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在幾千人的努力下,第三批排屋很快竣工。
至此,新城也初具規模。
依照郅玄最初的規劃,新城由內向外擴建,不再使用夯土,改用木材和條石建造房屋。
地基深挖,房屋以厚實的木材搭建,外表粗犷,堅固耐用。
過程中,匠人們熟能生巧,帶領庶人分工合作,使工程進度不斷加快。第三批排屋的工期足足比第二批縮短四分之一,屋舍卻更加整齊美觀,連內部結構都優化許多。
負責工程的下大夫們集思廣益,對新城布局進一步細化。
暫時以六間木屋為一排,十排為一坊,坊外不建隔牆,留出一定面積,并在外圍深挖水溝,溝上覆蓋石板,既方便人員出入行走,必要時也能成排立起,起到坊牆的作用。
坊內建有公廁,距公廁不遠有成排木桶,是傾倒污水和垃圾的場所。
坊內還有單獨建立的木屋,不同于每戶獨居的排屋,而是三間相連,牆壁打通,更類似于集體宿舍。
郅玄本打算安排奴隸居住,方便每日清理垃圾,打掃城內衛生。府令和下大夫卻極力反對,按照規矩,奴隸不得居于庶人坊內,不得同庶人混居。
規矩就是規矩,在條件沒有成熟之前,不容許輕易打破。無奈,郅玄只能打消這個念頭,在新城另擇空地,建造專門的奴隸坊。
氏族和國人的住處同樣有特殊要求。
按照慣例,跟随郅玄的氏族都有獨立的一坊,無論人口多少,能不能住滿,該給的必須要給。
國人也是一樣。
排屋結構類似,在分布地點上卻很有講究。國人坊比庶人坊更接近城中心,坊前立起木牌或石柱,表明居住者的身份,同庶人坊加以區別。
第三批木屋竣工當天,郅玄特地乘車前往。
這批房屋建設完畢,新城建設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就要忙于秋收和來年開荒。在此期間,他還要暫時離開封地,去邊境同趙颢會面。仔細算一算,時間相當緊,一切工作都要緊鑼密鼓,不能有任何耽擱。
看到郅玄的車駕,路旁的行人紛紛停下來行禮。
幾個庶人正趕着馬車運送木料,望見熟悉的車駕,迅速拉緊缰繩,将馬車趕到一邊,等郅玄的隊伍過去再繼續前行。
從舊城到新城,原本全都是土路,遇到下雨天,路上會出現大片水坑,變得十分泥濘。
新城建造工程開始,庶人們每天往來,為了行路方便對土路進行修整。
其後大部分人住到工地和林場,修路工程依舊沒有停止。
郅玄調撥出一批奴隸,專門平整道路,填平泥坑。還在低窪處鋪設石子,使得道路暢通。遇到下雨天,道路不會變得難走,更不會沒留神就遇到水坑,陷入半個車輪。
馬車行在路上,不斷有熱風襲來。
金秋時節,未見半分涼爽,反而比盛夏時更覺得悶熱。
隊伍路過一片農田,滿目盡是璀璨的金黃。光着膀子的庶人和奴隸在田間勞作,全身被曬得黝黑,汗水沿着脊背流淌,轉瞬又被蒸幹。
在田裏勞作的除了男人,還有不少強壯的女人。
這些女子都未穿着上衣,僅在胸前圍了一條布,頭發也梳得簡單,類似男子發髻。
郅玄起初不太了解習俗,看到這些女子,還以為她們家中困難。經邑大夫解釋方才明白,這是郅地習俗。
“女子是一家之主,才會做此打扮。”
女子在外勞作,負責全家生計,男子守在家中照顧孩子收拾家務,一家之主自然該是女子。在當世人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任何不對。
經過大片農田,又過一片開闊地,大片整齊的建築映入眼簾。
和上次來時相比,新城已經大變模樣。成排的木屋鱗次栉比,深挖的溝渠貫通城內。
溝渠引入河水,行走在木屋之間,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
水流交彙,透過石板縫隙,又能給城內帶來幾許清涼。
恰逢一天中最熱的時候,為防止有人中暑,下大夫定下規矩,所有人都要在陰涼處休息,不得在這個時辰幹活。
推着小車的半大孩子在人群中穿行,車上裝有木桶,桶裏是燒開放涼的清水,每人都要喝上一碗。
新城尚未立起城牆,自然沒有城門。
馬車直接行上鋪有石板的寬路,車軸滾動,發出吱嘎聲響。
得知郅玄前來,幾名下大夫立即整理衣冠前來相迎。
“不必多禮。”郅玄從車上下來,讓随行的甲士到一旁休息,只帶上侍人,準備親自在城內走一走。
下大夫自然陪同,沿途之上為郅玄介紹城內規劃,并将郅玄帶往城東,那裏是一片建築群,專為郅玄所建,今後可為公子府。
“此處尚未竣工,要到明歲方能全部建成。公子放心,有熟練的匠人,材料不缺,需要人手不多,不會耽擱秋收。”見郅玄皺眉,猜出他擔憂何事,下大夫立即開口解釋。
“走,進去看看。”郅玄對下大夫颔首,率先邁步走了進去。
事實上,他的确需要一個新的住處。
縣城內的土屋不是太差,卻也稱不上好。最糟糕的是屋頂不高,屋門和窗戶又開得狹小,時常白天就要點燃蠟燭,不然連字都看不清。
“公子請!”
