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軻來鐘家
沒想到墨清宸竟咄咄逼人至此,尹志雅強壓着心頭的怒火,濃密的眼睫遮不住眼底的漆黑,默念着當初改修《真魔訣》時外祖的訓示。她一直繞不開墨清宸,不是因旁的什,僅僅是墨清宸太優秀了,她內心裏懼怕她,認為自己比她差,贏不了她。
雖然不想承認,但外祖說就是因為她無法正視自己,才會導致心魔不絕。
她成功入道《真魔訣》的那天,外祖頭次與她說,心裏有怕未嘗不是好事。懼怕會鞭策她,成就更佳。
墨姿見她沉默,不禁自嘲:“還真被我說中了,我就是你的心魔。”感受着尹志雅一身純淨的魔靈,只有她知其尚未領悟《真魔訣》。
不過也不怪,迄今為止,她見過的魔修中得入《真魔訣》的,唯魔宗的昔陽悟透了其中要義。
《真魔訣》是以純粹心魔入道,但入道之後便是克制心魔,而非放任心魔亦或鏟除心魔。當修士正視、克服心魔之後,就會達《真魔訣》的另一重境。
魔宗的昔陽是坤神族後裔,古神血脈濃厚,身為天刑随者卻入了魔道,此是他的心魔。入道《真魔訣》千年,他了悟要義。秉持心正,魔道亦是正道。從此擔起責任,誓無愧于先祖與己身古神血脈,現其乃上界坤神族後裔族長。
尹志雅的路明顯走偏了。
“活在你的陰影之下,我不甘,”尹志雅擡眸,有意讓墨清宸看她黑比濃墨的魔眼:“我娘越不過你師父,你師父無子無女卻在世俗收了你。你與我同歲,資質又那般好。如此種種,注定了你我是宿敵。”
“你高看自己了,”墨姿欣賞着她的魔眼:“我從未将你,”手指向唐雎兒,“還有她,看在眼裏。”這下界能叫她放心上的,唯幽瑥界、無聖庵與墨岳府。
好……太好了,尹志雅秉着氣,脖子都粗了一圈,久久才憋出一句:“你會為你的孤傲付出代價的。”
“那你得加緊了,不然我怕等不到。”墨姿太清楚如何去摧殘一個還未真正領悟《真魔訣》的魔修了。加深、牢固她的心魔,讓其難以克制。
嘣的一聲,心中緊繃的那根弦斷了。尹志雅眼恢複清明,怒目向那個叫她魂牽夢萦的男子:“你就這樣放任她仗你的勢,就不怕小人行徑污了你的盛名?”
這從何說起?鐘曉淡而一笑:“姑娘,她是我求娶進門的夫人。”
什麽?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求娶”二字在尹志雅腦子裏不斷晃蕩,一聲蓋過一聲。
鐘曉不在意她的目光:“況且對付你與她,清宸一人足矣,不用仗我的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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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似利刃,擊中要害,尹志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半步,身子輕晃:“你……”
看夠了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鐘琴再問鐘曉:“你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
“是與不是,有意義嗎?”
鐘曉全不在乎的樣子,刺痛了鐘琴的眼,她伸手就要去扯開擋着的墨姿,不想卻被一冷漠眼神吓退,手縮在半空,虛張聲勢道:“鐘墨堯,這裏是探花城。”
“然後呢?”鐘曉聽不出警告意味,淡漠地看向放眼在墨姿腰間小珮上的那卷發鳳目青年,頭次覺得鳳目卷發也不甚好看。
青年鐘季,乃鐘琴堂長兄,也是陌陽西州地鐘氏族小一輩的領軍人,氣度溫和,面上笑意若清風。察覺投來的目光,他也坦蕩,拱手上前:“在下唐突了,兩位可否容某問句話?”
墨姿輕曬:“嘴長在你臉上,我不容,你就不問了?”
“墨夫人說笑了,”鐘季好言:“某只是心有疑惑。”
墨夫人,他這是不想承認堯日的鐘姓氏嗎?墨姿嗤笑,雙手抱臂:“什麽疑惑?”下瞥一眼挂在腰間的小珮,“難道是我配不上這桐花?”
