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舊燈塔(十三)
戚瀾讓謝竹和他做了一個約定。
不管是家人還是朋友, 以後需要幫助的時候,一定要對他們說出來。
這番話,其實宋笙也對謝竹說過。
只是這一次, 戚瀾說得更加鄭重,也更加明白。
人生來就是群居動物, 沒必要逼迫自己獨立生活,更何況,很多願望, 很多需求能不能實現, 最終只有大聲說出來, 說給別人聽了,才能知道。
戚瀾問, 如果你那幾個朋友知道你傻傻地在腦袋裏思考那些事情,你覺得他們會怎麽想?
謝竹默然。
下一秒, 不遠處傳來了烏羊的聲音:“靠,他們在那邊!”
謝竹被驚醒。
他錯愕地擡起頭,竟看到烏羊出現在輸液室的門口, 朝這邊跑了過來, 宋笙和聞涼跟在他後頭。
“羊羊, 笙哥,聞哥……你們怎麽來了?”謝竹有點懵。
戚瀾揉了揉他的腦袋, 道:“出去買粥的時候我不是忘了把你的手機拿出來給你?你的朋友打電話過來,是我接的, 剛才忘了和你說。”
謝竹這才想起,出發來醫院之前, 是戚瀾去他屋裏幫忙拿了手機, 之後他的手機就一直揣在了戚瀾的兜裏。
他們在這邊說着, 烏羊跑到近前,停下後微妙地上下打量了戚瀾一番,又仔細看了看謝竹的臉色,喘着氣道:“我剛才打電話想問你今天來不來酒吧,結果是你朋友接的電話,說你發燒來醫院了,我不放心就來看看,笙哥和涼涼剛好也在,就一起開車過來了……竹子你臉色也太差了吧?你的胃到底怎麽回事,醫生沒讓你去做個胃鏡看看嗎?”
烏羊噼裏啪啦一通說,聞涼和宋笙走過來,同樣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下戚瀾,朝他颔了颔首。
聞涼關心道:“還燒着嗎?現在還難不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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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過來貼了貼謝竹的額頭,放心了點:“好像已經不怎麽燒了。”
宋笙則看着謝竹,溫聲問了句:“什麽時候開始燒起來的?”
“……”謝竹一僵,立刻低下了頭去。
這幅愧疚不安的模樣讓宋笙嘆了口氣。
聞涼和烏羊頓時也明白了。
烏羊豎起眉毛:“那怎麽拖到現在才來醫院?竹子你不會是自己爬不起來又不好意思麻煩我們吧?咱們都認識多久了你還來這套?!”
謝竹顯而易見地忐忑起來:“對不起,羊羊,我……”
戚瀾攬住了他的肩膀,眯眼看向烏羊,提醒的意味很明顯。
他把謝竹生病的事情告訴他們可不是為了讓謝竹再來挨頓訓的。
注意到戚瀾的視線,烏羊也立刻瞪了回去。
他就說竹子的手機怎麽會到一個陌生男人手裏,結果剛才一看到這家夥,他就想起來這不是那天他們在桌游館碰到的那個竹子的高中暗戀對象麽?
……啧,手都搭到肩膀上去了,這家夥速度還挺快啊!
烏羊與戚瀾兩人的視線交鋒明明白白。
謝竹變得更加手足無措,尴尬不已,宋笙無奈地搖搖頭,叫了聲“羊羊”,烏羊才哼了聲,不情不願地收回視線。
宋笙轉向謝竹,他的語氣始終很溫柔,但這次也很嚴肅。
“小竹,以後不能再這樣了,好嗎?”
謝竹顫了顫,啞聲道:“……嗯。”
“羊羊現在實習期經常要加班,可能沒法抽身,但我和聞涼總有時間過來,不要因為不好意思麻煩我們,就不肯開口。”
烏羊立刻反駁:“我也可以跟領導請假過來啊,工作哪有朋友重要!”
謝竹的眼眶又酸了起來。
他重重點了點頭,吸了吸鼻子,應道:“……嗯,對不起。”
“不要對我們說對不起,”宋笙頓了頓,道,“你爸爸媽媽才是最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人。”
這句話一出,謝竹收緊了雙手,眼淚再次掉了下來。
類似的話語,宋笙其實有意無意和他說過很多次。
但好像直到今天,謝竹才清醒地意識到,這句話到底飽含着多大的重量。
戚瀾給他擦眼淚,心中五味雜陳。
他屈指刮了下謝竹的鼻子,輕聲地戲谑道:“怎麽六年不見,變成一個小哭包了?”
