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舊燈塔(十二)
謝竹陷入到了溫暖的懷抱中。
戚瀾将他抱得很緊, 緊到有些令人發疼的地步。
可是這種疼痛反而給了謝竹自己還活着的實感,他覺得好舒服。
他閉了閉眼,有那麽一瞬間簡直想就這樣睡過去。
但是還不行。
他努力撐着眼皮, 喃喃道:“……我要去醫院。”
戚瀾的嗓音低啞到了極致:“我帶你去。”
“……不用這麽麻煩的。”謝竹低聲說。
戚瀾反問:“你現在這幅樣子還怎麽自己跑出去?”
“……”謝竹垂下了眼,“不可能次次生病都剛好有人在我身邊, 我總要自己學會處理這些問題。”
他往後的人生還有漫長的幾十年。
這句話一出,戚瀾簡直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被捏碎了。
他将謝竹抱得更緊,緊到謝竹都能清晰感受到他內心的波動。
“從今以後,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戚瀾緩緩地啞聲說道,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話音落地,謝竹驀地睜大了眼。
他的額頭抵着戚瀾的肩膀, 無聲的幾秒鐘,水光充盈了他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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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喃喃道:“戚瀾, 你在說什麽啊。”
“你聽不懂嗎?”戚瀾低下頭,在他耳邊說道,“小竹子, 你還沒有男朋友吧?”
謝竹渾身發起抖來。
他的頭腦徹底清醒。
他擡起頭, 大睜着雙眼看着戚瀾, 水光卻模糊了他的視線。
戚瀾的臉上沒有絲毫開玩笑的神色。
這個總是吊兒郎當的人,這一刻以他最為鄭重的面容, 最為鄭重的語氣,對他說道:“原本我今天想約你出來, 就是為了說這件事情。”
“我喜歡你——我是認真的,小竹子, 我覺得我應該暗戀你很久了, 只是我自己一直沒有意識到。”
“之前那六年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麽一聲不吭就消失了, 我沒辦法就這樣接受這個結果,”戚瀾低聲說道,“你知道嗎,大二那一年五一,和大三那年的寒假,我都來找過你。”
謝竹愣了愣,随即面露愕然。
“但是那兩次,我在你們樓下等了一整天都沒有把你和你爸媽等回來,”戚瀾扯了扯唇角,“很可笑吧,我一直覺得直接找上門的行為很唐突,猶豫了很久選了這麽兩個日子,結果沒有一次碰上你們,我還以為你們早就搬家了。”
謝竹的眼淚掉了下來。
他低下頭。
過了好一會兒,才哽咽道:“……大二那年五一我沒回家,我爸媽去我學校找我了。大三那年寒假,他們……”
戚瀾緊握住他的手,低聲哄道:“不用現在說,等你能說的時候再說給我聽,好嗎?”
謝竹的頭腦又重新開始暈眩。
他吸了吸鼻子,遲鈍地點了點頭。
而戚瀾沉默了幾秒,終究還是把那句話說出了口:“小竹子,我喜歡你,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做你的男朋友。”
“當然,你不願意也沒關系,”他輕聲說,“能夠以朋友的身份呆在你身邊也是可以的。”
“就算是做朋友,我也願意一輩子陪着你。”
如此說着的戚瀾,頓了頓,表現出了他身上從未有過的窘迫和渴切。
他別開眼,難為情地補充了句:“……但我還是希望能做你的男朋友。”
“我想每天都能和你在一起,”戚瀾回轉過視線,凝視着他,輕聲道,“做你的男朋友,也做你的家人。”
謝竹呆了好久。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還在做夢,不然怎麽可能會有這種好事。
他暗戀了這麽久的戚瀾,怎麽會跑來主動跟他表白呢?
然而因為生病而疼痛的身體告訴他一切都是真實的。
內心的酸脹告訴他一切都是真實的。
戚瀾緊握住他的那只手,也告訴他一切都是真實的。
就在剛剛,他收到了戚瀾的告白。
謝竹的大腦一片空白。
片刻後,戚瀾沒忍住,低下頭來瞧他。
他沒能看到謝竹的表情。
但是他能看到,一滴滴水珠就這麽往下墜去。
低着頭的謝竹,啞聲喃喃道:“……糖吃太多了,就會再也吃不了苦的……”
“……戚瀾,你在喂糖給我之前,一定要想清楚……”
戚瀾一怔,随即內心震顫,喉結滾動。
胸口湧起各種複雜的情緒,他伸出手,擡起謝竹的臉,問:“小竹子,對你來說,我是糖嗎?”