鐘季笑言:“配得上,只我想知墨夫人這桐花小珮是誰人所贈?”
“這是我跟夫君的定情之物,怎麽了?”墨姿稍退一步,微揚下巴,頭靠着鐘曉。
微斂鳳眸,鐘季終于有心打量起站在婦人之後的男子,聽九妹說他叫鐘墨堯:“墨夫人有所不知,桐花是我族的族徽。”
“我确實不知,”墨姿只覺好笑:“但這與我們夫婦有關嗎?”照他這架勢,那桐花是天刑古神血脈徽騰,是不是天刑古神後裔就可霸占天地間所有能開花的梧桐樹?
鐘琴可沒鐘季這麽好脾氣:“你聽不懂我哥的話嗎?戴桐花,你不配。”
那她倒要跟這兩扯一扯了,墨姿問鐘琴:“我不配,你配嗎?”
“當然,”鐘琴理直氣壯。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墨姿一點都不怵鐘琴勒大的那兩眼珠子:“我們在軻來界也待有一段時日了,之前聽說軻來有一神秘的鐘氏族,當時就奇怪這鐘氏族神秘在哪?後來一打聽,曉得了,”扭頭向鐘季,“我這也有一疑惑,不知你可否代為解惑?”
“你當你是什麽東西?”
“自然是人。”
“你也……”
“琴兒,”鐘季假模假樣地喝住鐘琴,拱手替她道歉:“琴妹被家中長輩慣壞了,還望墨夫人海涵。”
墨姿輕笑:“沒事,”借了尹志雅的話,“遲早有一天她會為她的嚣張付出代價的,”接着之前的話,“軻來界行者鐘氏的‘行者’是指天刑嗎?”
畢竟只有天刑才能自由行走于大宇宙。
心一緊,鐘季不曉這墨夫人此問是何意,餘光掃過圍觀的人群,他好像又不能不答話:“你覺得呢?”
“你這麽一反問,我心裏有底了,”墨姿幫他把話說白了:“是我冒犯了,你家的‘行者’就是指天刑,是嗎?”看他意味深長地淺笑,又言,“你點個頭,不然我沒法接着往下說。”
鐘琴忍不了她盛氣淩人逼問長兄的樣子:“我們就是天刑鐘家,你欲如何?”
她不欲如何,墨姿嗤笑:“據我所知天刑古神後裔鐘家根在藏冥界金烏山脈,自塵微天刑去往上界,藏冥鐘家在下界就沒人了。你們是從哪鑽出來的?”
“我們就是天刑鐘……”
“鐘琴。”
一聲呵斥,令鐘琴下意識地閉緊嘴。這鐘季果真不似表面這般人畜無害。墨姿淺笑淡然地看着他。
鐘季也沒想到這墨清宸如此難纏:“藏冥鐘家嫡脈在下界确實沒人了,我們這一支乃是分支。當年藏冥嫡脈受孽帝承天勢力迫害,先祖護族身隕。先祖妻子不得已隐姓埋名,才保得先祖血脈延續。”
“是嗎?”鐘曉佯裝深思,片刻後搖了搖首:“不可能,鐘家有族譜,如果真的是分支,鐘懿族長在離開下界前定會尋回。金烏山脈上金梧峰空蕩蕩,她不會容族人在軻來艱難求生。”
心中大震,他怎會知道天刑鐘家有族譜?鐘季臉上神色複雜:“你與我同姓?”
“不,”鐘曉否認:“我出生藏冥鐘家,你與我不是一個鐘。”
鐘琴急眼:“你不是說藏冥鐘家在下界沒人了嗎?”
“是藏冥鐘家嫡脈在下界沒人了,”鐘曉糾正:“能上鐘家族譜獨占一頁的是謂嫡脈。”鐘家的那本族譜,就跟小淩音說的一般,很勢利。
見男子眼裏不虛,鐘季知是遇上“真神”了:“你長在金烏山脈?”
