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看見了什麽?
洛白聽到鬼娃娃出聲, 倏地轉頭看去。但鬼娃娃卻沒有了其他的話,只含混不清地呢喃着,似乎在一直說小貓。
他眼睛平視着前方, 鬼氣森森的樣子和聲音格外瘆人, 但洛白卻從那雙黑洞洞的眼睛裏,看出了幾分茫然。
哎,其實怕什麽啊,這還是個小孩子呢。
“小貓……貓……”
嗷, 是的,這些都是貓,當然我不是。
“小貓, 小貓……”
嗯, 都是貓, 我們可以說其他的嗎?
“小貓……”
洛白耐心地回應, 膽子也大了起來。畢竟一直念着小貓的鬼娃娃, 讓他覺得這好像成了個真娃娃, 不再那麽令人害怕。
——當然, 前提是別去看他的臉。
可就在這時, 鬼娃娃突然停下了念叨,身體開始輕微發顫, 就像剛才被吓着了那般。
洛白狐疑地看着他,正想問問是怎麽回事, 就見他抖動愈加劇烈, 震得身下的樹枝都在嘩嘩作響。
那動靜大得不是被吓得發抖, 倒像是被什麽力量控制住了, 再将他上下震顫搖晃。
野貓們面面相觑, 正在舔爪子的也不動了, 都抓緊了身下的樹幹。
鬼娃娃突然擡手抱着自己頭,嘴裏發出嘶嘶聲,露出了極度痛苦的神情。而他臉上那些蜘蛛網似的青色血管都凸出了皮膚,看上去格外猙獰可怖。
洛白倏地站起身,驚慌地往後退了半步,差點踩中旁邊一只野貓的尾巴。
“嗷!”
你怎麽了?你怎麽了?不要這樣吓人啊。
就在野貓們紛紛想跳下樹時,鬼娃娃的異常反應戛然而止。他頹然低下頭,兩只手臂就無力地垂在身旁。
洛白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麽,就見鬼娃娃又慢慢擡起了頭,和他定定對視着。
那雙眼睛裏不再一片空茫,而是充滿森寒鬼氣,接着又緩緩咧開嘴,露出個詭異可怖的笑。
洛白瞬間就起了層雞皮疙瘩,從腳底麻到了天靈蓋。可還來不及反應,就見鬼娃娃突然張大嘴,露出一排雪亮的尖牙,伸出兩只手對着他撲來。
嘶——
洛白已是魂飛魄散,猛地從樹枝上跳了起來,在空中彈出鋒利的爪子,對着鬼娃娃的臉狠命撓去。
然而這一下卻撓了個空,已撲到面前的鬼娃娃就那麽憑空消失了。
野貓們被鬼娃娃那一撲吓得吱哇亂叫,紛紛從樹上往下滑,有些幹脆就直接往地上跳,四處一片混亂。
洛白剛想跟着一起跑,卻又覺得哪裏不對勁,連忙一聲低吼震住了那些野貓。
別吵吵!
等野貓們安靜下來,洛白抽着鼻子在空中嗅聞。但空氣中只有混雜着泥土的草木清香,沒有鬼娃娃的半分味道。
他居然真的就這樣不見了。
是被我吓跑了嗎?
