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看到郅玄和周圍的甲士,刺客當即知道不好。
方才為躲避蜂群,幾人連武器都沒帶出房門,就算是帶出來,憑自己這點人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一名刺客狠狠咬牙,料定坊外肯定有人圍觀,心生一計,大聲吼道:“公子玄,你……”
不等“你”字出口,郅玄已經擡起手臂,下令甲士張弓。
反派總是話多。
明知道對方不懷好意,傻子才會給他們唠唠叨叨的機會。
看到郅玄的動作,刺客全都瞪大雙眼,就差吼一聲事情不該這樣,公子玄不講武德!
可惜他們的憤怒無濟于事。
“放箭!”
甲長齊聲高喝,控弦聲連成一片。
黑色箭矢如雨,頃刻覆蓋刺客所在的位置。
十名刺客瞳孔緊縮,紛紛轉身想逃回屋內。可惜仍是慢了一步。鋒利的箭矢從天而降,穿透他們的胳膊和雙腿,卻巧妙地避開致命處,将他們接連釘在地上。
最為狡猾的兩人拽過同伴擋在身前,避開第一波箭雨。
被當成盾牌的刺客大睜雙眼,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向本該托付後背的人。下一刻嘴角溢出鮮血,在憤怒和恨意中,不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破風聲停下,唯有兩人隕命。都是被同夥當成擋箭牌,不走運地偏離位置撞上飛來的箭矢。
躲在他們身後的刺客也沒好過多少。
由于這種不講義氣的舉動,兩人被甲士重點關照。別人身上至多有三五支箭,他們身上超過兩個巴掌,偏偏全都避開要害,不會當場斃命。
刺客全部倒在地上,幾名甲士上前查看,将死去的拖到一邊,還活着的拽到一起,根本不理會他們的哀嚎,卸掉他們的下巴,照着傷處踩兩腳,讓他們既不能出聲也不能移動。
蜂群依舊擋住門窗,扇動翅膀發出嗡嗡聲響,甲士不敢輕易近前。
郅玄取出一只木筒,打開蓋子,香甜的氣味飄出。蜂群受到吸引,陸續離開房屋,朝馬車方向飛來。
兩匹灰狼變得緊張,趴低身體擺出威脅姿态。
郅玄抖動兩下繩索,安撫過它們,将木筒放到馬車一角。待蜂群圍攏過去,拿起特制的罩子罩上,沒有一只蜜蜂能飛出來。
解除蜂群的威脅,甲士迅速進屋搜查,陸續從屋內搜出二十多把長短刀,能藏在袖子裏的銅刺,以及見血封喉的毒藥。
此外,幾人的行李中還有幾張麻布,部分上面帶着字跡,是和城內釘子聯絡所用。
甲士将搜到的東西逐一拿出來,放在門前的空地上,這些人的身份一目了然,無從抵賴。然而,這些兵器雖然坐實幾人的身份,卻無法證明他們背後的勢力。
哪怕在多數人看來,他們混在密氏的隊伍中,事情都是明擺着的,只要他們不承認,沒有切實的證據,就不可能将事情蓋棺定論。
密氏實力非同小可,兄弟二人均為六卿,在西原國的地位舉足輕重。別說是扳倒兩人,就是要讓他們因此被問責,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次不成功的刺殺就想将一個大氏族連根拔起,無疑是癡人說夢。
等屋內再搜不出什麽,郅玄讓甲士帶過一名刺客,接上對方的下巴,開口問道:“誰指使你們?”
“無人指使!”刺客十分硬氣,堅決不吐口。他十分清楚,若招出密氏,自己斷無活路。反正都是死,索性梗起脖子嘴硬到底。
連續問過幾名刺客,都是一樣的守口如瓶。甚者,有狡猾的還攀咬別的氏族,均是同密氏不睦之人。
知道問不出什麽結果,郅玄索性不再詢問。
刺客們以為自己得逞,公子玄也拿他們無法,心中生出幾分扭曲的快意。
将幾人的神情盡收眼底,郅玄沒有惱怒,而是從袖中取出一枚早就準備好的玉環,當着衆人的面摔碎。
刺客們不解其意,随行的侍人上前一步提高嗓門,大聲道:“你等膽大妄為偷竊氏族玉環。今被發現,為掩飾罪行竟予以損毀,依律當大刑!”
啥?
他在說啥?
他們又聽到了啥?
刺客們圓睜雙眼,之前的得意定格在臉上,下一秒反應過來,表情變得扭曲。
“血口噴人,你血口噴人!”
