞然。
“他們找到了很多證據,還有證人,來證明這件事。”曲中暖盯着她,“而就在剛剛,你親手把水變成了冰,打跑了一群錦衣衛。”
“那……”王銀翹想要解釋,那不是她做的。
可是話到嘴邊,她又變得十分矛盾。
她為什麽要解釋?如果她不解釋,她不就順理成章成了魔君了嗎?
姜叔叔跟她一直以來的努力,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營造今天這樣的局面?她成為了魔君,不就有了與人談判的資本,無論是讓他們想辦法治好姜叔叔,還是找出母親死亡的真相……
“銀翹!”曲中暖突然大聲喊道,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王銀翹承認道,“是我做的,他們突然跑我房間來,把裏面的東西弄的一團亂,還襲擊我,我怎麽可能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我……”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眼前,曲中暖慢慢牽起她的手。
“我已經把姜雲尚救出來了,就安排在京中最好的醫館內,由最好的大夫,治療他的手,我離開時,他已經可以自己用勺子吃飯了。”曲中暖的聲音不緩不慢,溫柔中,透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他把什麽都告訴我了……他把你托付給我了。”
王銀翹條件反射:“你說謊。”
姜叔叔多麽疑神疑鬼一個人,只要是個活人,都是他懷疑的對象,他會把她托付給別人?還不如讓她相信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
“是真的。”曲中暖目光真摯,“他告訴我,那個墓是他挖的,裏面的武功秘籍也都是他寫的,做舊之後放進去的,他想幫你,只是沒想到後面會發生那麽多事。”
王銀翹忍不住抽了一下自己被握住的手。
這些事,是姜叔叔告訴他的,還是他借讀心術,從姜叔叔心裏竊聽到的?
就像現在,他表情真摯,卻握着她的手,他真的是來幫她的嗎?還是說,他其實跟錦衣衛是一夥的,錦衣衛無法确定她的身份,所以他來确定……
王銀翹神色複雜看着他,心想:“我能夠相信你嗎?”
仿佛聽見了她的心聲,曲中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又很快化作決心。
“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他說。
“什麽?”王銀翹。
“我……”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又似乎這個秘密實在太為重要,他幾次開口,又幾次閉嘴,最終下定決心,怕自己反悔似的,快速對她說,“我能聽見你的心聲。”
“什麽?”王銀翹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許多。
曲中暖急忙将一根手指貼在她唇上,眼角餘光看了看門外。
想到這裏隔音不怎麽樣,以錦衣衛的尿性,搞不好現在正把耳朵貼在牆上,偷聽他們講話,王銀翹忙伸出一根手指,貼在曲中暖唇上。
倆人大眼瞪小眼,忽然相視一笑。
像是為了回饋他的信任,王銀翹深吸一口氣:“我……”
她開始經歷了跟他一樣的煎熬,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她又為難又着急。
曲中暖并未催促,只是溫柔又信任地看着她。
這眼神似乎給了她力量,王銀翹終于輕輕道出自己最大的秘密:“我不是魔君。”
心頭的巨石卸了下來,她肩膀一松,神色有些委屈,又小小補了一聲:“我不是魔君。”
“我知道。”曲中暖溫柔笑道,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我早就知道。”
這讓她吃了一驚,王銀翹問:“什麽時候?”
“你以為我一直幫你,是因為你是魔君嗎?”曲中暖問。
她眨巴眨巴眼,難道不是嗎?
“無論你是不是魔君,我都會幫你。”曲中暖深深凝視她的雙眼,似乎在暗示她什麽,“你明白了嗎?”
王銀翹看着他,似懂非懂,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明白,她低下頭,玩着自己的衣角,以此掩飾自己此刻的不知所措。
“還是不明白嗎?”一只手端起她的下巴,王銀翹視線向上,看見近在咫尺的雙眼,仿佛星辰,為了她從天而降,越來越近……
咚咚咚,外面忽然傳來敲門聲,謝宴小心翼翼問:“人還在裏面嗎?”
