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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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赦從來都不是個過分堅強的人, 他有自己的韌性,可也會在有人替他撐起一片天空的時候選擇依靠他人。
寒訣就是那個他人。
許是幼年時期的經歷,讓他想要抓住任何一個待他好的人。他依戀着,又恐懼着。總有一些時候, 他會懷疑寒訣這般的人, 到底為了什麽愛上他。
自我的期許混雜着卑微的渴望, 讓玄天赦過于迷茫。約莫是寒訣的愛意,讓他的本性一覽無餘, 曾經有那麽一絲一毫的擔當也不願意要了。
“再去打聽打聽吧。”寒訣牽起玄天赦的手,把兩人的十指緊握掩蓋在寬大的袖子之下。不是害怕別人看見,只是為了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好。”玄天赦點點頭。
向來城鎮中消息最為靈通的就是酒家客棧, 他們随意尋了一家不上不下卻十分幹淨的客棧落腳。為了低調行事,玄天赦此行并未背負他的龍首琵琶,只細細地纏了琴弦在手腕之上,以防萬一。
玄狐尾毛做的琴弦像極了手腕上纏繞的裝飾, 在寒訣面前收了寒訣面前收了障眼法的玄天赦,如瀑布一般的黑發半紮半束地鋪散在頸間,給他原本略顯硬朗的五官平添了幾分慵懶風情。
黑衣黑發配着腕間的黑狐貍毛, 分外和諧好看。約莫是相處的久了,玄天赦身上帶着的那幾分氣息, 都愈加的像起了寒訣。
其實不用他們過多詢問關于白骨之事,只因為這事情雖說上頭壓着,可那幾個草包飯桶哪裏管得住別人的嘴。一傳十十傳百, 不過短短十來日就傳的人盡皆知了。連帶着寒訣與玄天赦不過出去尋個地方吃飯,都能聽見一群人圍坐在一起讨論着——
“你們說這麽多具屍骨, 都是哪來的啊?”
“誰知道呢!真實吓人,我可聽說一共有五百多具。你們想想五百多具, 光摞起來,得有多高?”
“那不是跟個小山一樣,白骨成山。啧啧,想起來就駭人。不過這城主府,不是空置之前一直是那位住着的嗎?”
“不就是那位,他鐵定跟這事兒脫不開關系。不過你可說錯了,當時我去了,沒五百多具屍體,約莫、約莫有個二百來具吧!”
“是是,二百來具,我聽我家那口子說,統共是二百八十六具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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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就算是二百八十六具,那也是足足能摞老高了。嘶——我這想起來就起雞皮疙瘩,要了命咯!”
“……”
百姓們的讨論聲一陣驚訝于一陣,卻一字不漏地傳入了玄天赦的耳朵裏。他面色低沉,連帶着手中杯子都被一把捏碎。瓷片劃過了他的手,鮮血瞬間湧了出來。
那殷紅的血液灼燒了寒訣的眼睛,他舍不得磕舍不得碰的寶貝,怎麽能為了這群卑微的庶民三言兩語而受傷。可寒訣卻仍是強忍下了滿腔怒意,拉過玄天赦被劃傷的右手,操縱起一陣绀色的仙氣将玄天赦本就不深的傷口撫平。
“沒事。”玄天赦抽回了手,帶着點笑意的臉卻是有些僵硬。
又一次他被他心心念念的百姓們在言語上傷害,那所謂的稱號也從城主變成了“那位”。
那位,多諷刺的一個稱呼。玄天赦想着若是他們直呼其名也就罷了,現下提起都已經用起了代指,當真嘲諷極了。
想到此,玄天赦起了身便要朝着那邊讨論得正歡的方向過去。寒訣被他猛然間的動作一驚,匆忙拉住了玄天赦的衣角,蹙着眉頭說道,“阿赦?”
玄天赦朝他搖搖頭笑了一下,将寒訣的手從自己的衣袖上推了下去,說道,“放心。”
寒訣哪裏放的下心來,見玄天赦緩緩朝着那邊的桌子走去,便也抄起了自己方才點的一壺小酒,快步跟了上去。他在玄天赦還差兩步到桌前的時候,一把攬住了玄天赦的肩膀,舉着酒壺便硬生生地插進了話。
“我聽見你們剛說什麽……城主府白骨的,是什麽情況啊?”寒訣把酒壺撂在桌上,朝方才他們坐的位置努努嘴,“我們剛就跟那坐着,聽你們說的有趣,也想過來聊聊。來,喝酒喝酒。”
桌子上為首坐的是個暗綠長衫的中年男人,他擡頭掃了寒訣和玄天赦兩眼,又轉頭看了下旁人的目光,可最終還是對他們說道,“坐吧。”
玄天赦瞥了一眼寒訣,可寒訣只是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便繼續跟那邊桌子上的人推杯換盞。玄天赦一時間無奈湧上心頭,可還是噓了聲。
“方才你們說,這玄安城城主府下面挖出二百多具屍體,是真的嗎?”