下大夫為郅玄引路,将他帶到一棟完工的房屋前。
房屋整體是木制結構,地基打得很深,牆底是同色的石料,比尋常建築更為美觀牢固。
整座建築采用凹字形結構,最大的屋舍位于當中,兩側是稍小的耳房,房前有石階和木廊,将房屋整體擡高。
踏上石階,迎面是兩扇木門。
門板厚重,表面沒有任何雕刻花紋,只有天然的木質紋理,需要用些力氣才能推開。
屋內房梁挑高,目測超過五米。腳下鋪着木地板,打磨得十分光滑,沒有一根翹起的木刺。
最讓郅玄滿意的是屋內三面開窗,不只通風,還使建築內部十分明亮,即使關上房門也不顯得昏暗。
卧室位于建築最裏側,書房在卧室隔壁,同樣十分寬敞。
在正屋和書房走過一圈,郅玄十分滿意,決定全部完工後就搬進來。
“排屋既成,今歲可遷入。為防野獸,可在外圍立起木牆,擴建時拆除即可。”郅玄道。
建造房屋就是給人住,如今竣工,理應讓屬民遷入,增加些人氣。
新城不會局限如今規模,日後必然要擴建。建造夯土牆費時費力,拆除也麻煩,不如暫時搭建木牆,仿效城寨結構,牆壁高高立起,上方搭建防禦工事,足可以抵擋野獸。就算要建造夯土牆,也要等到來年。畢竟人手就這麽多,秋收和開荒更為重要。
“新城之外可建地堡。”郅玄又提出一個新概念。
“地堡?”
“做預警防禦之用。”
下大夫提出疑問,郅玄仔細同對方解釋。他不知道具體細節,但能提出大概,相當于給對方一個思路。集思廣益,很快就有了具體方案。
“公子智慧!”
地堡的概念讓幾人眼前一亮,這種防禦工事結合烽火臺,在邊城尤其适用。
一名下大夫提議,可在郅、涼、豐三地推廣。尤其是涼地,最常遭遇狄戎侵擾,凡是能禦敵的辦法全都值得一試。
郅玄聽到下大夫們的建議,也認為十分可行。
幾人說得興起,全都席地而坐,商讨出不少有用的細節。
等到談話結束,太陽已經西斜,落日餘晖透過窗和大開的房門撒入室內,不如白天炙熱,卻依舊灼人。
新城內已經飄出飯香,是蒸熟的粟米和熱湯。
郅玄的肚子也開始叫,又交代下大夫幾句,就準備返回縣城。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下大夫們會集中精力完成屬民的遷移事項。無論原籍郅地的屬民還是跟随郅玄遷來的國人庶人,都可在新城內申領房屋。
申請條件十分靈活,唯獨兩項不可缺少,必有其一,要麽開荒畝數達到要求,要麽家中有成丁加入新軍。
開荒尚未開始,想遷居的屬民簽下契約,可以提前住進去。
契約規定,開荒達到一定規模,并在五年後定時交稅,交滿十年,房屋即歸其所有。若是在規定時間內完不成,将酌情進行處理。
出于不可抗力因素,如天災影響,可以适當寬容。若是本人懶惰不願開荒種田,則會加以處罰,嚴重的會收回房屋。
加入新軍的成丁不限男女,國人為甲士,庶人充卒伍,都會嚴格登記造冊。
以上兩項之外,還能以畜牧、伐木、捕獵等多種方式獲得遷入新屋的資格、
事情一經公布,絕大多數人都能接受,個別卻口出抱怨。
“明明是我等建的屋子,如今卻要諸多條件才能住?說什麽公子玄仁厚,都是虛話!”
