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背上詭異的小孩兒
“将洛白接進宮?”楚予昭皺起了眉:“雪夫人可知這宮內比宮外要險惡數倍?無數虎狼窺伺,稍有不慎,就會被吃得連皮都不剩下。朕剛登基,尚且步履維艱,又如何照顧得了他周全?”
無崖子突然低頭輕咳了聲,再擡起頭時,臉上的淡然消失,已經是變了一副神情,面色冰冷,眼神裏也帶着幾分睥睨的傲氣。
“師兄,你幫我轉告皇帝,我兒洛白就讓他養在宮裏,不要過于親近,就當随便養只貓兒狗兒般,只在吃食上精細些就行。如此照顧他一生,就當皇帝是踐了承諾,還了當年的恩情,從此我們兩不相欠。”
無崖子一個六旬老道,将雪夫人的語氣和神情學得惟妙惟肖,連那份誰都不放在眼裏的神韻都捕捉到了。
當他說完這通話,臉上神情說收就收,出現在楚予昭面前的,又是那名滿臉淡然,仙氣飄飄的出塵道士。
楚予昭不明白雪夫人為何一定要将洛白送進宮,如果将他養在宮外,自己就算以後遇到不測,也能提前為他籌謀,保他一生錦衣玉食。但聽她這意思,是要兒子既生活在自己身邊,又要保持疏遠距離。
也罷,就留在宮裏吧。
“既然雪夫人這樣說,那朕就将洛白接進宮,養在身邊。”
無崖子微笑道:“這樣甚好,想必我師妹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只不過,有一件事還請陛下知曉。”
“道長說來聽聽。”
“洛白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病愈後留下了病根,身體倒是沒問題,可那病根卻留在了腦子裏。”
楚予昭:“道長的意思……”
“洛白形貌是少年,但舉止言談天真爛漫,純然無雕琢,時不時會讓人産生他還是稚子孩童的錯覺。”
無崖子保持着和善的微笑,将傻子二字解釋得清新脫俗。
“朕知道了。”
……
“嗷——我就這樣撲上去,一把按住那只兔,不準跑,和我一起玩!”
突然的一聲嗷,将楚予昭從回憶裏驚醒,他這才發現洛白還在興奮講述,兩支孔雀羽已經插在了背後衣領裏,衣衫下擺也被挽在了腰間,正在作勢抓兔子。
只是那動作不像是抓兔子,倒像是某種獸類撲食獵物。
楚予昭見他忘形中腳下一滑,連忙伸手将人扯住,洛白卻轉頭來對他嘻嘻笑:“放心,不用扯我,我就是學着玩,也沒有兔子讓我按啊。”
洛白鼻尖上已經挂了幾顆汗珠,臉蛋兒也紅撲撲的,楚予昭松開扯住他衣衫的手,道:“你還是坐下吧。”
“好。”洛白興沖沖地在他身旁坐下,“我還沒說完——”
“噓……”楚予昭低聲打斷:“安靜一會兒,看看荷花。”
難得他有這樣的閑暇,且這園子也沒有其他人來,可以靜靜地坐一會兒。
洛白果然不做聲了,兩手乖巧地扶在膝蓋上,和他一起注視着遠處的荷花。但沒過一會兒,就有些坐不住地側過頭看他,看一眼就轉過頭,抿起嘴笑,過會兒又轉頭來看。
洛白轉頭的間隙越來越短,目光停留在楚予昭臉上的時間卻越來越長,最後就那樣盯着不轉眼了。
“你在看什麽?”楚予昭眼睛依舊看着前方,語氣卻很放松,帶着一點慵懶的味道。
洛白的聲音如夢如幻:“哥哥,我在看你,好久沒有看你了……”
因為這聲哥哥,楚予昭心底輕輕顫了下,難得沒有去出言糾正他,也任由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宮人們都離得很遠,四周一片靜谧,只有鳥兒時不時的啾鳴,還有柔風拂過樹梢的聲音。
洛白肆無忌憚的視線,落在楚予昭斜斜上挑的濃眉上,細細觀摩一番後,又看向那雙幽深的黑眸,開始數那排濃密的長睫。
可惜每次數到十幾就亂了,又要從頭來過。
哥哥的唇也好看,薄薄的,就是有些白……
咦?唇瓣為什麽在發顫?呀,臉上也在冒汗。
疼痛來得猝不及防,楚予昭前一刻還在享受此時這難得的休憩時光,下一刻小腹處便升起疼痛,迅猛地蔓延全身,且沒有半分預兆。
這次疼痛似乎比之前的又要強烈,讓他想站起身回宮時,已經邁不開腳,全身的力氣都用來和那蝕骨疼痛對抗。
血液猶如灼熱的岩漿,一路灼燒至心髒,又擴散向四肢百骸,所經之處,血管似乎都在滋滋作響。皮肉如被千萬柄小刀劃開,全身傷痕累累,無處不在叫嚣着疼痛。
楚予昭的視線開始模糊,腦子裏如有一把重錘在敲擊,敲得他幾欲發狂。他抱着自己的頭,只想往石頭上狠狠撞去,好結束這種生不如死的疼痛。或者将身邊的一切都毀滅,通通毀滅……
就在這時,在那混亂狂躁的思緒裏,突然感覺到一絲清明,同時頭頂一松,那讓人幾乎要癫狂的疼痛也随之消失。
接着,從頭頂到太陽穴,疼痛感次第消失,胸口那如同要爆裂開的悶漲感也沒了。
“……小壞聽話!給我往下,不準動,乖乖的,不準動,往下!”