一定是被我吓跑了。
這下不必費心考慮怎麽處理這個鬼娃娃,洛白大大松了口氣。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将野貓們遣散,又去藏着自己包袱的那棵樹上穿好了衣衫,趕緊回了玉清宮。
雖然被驚吓了一場,但能換得哥哥的安寧,一切都是值得的。至于那只鬼娃娃去了哪兒,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一夜好夢。
洛白在第二天起床時神清氣爽,用完豐盛的早膳後,戴上他的小玉冠,穿上淺藍色的長衫,同色系的雲紋腰帶系出窄窄的腰身,在元福的細細叮囑聲中,款款出了門。
林中陽光灑落,照得他肌膚如雪眼若點漆,路上碰到一名小宮女,他讓到一旁拱手行禮,嘴裏像吃了蜜一樣甜:“漂亮姐姐早。”
小宮女頓時紅了臉,還禮後匆匆往前走,走出一段後又回頭偷看。
卻見他又對着兩名太監照樣行禮:“漂亮姐姐早。”
小宮女跺跺腳,不高興地走了。
洛白今天倒沒有變成豹,反正侍衛也說過,哥哥允許他在宮內四處逛,于是背着手,一路分花拂柳,不緊不慢地走向乾德宮。
只是想起自己那根弄丢的孔雀羽,腳下又拐了彎兒,朝着東園子的孔雀園走去。
等到片刻後回來,後腰上又插了一根孔雀羽。
洛白本來打算只在乾德宮周圍轉下,結果才走到正殿臺階下,就見幾名侍衛,挾着一名哭天搶地的老頭從殿內出來,直接下了臺階,拖着人走向宮門。
洛白看着沒有侍衛把守的殿門,眼睛轉了轉,飛快地上了臺階,跨進了正殿。
正殿裏依舊站滿了文武官員,只是這次沒有誰打架,場面很安靜,個個都抱着笏板,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着。
洛白悄悄站在人群最後方,從人縫裏去看最前方龍椅上的人。當看見冕旒冠珠簾後的那張英俊面孔時,不由一陣心花怒放。
“程昀和李秀明兩位尚書年事已高,朕已經允了他們辭去官職,在家頤養天年。現由劉懷府暫代戶部尚書,吳世昌暫代工部尚書,至于都察院左都禦史和詹事府詹事的空缺,下來後再慢慢商議,拟出合适的人選。”
楚予昭雖然平淡卻極具威嚴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洛白見身旁的人都在專心聽,沒人注意到他,便從無人站立的廊柱後偷偷蹭向前。
楚予昭居高臨下的視線,偶爾會掠過這片,他便立即停步,一動不動地站着,等楚予昭移開目光後繼續往前走。就這樣一步步地,蹭到了最前一排。
這排只站了一人,洛白看過去時,發現那是名熟人,不由心頭一喜,往他那邊挪,壓低聲音打招呼:“王奉。”
楚琫正看着屋頂出神,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轉頭看見洛白後,下意識左右張望了下,也低聲問:“來了?”
“來了。”
兩人簡短打過招呼後,便各自站好。但楚琫可以說是除了元福外,洛白在宮裏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所以他覺得應該還要說幾句才行,便又往他那邊湊。
楚琫察覺到洛白還要和自己說話,也應和地往他那邊側身,用笏板擋住嘴,問:“怎麽了?”
洛白學着他,用手擋嘴問了句:“吃了嗎?”
楚琫怔了下,還是認真回道:“吃過了。”
洛白完成了朋友間的打招呼儀式,滿意地站好不再說話,楚琫也繼續望天出神。
今天的朝堂沒人打架,也沒人吵架,氣氛便很沉悶。一名內侍從紗簾後出來,安靜地走到龍案旁,取走上面的茶盞,換了盞新茶,再極快地退回紗簾後。
洛白盯着他,又伸手扯了扯楚琫的衣袍,等楚琫看過來時,用手指了下紗簾位置,低聲道:“我去那兒了。”
楚琫道:“去吧。”
雙喜自上次來乾德宮當差後,終于又等到了今天一次機會。禦茶房的大太監今天要出宮辦事,昨晚便告訴他,今天由他給昭帝斟茶。
雙喜寅時初就起了床,打井水沖了個澡,換了幹淨衣衫,怕身上有味兒熏着了陛下。
他剛給陛下送上新泡的茶,此時雖然恭敬站着,卻用餘光瞟着龍座。在看到昭帝喝了一口,臉色平靜地放下茶盞後,心裏既高興又激動。
上次在乾德宮當差時,就被一名陌生人給搶了活兒,後面他回去後向別人打聽,都說不認識那人,也沒見過,但肯定不是高官貴人。好不容易又有了在昭帝眼前伺候的機會,今天可得好好表現表現。
雙喜心裏正琢磨着,就覺得衣袖被人扯了扯,一道清朗的少年音在耳邊低低響起:“姐姐,你好啊。”
他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時,身體都僵住了。不可置信地慢慢轉頭,在看清這人的臉後,不禁眼前一黑。
“姐姐,我又來了。”洛白對他露出有點羞澀的笑,并肩站在了一起。
此時正在朝堂上,雙喜不敢做聲,只得忍住心頭的怒火,将兩人面前那把大銅壺往左邊挪,免得被右手邊的人等會兒給拎走。
可洛白卻看不出來雙喜的臉色不好,只覺得那銅壺太重,體貼地伸手幫他一起拎,放好後又退回一旁的位置站着。
雙喜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人莫不是個傻子?但看模樣也不像啊。
這個位置離楚予昭挺近,洛白一直盯着他瞧,看他微皺着兩道好看的濃眉,用手指輕叩着龍椅扶手。
大臣們一直在輪流說話,洛白并沒注意他們說話的內容,但見楚予昭的臉色突然變得不耐煩,這才聽進去了一耳朵。
“……陛下登基已有半載,後宮一直是由秦太妃在打理。如今朝事已定,還請陛下早日立後,充盈後宮……”
說話的是名幹瘦的老頭,等他說完後,另外又有幾名老頭站出來表示贊同。楚予昭卻打斷了他們的話,淡淡道:“邊境還未安定,達格爾人日日在寧作一帶作亂。朕現在無心管後宮之事,立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劉懷府。”
“臣在。”
“你剛去過千源和臻口兩處,把那裏的水患情況說來聽聽。”
“遵命。”
……
洛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有些不經意地将目光重新轉回楚予昭身上。可剛剛看去後,他整個人便僵住了。
只見一名面色慘白泛青的小男孩,趴在楚予昭背上,兩只手就搭在他肩頭。
正是那個昨晚消失不見的鬼娃娃!
