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能看見鬼娃娃
洛白聽到楚予昭這樣問, 便老實回道:“我看到鬼娃娃了。”然後用左手包住右手手指,只露出一點點指尖,對着那鬼娃娃指了下, “就在這兒。他一直都趴在你肩膀上, 上次咱們在湖邊遇到時,他就趴在這兒了。”
楚予昭眼睛眯了眯,問道:“你能看見?”
“能啊。”洛白往他肩上瞥了一眼,“但是太難看了, 我不想看見。”又目光躲閃地轉開視線瞧窗外,加重語氣肯定道:“真的,難看。”
楚予昭的目光變得犀利起來, 将洛白緩緩從頭打量到腳, 問:“這話是誰教你的?”
洛白愣了愣, 嗫嚅道:“沒人教我啊, 他真的很難看的。”
“我問的是誰讓你來朕這兒, 說些能看見鬼娃娃之類的混賬話?”楚予昭聲音變得嚴厲許多, 還擡手拍了下桌子, 那上面的毛筆跳動, 甩了幾滴墨汁在洛白衣擺上。
洛白立即傻眼了。
明明他之前跟去宮外,藏到那座莊子的橫梁上時, 就聽見朕和那個光頭在說鬼娃娃的事,為什麽現在他卻說自己是滿口胡言呢?
難道他們當時說的就不是鬼娃娃?
“沒有誰讓我來朕這兒, 我, 我沒有滿口胡言, 鬼娃娃也不是混賬話。”洛白頓時委屈得不行, 聲音也大了起來。
“若不是有人教你, 難道能看見鬼娃娃這些話你自己還能編出來?”
“不是別人編的, 也不是我教的。他,他還能對我說話呢,說小貓,小貓。”洛白腦子裏更是亂成了一團漿糊,只覺得難過又委屈。
兩名小太監聽到動靜,連忙推開門,門扇發出咣當一聲重響。
“滾出去。”楚予昭正在愠怒中,眼睛依舊盯着洛白,頭也不回地喝道。
兩名小太監忙不疊退出殿,洛白眼眶泛紅地轉身,也提步跟了上去。
他心裏憋着一團火,腳步故意踏得很重,每一腳都發出響聲。
“站住。”楚予昭側頭喝道。
洛白繼續往前,兩只腳高高擡起重重落下,殿內都是他咚咚的腳步聲。
“站住!”楚予昭又喝了一聲,轉頭看着他背影,強壓住怒氣問:“誰讓你走的?”
洛白停下腳步,口氣有些沖地道:“不是朕讓我滾的嗎?”
楚予昭深呼吸兩口,語氣放緩和了一些:“我沒讓你滾。”
“哼。”洛白從鼻子裏嗤了一聲。
楚予昭有些驚愕地擡頭:“你在對朕冷笑?”
“沒有。”
“果然學會撒謊了。”
洛白忍不住頂嘴:“我一直都會撒謊的,不是現在學的。”
“你還覺得很得意?”楚予昭忍耐地道:“你過來,朕問你點話。”
洛白雖然沒繼續往外走,可也站着沒動,給他一個倔倔的背影,那後腰處還插着一根孔雀羽。
楚予昭等了片刻,見洛白也不轉身,就那麽一步步往後倒退,退到了他面前。
“看不出來脾氣還挺大啊。”楚予昭垂眸看着他的後腦勺,“轉過來。”
洛白慢慢轉了身,盯着着楚予昭胸口上的那顆貝扣,眼眶看上去有些紅。
楚予昭怔了怔,怒氣随着這抹紅色散去不少,低聲問:“要哭了?”
“沒有。”
“那眼睛怎麽紅了?”
“我生氣會紅眼睛的,主要是太生氣了,嗯,朕太兇了。”洛白揉了揉眼睛,又讓他看手背,“看,沒有水。”
楚予昭垂着眼簾看他伸到面前的手。那只手骨節很小,手指如春蔥般柔嫩,又看向他的臉,看見那排長翹的睫毛,已經粘成了一簇一簇的,便道:“果然是個撒謊精。”
他聲線本就低沉,這句話更像是從胸腔發出來似的,發出低低的共鳴音。洛白不知怎的心裏一跳,好像就沒有那麽生氣了。
“沒有撒謊。”洛白嘟囔着,又去看自己染上墨汁的衣衫擺,“你不但兇我,還把我衣衫搞成這樣,我已經沒了一件衣衫,元福姨看見了會不開心的。”
楚予昭道:“你好好說實話,一五一十的說清楚,朕會給你新衣衫穿。”
“說什麽啊……”
“就是剛才那些話,是誰教你的?”