……這是懷疑她殺了人,破窗而逃了嗎?
“在呢。”曲中暖向後退了一步,回道。
聽見他還活着,謝宴松了口氣,說:“酒我已經拿上來了。”
“我這就來。”曲中暖正要過去,但被王銀翹拉住。
她扯住他的袖子:“幫我一個忙。”
曲中暖:“你說。”
“錦衣衛介入此事,是壞事,但操作得好,也能變成一件好事。”王銀翹看了一眼門口,“再也沒有比他們更擅長調查的人了,別人尚且還有許多顧忌,但他們不同,為了查到他們想知道的答案,他們什麽都做得出來。”
曲中暖:“你的意思是說……”
“讓他們來查我母親的案子。”王銀翹凜然道。
“你想好了?”曲中暖示意她考慮清楚,“如果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尚且還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他來調查,是暗地裏調查,就算被人知道,也沒什麽大不了,頂多是懷疑他跟王玮有仇,但換成錦衣衛就不同了。
身為一個官員,被錦衣衛調查,落在旁人眼裏,還不知道會被讨論成什麽樣子。
“我娘當年就死在一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上。”王銀翹冷笑,“查吧,看看當年究竟是誰下的毒,又是誰為了大事化小,把我娘推出來背鍋!”
見她心意已決,曲中暖便點頭将此事應承了下來。
畢竟将軍府能保持這麽多年的平靜,也是用某人的死換來的,如今是時候用一場地震,換一場真相了。
“行,這件事就交給錦衣衛吧。”曲中暖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那我可就沒事做了,要不要我把你連夜帶走?皇城守衛森嚴,他再強,也終究是個人。”
王銀翹張了張嘴,險些說出一個好字。
……可仔細想想,真的好嗎?
猶豫了一下,她說:“現在還不行,再等等吧。”
這個答案不僅讓曲中暖感到疑惑,也讓走廊盡頭,另一間房內的某人感到疑惑。
半濕半幹的頭發披在身後,他半躺在白紗帳內,晃了晃手裏的鎏金小酒壺,卻倒不出一滴酒,突然耳朵動了動,下一秒,隔着好幾堵牆,曲中暖疑惑的聲音傳進他耳裏,問了他想問的問題:“為什麽?”
偷聽
疑神疑鬼這四個字,簡直就是為謝天令量身定做的。
又或許,他僅剩下的那一點信任,随着腹上那一刀,被消耗殆盡了,從此他見了誰,都會先把他往最壞處想,覺得每個靠近他的人,都是為利字而來,也終将會因利字而去。
“為什麽?”耳邊,男子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濃濃疑惑,“你有什麽把柄在他手裏嗎?”
把柄?從前沒有,但聽完他們倆的對話,已經有了。
是叫姜雲尚,對嗎?
控制住此人,興許就能控制住她。
“沒有,你不用擔心。”她的聲音猶猶豫豫響起,“其實,我也知道現在是最好的時機,錯過了,可能就沒下次了……可是我現在真不能走。”
這下,連他的心裏也升起一絲疑惑,究竟為什麽?
面對男子的疑問,她終究嘆了口氣,給出答案:“他救過我兩次,兩次都是救命之恩,而且他還……”
男子:“他還什麽?”
她:“沒什麽。”
謝天令挑了一下眉。
她竟将他受傷的事瞞了下來。
她不知道嗎?這可是她最後的機會,唯有現在,他才有可能被世上那群烏合之衆打傷,再過一段時日,他就算站在原地不動,讓他們砍一天,最終累死的也只是他們。
“真愚蠢。”謝天令晃了晃手裏的酒壺,譏諷一笑,“換作是我,我可不會讓一個傷過我的人,還好好活在這個世上。”
“你脖子怎麽了?”男子似乎終于發現了她脖子上的淤青,聲音帶了一絲緊張,以及一絲冷意。
“被他掐的。”這一點上,她完全沒有隐瞞。
“混賬!”男子大怒,伴随着一陣腳步聲,似乎是想要來找他。
真可笑,謝天令忍不住翹起嘴角,真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他難道不知,他來了就是找死嗎?