他不是消失了嗎?怎麽又回來啦?
洛白驚得伸出手指指着鬼娃娃,下意識就要叫出聲,卻被一旁的雙喜眼疾手快捂上了嘴,用氣音兇惡地道:“你幹什麽?不知道朝堂不得喧嘩嗎?”
洛白嘴被捂住,眼睛卻驚恐地瞪得老大,拼命用眼神暗示他轉頭去看。雙喜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又氣急敗壞地道:“你要撒瘋便出去,若是在這朝堂上胡鬧,被陛下懲治了不說,把我也要給牽連了。”
洛白趕緊搖頭,不出去,我不出去。
雙喜又問:“那你還吵不吵?”
洛白看了一眼那鬼娃娃,又看向雙喜,見他氣得一張臉都通紅,便繼續搖頭表示不吵了。
雙喜這才将手松開,又低聲說:“你要再吭一聲,我馬上禀報成爺爺,讓他把你趕走。”
洛白不想被趕走,趕緊閉上了嘴,只頻頻拿眼去瞧那只鬼娃娃。
鬼娃娃的臉就伏在楚予昭脖頸處,僅露出一雙黑洞洞的眼睛。而楚予昭卻沒有絲毫感覺,依舊聽着朝堂上人的發言,不時出聲詢問兩句。
這幅場景在洛白看來,便是相當的詭異,特別是朝堂上那些大臣也視若無睹,沒有誰表示出絲毫驚訝。
他們沒發現朕身上背了個鬼娃娃嗎?他們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嗎?
洛白忍不住去扯了扯雙喜的袖子,雙喜不耐煩地低聲問:“幹嘛?”
“你能看到陛下背着個娃娃嗎?”洛白見雙喜瞪着他不說話,又循循善誘道:“你看那個娃娃,長得有點兇,比你現在看上去還兇——”
雙喜扭頭就去尋成公公,洛白連忙将他拉住,好言好語地認錯:“我不說話了,我不說話了,好姐姐,你別去告狀。”
“哼!”雙喜氣呼呼地站好。
這是白天,鬼娃娃看上去沒有昨夜那麽吓人,洛白就一直盯着他看。看他将臉埋在楚予昭肩頭,還會長長的吸氣,就像在嗅聞什麽讓他舒服的味道一樣。
洛白知道哥哥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可以說沒有人,也沒有鬼能抵抗住——但那鬼娃娃的動作依舊讓他覺得不舒服。
他也知道此時不能就立即跳出去,要等到上朝結束時再說。
好不容易等到退朝,洛白學雙喜立在一旁,當楚予昭目不斜視地從他身旁經過時,他擡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鬼娃娃那雙黑洞洞的眼睛,越過楚予昭肩頭盯着自己,不由唬了一跳。
但接着又安慰自己,不怕的,鬼娃娃昨晚不也被吓得發抖過嗎?
洛白毫不示弱地盯了回去,并跟在隊伍末尾走出正殿。在通道口時,雙喜等小太監垂首退下,洛白繼續跟着,很快就到了後殿。
一直走到寝殿門口,成公公才發現了洛白,他驚訝地大聲詢問:“洛公子,你怎麽在這兒的?”
