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讓他連鬼都做不成
楚予昭居高臨下看着跪下的蔔清風,問道:“蔔清風,你在這裏住了多久了?”
“回陛下,罪民在這裏已經住了四個月又三日了。”
“住得還習慣?”
“習慣,罪民習慣,住在這裏可以日日反省,忏悔以前犯下的罪過。”
楚予昭視線落在石牆上,看着那一大排用炭條描塗,用來計數日子的正字,冷冷道:“蔔清風,你在大胤國招搖撞騙,四處斂財,侵占民宅良田,霸占數名女子為姬妾,按照大胤律法,當斬。”
蔔清風大喊冤枉:“陛下明察,罪民可沒有騙那些人,他們找罪民驅邪消災,那些錢財都是他們主動付的。姬妾也不是霸占來的,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罪民素來憐香惜玉,也講究個兩情相悅,她們跟着我全屬自願,求陛下明察啊……”
“劉侍郎家大公子體弱多病,你讓你的侍從去扮鬼,自己再出面捉鬼,一來一去,就收了劉家一個宅子。陳寺丞老母病逝,你去做法事,借着死魂上身的由頭,又騙了陳家大量財帛……”
楚予昭在門口緩緩踱步,聲音不急不緩,蔔清風整個人越抖越高狀若篩糠。
“陛下,求陛下饒命,罪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蔔清風在地上砰砰叩頭。
楚予昭停下踱步,又道:“蔔清風,你是已逝高僧玄空大師的關門弟子,卻辜負了玄空大師對你的厚愛,違背佛門清規,一心鑽在錢財利祿裏,給你的師父蒙羞。若不是看你還有些本事,便留了一命,不然也不知在那生死橋上過了幾遭。”
蔔清風聽到楚予昭這樣講,伏在地上的身體立即不抖了。他眼珠子轉了轉,大膽擡起頭,試探地問:“陛下,您可是有什麽事要吩咐罪民去辦的?”
楚予昭兩手負在身後,沒有回應,卻也沒有出言反對。他背對着甬道裏的油燈,蔔清風雖然看不清他神情,卻也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一次機會。
若是抓住了,便能翻身,錯手失去,就會在這暗不見天日的地牢裏,繼續和老鼠蟑螂為伴,在牆上畫着正字數日子。
他腦內念頭飛轉,突然想到了什麽,便也不再問,只在心裏默念了一個法決,冒着大不違的罪名,對着楚予昭凝目看去。
這一下,果然讓他瞧出了端倪。
“陛下,您最近可是龍體欠安,時常覺得冷飕飕的?時不時還心虛氣短?”
楚予昭也不遮掩,坦然地回道:“是。”
“陛下夜裏是否多夢易醒?”
“是。”
蔔清風問完後不敢再說,但見楚予昭依舊那麽看着他,在心裏掙紮片刻後,終于還是咬着牙道:“陛下,您可知您背上負着一只鬼魂?”
話音一落,他立即俯身趴在地上,因為太過緊張,全身冷汗涔涔,背心處的囚服都被浸濕了。
在令人窒息的安靜中,他聽見了皇帝淡淡的聲音。
“是。”
蔔清風一顆懸着的心終于落到實處,他依舊伏在地上,但聲音卻不再那麽驚惶,帶上了幾分鎮定。
“罪民能瞧見陛下背上有一團黑霧,乃是死去之人久久不散的怨氣所凝。”
“那你能看清這是誰的怨氣嗎?”
“要他自身願意現形時才能看清,罪民功力尚淺,屬實看不清,只知道看體态不似成年人。”
楚予昭側頭看向一旁的門柱,突然冷笑一聲:“不似成年人……”
蔔清風又道:“陛下乃是真龍之體,百鬼不侵,鬼怪若是接近陛下的話,皆會被龍氣所傷,從此魂飛魄散不得輪回。”
“那這個鬼魂又是怎麽回事?”楚予昭問。
蔔清風頓了頓,猶豫道:“除非……”
“除非如何?”楚予昭厲聲問。
蔔清風不敢再賣關子,連忙道:“除非那鬼魂乃是陛下的血親,和陛下同出一脈,才能接近真龍,又不會被龍氣所傷。”
蔔清風說完這句話後,又死死撲在地上,他雖然沒有擡頭看,卻也知道皇帝的兩道目光如同冷箭,似是稍有不慎,就會将他釘死在原地一般。
楚予昭卻沒有發怒,昏暗的光線将他臉照得明明滅滅,鋒利的下巴到喉結處,拉出一條緊繃的弧度。
“既然他死了也不安生,那我讓他連鬼都做不成。”他一字一句地輕聲道。
年輕帝皇的聲音聽上去輕飄飄的,但蔔清風卻從中聽出了森冷之意,讓他心裏一陣發寒。他不知道皇帝嘴裏的他是誰,但決計不敢去問,只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跪着。
楚予昭看向蔔清風:“你有沒有法子将這鬼魂制住?”
