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哥哥知道背上的鬼嗎
洛白又是傷心又是委屈,心裏的那只小豹子,一把摔碎了醋瓶子,正在地上嚎哭着打滾。
那孩子真的很醜,一點都不可愛,把臉塗那麽白,看着心裏感覺怪怪的,還把哥哥的脖子摟那麽緊,貼得那麽近……
“怎麽了?”楚予昭問。
洛白本來不想說話,但實在是醋得厲害,就擡手指了指他肩頭的那個男孩兒,帶着一點氣地問:“他是誰?”
楚予昭側頭看了看身後:“誰?”
洛白剛想說你背着的那個人,就見那還在咧嘴笑着的男孩兒,突然就不見了。
就如同他憑空出現在楚予昭背上時一般,又憑空消失了。
“啊……他去哪兒了?”
洛白小跑步上前,在楚予昭身旁的灌木裏看,又揀了根棍子,想去撥頭上的樹葉。
楚予昭看着他做這些,也沒有再問,轉身就要繼續往回走。可剛提步,就聽見洛白詫異的自言自語:“奇怪了,他明明在哥哥背上趴着,怎麽突然就不見了呢?我看錯了嗎?”
楚予昭的腳步陡然頓住,看向正用棍子在草叢裏四處撥弄的洛白,又問了聲:“誰?”
“那個小孩兒啊。”
楚予昭神情微變,站在原地看着洛白,直到成公公的聲音傳了過來:“陛下,這是要回宮了嗎?”
成公公帶着一幹小太監候在前面,明明聽見了皇帝的腳步聲,卻沒見着人,幹脆就找了過來。
楚予昭也就擡步往乾德宮匆匆走去,一衆太監們趕緊跟上。只剩下洛白又找了會兒,茫然地擡起頭,這才發現哥哥人已經走掉了。
夜裏,一輪圓月挂在梢頭,洛白趴在房間的浴桶裏,從窗戶看着月亮。元福坐在一張小凳上,正用毛巾給他搓背。
“元福姨,你,你動作,輕點,我,被你,搓掉,一層皮了。”随着元福的動作,洛白聲音斷斷續續的。
“誰讓你今天把身上搞這麽髒?全是桑葚汁,是把衣衫脫掉爬樹的嗎?不用些勁,這汁水都洗不掉。還去東園子拔孔雀羽,當心被人抓着。”元福嘴上責怪,手裏的動作卻放輕了些。
今日和楚予昭分開後,他便變成豹形爬上桑葚樹,直接躺在枝丫上吃。等到該回宮時又躲懶,就在樹上穿衣,結果将桑葚汁塗了好些在身上。
“那雞叫孔雀嗎?唔,我下次不敢了……”洛白很不走心地懶洋洋回道。
元福吓唬道:“下次還這樣的話,我就把你交給陛下,看他怎麽收拾你。”
話音剛落,他就後悔了,可洛白還是聽清了,立刻回頭看向他,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問:“真的?”
“假的。”
洛白撇了撇嘴,回身繼續趴在桶沿上看月亮。
他一條手臂伸出木桶,細白的手指在桶壁上敲,腦中突然想起白日裏的事,便問道:“元福姨,你将這宮裏的人認得全不?”
“那哪兒認得全呢?全宮上下可是好幾千人,有些人一輩子活到頭,互相也碰不上一面。”元福給他搓着背道。
“那你在宮裏見過這樣一個人嗎?長得很醜的一個人。”洛白回憶着那名男孩兒的模樣,心裏又開始泛酸,故意挑那不好的形容來講:“臉白得像抹了面粉,眼睛裏全是黑的,都沒有眼白,像兩顆碳圓兒。嘴巴血紅血紅的,還對着人笑。”
洛白轉身對元福學那男孩兒的笑,慢慢咧開嘴,眼睛從下至上盯着人,白嫩嫩的一個人,竟然也透出幾分陰森氣來。
元福陡然被唬了一跳,竟從小凳子上彈起身,手上的帕子都掉進桶裏。但随即又反應過來,沒好氣地拍了下洛白的頭,斥道:“你白天去和那些小太監混在一塊兒,聽他們亂扯胡話了?”
洛白斂了臉上的表情,搖頭道:“沒有,我才沒有和那些小太監一起玩兒。”
“那你去哪兒聽的這些鬼怪故事,還扮鬼來吓人。”元福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以後若是有人再給你說這些,捂着耳朵不準聽,不然就別出宮了,每天多寫幾篇字。”
洛白聽到多寫幾篇字後,難得地沒有反對,只狐疑地瞥着他問:“元福姨,你說我在扮鬼,我剛才是在扮鬼嗎?”