問完便飛快地去看前方楚予昭的背影。
楚予昭在殿門前頓住腳步,轉頭看了過來。洛白對他揮揮手,打了個招呼:“陛下好。”
他本想對着楚予昭笑笑,但看着他肩上那個鬼娃娃,實在是笑不出來,便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楚予昭卻沒有什麽表情,只淡淡地看着他。
“洛公子,這裏不是你玩耍的地方,走吧,咱們走吧。”成公公伸手去牽洛白。
洛白可不放心讓楚予昭和鬼娃娃呆着,便扭動手臂從成公公手裏掙脫出來,往楚予昭身旁靠近,擺明了不想離開。
“哎,你這孩子。”成公公還想去拉他,楚予昭卻在這時開口了,低沉的聲音裏帶着幾分沙啞:“随他吧,他願意在哪兒就在哪兒。”說完便轉身進了寝殿門。
洛白貼着牆根跟上去,邊走邊對成公公解釋:“姨你聽見了吧?他已經同意我留下了。”
“哎——”眼見洛白飛快地進了寝殿門,成公公只得收回伸出的手。
他還要派人去禦膳房端點補品來。陛下身體越來越不好,精神也越來越差,夜裏總會整夜咳嗽。他勸了陛下好多次,将身上那附着的東西除掉,可陛下總是說再過幾日,現在還不成問題。
他也不能過多勸說,只能在吃食上多下功夫,起碼在陛下想通之前,确保他身體不會被耗空。
也不知道還要過幾日,陛下才會松口……
成公公擔憂地嘆了口氣。
楚予昭進了寝殿,兩名內侍立即上前為他摘冠脫外袍。洛白站在門旁,想看他們究竟是怎麽脫衣服的。
鬼娃娃趴在背上,将衣衫壓住了,脫起來很費勁的話,那他們就會發現不對勁了吧?
楚予昭個子很高,一名內侍在他身後放了個踏凳,踩上去後才夠得着冕旒冠,在他摘帽子時,另一名內侍就在解那繁複朝服的腰帶。
他平平展開雙臂,眼眸微垂地看着洛白,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洛白覺得這個角度看不見他背後,便讨好地笑了笑,慢慢往他側面挪動腳步。
楚予昭的視線跟着他移動,直到他到了側方站定後,才收回了目光,繼續擡着手臂,任由內侍寬衣。
洛白在看清楚予昭背後時,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鬼娃娃還趴在背上沒動,但內侍的手直接就穿過他身體,拿住楚予昭肩頭的布料,如同沒有遇到阻擋一般,輕松地脫掉了。
脫掉朝服後換日常長衫,內侍給楚予昭穿了一件寬大的深藍色長衫,依然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穿好長衫,兩名內侍抱着朝服和冕旒冠退出屋子,房間內除了楚予昭和洛白,就再沒有其他人。
楚予昭走到窗旁的書案前,伸手推窗,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窗外生着一棵高大的銀杏木,他凝視那棵銀杏木片刻後,鋪開一張宣紙,提起了毛筆沉腕揮毫,整個過程裏,沒有看上洛白一眼,就像他根本是個透明的。
洛白站在屋中央,不僅懷疑自己會不會也是個讓人不能看見的鬼娃娃。
屋內很安靜,楚予昭專心寫着字,視線始終落在紙上,嘴裏卻淡淡道:“磨墨。”
洛白正在胡思亂想,聞言一愣,問道:“什麽?”
楚予昭終于回頭看了他一眼:“過來磨墨。”
“哦。”
洛白看着他背上那只鬼娃娃,一步步往前挪,挪到書案旁後卻站着沒動。
楚予昭寫完一行字,頭也不擡地問:“在發什麽愣?”
洛白垂着頭沒做聲,楚予昭又問:“不想磨墨?”
“想的,我很想給朕磨墨的。”
洛白擡起頭急切申辯,卻在看到鬼娃娃那張慘白的臉後,下意識飛快移開了視線。
可他立即便覺得自己不能怕,必須把這個鬼娃娃趕走,又勇敢地轉回了頭,結果正對上楚予昭那雙漆黑幽深,含着幾分了然的眼睛。
“說吧,你看見什麽了?”楚予昭擱下筆,語氣平靜地問。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就要上千字榜的關系,明天星期六就不會更新了,後天星期日的更新在晚上,以後就恢複正常日更,抱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