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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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赦思慮片刻還是決定冒雨去堤壩上看一眼, 若非不是他親自去落實這一眼,便是那顆懸着的心總是不能放下。
他未曾告知寒訣自己要出門,直到他已經單獨冒雨撐傘站定在河堤上,才看見有個紫衣身影踏雨而來。
“城主倒是抛下屬下單獨作戰了, 這是……不信任我?”寒訣黯然地垂下眼眸, 擺着一副可憐的姿态, 語調也放得極低。
玄天赦不由得心裏一緊,連忙說道, “不曾,我只是瞧着這雨大,不願讓你再同我一起出來受罪罷了。”
寒訣猛然擡起頭, 眼眸亮亮的。他只一個勁兒地盯着玄天赦,讓玄天赦不由得摸了摸臉,有些燥熱的尴尬,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方才那句說錯了話。
寒訣撐着一把煙灰色的油紙傘, 上面細細勾勒着點點鳶尾花瓣,更襯得傘下本該普通的人,一眯眼卻顯得那麽好看起來。
玄天赦一時看呆了眼, 風吹落雨滴砸在他身上,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才緩過神來。他清了清嗓子,掩飾自己的尴尬,又問道, “柳先生看出什麽來了嗎?”
寒訣反問道,“那城主看出什麽了嗎?”
“未曾。”玄天赦搖搖頭, “許是我們多心了吧。”
寒訣勾起一個略顯冷意的笑意,揚起尖翹的下巴朝河堤的對面揚了揚頭。玄天赦因為靈修的緣故, 五感強于他人,目光所及之處更是比別人遠得多。他沿着寒訣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卻見到有一小股水正順着縫隙往對面的農田裏灌去。
“最害怕的事情,果然發生了。”寒訣嘆了口氣,可還是肯定。
玄天赦揉了揉眼睛,定睛再往河畔對岸的方向望去,可還是同樣的結果。玄天赦當然知道千裏之堤潰于蟻穴的道理,更何況已是有一個縫隙存在了。
因為水位上漲,将本就薄弱的堤壩壓迫得更加危險。若是這水位再漲起來,縫隙愈裂愈大,沖破了堤壩讓護城河的水全部沖出來,那便是淹城的前奏。
玄天赦心中恐慌,發白的下唇被他咬緊的牙關磕出了血絲。他強壓下心中的忐忑,思索片刻便揚手一道靈力暫且封住了那道縫隙。
他轉頭狀似安撫似的對寒訣抿出個勉強的笑意,說道,“我先用靈力把縫隙封住,可是不能支持太久。如果這雨一直下下去,一定會有沖破的那一個時候。若真的到了那會兒,便是水淹玄安,城中人無一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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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準備怎麽辦?”
“挨家挨戶,疏散衆人。”玄天赦長籲一口,眼眸重重阖上又睜開,再見已是堅定充斥着他漆黑的瞳孔,“冒暴雨做此事情雖然有危險,但是必須得挨家挨戶去通知,不能落下任何一人!”
可寒訣的語調裏卻帶着冰碴子,又冷又疼地戳向了玄天赦的心房,“可玄安城內數萬人,挨家挨戶通知,你怎麽能保證他們都願意跟你走?這是他們的根,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們誰會選擇背井離鄉和你逃難去?”
玄天赦沉默。
是啊,誰會因為一個剛上任三年的城主所說的話,就離開他們的家?甚至連自己有沒有包藏禍心,故意将他們挪出城內都不知道。若是救他們出城沒有決堤,那便是自己心懷鬼胎;可若是沒有救而自己離開,那就是泯然衆生生死,只顧自己的利益。
這怎麽算都是一個死循環,不管怎樣都是自己做那個壞人。
玄天赦甚至都有一絲沖動,待到玄安城百姓逃離出城,他便一股腦地用靈力将堤壩損壞。就當做是暴雨沖擊所致,至少能保下自己的名聲。
可他不能這麽做,他再怎麽算計,也不能拿許許多多的無辜百姓的命當做籌碼。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信任他的話,那一定會有不願離開的,他不能害了旁人。
玄天赦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矛盾體,一方面又希望自己能挪出全部百姓看到自己名揚天下,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這暴雨會立馬停滞、天色放晴。
可電閃雷鳴又怎得願意給他這個機會,只平白淋濕了他的衣衫袖角罷了。玄天赦看着自己青色衣擺已經被水漬濕潤變深,他微微挪到了幾下步子,卻被寒訣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原是他因為思索踱了幾步,現下幾乎已是要滑下水壩的距離。好在寒訣一把拎住了他,才讓他沒有一腳跌落在湍急的河水中。
膽戰心驚的場景讓寒訣的心髒都停跳了一瞬,好在人是拉回來了。
玄天赦尚還沒有反應過來,卻已經有了劫後餘生的錯愕。他手上一松油紙傘便落在了河中,随着湍急的波濤奔湧而去。
他的表情靜置在臉上,直到寒訣的雨傘舉到他的頭上,才讓他停在了被淋到渾身濕透的路上。
寒訣臉上帶着些許怒意,只罵道,“你在做什麽!再恍惚也不該不注意自己的位置吧,如果不是我在你旁邊,你就摔下去了。你以為你一個靈修又怎樣,你怎麽抗衡天災,你怎麽抗衡這命中注定的?!”