謝竹的眼淚不斷掉下來。
他抽噎着,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戚瀾牽動唇角,終于笑了。
他抵住了謝竹的額頭,輕聲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我是你的糖啊。”
“那你可以放心吃一輩子,因為我不會再讓你吃苦的,”戚瀾笑着,低啞地說道,“你倒是得小心,別一不留神被我甜蛀牙了。”
謝竹哭得打了個嗝。
他終于有力氣又哭又笑地罵出一句:“戚瀾,你還要不要臉。”
天再次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被戚瀾停放在單元樓下的自行車終于還是沾上了雨水。
戚瀾将自行車暫時挪進了單元樓裏頭,随後打着傘,擁着換好了衣服,燒得兩頰通紅的謝竹走出了偏門,上了前來接他們的出租車。
開往醫院的路上,謝竹昏昏欲睡,好幾次捂着胃,露出了難受的表情。
戚瀾見狀,緊鎖着眉頭,将他摟過來,動作輕柔地替他揉着。
謝竹靠在他的肩上,這種親昵的姿勢讓他有些難為情,可是這種依偎着的溫暖又傳遞給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這種安全感浸入了他的渾身上下,令那些侵襲他的疼痛與難受,褪去了不少。
謝竹覺得,戚瀾大概不僅是他的糖,還是他的藥。
但這種話,他決定等他舒服一點了,再找機會悄悄告訴戚瀾。
進了醫院急診大廳,在戚瀾的奔赴下,謝竹很快就挂上了鹽水。
謝竹一整天沒吃東西,空腹挂鹽水也不太好,就算可能還會吐,多少也得吃一點。
于是等到謝竹在輸液區坐下了,戚瀾又立刻去外頭買了粥回來。
一通忙活好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多。
戚瀾扔掉垃圾,走回來後用手貼了貼謝竹的額頭,問他:“感覺好點了嗎?”
謝竹點點頭,看着戚瀾重新在自己身邊坐下。
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這種有些發呆似的視線讓戚瀾笑了,他捏了捏謝竹的臉頰,笑問:“還沒回神呢?怎麽,第一天談戀愛啊?”
“……”謝竹小聲道,“就是第一天談啊。”
戚瀾一愣:“你之前也沒有談過戀愛?”
謝竹紅了臉,有些別扭地說:“……我一直都只喜歡你啊,跟誰去談?”
戚瀾:“……”
他有些錯愕,随後他擡起手掩住唇,也不知道是不敢置信還是激動,耳朵跟着紅了。
他視線轉了轉,又回過來,輕咳一聲,假裝鎮定地問:“……也是從高中的時候起?”
謝竹被他弄得也不好意思極了,可是戚瀾都主動跟他表白了,他也沒道理自己藏着掖着。
謝竹看向另一邊,小聲道:“……從高二開始吧。”
竟然這麽早!
戚瀾差點嗆出來。
可很快,他又飛快地含糊說了句:“……我也差不多。”
仔細想想,高二那會兒他就會因為看到謝竹和其他人走得近而感到不爽了。
……怎麽想都是吃醋吧。
兩人一個看左邊,一個看右邊,耳朵都紅得透透的,旖旎的氣氛在不斷發酵。
謝竹覺得自己這會兒頭腦發暈,心跳飛快,這肯定是被戚瀾甜暈的,不是被燒的。
他抿了抿唇,又悄悄回過頭,試探地問:“那你剛才下午在群裏說你有喜歡的人……”
“當然是你啊!”戚瀾立刻回過頭來自我澄清,等說完,他才回過神,又輕咳一聲,“原來你看到了?”
謝竹紅着臉點點頭。
看他這副模樣,戚瀾也跟着更加不好意思起來。
兩人一個賽一個的臉紅,一個賽一個的坐立難安。
要不是怕別人投來怪異的視線,戚瀾都想脫件衣服散散熱了。
這種又甜蜜又尴尬的氣氛持續了沒一會兒,謝竹率先輕聲笑了出來。
他一笑,戚瀾僵了僵。
他以為謝竹在取笑他在群裏的豪言壯語,懊惱道:“你笑什麽?”