“當然,這事兒我們騙你作甚?”右手邊一個禿頭開了口糾正着寒訣的話語,“是二百八十六具,真真切切,一具不多一具不少。”
方才玄天赦光顧着難過于稱謂改變,未曾注意到屍骨的數字。可現在一聽,卻是讓他心中一驚,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關進去的是二百八十七,但是說的又是二百八十六。
對于平常瑣事來說,相差一星半點并無任何分別。可對了玄天赦這事,卻是天差地別,原因無他只因為若是有一罪大惡極之人跑出而他卻不知曉,這便許是地動只造成了城主府坍塌的緣故。
寒訣感受到了手上捏緊的程度,輕輕對玄天赦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轉頭扭向那個禿頭,寒訣又問道,“你們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我聽說這場地動別的沒有損壞,只損壞的城主府,你們不奇怪嗎?”
禿頭扔了一顆瓜子進嘴,“這有什麽奇怪的,有些人做了的事情,即使當時沒人知曉,也會在後面被翻出來。人在做天在看的!”
這話明明顯顯是在含沙射影着玄天赦這個城主做的不幹不淨,指不定在暗處做了什麽不法勾當,畢竟就是骸骨擺在事實上。
“你們連這些白骨的身份都不知道,怎麽就在這裏評頭論足?”玄天赦有些急哄哄地開口,可話說出口他便有些後悔了,連忙看向寒訣的臉色。
“這位小哥話就不對了,什麽叫做我們在這裏評頭論足?”暗綠長衫男人重重地擱下了酒杯,略帶怒意地說道,“那位敢做這樣的事,他就應該想到有一天會被翻出來,他就該承受着你所謂的評頭論足!”
玄天赦一時間語塞,他像是被當頭棒喝一般。從前他總想着別人能理解,可事實卻讓他不得不承認,不會有人在意這事情的真正原因,他們只會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了解的。
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為何不在當時就毀了這城主府水牢,他為什麽要像是當戰利品一般留着這個水牢。是自己的過分愚蠢,才讓這事情有發生的可能。
玄天赦自嘲地笑了笑,沒有再次言語。
“話是這麽說,可是您有沒有想過這白骨,可能根本不是什麽好人呢。”寒訣寬慰了一句,也當做是對那邊的解釋。
長衫男人點點頭,也算是認可了寒訣的說法,“其實方才我也只是說叨一句,我也不能一口否定這事一定全是錯的,畢竟我家老娘們一直覺得玄城主青衣翩翩的,畫像上看着,怎麽也不能是的壞人。”
禿頭撇撇嘴接過了話茬,“話不能這麽說,你看我長的跟個土匪似的,我可是個好人呢!至少,我不會平白無故殺二百多個人。”
“您也說,不會平白無故殺人。可是,”寒訣話鋒一轉,“若事出有因呢,這些人就該死呢?”
“該死?這些人為什麽該死,不是還是憑着別人的一張嘴。”禿頭不置可否,“畢竟事情過去了那麽多年,林林總總百年都是有的。我爺爺的爺爺才見過那位,難道還要把他老人家從墳坑裏請出來,給那位作證嗎?”
“就是,那位是靈修,能活個成百上千年的,可我們都是普通人啊,短短數十年罷了。若是他親自來解釋,我還要斟酌一下可信度呢,畢竟事情這麽久了,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旁的又有人搭腔,算是漲了禿頭的底氣。
玄天赦氣極,是他太過天真,總認為這玄安城百姓還能念他一句好,只要他解釋了便能讓此事徹底翻篇。可人心隔肚皮,他又怎麽能控制住別人的想法,他早該想到的。
該早到他小時候被人欺負的時候。
玄天赦似乎終于認識到了這個問題,他扯了下寒訣的袖子,又朝那桌的人笑了一下說道,“叨擾了,多謝告知。”
随即便起身離開,只餘下那桌上的人面面相觑,感慨這兩人行為有些過分奇異。
玄天赦一起身,寒訣便也跟着走了。
玄天赦走在前面的背影有些蒼然,顯得過分落寞無助。他停在喧嚣的街道和吵鬧的酒樓中間,可卻獨獨劈出了一處靜谧。
寒訣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可還是疾行幾步與玄天赦并肩而立。
良久的靜默之後,玄天赦終于出了聲,他牽起的嘴角過分勉強,可還是問道,“寒訣,你覺得那個失蹤的屍體,去了哪呢?二百八十七驀地變成了二百八十六,總會有原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