這世間的規矩,道理,法律,可都救不了他。
“所以我一定會走的!”她似乎拉住了他,大聲道,“但不能是現在!現在他整個人陷在麻煩裏,我要是這個時候走,豈不是背叛了他?”
天字一號房內。
曲中暖看着眼前的少女,如同看着之前的自己。
他也是這麽回複父皇的,他說:“便無這份心思,也不可在此時此刻背叛她。既然現在人人都覺得我跟她之間不清不楚,我若選在這個時候迎娶孫小姐,在所有人眼裏,她就是被我抛棄的那個。”
他忍不住問了一句,當時父皇問他的話:“那你打算怎麽做?”
“一開始,是我死皮賴臉非要呆在他身邊的,我承認那時候是為了自保,畢竟莫名其妙有那麽多人要殺我。”王銀翹說,“是我利用了他,也就沒法怪他對我時好時壞。但不管怎樣,他在我最需要時照顧了我,我不能在他最需要我時離開。”
至少,也要等他傷好以後……
曲中暖不知謝天令受了傷,只當她還有別的心思,斟酌言辭道:“真的只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
王銀翹嗯了一聲,奇怪看着他:“不然呢?”
那一刻,曲中暖的目光若有若無掃過她的手,似乎想要觸碰一下,确定她的心意,可終究還是放棄了,因為兩人才剛剛建立起信任關系,脆弱的如同一朵風中的花,需要他去小心呵護,容不得半點試探。
“我明白了。”他又看了眼她的脖子,說,“只不過,若有下次,我會立刻帶你走。”
謝天令忍不住譏笑一聲。
走?走去哪?皇宮麽?
真滑稽,知道皇宮對他而言,意味着什麽嗎?
深情的囑咐,依依不舍的道別,離去的腳步聲,與另外一群人的腳步聲彙合,漸行漸遠,直至最後。
“咚咚咚。”
謝天令看向房門,笑:“進來。”
王銀翹拎着一只曲頸黃銅酒壺進來:“哥哥,酒來了。”
她走到桌子邊,取了一只茶杯,端起酒壺,往杯子裏倒酒,淅淅瀝瀝的聲音中,謝天令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問:“妹妹,你餓嗎?”
背後一熱,像是一個火熱胸膛靠過來,貼在了她的背上,王銀翹急忙轉身,将杯子遞給他:“哥哥,你餓了嗎?那我下樓,給你拿點下酒菜。”
“不必。”謝天令接過杯子,放回桌上,笑道,“哥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忽然間被他拉住,往懷中一攬,王銀翹驚得啊了一聲,下一秒,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飛出小軒窗,如同平地而起的彗星,劃破天邊月。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京城在腳下化作一張棋盤,模型內是一個個棋子大小的酒樓,戲院,茶館,屋舍,比棋子更小的人在棋盤內走動着,看不清其容顏。
看清他們行進的方向,王銀翹忍不住感到一絲戰栗,她顫聲問:“我們去哪?”
謝天令輕描淡寫:“皇宮。”
王銀翹驚呆了,她抓住對方:“回去!幹嘛為一口吃的,冒這麽大險?”