“對,”鐘曉是出生在金烏山,長在金烏山。幼時事已久遠,大多都不太記得了,但金烏山的廣袤他清晰在目,此生不會忘,“你說你們是鐘家分支,那能告知我祖上是哪位嗎?”
鐘季不答,鐘琴遲疑兩息後,嘟囔道:“先祖鐘羿,射日神後羿的羿。”
鐘羿,羿?射日。金烏山,金烏,射金烏。鐘曉知是哪個了:“夫人,你還想去逛坊市嗎?”
之前為偶遇,現在墨姿還真想去散散心:“走。”兩人瞬移而去,丢下一行人靜立在街道中央。
“大哥,他們……”
“回族,”鐘季冷臉朝着唐雎兒草草一拱手,便縮地成尺往西去,鐘琴趕緊跟上。
到了坊市,墨姿也沒心思逛攤子:“鐘羿是誰?”
“鐘家沒有鐘羿,只有一個養子叫鐘異。此鐘異就是叛族,勾結歷彥助邀月殿殺上金烏山脈,滅我鐘家的孽徒。”鐘曉知道軻來鐘氏的天刑古神後裔玉骨是哪來的了:“藏冥應該也藏着一具柏懷分.身。”
墨姿蹙眉,将他話代入開始捋這前後事:“你的意思是藏冥界有柏懷分.身,那分.身冷眼瞧金烏山脈鐘氏滅族,趁機偷了族裏玉骨。他還與軻來鐘氏有聯系?”
“族裏沒有玉骨,是有人設法凝煉了鐘家渡劫修士的肉身,藏精于玉骨中。”鐘曉肯定:“之前軻來界面并沒有反饋軻來界有天刑古神後裔玉骨。但就在三刻前,界面告知軻來有一塊玉骨。塵微、胖涵都見過鐘琴的弓,不觸碰不會有感知,說明玉骨不是指那弓。”
“非己身也能凝天刑古神血脈?”
鐘曉搖首:“不能,我說的是凝精血。精血遠不比天刑古神的金色血脈。柏懷是醫修,他能以血肉養出九具分.身,我相信其有此手段。”
“之前沒有,現在有,”墨姿又想到鐘琴差點殺了天眷之人的事:“你說那弓是什麽時候來到軻來界的?”
用天刑古神後裔的玉骨與血精煉器,可非下界修士能為。而在上界,天刑神殿就立在九天之上,那人又是躲哪煉的器?
鐘曉拇指輕撓着妻子的手背:“應該不是很久,估計是在白鹿麟遭天罰後。”
“為何是在天罰……”
墨姿恍悟:“師父說白鹿麟的天罰很重,神目都被劈瞎了,”劈瞎了就窺不到外界,“弓送來……會不會就是為了殺白鹿麟?白鹿麟醒悟,周程穎的魂不見了,她還扛住了天罰。柏懷知騙情的事跡敗露,白鹿麟肯定會去找他,故先下手為強。
只白鹿麟身具麒麟祥瑞,非一般人能殺得了,才有了‘弓’來。”
“你小看柏懷了,”鐘曉以為:“軻來鐘家不止一件‘弓’,應該還有旁的。他們要殺的也應不止白鹿麟一個,還有在同越界壞事的滕洛、滕英華等等。你覺得滕洛歷盡兇險卻不死,還能壞柏原好事,是什麽命?”
墨姿脫口:“天眷。”
“對,”鐘曉斂目:“柏懷要對天眷人下手。”用天刑古神後裔玉骨與血精煉制成殺器,殺天眷人,目的有兩。
一、天眷之人都身背天命,除一人便等于亂世一方。二、借此惹天怒。天菩一族是怎麽只剩下菩菩和小菩娃的?還有遮天樹。他們想讓天道動天刑古神後裔。
好算計!
可惜柏懷太自以為是了,天道可不是那麽好糊弄。況且天刑立身的是天地規則,真要論起來,與天道乃并肩。天刑維護天地規則,保天道公允。天道公允,世方得長久。
癡妄迷人眼,柏懷已瞎。
墨姿還有一點擔心:“柏懷會不會已經知道軻來事有天刑插手?”