謝竹笑個不停:“笑我剛才看到你那句話,還難過地覺得快死過去了,結果你說的那個人竟然是我……”
謝竹這句話一出,戚瀾頓了頓。
他沉默地看着謝竹。
他沒辦法想象謝竹是怎麽笑着說出這句話的。
如果兩人立場互轉,這個時候他就算不會正兒八經地生氣,應該也很難笑出來。
戚瀾慢慢收緊雙手,啞聲道:“你——”
謝竹彎着唇,溫聲說道:“沒事啦,畢竟我也不是暗戀你一天兩天……其實你應該已經猜到我當初為什麽在換了手機號之後沒跟你們聯系了吧?”
謝竹低頭撥弄着自己的衣擺,輕聲細語陳述着那一段時間他遇到的事情,他的一切心理變化。
“……高中那會兒我剛剛發現自己喜歡上你之後,有一段時間挺慌的,我不敢跟任何人說,又覺得很混亂,你應該記得吧,那段時間我一直躲着你。”謝竹看向戚瀾,笑着問。
“……嗯。”戚瀾心情複雜地低聲應道。
“後來是張老師最先發現我的不對勁的,嗯,怎麽說呢,學會跟張老師傾訴也花了我不少時間,但是張老師的開導讓我好了不少,我接受了我喜歡你,或者說我喜歡男人這件事情。”
謝竹低頭笑着說:“而且那會兒不是全班人都知道你爸媽不準你早戀嘛,你自己也說對談戀愛沒興趣,所以那時候我可以很放心地暗戀你,不用擔心哪天你會突然和哪個女生在一起。那之後的兩年……我其實過得挺開心的。”
他擡起頭,對戚瀾淺笑着說:“真的,我一直覺得我能和你在一個班,能和你認識,真的太好了。”
戚瀾凝視着他,啞聲道:“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挺煩我的,我老是惹你生氣。”
“那些都不是真的生氣啊,”謝竹失笑,頓了頓,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其實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是很開心的。”
他回過頭去,抿了抿唇,又慢吞吞道:“但是我們大學不是考去不同的城市了嗎?”
戚瀾沉默。
沉默片刻,他伸手捋了捋發,低聲道:“……我那個時候沒想那麽多。”
“我知道,我也是啊,”謝竹苦笑,“等到進入暑假了,才意識到……”
他們的高中三年,徹底結束了。
班裏所有同學都将會各自奔赴不同的未來,他們兩人也是。
沒有了每天都必須趕赴高中母校的必要,沒有了每天沒完沒了的作業的牽絆,沒有了那些所謂的第二課堂,暑期實踐。
他們之間,到底還剩什麽?
謝竹對戚瀾餘留下的,是難以啓齒的愛戀。
而戚瀾對他呢?
每每思及此,謝竹就難以撥出那通電話。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麽借口去見戚瀾。
此時此刻,戚瀾聽着謝竹說的話,陷入了沉默。
那個暑假的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于是那一個漫長的炎炎夏日,他們兩人就這麽在那陣陣蟬鳴中,在暗暗的苦惱與躊躇中,消磨掉了。
謝竹繼續述說着。
後來高考成績出來,另一個班某個男生是同性戀的消息,也迅速在年級裏傳開。
謝竹感到驚慌的同時,偶然間又聽說校花要找戚瀾表白。
戚瀾聽到這裏,愣了愣:“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謝竹也愣住了:“啊,當時大家私底下都在說……”
戚瀾的臉色不太好看:“何婷雨是來找過我,但她是來問我要老趙聯系方式的,他們兩人到現在都還在談着——”
說到這,戚瀾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低低罵了句髒話:“……你們都不知道,他們兩個大學的時候讀2+2一起出國了。”
謝竹有些震驚,何婷雨就是校花,而老趙是戚瀾的好兄弟之一,他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
等到默默消化了這一則八卦,謝竹看着戚瀾在那裏兀自懊惱的模樣,抿唇無奈地笑了笑。
“反正……就是各種因素相加吧,”謝竹低着頭說,“我不敢跟你表白,也做不到看着你和別的人談戀愛,我本來以為再長大一點,我就能更好地應對這種事情。”
戚瀾動了動,無聲地看着他。
“但我其實根本沒什麽長進……就算是到了現在,對你的事情我還是會容易胡思亂想,我……”
他一直在默默揪着衣擺的手被握住。
謝竹擡起頭。
戚瀾笑了笑,輕聲問:“小豬豬,你到底有多喜歡我啊?”