他們何曾偷竊玉環,更沒有毀壞!
這名侍人睜眼說瞎話,竟還振振有詞!
侍人早得郅玄吩咐,無視刺客的的叫嚷,袖着雙手走上前,彎腰拾起摔碎的玉環,用手托着,居高臨下對幾人說道:“你們在城內打探公子行蹤,有多人目睹。日前跟蹤藥田奴仆,一樣有人證。你們夜間到過藥田,身上沾了花粉才引來蜂群。兩城附近只有藥田才有此種藤蔓,你們總不會是夜間去了深山吧?”
侍人的語速不緊不慢,還原出幾名刺客偷竊的過程。
“你們到過藥田,大膽偷竊玉環,如今将其損毀,證據确鑿無從狡辯!”
刺客破口大罵,要不是手腳不能動,恨不能沖上去撕碎侍人。
見過不講理的,沒見過如此不講理的!
他們是刺客是死士,不是毛賊!
雖然都是惡徒,但惡徒之間也有鄙視鏈。與其被蓋上偷竊的烙印,他們寧可被一箭射死。
可惜郅玄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卸掉下巴,捆起來帶回去。”
郅玄一聲令下,甲士立即行動。
刺客們全身不能動,被捆得粽子一樣,別說是反抗,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
幾人陸續被擡起來,丢上準備好的大車。
甲士放開包圍圈,被攔在坊外的衆人看清車上的面孔,不少人變了神色。密氏派來的屬官想要上前詢問,又恐弄巧成拙,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郅玄十分好心,沒讓他們繼續焦急下去,朝侍人颔首,後者當即擡高嗓門,大聲斥責這些人的盜竊之舉。
“偷竊玉環?”
“好大膽!”
在衆人的議論聲中,郅玄召來密氏屬官,當衆表态:即使這些人犯法,他也不會違背之前的約定,入貢一事不會改變,密氏兄弟的名字依舊會在書簡之上,密氏人員也會加入入貢隊伍。
“公子仁厚大度!”
郅玄的表現獲得一致贊揚。
不提衆人是否知道真相,不妨礙他們借機拉攏關系。拍郅玄馬屁的同時還能襯托出密氏從屬的不堪,何樂不為。
相比之下,密氏屬官的臉色就很難看。
能被密武和密紀信任,作為此次領隊,自然不會是笨人。雖然密氏兄弟嚴守秘密,沒有洩露半點風聲,他也能看出車上那幾個人不是毛賊。
究竟是什麽身份,答案呼之欲出。
但他不能說,絕不能揭開蓋子,反而要附和郅玄,表現出義憤填膺的樣子,和衆人一起大聲斥責,痛罵這些無恥之人。
随着口口相傳,密氏從屬偷竊的傳聞很快被衆人所知,無論新城還是縣城都對此事議論紛紛。
衆人一邊歌頌郅玄的仁厚寬容,一邊鄙夷偷竊者的無恥,順帶對密氏的家風産生懷疑。能有這樣的門客從屬,家風會好到哪裏去?
在傳言過程中,蜂群和野狼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有人信誓旦旦聲稱,蜂群兇悍無比,野狼兇狠駭人,卻對公子玄言聽計從。
“公子揮袖,蜂群如臂指使。”
“公子乃天顧之人,有何奇怪?倒是那些賊人竟敢偷竊玉環,委實是膽大包天!”
“正是如此!”
衆人的議論傳入密氏屬官耳中,他非但不能反駁,還要一同附和,當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事情到這裏并未結束。
刺客帶回縣城,沒有立即上刑,而是灌下湯藥處理傷口。
等到傷口包紮完畢,确定他們一時半刻死不了,郅玄采納邑大夫和村老所請,将幾人暫時交給他們,按照郅地處理盜賊的慣例,在城外吊起來示衆。
近五米高的木杆立起,死去的刺客逃過一劫,還活着的全都被挂了起來,在秋風之中搖曳,像是挂起的鹹肉。
郅玄提前吩咐不能全都吊死,要留下兩三個活口。
邑大夫和村老忠實執行這道命令,在吊人的過程中,有奴隸會爬上木杆送食水,确保他們都能留下一口氣。
吊了一天一夜後,刺客實在熬不住,這樣的處罰比鞭子更難捱,不想繼續遭到折磨,一心一意只求速死。
沒人搭理他們。
公子說不能死就都得活着。
想斷氣?
沒那麽容易!