“我受傷了。”謝天令用一句話堵住了她的嘴,“來拿藥。”
王銀翹啞然片刻,弱弱道:“那幹嘛帶我?不麻煩嗎,跟拖油瓶一樣。”
他朝她笑了一下,那副促狹模樣,讓王銀翹心驚肉跳,不知道他接下來要送自己一個驚喜,還是驚吓。
禦膳房。
嘩啦一聲,油入鍋,煙升起。
也不知是哪宮的宮妃肚子餓了,差人來禦膳房點餐,于是一口口大鍋放到火上,随着各色香料入鍋,香氣直沖房梁。
房梁上垂下一條腿,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山藥,炊熟,切片,漬百花蜜……一百多年了,工序還是跟從前一樣。”
新鮮出爐的玉延山藥片盛盤,只一個轉頭的功夫,就從桌上消失,到了房梁上。
謝天令一條腿耷拉在房梁上,盤子放在另外一條腿上,用筷子夾起一片嘗了嘗,表情頓時有些懷念:“味道也一樣,你嘗嘗。”
說完,他另夾一片,喂給身旁一臉瑟瑟的王銀翹。
王銀翹只得張嘴接了,一開始以為自己會愁的吃不下東西,結果越嚼越有滋味……
謝天令微微一笑,大袖一揮,玉延山藥片回了桌上,他手裏又多了一碟水晶龍鳳糕:“每樣吃一口,嘗個味道就行,好吃的多着呢。”
這種逛自家食堂的語氣是怎麽回事?王銀翹松鼠似的鼓着臉頰,口齒不清:“給給,你以錢杭來幾嗎?”
“說人話。”
吧唧吧唧幾口吞下肚,她問:“哥哥,你以前常來這嗎?”
“不止我。”謝天令笑,“所有人都喜歡來這吃飯,有時候來晚了,屋梁上坐滿了,就得先打一架。”
王銀翹一幅恍然大悟狀:“難怪一百年前,廚藝大爆發,敢情是你們這群武林高手天天來禦膳房吃飯,還時不時大打出手,禦廚們為求生存,只能努力把飯菜燒得很好吃,讓你們不舍得殺他們!”
破案了!
千古懸案被她破解了!
她還沒興奮幾秒,身旁,謝天令突然吃到一個菜,眼前一亮,反手喂給她:“這個好吃,你嘗嘗。”
王銀翹毫不懷疑的嘗了一口:“咳咳咳咳!!”
禦廚聽見聲音,擡頭看了一眼,見頭頂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低下頭,喃喃道:“我見鬼了?”
禦膳房外。
院中一口井,謝天令袖子一卷,冰冷井水被他卷了上來,天降甘露般,落進他手中卷着的寬大樹葉中。
他将葉子遞給一旁咳的腰都直不起來的王銀翹:“給。”
“咳咳,咳咳。”王銀翹接過樹葉,喝一口,咳一下,眼淚挂在眼角,搖搖欲墜,看起來極為可憐。
謝天令在旁邊看她半晌,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臉,彎腰朝她湊過去。
王銀翹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瞳孔,瞳孔裏倒映出她她紅通通的眼,紅通通的鼻,以及紅通通的嘴。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怎麽這麽怕辣?”
一邊說,大拇指慢慢上移,不緊不慢撫摸她又紅又腫的嘴唇。
他指頭上的老繭摩擦着她柔軟的嘴唇,微微有些刺疼,有些發癢,王銀翹條件反射抿了一下唇,結果抿着了他的手指頭。
倆人都楞了一下,王銀翹急急推開他,又羞又惱,以至于臉蛋也變得紅通通。
謝天令被她推開以後,先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仿佛手指頭上長出了花,讓他看了許久,之後歪頭看向她,嘿的一笑。
王銀翹被他笑惱了,橫眉瞪眼:“不是說來找藥嗎?”
謝天令笑:“找到了啊。”
王銀翹一愣:“在哪?”
他飛快用大拇指刮了一下她的嘴唇:“在這呢。”
王銀翹眨眨眼,又眨眨眼,整張臉紅了起來。
“我的病,藥石難醫,只能靠辣椒續命了。”謝天令一本正經道。
王銀翹:“……你胡說八道!!”
謝天令哈哈大笑一陣,大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們去拿藥!”
他打暈個宮人,将他拖到牆角弄醒,詢問他藥房在哪裏。
一輩子沒碰見這種膽敢進宮行兇的極惡之徒,宮人吓得渾身發抖,老老實實說:“宮裏的珍貴藥材,大多不在庫房。”
謝天令:“在哪?”