謝竹哭得打着嗝,為自己申訴:“爸媽去世後,我、我就沒哭過了,今天、今天我也不知道怎麽——”
見他淚珠子不要錢似的往下掉,烏羊連忙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剛才是我太兇了,但我也不是在兇你啦,我是擔心你啊……”
烏羊一臉糾結,絞盡腦汁想着要怎麽哄,這可真不是他的強項啊。
聞涼伸手揉了揉謝竹的腦袋,也跟着溫柔地哄道:“因為今天小竹生病了,身體太難受了,所以才會這麽想哭的,對不對?”
哄小孩一般的哄法,卻哄得謝竹連連點頭,破涕而笑。
看他笑了,一群人交換眼神,便也笑了起來。
……
那之後,他們就這麽在輸液室裏陪着謝竹。
你一句我一句的,在溫馨的氣氛裏,那三瓶吊瓶竟也很快就挂完。
晚上九點,小雨早已停歇。
一行人走出醫院。
見謝竹和戚瀾走在一道,聞涼細心地問了句:“你們兩個……”
戚瀾立刻說:“我會把他送回家,今晚會留在那邊照顧他。”
他生得英俊清朗,說起話來也鄭重誠懇,看他今天對待謝竹時全程那種小心守護的模樣,聞涼和宋笙多少放了心。
烏羊小聲嘟哝了句:“我也可以過去照顧竹子……”
聞涼屈指扣了下他的腦袋:“別過去當電燈泡。”
烏羊:“……@#¥%#&!”
謝竹:“!”
他縮了縮脖子,漲紅了臉,被聞涼那句話搞得有點難為情。
那張病了一晚上的臉終于出現了健康的血色,聞涼和宋笙相視而笑。
“好了,那就早點回去休息吧,”聞涼笑着對謝竹說,“等到病好了再來酒吧玩,我們等着你,好嗎?”
謝竹彎起唇。
他點了點頭,語氣乖乖地說道:“……謝謝你們,聞哥,笙哥,羊羊。”
“謝什麽,小竹,其實朋友也是家人,”聞涼意有所指地說着,調侃道,“當然我們現在沒辦法住一塊兒,要是想要趕到你的身邊,總還得花上一點路上的時間,但是我們三個一定都會過去的。”
在謝竹微顫的眸色中,聞涼輕笑道:“等到老了,我們還可以進同一家養老院一起生活,那時候,不就更像一家人了?”
謝竹一愣:“養老院?”
他不知道聞涼怎麽突然提起這一茬。
說起這事,烏羊也笑了起來:“對了,竹子你今天沒來酒吧還不知道,我們說起以後老了一起進敬老院,涼涼說他以後一定要挑一家風景好的,我說我要吃得好的……”
聞涼瞟瞟他:“吃的不會差很多,風景差得可就多了。”
烏羊:“那是涼涼你味覺不夠靈敏才覺得吃得差不多……”
聞涼覺得好笑:“我的味覺不夠靈敏?羊羊,你真是……”
“……”
鬥嘴聲和輕笑聲與夜風纏繞在一起,仿佛變成了一種溫柔的,舒人心脾的曲調。
戚瀾聽着烏羊和聞涼在那頭你來我往,笑了笑,轉過頭看向謝竹。
他撩了撩謝竹那被風吹亂的碎發,垂下手臂,牽住了他的手。
宋笙接起江程打來的電話,一邊笑看着這幅場景,一邊溫柔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快回家了。
謝竹望着這一切,忽然之間覺得,未來好像終于展現出了它的尖尖一角。
那荒蕪的雪地裏,有一處早已存在,卻被他忽視掉了的小雪包。
溫柔的風将小雪包上的積雪輕輕吹落。
露出了底下的,一棵翠嫩嫩的芽苗。
回到家裏時,已經是深夜。
戚瀾給他倒了杯溫水,督促他把藥吃下去之後,拿新買來的體溫計給他量了量。
溫度終于降到了三十八度以下。
還有些低燒,但睡一覺應該就沒什麽大事了。
戚瀾松了口氣,甩了甩溫度計道:“已經很晚了,我來收拾這裏,你快先去刷牙洗臉,早點上床休息。”
說完,他開始理攤了一桌子的藥盒。
謝竹看着這一幕,看着他的背影,總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戚瀾理完了桌子又直起身想去廚房燒壺熱水,卻忽然被扯住了衣角。
他回過頭。
謝竹眼巴巴地望着他,和他對上目光了,又不好意思地挪開了眼。
戚瀾心裏一動,揚起唇,輕笑着地問:“怎麽了?”
