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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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城主府被地動掀了出來, 露出白骨罷了,有何為懼?”寒訣斜倚在美人榻上,眼神灼灼地瞧着玄天赦,端的是一副勾人的架勢。他見玄天赦只一個勁兒地思慮玄安城的事情, 不置可否地輕描淡寫一句。
玄天赦在桌前尋了把凳子坐下, 抿嘴搖了搖頭, “可不是有何為懼的事情,是我當年一副清風盈袖的做派, 而今被翻出殺人無數,你當玄安城衆人如何去想?”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幾下,劍眉蹙起, 連帶着一雙桃花眼都寫滿了無奈的神色。若是他有神力能通曉未來,恐怕當日也不會把這水牢建在自己的城主府下,平白添了幾分煩惱。
寒訣拂袖換了個姿勢卧着,又道, “左不過當年追随你的那群玄安城百姓已經故去,現下的見到的都是你的傳說罷了。頂多再給你濃墨重彩地添上一筆玄安城城主玄天赦暴虐無度,喜好殺人嘛!”
“你說得輕巧。”玄天赦斜他一眼, 這些日子寒訣的膽子當真愈發的大了起來,從前“小主子”喚的歡實的時候, 可不曾待他這幅模樣。
“怎麽不輕巧。”寒訣從美人榻上起身,挪了凳子便把自己搭在玄天赦的身上,“我家阿赦現在是屠仙宗的人了, 我屠仙宗可怕過什麽?”
玄天赦啞然失笑,“你屠仙宗是未曾怕過什麽, 你寒帝更是臭名昭著、聲名遠播了,可我不大一樣, 我生來是個好面子的人。不論是前世神君,還是這輩子的靈修,合該都是清白的正道之人。”
他見到寒訣臉上笑意怔住了一下,連帶着搭在他身上那根纏人的手臂都縮了一下,便又繼續揶揄道,“我早便說了我不該在這屠仙宗久留,平白壞了我的名聲。”
寒訣癟嘴,細長上挑的眉眼裹着高挺的鼻尖一同皺了起來,可眼神中卻又閃爍着星星點點的漆光,分外好看。玄天赦不由得吸了口氣,到底是眼前的這個男人的美貌征服了他,才讓他沉淪至今。
“阿赦怎得又嫌棄上我了,平白讓我這個在外面風塵了大半個月的,回家都要受冷落。”寒訣扭扭捏捏一副委屈的架勢,便是玄天赦也已經習以為常。他們成日裏全然是這幅相處模式,倒沒覺得有什麽,可能瞧在外人眼裏只是玄天赦一股腦地欺負着寒訣,可事實卻是寒訣向來捏着玄天赦的七寸。
兩人究竟是如何的,只有當事才能知曉。
倒是白凜聽聞玄天赦說願意生生世世與寒訣在一處之後,也未曾過多震驚,只鄭重地問了一句,“阿赦,你當真是認真的嗎?”
玄天赦想過他師兄會驚異會不許,他連一肚子說辭都預備好了,卻未曾料到白凜不過輕輕巧巧問了一句當真認真嗎。他驀地怔住,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寒訣的神色。
只這一眼,便叫白凜了然他是分不開寒訣與玄天赦了。
分不開也好,總該有個人在他之後替他顧着玄天赦。他不管他師弟是不是現下已有兩百餘歲,只當他還是那個瘦瘦弱弱,受了委屈還會找自己哭訴幾句的小孩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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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玄天赦看見寒訣好好一個外面甚至還能呼風喚雨的屠仙宗宗主,到了自己面前就如此這般幼稚撒嬌撒潑,當真覺得好笑有趣。他一笑,便将眼睛彎成個月牙兒的形狀,引得寒訣不禁上去親了他一口。
玄天赦将狗皮膏藥一樣的寒訣從自己身上揪下去,又道,“倒不是我論面子,是真的從前做過的事情因為時間太過久遠,總是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我相信他們并不會全然覺得是我濫殺無辜,可終歸一百七十八具骸骨,駭人至極。”
“有何駭人?那些個人,不是燒殺搶掠,就是罪大惡極。你不過使了手段讓他們戮盡伏誅罷了,又有何可怕?”寒訣不置可否,他向來只動他心中意義上的惡人,未曾覺得這事有不對。
向來靈修多腐敗,那些個背地裏的溝溝壑壑,連寒訣這個魔修都是嗤之以鼻。明面上的光明,總會有一點被暗地裏的黑夜吞噬,讓那些個表面風光內裏惡臭的靈修,都被世人遺棄。
可玄天赦卻不這麽想,他終歸是人界的大染缸裏走了一圈,知曉那些人不願問緣故只要看結果的性子。若是他真的對此不過爾爾,當真會被人唾罵,遺臭萬年。
玄天赦性子奇怪,一方面做着不恰當的事情,一方面又極其在意這自己的臉面。如果真的叫他失了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民心,他恐怕也是不舍得的。
他不由搖頭,“我思來想去這事恐有蹊跷,玄安城地勢平坦千百年來從未聽說過有地動。而這地動又是堪堪只震塌了城主府,當真不太對味兒。”
“你是覺得,有人操縱了這場地動?”