“不會,”鐘曉搭上她的肩:“那把‘弓’和軻來突然冒出來的一節玉骨,讓我肯定了一事。安玉燦應已與柏懷說了我大傷之事。”彎唇笑之,“就是因為我不足為患了,柏懷輕視塵微,才敢拿出‘弓’和玉骨。”
捋順了,墨姿補充一點:“他應該還想要白澤運丹。”
“對,”鐘曉摟着墨姿往前面首飾鋪子:“軻來鐘家有渡劫,但非像滕氏族那樣血統不凡的半妖後裔,對天地規則的領悟不會那麽深。
軻來之前天地有變,他們并不能确定是有天刑降臨。很快安骅嶺地下運丹被取走,天地又變,緊接着白鹿麟出安骅嶺。瑞獸入世,大怒引動白澤血脈,天地動。
滕洛潛入安骅嶺,規勸白靈。鐘家肯定是知道的。白靈沉思萬年,一朝醒悟,毀柏懷之謀。現在就要看鐘家幾時動手殺白靈了?”
“你要靜靜等着?”墨姿在首飾鋪前剎住腳,拖他往不遠處的小攤子:“白靈重傷五百餘年了,鐘家都沒動手。”
“應是在煉化殺器,”鐘曉見那小攤上都是清珀石做的首飾,有心給她多挑幾件:“白鹿麟雖重傷,但鐘家以為她手裏有白澤運丹,所以不敢大意。不過也快了,渡劫煉化一仙器也就需五百年左右。”
對哦,她就說堯日怎麽那般肯定“弓”是才落到軻來鐘家手裏不久:“鐘琴沒有煉化‘弓’?”
鐘曉朝她一笑:“對,鐘琴有本命法寶,且她并未收弓在丹田、神府。”撿起一石中有墨蓮的墜子,送到她眼前,“還喜歡這個嗎?”
“喜歡,”墨姿看着墨蓮不禁揚笑,傳音予他說:“在虛無境,我攔韓塵微一行,都是腳下生墨蓮。韓塵微他們頭次見着我時,大氣都不敢出,”當時心裏還挺得意。但在嗅到韓塵微身上那股氣息時,就開心不起來了。
自古以來,天刑都是一代死一代生,她以為他……
問了價錢,鐘曉伸手向一旁:“夫人,給我靈石,今天我來付賬。”他這幅樣看得攤主一雙粗眉都擰成蟲了。
墨姿依言拿了靈石給他:“你付。”
兩人回到租住的院子,閃身進桐花仙府。鐘曉取出天刑神印,傳信給韓塵微,告知藏冥藏有柏懷分.身,要她去虛晃一圈,繼續迷惑柏懷,給他們膽子。
“你怎麽就那麽肯定藏冥有柏懷分.身?”墨姿找出一條鏈子。
“換你是柏懷,心有不軌,手裏有多具分.身,會将他們投在哪?”鐘曉傳完信,回身看墨姿。
自己的根和天刑的根必不可少,墨姿粲然一笑。
“要去安骅嶺看看嗎?”
把石墜穿上鏈子,墨姿将東西放進他手:“你是要幫白鹿麟恢複神目?”
小心給她戴上項鏈,鐘曉在她後頸落下一吻:“軻來鐘家得有人盯着,”這盯着還不是藏在暗裏。
墨姿心服:“既要鐘家将之前事全都栽在白靈身,徹底打消藏冥那頭人的顧慮,又逼着他們快點動手殺白鹿麟。”将石墜掩在外衣下,手挽上他的臂,“那就走吧。”
………………
圓月之下,安骅嶺裏蟲鳴不絕,襯得密林之中更是靜谧。深處,一片焦土之上浮着一高約三丈的透明山水石球。石球中心圓地一頭毛色枯黃的白鹿麟在休憩,正臉對着一株小樹苗,一呼一吸間盡顯安詳。
突然之間,睡着的白鹿麟眼睫輕顫,左右耳抖動了一下又一下,很快有血自耳中流出,耳尖耷拉掩住耳中模糊的血肉。
慢慢睜開眼睛,白鹿麟轉臉看向靈境外,見到來人,想爬起卻不能,無力笑之。
“堯日大人,鐘夫人。”
鐘曉沒有多話,送白澤運丹入靈境:“本座只幫你恢複神目。”
含有血絲的淚珠滾落眼眶,白鹿麟埋首忏悔:“您不該再管我的,天罰罰得好。”
“本座恢複你神目,是另有事要交代,”鐘曉鳳目平靜:“你對軻來鐘氏了解多少?”