“……你晚上睡哪裏?”謝竹小聲問。
戚瀾看他這幅赧然的模樣,心裏止不住地樂。
他努力忍着,不讓自己表現出來,故意說:“這是你家,當然是你讓我睡哪我就睡哪。”
這句壞心眼的話讓謝竹僵了僵。
他立刻縮回了手。
戚瀾優哉游哉地說:“反正現在天氣也不冷,你讓我睡客廳也沒問題。”
謝竹:“…………”
戚瀾裝模作樣往廚房那邊走。
沒一會兒,一小陣旋風從他身後略過。
低低傳來一句咬着牙的:“……等會兒來我房間。”
戚瀾擡起眼,只看到了謝竹那往衛生間竄去的背影,這麽看着,還挺有活力。
戚瀾悶笑起來。
……
等到零點,謝竹卧室的門被輕手輕腳打開。
戚瀾沒有帶換洗衣物過來,身上穿的內褲是謝竹沒有用過的新內褲,型號有點小,穿着有點勒。
謝竹還給戚瀾翻了套睡衣,可是戚瀾沒有穿。
謝竹縮在被窩裏,瞪大眼睛,直楞楞地看着戚瀾那時隔六年,比高中時還要好看不少的體格。
颀長的身軀,紋理分明的線條,一塊一塊的腹肌,還有那讓人想要噴血的人魚線……
戚瀾就這麽态度自然地掀開被子,躺了上來。
謝竹連忙轉過身,往床的邊緣飛快挪去,戚瀾見狀低笑了起來:“小豬豬,我是女生嗎,你還要搞非禮勿視這一套?”
“……你為什麽不穿衣服!”謝竹快羞得不行了。
“內褲還有點彈性,勉強能穿穿,你那套睡衣我要是強行穿上去,估計得直接撐破。”
謝竹聽到戚瀾吊兒郎當的聲音,莫名還能感受到身後襲來的一股熱氣。
明明他才是剛剛還在發燒的那個人,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戚瀾身上的那股熱氣撲得他雞皮疙瘩都一粒粒泛了起來。
……是因為戚瀾經常運動嗎?
是因為經常運動,才會這麽火氣十足嗎?
謝竹咽着口水,腦袋裏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心跳飛快。
而下一秒,他就被扯進了一個懷裏。
謝竹的心髒差點驟停。
戚瀾當然能感受到他身體那一陣的僵硬。
他止不住地笑着,胸膛都在震顫:“怎麽這麽容易害羞?”
謝竹懊惱地在被子底下輕輕踢了他一腳,戚瀾特誇張地倒吸一口氣,謝竹識破他的演技:“你再裝!”
戚瀾笑得要死,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
他收了收手臂,将謝竹抱緊了,輕聲問了句:“明天我把我的東西帶過來?”
謝竹一怔。
他蜷縮了下手指:“……你真打算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嗎?”
戚瀾的額頭抵着他的後腦勺:“我說過我想照顧你,你呢,你願意讓我搬過來嗎?”
房間裏很安靜,安靜到幾乎能清楚聽到兩人的心跳聲。
片刻過後,戚瀾聽到謝竹啞聲說了一句:“……嗯,願意的。”
“不過……不是要你單方面照顧我的意思,”謝竹輕聲說道,“我也會照顧你,就是……單純想和你在一起。”
戚瀾無聲地笑了。
謝竹說完這番讓人不好意思的話,喉結滾動一番,沒忍住,翻了個身,面對戚瀾。
戚瀾側躺在那兒,雙眼含笑,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
謝竹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描畫着戚瀾的眉眼。
“戚瀾,”謝竹喃喃道,“你知道我高中那會兒,夢到過你多少次嗎?”
戚瀾眸色微動。
他低語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謝竹:“嗯。”
“我現在感覺也好像在做夢一樣。”
“我明白,”戚瀾說,“我也和你一樣。”
他們彼此,都是對方年少時的夢。
“那為了讓我們更加體會到現在這一刻是現實,”戚瀾湊近過來,低聲說道,“我們一起來做一件事,好不好?”
謝竹的眼睫微顫。
他悄悄屏住呼吸,閉上了眼。
而戚瀾低沉的尾音,最終消融在了彼此的唇間。
窗外的夜晚,烏雲不知何時散去。
月明星稀。
作者有話要說:
一如既往謝謝大家的霸王票和營養液,明天是最後一章,這篇文的正文內容就正式結束了,後面會有四章番外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