為防出現變故,村老還特地安排人在附近看守,每隔幾個時辰就用長杆捅兩下,确保他們還能喘氣。
到第二天傍晚,有三個刺客實在熬不住,眼看着出氣多進氣少。幾名村老查看之後,決定将他們放下來,等緩過來再吊。
長杆放倒同時,天空中堆積雨雲,閃電爬過雲層,悶雷聲響起,預示一場大雨即将到來。
郅玄從藥田回城,恰好路過,看到忙碌的村老和村人,讓侍人過去提醒他們,打雷時不要靠近長杆。
聽到是公子玄的吩咐,衆人齊聲應諾,擡着放下來的刺客,快速走向搭在一旁的草棚。
就在他們進到棚子不久,大雨傾盆而下,閃電和雷聲一起砸落,天邊泛起白光。
随着時間過去,草棚開始漏水,雷聲如在頭頂響起。
突然,伴着咔嚓一聲巨響,刺目的電光從天而降,正好落在幾名刺客頭頂,順着長杆流入地下,瞬間爆起火光。
一切發生在剎那間,草棚裏的人目睹全過程,全都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公子讓我等遠離,莫非?”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有所猜測,無不露出震驚神情。
山坳中目睹閃電落下的只有甲士和卒伍,對人講述當時情形,難免不夠具體形象。
現如今,村老和村人上一刻被郅玄提醒,下一刻就看到閃電落下,受到的震撼非同小可。
被帶進草棚的三個刺客也是滿臉駭然。
被眼前一幕震撼,三人瞬間恢複精神,不再半死不活。望見被劈倒在地的木杆以及上面焦黑的一團,三人都是臉色慘白,心中後悔不疊。
早知公子玄的神異為真,打死他們也不敢來郅地!
三人轉過頭,都能看到對方眼底的恐懼。
眼前的一切讓他們不敢再堅持下去,下巴被卸掉沒辦法說話,只能忍着劇痛用胳膊比劃,希望能帶他們去見郅玄。
他們全招,問什麽招什麽!
真不知道也沒關系,只要給他們提個醒,保證說得天衣無縫。
刺殺郅玄之前,他們沒少幹類似的事情,業務相當熟練。只要郅玄需要,他們可以自動自覺完善所有細節!
唯一的期盼就是公子玄大發慈悲,千萬別讓自己被雷劈死。這種死法太恐怖,再窮兇極惡也遭不住啊!
公子府內,郅玄聽完侍人禀報,見到匍匐在地的村老和村人,當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知曉解釋無用,幹脆沒有多費口舌,依慣例賞賜麻布,就命侍人送他們出府。
十名刺客,如今只剩下三個活口。
郅玄沒打算見他們,讓府令負責安排,暫時将他們關押起來。等到入貢的隊伍離開郅地,就派人把他們送回西都城,還要當着國人的面送到密氏兄弟府上。
以目前的情況,他不可能扳倒密武密紀。哪怕刺客願意作證,以密氏的實力,照樣能在朝中颠倒黑白,不會有半點損傷。
更何況,西原侯是什麽态度,郅玄實在沒有把握。
渣爹的行事作風實在不好判斷,天曉得他會趁機打擊密氏還是更想讓自己喝上一壺。
與其賭那一分不确定,倒不如另辟蹊徑把人送回西都城,在城內大肆宣揚,讓該知道的都知道,就看密氏會怎麽做。
郅玄合攏竹簡,起身走到窗前,雨水迎面拂來,帶着深秋的涼意。
表面上這三人是偷竊,實則怎麽回事,西原侯和卿大夫們都該心知肚明。
他把人送回密氏,表明不主動追究,密武和密紀會如何做?
留下三人無疑是把柄,更是定時炸彈。待到郅玄羽翼豐滿,随時都會成為炸點。若是不留,誰還會願意給他們賣命?
身為苦主的公子玄既往不咎,本該庇護他們的密氏卻痛下殺手。事情真發展到這個地步,想必會十分有趣。
郅玄雙手扶着窗楞,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嘴角牽起一抹弧度,眼底卻漸漸冰冷。
他最初想悶聲發大財,可惜沒能成功。就封之後,他想專心發展,暫時和西都城井水不犯河水,可惜也沒能如願。
既然大家都不講武德,真逼急了他,大不了一起掀桌。
只是在掀桌之前,他臺上的籌碼仍是太少。
郅玄閉上雙眼,任由雨水打在臉上。
他目前有一個增加籌碼的機會。
當初的無心之舉,還曾讓他十分困擾,如今卻能幫到他。
只是這份籌碼并不簡單,一旦拿到手裏,帶來的好處和麻煩都不會少。究竟該如何選擇,他還要認真仔細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