玄天赦豁然開朗,他忽然明了這天災不是他們這等蝼蟻能夠直面的。但是他只要盡到了最大的努力,去幫助這玄安城百姓,也算是替自己積了德了。
他與寒訣并肩行于一把傘下,肩膀磕着肩膀,可寒訣仍是把大部分的傘面傾斜給了自己。大半個身軀暴露在雨中,饒是夏日也讓人覺得倍感涼意。
玄天赦把傘往旁邊推了推,跟着人也湊上去了些許。
他的體溫遠高于寒訣的,一瞬間的逼近讓寒訣有些措手不及,可那溫度卻讓寒訣又有些甘之如饴。寒訣鎮靜地握住傘柄,只當這事他沒看見沒聽見罷了。
兩人如此沉默共撐一把傘回到了城主府,便聽見那些個被玄天赦留下做人質的官人商戶們鬧了起來。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因為知曉了玄天赦此時不在府裏,竟然吵吵着要拿他府上的小厮護衛治罪。
玄天赦看着這群鬧事的主兒,忽然計上心頭,只對着敢攔不敢拽的護衛努努嘴,示意他們把人松開。他笑意盈盈地瞧着面前的這些人,只笑得讓他們一陣頭皮發麻過後,玄天赦才慢慢悠悠地開了口。
“其實我把大家困在這裏,也不全然是為了讓你們出錢賣力。”他佯裝難為的模樣,嘆了口氣,“實則我發現了一個大問題,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冒着大雨出去探查。”
衆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誰也不敢說話,唯恐多說多錯。到底是昨天已經受了一波擠兌的趙老板按捺不住性子,發問道,“你這說的,到底什麽事兒啊?”
玄天赦看有人先開了口,便不再賣關子了。他只問道,“大家都知道咱們玄安城外面有一條護城河吧?”
他見下面唏噓一片,便又繼續說道,“那有護城河就有河堤。之前我便覺得惶恐,方才去岸邊轉了一圈,當真是如了我所料。”
“哎喲,趕緊說吧,玄城主你這真是吊着我們的命啊!”趙老板一拍大腿,皺巴着臉就說道。
“那河岸的堤壩破了個小口子,正往外溢水呢。這代表什麽?”玄天赦目光掃過面前衆人,見他們皆是露出了詫異與恐慌交織的神情,便滿意地繼續說道,“代表了這暴雨若是再下上個幾天,恐怕河堤直接崩潰,結果便是淹了我們這玄安城。”
他随意比劃了兩下,便叫衆人心愈加涼了幾分。人群推搡着,可現下卻沒一個人敢言語了。
玄天赦接過一旁小厮遞來的帕子,細細致致地擦起了自己臉上身上的水漬。好似這事情與他一絲半點關系都沒有,他不過只是個旁觀者罷了。
待玄天赦悠悠然擦完水漬,他便繼續說道,“我是想讓在座各位,做個先行兵,收拾好家中細軟咱們先一步出城避禍。只是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衆人一聽自然願意,可有那麽一兩個卻心中琢磨片刻,只覺得這玄天赦是危言聳聽,把事情誇大了說叫自己恐慌罷了。
方才玄天赦一開口,寒訣便已然猜測到了他想要做什麽。他想要這些人作為先行兵,大張旗鼓地出了城,待百姓們一瞧這些個商人財主都惜命地舉家跑了,自己自然而然地便也跟着想明白了。
他靜悄悄地立在一旁不言語,只看着這事情會怎麽發展。
玄天赦在堂上找了把椅子便落了座,因為失傘而幾乎全身濕透的他,靠在椅背上都能感受到自己衣衫上的濕漉,可他卻偏偏坐得不歪不斜,還帶着些許的風流韻味。
他撐着頭,垂着眼睛瞥着交頭接耳的衆人。稀松平常的樣子好像這不是在準備救他們的命,而是叫他們商讨着明日去哪裏游玩一番罷了。
可玄天赦雖然表面如此,但心裏卻也有些忐忑。這些人幾乎全然是商人,商人最重利益,此番貿然讓他們離開自己的跟基地玄安城,會讓他們損失的遠遠比先前玄天赦找他們要的多。
果然其然,有人開了口,“玄城主恐怕嚴重了,我瞧着這天色漸漸亮了,恐怕不久便會雨停吧?何況這河堤這麽多年都未曾出事,小小暴雨,不足為懼。”
好在玄天赦已然想到了應對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