軻來鐘氏?白鹿麟詫異,擡眸望去:“軻來鐘氏祖上就是姓鐘,但那時還未敢沾藏冥鐘氏。後來敢攀扯,是因鐘家一女嫁予了藏冥鐘家的鐘羿。不過,那鐘家女并未在藏冥金烏山脈生活。其誕下兩子後,藏冥金烏山脈被一朝血洗……
軻來鐘家自稱‘行者’,是在孽帝被誅之後。這麽些年他們不惹事,我也沒把他們當回事,只知鐘家與藏冥一直有聯系。”
墨姿也不知該說白鹿麟些什麽好:“你雖不達白澤知天地事之境,但大事應都清楚。藏冥鐘氏将金烏山脈拱手讓予天衍宗,就是因族內人丁凋零。鐘家有族譜,若軻來鐘家女誕下的真是藏冥鐘家的種,你覺他們會流落在軻來?”
話都繞着軻來鐘氏,就算白鹿麟因傷頭目昏沉,也知是軻來鐘氏存異:“他們聯系的并非金烏山脈?”
“這點尚不知,”墨姿直言:“我只知軻來鐘氏琴女用一把天刑古神後裔玉骨煉制成的弓,差點殺了一個天眷之人。你說她與天刑是敵是友?”
什麽?白鹿麟瞠目:“鐘琴嗎?她哪來的弓,鐘家就沒有擅用弓的?”
天刑古神後裔玉骨煉制成的弓?那是跳脫了氣運,誰如此大膽敢……忽然明白了,氣運?她不就是身具麒麟祥瑞嗎?正好又被天罰。
“鐘夫人的意思是軻來鐘家要殺我?”
墨姿扭頭看向夫君,鐘曉露笑:“你自己幹了什麽事,這麽快就忘了?”
瞬間了悟,白鹿麟大笑:“他怕我去瀚林山府找他,與他對峙哈哈……”
白澤運丹頓在白鹿麟兩角之間,體內沉睡的神獸血脈漸漸被喚醒,一點一點地祛除凝滞,耳裏腐爛的肉化成膿血排出。
軻來鐘家!
左耳神目恢複的瞬間,白鹿麟雙目一沉,耳中神目掠過陌陽西州地萬千盛景,直達鐘氏族族地,見鐘季疾步闖入一灰石山裏,立馬跟上。
灰石山的中心藏着一木屋,那木屋無窗無門。鐘季神魂離體,進去屋裏。白靈的神目卻窺見不得:“軻來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大的一間遮天樹屋?”她竟然不知道。
“不用意外,畢竟你瞎了五百餘年,”墨姿将今日探花城街上發生的事三言兩語講予白靈:“也許軻來鐘家會聯絡藏冥界的誰,問詢有關鐘墨堯的事。”
白靈清楚自己該怎麽做了,立時不再掩飾,放出神目之威。一息間,有神魂自遮天木屋中沖出,大聲呵斥:“誰?”
白鹿麟閉目,神魂沉入神目,抵達鐘氏族地:“是我。”一身白衣頭頂鹿角,赤足站在遮天木屋頂,冷眼看鐘家那白發老狗,“藏了這麽些年,終于露出馬腳了,可真叫我好一番等。”
“白靈,”白眉拖到下巴尖的鳳目老者,垂在身側的兩手被握得咯咯響:“你闖我族地?”
“那又如何?”白靈垂目看腳下木屋:“若不是今日閑來無事,看一看市井,我還不知原來你鐘家與藏冥金烏山脈上的鐘氏不是一個鐘。鐘旭明,你也跟我說說這麽些年你們家跟藏冥的誰在聯絡?”