一瞬間,謝竹顫了顫,覺得自己又被擊中了。
這個人從未傷害過他。
他因為膽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縮,而面對着他們之間那遙遠的距離,這個人大步大步地,毫不猶豫地獨自走了過來,走到了他的面前,還捧着他的臉溫柔地告訴他,沒關系,他都明白。
可這個世界上哪有讓人單方面付出的道理呢?
謝竹一時間情難自已。
他再次哽咽起來。
戚瀾被吓了跳,連忙給他擦着眼淚,又苦笑不得:“怎麽又哭成這樣了?”
“對不起,”謝竹掉着眼淚,坦誠道,“我真的很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的,戚瀾。”
這直白到徹底的表白讓戚瀾的心髒都差點停跳。
他的喉結滾動了下,幾乎已經形容不出來自己是什麽心情。
見謝竹的眼淚根本擦不完,和不要錢似的往下掉,他只能把謝竹抱過來,喃喃道:“小豬豬,你知道我對你是什麽樣的吧?”
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戚瀾可以毫不猶豫地說一句,他對謝竹真的是當寶貝看待。
順着他,寵着他,守護着他。
雖然這中間六年,他不小心把謝竹給弄丢掉了,可是那種心情,卻從未變過。
所以——
“別哭了,好不好?”他一下一下撫摸着謝竹的腦袋,無奈地笑着說,“雖然聽起來可能會有點肉麻,但是我真的會心疼。”
謝竹抓皺了戚瀾的衣服。
他閉了閉眼,吸了吸鼻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
外頭的雨不停地下着。
随着夜色越來越濃,輸液室裏的人也越來越少。
只有角落裏,兩個男生依偎在一起,輕聲絮語。
“……大二的時候,我被我爸媽發現我喜歡男人了。那天我和朋友去了gay吧,第一次試着穿了女裝。”
“……你竟然還敢一個人跑去gay吧。”戚瀾語氣有點酸溜溜的。
“說了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呀。”
“你竟然敢跟其他男人一起去gay吧。”戚瀾磨起了牙。
謝竹笑出了聲,蹭了蹭他的肩頭:“你別吃這種醋啊。”
“那個人竟然還讓你穿女裝。”戚瀾一臉不甘心。
“是我自己想試的啦,”謝竹頓了頓,說,“……那個時候可能想着,如果我是一個女生就好了,如果是女生的話,我就……”
謝竹沒有說下去。
戚瀾看了他一眼,說道:“小豬豬,我事先聲明,我很想看你穿女裝,但這絕對不是把你當女生的意思,應該說你是個男生,穿上女裝才會更讓我興奮——”
謝竹被他說的話狠狠吓了跳,回過神後,他紅着臉,難為情地屈肘捅了他一下,又瞄了瞄四周,示意他這種羞恥的話不要說得這麽大聲。
戚瀾揉了揉自己的腰側,臉上卻沒點疼的表情,反而笑得很不要臉。
他摸摸謝竹的腦袋,又問:“……後來呢?”
“……後來和我爸媽吵架了嘛,”謝竹靠在椅背上,喃喃道,“吵了蠻久的,有半年時間,後來就和好了。”
“我不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有沒有人信,但是我真的從來沒有因為那半年的争吵怨恨過他們,”謝竹擡起頭,看着醫院的天花板發呆,“沒辦法呀,喜歡男人這件事情,當初連我自己都花了很久才接受,更別說我爸媽了,所以他們最後能選擇理解我,我就已經覺得很高興了。”
“我覺得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以後會不會真的和男人談戀愛,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始終喜歡你。沒辦法和你在一起,我可能會到老都很遺憾吧,但是只要能和我爸爸媽媽好好活到老,我覺得我的人生肯定也就圓滿了。”
說到這裏,謝竹沉默了很久。
戚瀾沒有去驚擾他,只是長久地凝視着他。
直到謝竹動了動。
他回過頭來,笑得和哭一樣悲傷:“但是人生就是有各種各樣的意外啊。”
“是車禍。肇事司機不是酒駕也不是報複社會,而是突發心髒病,過去體檢時都沒有檢查到心髒有什麽問題,可是意外就是突然發生了。”
“這種原因,我甚至都沒辦法去怨恨那個人。”
“然後……”謝竹說着說着,又陷入到了出神當中,“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又沉默了許久。
“……我不是沒有朋友,雖然因為性向和我自己性格的問題,真正的好朋友很少,但那幾個朋友對我都很好,他們跟我說過好多次,有任何困難都要和他們說,但是……”
但是有些位置空了,就是永遠地空了。
烏羊、聞涼、宋笙,他們都願意對他伸出手,然而謝竹能依靠他們一次,兩次,三次,可他也在內心問自己,他難道還能依靠他們一輩子嗎?