“可是,可是。”洛白有些茫然地撓了撓臉,看向他肩頭上的鬼娃娃,“是我自己說的,不是誰教的。”
鬼娃娃一直趴在楚予昭背後,只将兩條胳膊搭在他肩頭上,袖口處露出幾根烏黑色的長指甲。
洛白盯着那幾根指甲,說:“我看到他是個小娃娃,臉蛋子圓圓的,雪白雪白,嘴巴很紅,眼睛黑得像炭圓兒。”
為了說得更詳細些,洛白又繞到楚予昭身側,退後兩步,保持距離地端詳那鬼娃娃。
“他穿了件黑色的衫子,還有件小褂,也是黑色的,上面有紅色的圓團。腳上的鞋子……嗯,上面有綠色的花,不對,草。”
楚予昭本來神情淡淡的,在聽到洛白這些話後,轉頭慢慢看向他,眼神逐漸銳利。
洛白卻沒注意到這些,他還在認真打量那鬼娃娃的穿着,絞盡腦汁作着描述。
一直趴着的鬼娃娃,此時卻直起身,目光空洞地注視着前方,脖子上挂着的那塊玉,被他起身的動作撥到一旁,正面清晰地展現在洛白眼前。
洛白之前看見這塊玉時是在夜裏,哪怕月色再好也沒有瞧得很仔細。現在才發現那玉面上雕刻着繁複的花紋,左上角還有個小豁口。
“……他脖子上戴着一塊玉,上面寫着字兒,四個字,寫的是……”洛白根本不認得那些字,也信口道:“寫着我是塊玉。”
“旁邊還刻着花兒,不對,不是花兒,是桃兒。只是上邊有個豁口,是被老鼠啃缺的吧?”
楚予昭一直怔怔看着他,臉色越來越白,再轉身從筆筒裏抽出支筆,蘸了硯臺裏的殘墨,在那張寫了半幅字的紙上唰唰落筆,空白處便多出了一個圖案。
洛白一邊揉着手腕,一邊忍不住好奇地湊近了看,看見那畫出的形狀後,驚訝問道:“你畫的是那塊玉?你看得見?”
楚予昭筆尖頓了頓,飛快地在那其中寫了四個字:福壽萬年。
洛白眼珠子跟着他的筆尖轉,一個字一個字地胡亂念:“我,是,塊,玉。”
楚予昭又在圖形空白處畫上了一只桃,當筆尖移動到左上方時,卻懸在那裏不動,遲遲未曾落筆。
“你是要畫缺口嗎?就是這兒,就在這裏。”洛白好心地給他提點,“位置沒有錯的。”
楚予昭還是沒有動,下巴到喉結處的線條繃得很緊,若不是筆尖在空中微微輕顫,整個人就像是已經化成了一尊雕像。
安靜中,一滴濃重的墨汁在筆尖緩緩凝結,墜落,啪嗒一聲輕響後,紙上多出了一個小墨團,位置就在畫出來的那塊玉上方,恰似多出來了一個缺口。
“對,就是這個,看,你畫得一模一樣。”洛白驚喜道。
楚予昭沉默地看着畫,半晌後才擱下手裏的筆,墨汁綻開,将那剛畫出的玉染得星星點點。
洛白連忙将筆放回筆筒,又撅起嘴去吹那墨汁,邊吹邊惋惜道:“畫得這麽好,哎呀,哎呀……”
楚予昭沒有阻止他,只定定站着,看上去有幾分失魂落魄。
洛白吹了片刻,可這畫出的玉還是沒法補救,只得放棄了。他察覺到楚予昭一直沒說話,剛站直身看過去,就唬了一跳,往後噔噔倒退了兩步。
一直面無表情的鬼娃娃,臉上浮起層蜘蛛網似的青筋,他狀似痛苦地用手抱着頭,大張着嘴,露出幾顆長長的尖牙,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嘶嘶聲。
本來洛白已經不那麽怕他了,可看到他露出這幅樣子,還是被吓到了。
“怎麽了?”楚予昭發現了洛白的異樣。
“他……他……”洛白将手指放在胸前,指尖朝向他肩頭。
楚予昭神情一凜,追問道:“他怎麽了?”
