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罪責
=====================
朱長老也未曾想到玄天赦竟是如此輕巧地承認了自己所做的事情, 他着實怔了一下,滿肚子打的腹稿無處可放。
憋屈了許久之後,朱長老又開口問道,“玄天赦, 那你可知罪?”
玄天赦瞥了朱長老一眼, 笑道, “我何罪之有?”
他這話說的真真切切、誠誠懇懇,眼眸中都透露着一股子的真摯。宛如迷魂藥一般, 竟然朱長老被他的理直氣壯驚到思考是否他當真有錯。
半晌之後朱長老才回過了神,他皺着眉頭,滿臉的褶子被胡子覆蓋着, 顯得整個人兇巴巴的。與玄天赦站在一起,更是覺得一個俊美如谪仙人,一個才像是犯下十惡不赦之罪的人。
朱長老翻了個白眼,知道, “你平白殺害二百八十六人,還敢問出自己何罪之有?”
他話音未落,手上的動作便已經浮出。朱長老用的法器是一柄鐵骨折扇, 扇骨用精鐵所煉,扇面則是普通畫紙精細描繪花鳥魚蟲。
玄天赦嘴角抽搐一下, 他師父這法器從他第一眼見,便覺得不合适他師父。只是一想一個矮個子絡腮胡子,手裏還要潇潇灑灑地那柄折扇, 就想要發笑。
猶如麻布上頭秀牡丹,渾然不配。
玄天赦猛然後撤, 躲過了朱長老這一下子的攻擊趨勢。朱長老本就沒灌入多少靈力,只是想稍作試探一番玄天赦, 如今看來玄天赦能應對自如,便知曉他的深淺早在先頭在四象門修習之時以上。
朱長老停下了攻勢,見玄天赦輕飄飄地落定在五步之遙,便大聲說道,“赦兒,躲那麽遠作甚?到師父身邊來,你方才說你殺害二百八十六人是有因可循,可能告知師父,到底是為了什麽?”
玄天赦擡眸盯着朱長老,他的一雙桃花眼分外惹人。朱長老都啐了一口,從前倒是沒覺得這小子有多好看,如今也不知是怎的了,通身氣派變了之後,竟是多了幾分讓人癡迷的模樣。
若是四象門朱雀峰的女修們見到了,恐怕要争先搶後地沖上來。朱長老眼神上下恍惚了一下,便聽見了來勢洶洶的聲音。
他一瞬間便勾起唇角笑了。
若說他是個好師父吧,他自然不是,從前就待玄天赦一般般。若非玄天赦的後期努力加上些許手段頗豐,他不會想要将首座之位留給玄天赦。可如果說他是個壞師父,他也不會一眼相中了玄天赦,将他扶持起來。
Advertisement
可他心太硬,就算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徒弟,也不過是個利用的工具。先頭是像用玄天赦繼續把控着四象門青龍峰,現在卻是想除去這靈修大害,為自己謀得個好名聲罷了。
朱長老今年有四百餘歲,可偏偏仙門提起他只說道是四象門長老罷了。而他的好好徒弟玄天赦呢,卻是因為這玄安城城主做得好,而贏得滿盆彩。就算對不上面貌,卻是聽到名字,都要贊上一句。
可往後不會了。
朱長老的臉色陰沉了下去,他怎麽能說自己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徒弟?嫉妒他比自己有機緣,甚至嫉妒着他已經殺人無數還仙風道骨的模樣?
他怎麽能說,他如何能說!
玄天赦看着朱長老的一張臉青白不定,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一般。又聽見遠處傳來了喧嘩的聲音,他眯起眼睛,遠遠便可見有火把的痕跡。
那些人吵鬧着什麽,玄天赦只能聽個大概——
“那個僞君子,我現在一想到我生活在他管理過的地方,就渾身發麻!”
“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他一定還有更多的血債背負在身上,別留下他禍害旁人!”
“就是,真的心驚膽戰,好在我沒有活在他管理玄安城的時候,要不然恐怕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知道啊。”
“……”
玄天赦冷笑了一下,世态涼薄,他不是體會過了嗎。只是這心裏緣何還是難受呢?
孟汲在玄天赦的身後扯了一下他的衣襟,玄天赦微微偏頭問道,“怎麽了?”