不滿的聲音出現,附和者竟也不少。
郅玄知道後,沒有命人壓制,而是任其發展,打算看一看,究竟會有多少人跳出來。
“公子,當真不管?西都城送糧的隊伍不日将到,仆恐有人借機生事。”府令擔憂道。
“無妨。”郅玄搖頭道,“讓人盯着即可。城內有甲士,也有數百卒伍,生不出亂子。”
在決定收緊手腕時,郅玄就料到會有這一天。
和他預期中相比,如今的聲浪還很小,完全不夠看。他很想知道究竟會有多少人跳出來,其中是否有西都城的釘子。就算沒有釘子推波助瀾,這樣的情況也不可避免。早一天揭開蓋子,也好早一天解決。
歸根結底,封地要發展,不可能長期吃大鍋飯。
府令雖然擔憂,但見郅玄胸有成竹,就沒有繼續再勸,很快下去安排人手,盯緊鬧得最兇的一群人。
接下來的事态發展如郅玄所料,卻也有所不同。
一群人連番抱怨,四處挑撥,的确有部分人被鼓動,隐隐對郅玄生出不滿。
沒等這種不滿形成規模,邑大夫和村老突然出手,将跳得最高的一群人全都揪出來,當着所有人的面,開始了一場原始版的公審大會。
“這事有先例嗎?”郅玄聽到消息,不由得詫異。
“回公子,以往都是各村老主持,專門處理村中事務。如這般規模,仆也是首次見到。”府令說道。
這些邑大夫和村老平時不顯,在某些時候,他們出面卻比縣大夫更管用。
在郅玄和府令說話時,十多名邑大夫和村老已經登上臨時搭建的土臺。在他們身後,三十多人被拽到臺上,全都是連日來煽風點火,挑起衆人對郅玄不滿的罪魁禍首。
“靜!”
一名邑大夫走到臺前,示意衆人肅靜。
待臺下的聲音小一些,在場的邑大夫和村老一個接一個開口,逐次道出郅玄的功績以及他就封至今給郅地帶來的變化。
“公子玄乃天顧之人,你等這般诋毀公子,不怕上天降罪嗎!”一名村老厲聲道。
被抓的三十多人明顯一愣,大部分面現懼色,顯然是想起關于郅玄的種種傳聞。
個別仍是冥頑不靈,竟然高聲叫嚷:“公子玄不仁,難道不許說,還要堵住人口嗎?”
“住口!”
邑大夫和村老皆怒不可遏。
“公子玄不仁?虧你也能說得出口!”一名村老怒發沖冠,上前一腳踹在男人身上,“我觀你并非出身郅地,想必是原在西都城。我且問你,在跟随公子玄之前,你一年能吃幾頓飽飯?可曾頓頓有粟飯,隔三差五能吃到肉?!”
村老的話擲地有聲,一瞬間,将所有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這是兩回事!”男人梗着脖子,繼續強詞奪理,“我蓋房,公子玄本就該管飯,更該給我粟!”
村老氣狠了,狠狠朝他啐了一口,大罵道:“人心不足的東西!你給旁人幹活,誰會給你兩頓飯,頓頓吃飽不說,還會另外給你粟?你給別人建屋,屋何時就成了你的?公子玄寬厚,喂飽了你的肚子,也養大的你的貪心。不知感恩,狼心狗行,不配為人!”
村老的一番話是在罵男人,也點醒了衆人,不少人面露羞愧。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們給公子玄幹活,後者給他們兩頓飽飯,還給他們粟,本就超出尋常。他們是何時變得心不足,竟然還奢望更多?
正如村老所言,給別人蓋屋,已經得了報酬。因為貪心不滿足,就要将別人的房子占為己有,還覺得理所當然?
簡直是豈有此理!
想明白之後,不少人覺得羞愧,羞愧之後就是憤怒。怒視被押到臺上的一群人,揮舞着拳頭大聲痛罵:“污蔑公子名聲,當誅!”
未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臺上的三十多人都開始懼怕。之前強詞奪理的男人也面色慘白,在罵聲中全身顫抖差點失禁。
群情激憤,若不是邑大夫和村老阻攔,這群人當場就會被撕得粉碎。
最後由邑大夫和村老做主,禀報郅玄之後,将這些人全都吊起來,吊足三日不給食水,放下來就去做苦力,讓他們牢牢記住教訓。
經過這次事件,想要搞事的人全都偃旗息鼓,唯恐自己也被發現吊起來。
郅玄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
事情結束得雖快,也讓他拔出不少釘子,将封地清理一遍,日後能放心許多。
很快,郅玄的注意力就轉移到另一件事上。
西都城送糧的隊伍距離郅地越來越近,據範緒和粟虎的來信,密氏兄弟八成會借機生事。
遠離西都城,不意味着遠離危險。
郅玄有預感,這次事情絕對不小,要是處理不好,對他必然是一個沉重打擊。不想數月努力功虧一篑,他必須謹慎應對,不能有絲毫馬虎大意,更不能有半分輕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