“他看上去好可怕,他在掐自己的脖子。”洛白見鬼娃娃用手扼住他自己脖子拼命掐,結結巴巴道:“他,他好像要掐死他自己。”
鬼娃娃雙手已經離開了楚予昭的肩,僅用兩條腿環着腰。可那腿也松了力氣,整個人掉了下去,開始在地上翻滾嘶嚎。
洛白覺得自己全身發麻,頭發絲兒都在顫抖,但楚予昭卻依然看不見,也聽不着,只用手握着洛白的肩,追問道:“他看上去怎麽樣?他現在在做什麽?”
“他,他很難受,看上去,看上去全身都在痛那種難受,還,還躺在地上打滾。”洛白結結巴巴地道。
話音剛落,他看見鬼娃娃突然胸膛一挺,身體繃緊得像一張反弓,兩只眼睛似乎要脫出眼眶,就那麽死死盯住屋頂幾息後,從眼前消失不見了。
“他不見了,他不見了。”洛白指着空地對楚予昭說:“他突然不見了。”
楚予昭此時的神情,陰沉得如同罩上了一層黑雲,他松開洛白肩頭,對着門外大喝一聲:“來人。”
一名小太監應聲推門:“陛下。”
“把成壽給朕喚來。”
“是。”
很快,廊外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成公公走進寝殿:“陛下,陛下可是有什麽急事要吩咐奴才去辦?”
楚予昭也不廢話,直接問道:“成壽,蔔清風住在宮裏還是宮外?”
成公公聽到這話,眼睛一亮,提高了聲音回道:“奴才怕宮裏人多眼雜,就将蔔大師安置在城郊的荷清園子,還派人保護着的。”
“你去準備一下,朕現在要去一趟荷清園子。”
“奴才這就去準備。”
門外進來兩名小太監,給楚予昭換上了外出的黑袍,成公公很快就來禀報,說馬車都準備好了。
楚予昭低低地咳嗽了兩聲,擡步往殿門走,等到身影都消失在大門後,洛白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急急追了上去:“朕,你要出宮嗎?帶我去嗎?帶着我去好不好?”
一行人走在長長的曲折通道裏,楚予昭兩手負在身後,聽着洛白的聲聲追問,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他本就身高腿長,每一步都跨得很大,洛白不得不奔跑着才能跟上。
“朕你慢點啊,我跑起來沒事,可姨年紀大了,她,她跑不動啊。”洛白狡猾地帶上了成公公。
“那你就別去。”楚予昭頭也不回地道。
幾名小內侍聽着他們的對話,皆是滿臉震驚,邊跑邊不斷去偷偷瞟洛白。只有成公公面色平靜,眼睛只平視着前方,像是什麽都沒有聽見。
洛白軟下聲音央求:“好哥哥,你就讓我去嘛。”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觸動了楚予昭,沒有絲毫征兆地,他突然就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站在原地。
洛白一個沒收住腳,差點一頭撞到他背上。
洛白去拉楚予昭的衣袖,手指剛搭上那有些厚度的布料,就被楚予昭用兩根手指鉗住,拎高。
“怎麽這麽多廢話?”他側過頭,皺起眉冷冷地問。
“啊……我……”洛白瞧着他冷漠的側臉,突然心裏就有點怯了。他将手指藏在背後,嘴裏嗫嚅道:“我不知道啊,可能,一直都多吧。”
楚予昭提步繼續往前,只是腳步放緩了不少。洛白沒有敢再追上去,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
“走吧,洛公子,陛下這是允了您跟着的意思。”成公公小聲說了句。
洛白看着最前方那道高大的人影,心裏的郁郁一掃而空,笑得眉眼彎彎地追了上去。
乾德宮臺階下站了幾十名黑衣暗衛。經過四井子街遇刺的事情後,這次成公公就把所有暗衛都叫上了。楚予昭也沒說什麽,徑直鑽進了前面那輛馬車。
紅四正要放下簾子,洛白就從他手臂下鑽了過去,一邊往馬車上爬,一邊不好意思地道:“紅四哥哥,還有我呢,我還沒上去。”
成公公着急地喝道:“洛公子,您和我去後面,這是龍架,您坐不得。”
“坐得,坐得。”洛白已經爬到車上,怎麽還肯下去?