蔔清風認真想了下,回道:“如果知道這鬼魂的生辰八字,再拿到他生前的所用貼身物品,是可以施法将他制住的。只是此法一旦施展,那鬼魂就會魂形俱散,從此消弭于世。”
“魂形俱散……”楚予昭将手負在身後,輕聲重複了遍,唇邊勾起一個冷酷的弧度:“甚好。”
。
洛白今天起床用過早膳後,并不如往常那樣匆匆就往外跑,在吃了幾只蝦餃,喝了一盅乳鴿湯後,依舊坐在桌旁,拿着半塊棗糕細嚼慢咽。
因為肚子已經飽了,所以每口只咬下一點棗糕屑,元福将桌上的盤碟都撤了,見他還拿着那半塊在吃。
“這是怎麽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元福打趣道:“野貓也知道在屋子裏窩着了?”
“哪兒有野貓?”洛白左右看,尋思将這吃不完的棗糕喂給它。
元福用手指了指他:“這裏不就是一只大野貓嗎?”
洛白想糾正他話裏的錯誤,說自己并不是野貓,但那就要說出自己其實是只豹的事實。
雪夫人反複強調不準暴露原形時,總是會伴着藤條同時進行,所以洛白有從身體到內心的統一認識:不管什麽情況下,都不能暴露自己是豹。
于是他只矜持地笑笑,沒有出言反駁元福。
“那公子留在屋子裏是要做什麽呢?”元福繼續逗他。
洛白擰着眉嚴肅地說:“我要寫字。”
元福本來以為他是犯懶,想吃完了繼續睡覺,不想他卻說出想寫字的話,心裏不免詫異,便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又摸回自己額頭,喃喃道:“沒發熱啊。”
“我現在就準備去寫字了,今天要寫上一整天。”洛白說完這話後,立即就要起身去書房。
他這樣反常,元福更擔心了,拉住人再次去探額頭的溫度。
确定他真沒有着涼生病後,反而将人往外趕:“今日天氣好,你別關在屋子裏寫字,快去外面曬太陽,四處溜達一圈熱熱身子。只是別太淘,沖撞了其他大人就行。”
洛白堅持不過,被元福在腰上挂着的小布兜裏塞了個果子,接着就被推出了門。
“元福姨……”
砰!
朱紅色的大門在他面前緊緊關上。
洛白在原地轉了一圈,又拿腳去踢地上的草皮。
哎……有鬼娃娃啊,今天真的不敢去哥哥那裏呀,能不能讓我先緩緩啊。
洛白背後插着兩支孔雀羽,又站在乾德宮前的臺階下,搓着手來回踱步。
他非常怕看見那個鬼娃娃,但是也很擔心哥哥的安危,心裏很是糾結。
臺階上的一排侍衛都看見他了,卻只做未見,依然身姿筆挺地目視前方。洛白又轉了幾圈後,心裏一橫,終于走上了臺階。
如果被那群侍衛趕走,那就不能怪我了,就只能晚上變成豹子後,再去哥哥屋子裏給他說了。
鴕鳥洛白在心裏如是想着。
結果他都到了臺階最頂上,那些侍衛依然沒有像以前一般伸手阻擋,說裏面正在上朝,讓他去其他地方玩兒。洛白重重踏步,還故意在那名侍衛隊長面前晃,可人家瞥了他一眼後,還往旁邊挪了半步,給他讓出道來。
洛白沒轍了,只得硬着頭皮往殿內走,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了聲:“侍衛哥哥,你怎麽不攔住我呀?”
那隊長道:“回公子,陛下昨晚吩咐過,日後見公子在殿內行走,不必阻攔。”
“啊,這樣啊。”
洛白瞬間眼睛就亮了,歡喜得在原地輕輕蹦了兩下,但同時,心裏又生出了濃濃的自責。
哥哥對我這樣好,就算他背上趴着十只鬼娃娃,要分給我五只背着,我也不應該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