“我不知道,但是心裏覺得有些慌張。就像是端着點事情一般,莫名其妙的打鼓。”
“你若是實在憂慮,左不過走一趟玄安城罷了。”寒訣被扒下去之後也未曾再往上湊,只揪着玄天赦的發絲纏得起勁兒,“不過當陪你回個娘家,探探親罷了。”
玄天赦茶杯剛端起,水還未從到嘴前便聽見“娘家”一詞。他陡然将杯子重重撂在了桌子上,斜眼看着寒訣不說話。
靜默良久後,寒訣讨饒一般說道,“是妾身陪夫君回鄉探親,是妾身。”
玄天赦失笑,連帶着端茶的手都有些因為止不住笑的顫抖了起來。寒訣委委屈屈靠在一邊,本是比自己還高挑的身軀縮成一團,看着可憐極了。
白凜總說讓玄天赦待寒訣好一些,莫要每日平白地總是欺負着寒訣。寒訣應得倒快,跟着白凜就喊師兄說就是就是,可玄天赦一個眼刀過去,又縮着脖子幹巴巴地解釋着,“阿赦沒有欺負我,真的,師兄你放心吧。”
白凜只得無奈地搖頭,他師弟倒是出息了,連着屠仙宗寒帝這等人物都敢呼來喚去。他從不是為了寒訣怎樣,只不過害怕有朝一日玄天赦為寒訣所棄,雖是現在兩人甜甜蜜蜜,可真到了那一日,便是有的沒的一股腦都找上了。
他心疼玄天赦終于找到了個良人,可又害怕着。白凜向來心細如塵,為此擔驚受怕了幾個月,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下去。
知曉緣故之後,玄天赦當真哭笑不得。不過細思之後又異常感動,到底是他從小叫道大的師兄,為了他寧肯茶飯不思也要憂慮。
玄天赦曾以為自己當真是沒人疼沒人愛的小孩,現在有了關心他的師兄徒弟,還有那個看着向來不着調,可卻什麽都了然于心的寒訣。
他從前的不幸,約莫是只是為了襯托着這時候的幸運吧。
玄天赦思及此,臉上卻是露出了些開懷的笑意。寒訣知曉玄天赦最吃軟不吃硬,可偏偏又熱衷于把玄天赦惹到發怒,再搬起石頭砸自己腳般地讨好,可不是太閑了。
“不過玄安城卻是可以回去的,我畢竟有數十年未曾歸去瞧過了。”玄天赦輕輕叩了叩桌子,起了身,“不知道那被我,呵不對,是我們一同建設的城池,又有何等變化。”
他輕笑了一聲,驀地又憶起寒訣曾在他身邊連換了兩個身份當了兩任客卿的事情。“我們”二字咬的夠重,足夠讓寒訣也随着摸了下手腕。
“不如說沒有寒帝當年的旁敲側擊,我也不會整這麽一出。”玄天赦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在寒訣臉上,瞧着寒訣那一副如畫的眉目綻開一個無害的笑意。
“當年阿赦可是很信任我,也很認可我說的話呢。”他笑意雖是盈盈,但話鋒一轉,“怎的現在成天當我是那階下的灰塵,好不嫌棄。”
玄天赦昵他一眼,嘴角微微地抽動了一下,沒有言語。
外面是酷暑難耐,連帶着吹過的微風都帶着炙熱的溫度,可這屋子裏用了冰又夾雜着玄天赦的冷眼,讓寒訣這個冷血獸類不由得打了個哈欠,犯起了困。
玄天赦嘆了口氣,他若是對寒訣有辦法,那便是六年前就不會一頭栽進寒訣費心費力挖好的坑中了。他向來外強中幹,寒訣與他相處那麽多年最能拿捏他的尺度,而他卻對寒訣毫無辦法。
借口要看顧屠仙宗和教養孟汲玄雪崖,玄天赦把憂心忡忡一定要跟着同去的白凜留在了屠仙宗內。
他并不覺得此行會有兇險,只當故地重游罷了。總是要将這事鬧個明白,辨個清白的。
玄天赦思來想去,自己都合該不應該落個殺人如麻、剛愎暴政的名頭。當年他是真真切切嘔心瀝血地為了玄安城百姓謀劃,若說當真他心中有的那個疙瘩,便只有第一個被他關死在水牢中的人罷了。
杯子引着玄天赦的目光,讓他有些發怔。可說到底,還不是那個人的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他當年要阻攔着自己去赈災,自己又怎麽會先行将他關押起來。
玄天赦冷笑了一聲,他清楚明了,連帶着自己都不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