白眉老者鳳目中閃過陰鸷:“白靈,你窺視我鐘家?”緊握的右手一松,一把灰木劍出現在掌中,“如你這般,就不該存于世。天罰殺不了你,今日本尊就替天.行道……”
“我為何遭天罰,你不知。但藏在藏冥的那位一定知,”白靈腳碾木屋頂:“你行者鐘家也會有遮天木。鐘旭明,你手裏的劍能避我神,應該也融了這東西吧?殺我……就憑那劍?除非此木劍是用天刑玉骨煉制,”見老狗色變,不禁仰首大笑。
“找死,”老者一劍殺去,可惜未達,白靈魂已歸神府,只留一言:“鐘旭明,聯絡藏冥那位,替我轉告他。讓他藏好了,別叫我找着他。”
鐘曉透過白鹿麟神目,将一切盡收眼裏:“這個叫鐘旭明的已經煉化了手裏那把木劍。木屋裏還有兩人,一人在二次煉化長柄大刀,一人在煉化天刑古神後裔玉骨。”
“玉骨?”墨姿看了半天,直覺那木屋修整得挺別致,其上還刻有桐花紋。
“玉骨裏是血精,非天刑古神金色血脈。雖難煉化,但也不是煉化不了,”白鹿麟神目恢複,傷勢也好了三成,化成人形跪到地上:“白靈多謝大人。”
“起來吧,你今日一鬧,鐘家應很快就會動手。”
“白靈在這等着。”
墨姿拐了下鐘曉:“你說我拿那屋子跟韓塵微換悟道茶葉如何?”
“估計換不了幾片,”鐘曉收回白澤運丹:“遮天樹木同絕神草心一般,都是天道的眼中刺。”
“能得一片是一片,”她不嫌少。
鐘曉兩指一撚,凝一片金色梧桐葉,神念一動,梧桐葉離手飛往白靈。
“将它收到你腹內空間,本座要鐘旭明手中木劍,還有鐘琴的弓。”
“是,”白靈凝眉:“那長柄大刀和玉骨呢?”
“這個不用你來,”鐘曉要讓軻來鐘氏消失得很合理。滕洛的虛基還未夯實,現在若她孤身離開南海山地,想要其命的人必坐不住。正好驗證下柏懷所謀是不是如他想的那般?
如果是,那接下來鐘家消失也就順理成章了。
目送一雙恩愛夫妻離開秘地,白靈垂淚,那人要殺她,抓心哭笑。也罷,本來就是一場欺騙,自己也無意再去深究誰負了誰的情。她與柏懷,唯死方休。盤地而坐,閉目運轉《運昌海平經》,修養傷勢。
………………
墨姿與鐘曉出了秘地,就西上風行山脈,行百裏便見浮在半空中的山門。風行山脈原是柏氏居所,現全歸無聖庵了。
比之況昷瑪安山脈,軻來風行山脈更是雄偉廣遼。經數百年打理,此方氣息已有六分似況昷無聖庵。
站在山門石階下,墨姿閉目深嗅,不知軻來無聖庵有沒有追雲峰?她現化神中期境巅峰修為,師父諄諄教導猶在耳邊。
“回來了?”
了因師太出現在百丈外,一步一石階地下,容顏未有分毫變,依舊一身冰藍衣。墨姿鼻酸:“師祖,”跪地拱手,“清宸叫您擔心了。”
“你倒是不曾讓我憂心,”了因師太一步到近前,扶起小徒孫,苦笑言道:“耳根子清靜了五百年,近日竟有些想念你師父。”說到這孽徒,她心肝肺都似被揉搓到一塊,讓她去找徒弟,結果把自己找丢了。
也不曉得此回若遭了難,還有沒有第二個“墨姿”剛好路過搭救她一把?赤寧、鈴瑤搭伴去找了,但願三人都能平安無事地回來。
“師父行事有分寸……”
“才怪,”攬月翻身,鏡面朝外:“那年在世俗,她靈力都被封死了,還費盡力氣給自己挖了個坑。”這叫有分寸?她差點就成了陪葬品。
擡手将攬月鏡翻回去,了因拱手向鐘曉:“一刻前,晟華傳信來說唐雎兒在問清宸道侶的事。其父重崎立過誓言,并未回信給她。”
墨姿傳音簡述之前探花城鬧的事:“近日要留意點安骅嶺。”
“人心總有不足,”了因輕嘆一聲:“要入庵看看嗎?追雲峰已經有主了,煉虛境坐峰頭。你還有機會。”以小徒孫現在的修為,當年入庵門時立下的戰約,是全都白費了。她還真怕小徒孫一轉頭再回來已追上她。
後繼有力,她不得懈慢啊。
“我會打上追雲峰頂的,”墨姿請師祖在前:“這裏也有浮石澗嗎?”