紅四飛快地看了眼車廂裏的楚予昭,見他雖然微閉着眼睛,卻沒有出言發對,這意思是允了,便放下車簾子,躍上了車夫位置。
馬車向着宮門前進,随着廣場的石板路面微微搖晃。洛白弓着腰身站在車廂裏,手扶着旁邊的木梁。
楚予昭微閉着眼坐在座位中央。他本就身材高大,加上兩條腿分開,原本寬敞的車廂因此顯出了幾分逼仄,座位兩邊的空餘也沒剩下多少。
洛白上車後,楚予昭并沒有令他坐,也沒有讓出一點位置,甚至後靠在椅背上,像是在開始打瞌睡。
馬車在行進中遇到了個坑,弧度比較大地晃了下,洛白的腦袋磕到旁邊的木質車壁上,撞出砰的一聲。
雖然不怎麽疼,但動靜還挺大。
楚予昭睫毛顫了顫,撩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又阖上了眸。
洛白揉着腦袋,一眼一眼地偷看楚予昭,開始往他身邊挪。然後欠着屁股往那空餘地方坐:“我坐一點點啊,我坐一點點。”
他小心地觀察着楚予昭的臉色,慢慢往下擠。楚予昭額角跳了跳,終于睜開眼冷聲道:“下去。”
“啊?下哪兒去?”洛白屁股已經落到座位上了,兩人的肩膀緊緊貼在一起。
楚予昭側頭看了眼肩膀處,說:“要麽下車,要麽下座位坐在地上。”
洛白才不會下車,他雖然不大痛快,卻也乖乖起身,靠着車廂壁坐了下去。
這馬車裏幹淨堂皇,車廂底鋪着厚厚的長毛地毯,洛白覺得屁股下軟軟的,便将兩條腿舒展伸直,腳尖晃動着對楚予昭得意道:“看,我比你坐在座位上還舒服。”
楚予昭瞥了他一眼,轉開視線,側頭從竹簾縫隙裏看着窗外。
洛白為了證明自己的舒服,幹脆就躺了下去,側身用胳膊支着頭,笑嘻嘻地對楚予昭顯擺:“朕,看我,看我還能躺着……”
楚予昭雖然沒有轉頭看他,眉心卻跳了跳。
“哎呀,好舒服啊,我舒服得都要睡着了。”洛白又閉上眼睛平躺着,兩手交疊放在胸前,故意發出打鼾的聲音。
楚予昭垂下頭,一手環胸,一手揉着眉心,緩緩吐出口長氣。
洛白呼嚕了一陣,将眼睜開一條縫去看楚予昭,發現他居然都沒有豔羨地偷看自己,心裏頓時有些失望。
為了吸引楚予昭的視線,也為了體現此時的愉悅舒适,他開始左右翻身,嘴裏胡亂哼着曲兒。
當再一次翻身朝向楚予昭時,他身體一僵,小曲兒也慢慢斷在了嘴裏。
楚予昭正居高臨下冷冷看着他,那張英俊的臉孔黑沉沉的,顯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不是那麽美妙。
“坐上來。”楚予昭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
洛白為了躲避他娘的藤條,還是很懂得看臉色的,知道這種時候不要頂嘴,也不要倔,就算不知道原因也不要問,乖乖照做便是了。
楚予昭往旁邊欠了欠身,讓出了一小半座位,洛白讪讪地挪到他身旁,規矩地坐下。
楚予昭側頭看他,洛白露出個無辜的詢問神情,楚予昭看了眼兩人緊貼的手臂,輕掀薄唇:“坐過去些。”
洛白屁股欠了欠,往旁邊挪動了半寸,楚予昭又伸出手指抵住他肩頭:“再過去些。”
洛白只得又往旁挪動。
“繼續。”
洛白有些不高興了,撅着嘴道:“繼續繼續繼續,我都貼車壁上了。不和你一起坐了,我還是坐地上吧。”
他說完就要起身,卻被楚予昭喝住:“別動。”
楚予昭閉上眼,眉頭忍耐地擰在一起,緩緩舒出口氣後睜開眼,往旁邊欠身,給洛白讓出了更多的位置。
“坐。”
“哦。”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就每天中午12點更,如果那天休息,會提前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