耳邊傳來洛白的聲音,像是在對誰下命令似的,有些焦灼還有些生氣。楚予昭此時還沒從那疼痛中緩過來,只閉着眼重重喘息。他感覺到自己肩頭被人摟着,頭也靠上了一個單薄卻溫暖的胸膛。
他身遭也沒有其他人,想來靠着的便是洛白。
關鍵時刻還知道扶着自己,也不算太傻……
楚予昭疲憊地閉着眼,靠在洛白胸前,一張英俊的臉上毫無血色。
洛白此時很生氣。
小壞真的不聽話,又鑽出來在哥哥身體裏亂竄,讓他痛苦難受。當他命令小壞不準動時,還能感覺到它很委屈,好像在說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給我裝,裝出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以為我就不會收拾你了?學誰不好?要去學洛萬柳那個壞坯。”洛白皺着兩條眉,老氣橫秋地學着他娘平常教訓他的口氣,“給我繼續往下,不準藏在肩頭上。”
楚予昭聽着他這些癡言癡語,正掙紮着想開口,讓他扶自己回宮,不能留在這裏讓其他人看見,但立即就察覺到了異樣。
随着洛白的命令,他真的感覺到,原本盤踞在肩頭的那團悶漲滞澀感,竟然就真的離開了肩膀位置,一路緩緩向下。
而他原本麻木失去感覺的手臂,也瞬間經絡暢通,讓他重新感知到了手臂的存在。
當那團淤氣下行到胸膛處時,他又聽見洛白的聲音:“不準停在哥哥胸口,那裏堵着最難受了,小壞聽話,給我繼續往下,你乖一點。”
很神奇的,那團淤氣果真就離開了胸膛,往他腰側附近游移。悶漲的胸口,猶如堵塞的瓶塞被拔去,瞬間呼吸暢通,新鮮空氣跟着灌入,每一顆肺泡都舒張開來。
“小壞不準到處藏,我看得見你,你從咯吱窩下面出來,給我回你的家!”
楚予昭在洛白這句話出口後,發現腰側上部的淤氣開始向丹田游移。他心裏大為震驚,如果一兩句也就罷了,沒準是巧合,可這分明就不是巧合,那股淤氣真的聽洛白的命令,在他的指揮下,乖乖回到了丹田。
洛白還沒察覺到楚予昭此時的心情變化,他一手摟着楚予昭肩頭,一手拍着他後背,嘴裏無限憐愛地胡亂一氣:“朕別怕,哥哥別怕,真是小可憐兒……不過現在已經好了,小壞回家了,你馬上就不疼了,漂亮寶貝兒,別怕啊……”
等到所有紊亂的氣息都回到丹田,洛白這才放下心,去看楚予昭的臉,發現他正看着自己。
洛白看不懂他那複雜難明的眼神,只知道他神情間已經沒了痛苦,便也放下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哥哥好些了嗎?我把那不聽話的小壞已經趕回去了,不準他出來。”
“小壞?”楚予昭坐直了身體。
“他讓你難受了,就叫小壞。”
楚予昭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洛白又擔憂地去拍他後背。待到咳嗽平息,楚予昭啞着嗓子問:“你能感覺到瘀氣——也就是小壞,在我身體裏的動向嗎?”
“是的,他藏在哪兒我都能知道。”
楚予昭沉思了會兒,沉默地起身,往回宮的方向走。洛白想跟上去,但又有些不敢,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逐漸遠去。
當楚予昭拐過一從灌木時,洛白突然看見,他背上好似趴着一個人。
這人什麽時候竄到哥哥背上去的?我怎麽一直沒有看見?
洛白不可置信地揉了下眼睛,發現自己沒有看錯,楚予昭背上的确趴着個人。因為有段距離,看得不是太清,但能看見那人兩手摟着他脖子,下巴擱在他肩頭上,兩條搭在腰間的腿,還一晃一晃的。
“哎——”洛白立即喚出了聲。
楚予昭聽到了這聲哎,便頓住腳步,轉身看向洛白。他并沒有出言詢問,只用那雙幽深漆黑的眼眸,靜靜地注視着他。
洛白剛想問他背的是誰,就見那人也慢慢擡起了伏下的頭,和楚予昭一起看向了他。
那竟然是一名小男孩兒,一張臉白慘慘的,還透出幾分不正常的青色,一雙眼睛沒有眼白,只有黑色的瞳仁,讓洛白覺得他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當兩人對上視線後,男孩兒緩緩咧嘴,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洛白笑不出來。
他只定定地看着那男孩兒,心裏翻滾着驚濤駭浪。
這麽個醜孩子!他憑什麽讓哥哥背他?哥哥都沒有背我!
沒!有!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