“在飛鳳宮。”宮人說,“七皇子從小體弱多病,所有皇子裏,皇上又最重視他,所以珍貴藥物,全都送去他所在的飛鳳宮裏了。”
吃我一招
王銀翹開始懷疑他來宮裏的真正目的。
謝天令像個幽靈一樣,就算帶了個人,沿途依舊沒人能發現他,他很快就拿到了藥,然後迷路了……
王銀翹覺得他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你來的時候不迷路,回去的時候迷路了?”
謝天令:“那你說說,怎麽走?”
王銀翹看了眼四周,只覺夜色之中,亭臺樓閣,每一處都長得一樣,她試着走了一段路,結果轉來轉去,轉回了原地。
“糟了。”謝天令還在背後幸災樂禍,“是鬼打牆。”
王銀翹尴尬的臉都紅了,心想:你搶先一步把我想好的理由說了,我說什麽?
“噓。”謝天令忽然噓了一聲,拉着她躲到一面宮牆旁,一隊侍衛從他們剛剛站着的地方走過。
好不容易等侍衛離開,他卻不急着走,依舊貼在宮牆側,一幅側耳傾聽狀。
“你在幹嘛?”王銀翹催促一聲,“我們該走了。”
謝天令卻一點不急的模樣,豎起一根手指,貼了貼唇,又指了指牆上的窗戶,示意她:聽。
紙糊的窗戶後,緩緩走出一個人,黑色身影,倒映在白色窗紙上,似在上演一出皮影戲。
“母妃。”曲中暖的聲音自窗後傳來,問,“深夜叫我來,有什麽事?”
明燭一盞,照得室內亮堂堂,賢妃坐在椅內,手中半卷書冊,她笑吟吟道:“謝宴今天去皇上面前告了一狀。”
曲中暖早料到他會這麽做,表情十分平靜:“告我嗎?”
“有你,也有王姑娘。”賢妃道,“他說,王姑娘是個武林高手。”
曲中暖笑了笑,他猜到謝宴會有所保留,因為魔君轉世這種話,說出去像笑話,別人不禁不會信,甚至會懷疑他工作壓力太大,腦子出了問題。
“我猜父皇一定會反問他,王姑娘若真是武林高手,将軍府裏上下那麽多人,會一個人都不知道?”曲中暖道。
“你父皇的确是這麽問的。”賢妃笑。
曲中暖:“謝宴怎麽說?”
賢妃:“他懷疑,王姑娘不是本人。”
這個答案就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了,曲中暖一愣:“不是本人?”
“先前不是有過這樣的例子?”賢妃道,“新進宮的秀女裏,有一個是被人冒名頂替的,且不是臨進宮時才冒充的,是提前五年就易了容,跟人調換了身份,在人家家裏安安分分做了五年庶小姐,直至選秀入宮,行刺陛下。”
曲中暖聽完,都不得不承認,有理有據,讓人信服。
“父皇怎麽說?”他問。
“你父皇将王玮叫了過去,與謝宴當面對質。”賢妃道,“王玮将他大罵一通,說自己治家嚴謹,王姑娘就活在他眼皮底下,絕不可能被人替換,他是純心污蔑,要害他這個有功之臣,皇上若是信他,就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一吵,沒吵出結果,我走時,他們還在陛下跟前對罵呢。”
曲中暖見識過這倆人的固執,深知只要父皇不叫停,他們吵到明天也不會出結果,怎麽辦,他要不要過去一趟,給他們調個停?
“你可千萬別出面。”賢妃看出他的心思,勸道,“謝宴還告了你,說王姑娘是沖着你來的,打從第一天在将軍府的偶遇,就是別有用心的設計,而你中了她的美人計。”
曲中暖無奈笑笑。
這一點,他竟無法反駁。
“所以你不必去,因為去了也沒用。”賢妃道,“你現在替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你被她迷惑的證據。”
窗外,一只手輕放在王銀翹肩上。
“你聽。”謝天令小聲在她耳邊說,“這些皇室子弟,只是表面光鮮,嘴上答應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