誠然,就算他爸媽還活着,他也并不是說要依靠兩老而活。
他渴求的那種依靠感,是任何東西都取代不了的,融入骨血中的,心靈上的依靠。
是不論他離家多遠,回家多晚,都有人會在家裏等待他,迎接他的那種依靠。
是家啊。
朋友很重要,家人也很重要。
可他的家人,卻永遠都沒有了。
當意識到這一點,當每天必須面對着那間空蕩蕩的房子時,謝竹不禁變得日複一日地想念他的爸爸媽媽,他開始幻想死亡,也開始畏懼死亡,陷入到了非常矛盾,也非常扭曲的泥沼當中。
“……我曾經很沒骨氣地想過,與其這樣活下去,不如跟我爸媽一起。”
注意到戚瀾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也很凝重,謝竹握住他的手,笑了笑道:“不用這種表情啦,我根本不敢死……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敢做胃鏡,不敢打麻藥嗎?”
謝竹就這麽慢慢說起了小學時候發生的一件事。
“上小學的時候,我們學校裏養了只小狗。”
“我到現在都記得,有一天那只小狗被送去寵物醫院做絕育,結果就這麽簡單的一場小手術,那只小狗也沒能從手術臺上下來。”
謝竹垂眸說:“後來老師們說,應該是術前檢查沒有做,風險沒被篩除掉,小狗是因為麻醉死亡的。”
“是個意外,而且學校老師們以前沒有養寵物的經驗,也是後來才意識到那家寵物醫院不正規。這種小寵物醫院,肯定不能和我們這些給人看病的三甲醫院相提并論,但我總是忍不住地想……”
謝竹仿佛在望着虛空處:“我想着那只小狗,想象着如果哪天我躺上手術臺,在麻醉的那一瞬間像是死去一樣睡着了……如果我也沒能下手術臺,是不是就會這樣,在沒有人知道的時候,就真的死掉了呢?”
“第一個接到消息的會是誰?替我處理喪事的又會是誰?大概會是羊羊他們吧,但就連這樣,我都覺得好像麻煩他們了。”謝竹想着這個問題,竟然笑了出來。
“謝竹。”戚瀾低低叫了聲他的名字。
“生命真的好脆弱啊,”頓了頓,謝竹繼續喃喃自語,“爸爸媽媽去世後,我開始失眠,不知道是不是失眠太久,身體負荷不了,心髒也變得不太好。”
“有幾次心跳很快,渾身冒冷汗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好像快死了,然後我又開始想,如果我真的死在了家裏,是不是直到屍體腐爛發臭,才會被人發現……”
“謝竹!”戚瀾将他的臉掰了過去。
他好像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緒,黑眸卻陣陣都是波瀾。
謝竹望着他,喉結滾動,嗓音幹澀:“羊羊當初問我這樣一個人生活會不會寂寞,我否認了。”
“——但其實我撒了謊。”
謝竹低聲道:“戚瀾,我好寂寞啊。”
聽到這句話,一瞬間,戚瀾的眼中似乎也有什麽徹底崩塌。
“以前和爸爸媽媽吵架的時候,我還動過念頭,想着要不要試着搬出去住,那時候覺得一個人出去住也沒什麽,大家不都這樣嗎?”
謝竹扯了扯唇角:“可現在想想,好天真。”
“那時候就是因為心裏非常清楚,家裏永遠會有人等着我,所以才能這麽天真地以為,自己一個人生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可實際上,一個人活着,真的好難過。”
謝竹的聲音低了下去。
“難過得都快死掉了。”
他閉上眼,垂下頭。
戚瀾抱住他。
“以後還會有人在家裏等着你的。”
他一遍一遍地摸着謝竹的腦袋,啞聲說着。
“我會在家裏等着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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