孟汲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師父也聽見了吧?只是這些人的話語中……師父,不管你做了什麽,我都會覺得是那些人該死。你能從桐陵将素昧平生的我救下來,就不會是什麽冷血無情之人,你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玄天赦本是心裏難受,可現下聽了孟汲的問詢與肯定,讓他知曉着這世上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抛棄了自己。至少他的徒弟、他的師兄,還有寒訣,永遠不會将他抛棄。
孟汲先頭并未聽聞玄天赦的事情,現下只是從朱長老與遠處傳來的只言片語之中拼出了一個完整的尚算完整的故事。他猜測着自己師父殺了人,而又被旁人知曉了,這些人便不分青紅皂白就質問着玄天赦,甚至要拿罪于他。
孟汲心中只覺得不公,他師父尚還未曾說一句話,這些人便已經把他們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着實能将人逼上絕路。
人群越發的逼近,朱長老面容上的笑容便愈加得多了起來。他仿佛已是勝券在握,而且自己贏得光彩。
他驀地想起白凜給他包的那包茶葉了,味道略澀的茶葉,并不是凡間的物品。那上面帶着的味道,分明就是出自魔界。
朱長老宛如掌握了一切,心中感慨他這徒弟當真有出息,在人界贏得了名聲之後,竟能還與魔界交善。玄天赦他當真不是個普通人,可他還是得折在自己手裏。
他來前與客棧之人打聽過了,小二無意間透露了他們同行五人。可現下就算是白凜在,面前也只餘下玄天赦與孟汲二人,除此之外便是這個小姑娘了。
朱長老瞥了一眼舒甜,看着她一副瑟瑟發抖的模樣,只覺得玄天赦的眼睛不太好使,竟然挑了這麽個玩意兒一同前來玄安城,當真不怕拖了自己後腿。
可當真如此,還是差了一人。
小二曾說,與玄天赦一同來的那人雖說相貌普通,可周身卻透露着一股子的生人勿進。但是偏偏對玄天赦又像是奴仆又像是愛人一般,讓他多看了幾眼。他雖然未曾見過玄天赦的真實面貌,可根據着身形體态和那幾日并無多人住店,便琢磨出來了。
店小二的一通描述,叫朱長老有些惡寒。他一想到玄天赦與一個男子如斯,就覺得心中作嘔,更是厭惡起他這個徒弟來了。
只是這麽一琢磨,那個男人,恐怕便是魔界之人。
朱長老想着,便問道,“赦兒,我記着你師兄在客棧的時候,曾給了我一包茶葉。那茶葉甚是好喝,只是師父怕往後再也見不着你們了,不知道這茶葉上哪能買到?”
玄天赦當真佩服他這個師父,變臉如同吃飯一般簡單。方才還在用靈力攻擊他,而現在卻端着個溫和的好好師父姿态。
許是他得了自己師父真傳,如今這個情況下尚還能維持着臉上表情不變。
孟汲知曉茶葉的事情,有些不能控制地抖了一下,嘆了口氣。玄天赦背對着他,右手背在身後晃了一下,孟汲便噤了聲。
玄天赦笑了一下,佯裝驚訝地說道,“師父說的是哪個茶葉?我這好茶葉許許多多,着實不知道師父說的哪個。”
朱長老也不含糊,直接抛了一包茶葉,扔在了地上。
玄天赦并不彎腰去撿,甚至連餘光都沒有留給那包茶葉。他只當看見了,誠誠懇懇地對朱長老說道,“師父竟是不知,這是魔界的茶啊!”
“你倒是坦誠。”朱長老又被他梗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譏諷着,“殊不知我們四象門一階名門正派,向來高風亮節,怎麽會養出你這麽一個小白眼狼。又是殺人無數,又是勾結魔界的。玄天赦,你可知你罪責有二,件件當誅!”
玄天赦這下子倒是換了個被冤枉的模樣,只解釋着,“師父這便是錯怪我了,前些日子我去了趟潞城。你也知曉的,那裏有個黑市正是交易魔界物品。徒弟貪個熱鬧,進去瞧了瞧。旁的也沒碰,獨獨買了些許茶葉。”
他說的冠冕堂皇,一點都不帶含糊。可這理由卻又是讓人無法反駁的合理,朱長老胡子顫了一下,沒言語。
玄天赦便又說道,“師父,方才你指責徒弟殺人埋屍共二百八十六人,可我卻偏偏要告訴你,非也。”
他定定地看着朱長老,眼眸中盡是不屑與譏諷的顏色,薄唇輕啓說道,“是二百八十七人。”
“你!”朱長老氣極,終是繃不住神色指着玄天赦的鼻子罵道,“你還有臉說,殺了二百八十七個無辜之人,你還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處!”
“錯處?”玄天赦垂頭理了理自己的衣擺,再揚首之時便是滿目通紅,只恨不得要仰天大笑才好,“錯處怕是那些個人的吧,殺人越貨也說的是他們罷了吧?師父,這不分青紅皂白,當真是四象門光明磊落之法嗎?”
玄天赦見到火把離近了,終是叫他等到了這個時機。他厲聲說道,“我所殺之人,哪個不是燒殺搶掠、危害百姓?若是我不殺他們,死的便是我的百姓城民。我不願我的子民們受到半絲傷害,所以我殺了他們。”
他斜斜地瞥了朱長老一眼,又像是一個帝王一般睨着面前衆人。他不怒而自威,寬闊的衣袖在夜風之中飄蕩,顯得整個人更像是一陣風就能刮走一般。
他無助他可憐,但他更是有着睥睨天下的氣度。
玄天赦見鴉雀無聲,便又笑道,“那我,何罪之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