“可不是嗎?吓我一跳,都不知道去哪兒學的。好的不學盡學壞的,宮裏有些小太監,拿樹杈在地上學字,你看你,筆墨紙硯都備得最好的,天天練兩個時辰,其他字兒寫不出來也就罷了,哪怕把你的名字寫出來呢?”元福說到這裏有些心酸,從桶底撈出那根帕子,語氣不太好地道:“轉過去,背都還沒擦幹淨。”
洛白沒把元福的唠叨聽進耳裏,轉身趴在桶沿上,用那不是太聰明的腦子琢磨起來。
……我只是在學那醜人,但元福姨說我在扮鬼……難道那個醜人是鬼?
洛白心裏咯噔一下,倏地從木桶裏坐直了身體,有些駭然地問:“元福姨,鬼不都是長着三個頭,六條手嗎?難道和人長得一樣的也是鬼?”
元福忙道:“別說這個了,什麽鬼啊鬼的,這世上哪兒來的鬼,都是別人編出來吓唬小孩兒的。”
“可你剛剛就被吓着了,還說我在扮鬼。”
“我沒有被吓着。”
“你有。”洛白擰着眉頭,伸出手拍了拍桶壁。
元福只得道:“是是是,你剛才就是在扮鬼,吓着我了。”接着将洛白按進桶裏,“快點手也拿進來,每次沐浴都要澆滿地水,弄得到處都濕的。”
洛白還沒從那個男孩兒就是鬼的震驚中回過神,任由元福将他擡手擡頭地搓洗,在腦中回憶白天那一幕的情景,心裏突然打了個冷戰。
他怕三頭六臂的鬼,也怕山精妖怪,偶爾聽到村裏老人講古,講那些化成人,在夜裏去敲別人門的野豬精,還有狐貍變成美女吸人腦髓的故事,吓得晚上都不敢睡覺。
有時小孩兒們互相吓唬,喊着妖怪來了時,他跑得比誰都要快。等跑到沒人的地方,還要變成豹子飛奔,奔回家一頭紮進被子裏。
混沒想到這幕若是落到別人眼裏,他自己就是只坐實了的妖怪。
洛白此時不敢再去回憶那小孩兒的模樣,但又想到個問題。
小孩兒鬼為什麽趴在哥哥背上?哥哥知道嗎?哥哥知道有鬼就趴在他背上嗎?
嗚嗚嗚……
好可怕。
怎麽辦……
洛白着急又害怕地扭着手指,在心裏掙紮權衡。不過對楚予昭的關心終于還是占了上風,壓過了對鬼的恐懼,他很快就做出了決定,明天就去幫哥哥捉住那只鬼。
不不不,趕走那只鬼。
嗚……
算了,給哥哥提醒一下,讓他自己抓吧。
楚予昭回到寝殿,喝退了所有人,再對着銅鏡解開了衣領,看着肩頭上那團烏青色的瘀痕。
這幾日過去,那團淤痕不但沒有消散,反而向周圍擴大,上面那排牙印也愈加清晰。每一顆牙印都深陷皮肉裏,呈出種猙獰的墨黑色,看上去分外觸目驚心。
他注視了那瘀痕片刻,視線又落到左胸心口上的那處舊傷上,再重新扣好衣領,大步走出了寝殿。
昏暗的甬道裏,隔着很長一段距離才有盞油燈,發出團微弱的光。楚予昭走在其中,被燈光勾勒出高大的身形,臉部卻隐沒在黑暗裏,只能看清那冷酷鋒利的線條。
一名身着獄卒服飾的人迎了上來,叩拜行禮後,嘴裏啊啊着打了幾個手勢,原來是名聾啞人。
楚予昭繼續往前,獄卒就沉默地跟在身後。
這條甬道很長,兩旁都是監牢,空氣裏帶着陳腐的黴味和潮濕的水氣,遠處有滴滴答答的水聲,襯得四周更顯安靜。
楚予昭走到其中一間監牢旁時停了下來,身後的獄卒立即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将那緊纏的鏈鎖打開,咣啷一聲推開了牢門。
燈光灑進漆黑的牢房,照亮了牆角一隅,那裏有堆幹草,上面躺着名衣衫褴褛的人,一動不動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楚予昭沒有走進去,只站在甬道裏,獄卒卻趕緊進去,伸手去推幹草上的人。
那人終于動了下,翻了個身,眯着眼睛看向牢門,在看清門口那道高大威嚴的身影時,慢慢從幹草堆上坐了起來。
“陛下,是陛下?”他不可思議地問道,隐藏在髒亂長發下的一雙眼睛全是震驚。接着就爬起身,拖動得手腳上的鐵鏈叮當作響,對着楚予昭跪了下去。
“罪民蔔清風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