“沒有,”了因略遺憾:“浮石澗的情況有些特殊,非自然形成。庵裏老祖們至今都不能确定兩萬六千年前石澗為何會一日生變?”
虛門已被收,攬月不打算再瞞,翻過身一臉正經:“浮石澗下有一扇跌落凡境的冥界門,冥界門失了靈,冥陰元石沒了靈支撐才會連着肉身一塊作用。”
“冥界門?”了因難得失态,慌忙看向鐘曉,這該如何是好?
“還有八扇,”攬月不知從哪抽出一方小帕子,擦拭眼淚:“差一點就只有七扇了。好在有些人雖膽子比天大,但天靈蓋下那三勺腦花是屬豬的,不然後果真真是不堪設想。”
墨姿拉着她師祖繼續往山門去,柏懷欲造冥神之事,結果尚未分明,她不好多說。
在無聖庵裏走了一圈,兩人又回到探花城的小院。好些日子沒親熱了,今晚自是少不得要纏綿一番。
在墨姿入定後,鐘曉往南海山地去。
煉化真龍骨五百年,滕洛額上已現牛角虛影,水霧罩在身,坐下為盛開的水靈萼。為她護法的是一桃花目青年,察覺有人來,立時睜開眼看去,見男子鳳目卷發身周無靈韻,心有猜測,起身拱手:“子然拜見堯日大人。”
“無需多禮。”
真是那位,子然鄭重叩拜:“子然多謝堯日大人贈滕洛真龍骨,此恩滕洛與子然一定會報。”
聽到動靜,滕洛收功。
鐘曉不等她行禮,就言道:“本座有事要你去做。”
“大人交代即可,滕洛全力以赴,生死不論。”
相較這方的平靜,陌陽西州地鐘氏族裏氣氛就顯得緊張了。鐘季親眼目睹白鹿麟的神通,面上再無往日溫和,站在曾祖鐘旭明身後,目光落在長族老手中的那塊雕紫苓玉牌上,他們在等。
久等不到藏冥那頭的回應,鐘旭明嘆氣:“白鹿麟受了那麽重的天罰,才五百年神目就恢複完好。”
“她手裏有白澤運丹,”一鳳目銀發嫩臉男子靠着椅背,手指輕摩着掌中潔白玉骨。
鐘旭明不忿:“那天罰還有何意義,天道公允在哪?”
想先祖鐘羿,雖為藏冥鐘家養子,但一心全在昌盛金烏山上。可藏冥鐘家又是如何待他的?嫉賢妒能,為親女能繼首座位,時時打壓養子。
終逼得養子離家,另投他門。血洗金烏山脈,就是回報。若非天道偏護,藏冥鐘家早該絕種了,哪還有什麽塵微天刑?
坐在首位的長族老老眼精銳:“颠覆天道,立身天刑,是先祖鐘羿畢生向往,也是軻來鐘氏所求。為此我族韬光養晦三十萬年,”神念一動,一柄大刀現于木屋中央。
“在完全煉化關月刀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天刑之力,磅礴綿延,探不到底。終于明白先祖鐘羿之苦了。天刑,”眼底湧現癡狂,“天刑神,我軻來鐘氏絕不比藏冥那群被先祖屠盡的廢物差。”
不甘心為人下,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