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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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汲推門而入的時候, 玄天赦剛披上外面的罩衫。黑色的廣袖紗衫裹着他略顯纖細的腰肢,還未束起的長發披散在頸後,這麽多年與寒訣相處,竟讓他眼角眉梢多了一分寒訣的妖魅。
孟汲有些尴尬地擦了擦額間并不存在的汗漬, 輕咳兩聲開口, “師父, 師伯說請你過去一趟。”
“這麽大的年紀還不穩重。”玄天赦瞧着眼前這個已然在六年之中退去青澀,如小樹一般抽枝發芽的男孩子, 暗自驕傲了一番。雖然嘴上說着訓斥的話語,可心裏卻在感慨不愧為自己教出的徒弟。
孟汲已是比肩了玄天赦的高度,甚至還有再繼續抽條的趨勢。玄天赦看着他, 總覺得過分眼熟,只像曾經還年少輕狂的自己,只是眼中多的那份朝氣與清澈,卻是他在長大的路上便丢棄沒有了的。
“怎麽了, 汲兒?”
孟汲搖頭,“不知道,師伯只說讓我來喚您一聲。”
玄天赦便也不甚在意, 只打趣道,“如今倒好了, 我徒弟生生成了我師兄的徒弟。天天便是他師伯長師伯短的,我這個師父恐怕哪日便會被你抛了去吧。”
孟汲也不似小時候那般費勁心思地讨好了,便也順着玄天赦的話往下接了去, “那要看師父會不會痛改前非,對徒弟好上加好了。”
玄天赦也不惱, 只佯裝一臉嚴肅的樣子點點頭,說道, “說的也是,畢竟這些年你師父也就教會了你些許法術,讓你能有機會多出去歷練。除此之外,別無它事,卻也真的待你不好了,也怪不得你更喜歡粘着你的師伯。”
玄天赦說罷,便裝着失落的樣子,讓孟汲直直慌了神情,連忙解釋,“師父不是的,我……我沒有真的”
孟汲雖已是過了二十歲生辰,可在玄天赦等人的眼裏,仍然是當年從桐陵撿回來的瘦弱男孩。衆人寵着愛着,将本合該是玄天赦翻版的男孩,養成了這幅仍是天真爛漫的樣子。
他當真以為是玄天赦被他的話語傷害到了,卻見玄天赦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汲兒,這麽多年了還是沒有長進,師父這一點點的小玩笑竟又将你騙了過去。”
孟汲這才意識到他又被自己這個越活越回去了的師父戲耍了一番,見他師父笑得開懷,便也随着一同咧開了嘴角。
玄天赦束好發冠便出了門,一擡眼就瞅見了一直粘着孟汲的玄雪崖。玄雪崖這些年的變化更大,只不過性子誰也沒随,漸漸适應了身為妖族的身份後,便也不再似原先靈獸那般憨傻直率。只不過他再也少了那剛化形的時候那股嬌憨勁兒,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冷漠,獨獨對着孟汲的時候才肯展露一絲笑顏。
玄雪崖見玄天赦出了門,便微微側身讓了一下,颔首示意。随即便又朝着前面的孟汲去了,那股子黏黏膩膩的模樣,讓玄天赦不禁蹙起了眉頭,滿腦子曾經寒訣對他一言一行,可不映襯在玄雪崖的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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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可又總想着玄雪崖和孟汲怎麽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論個青梅竹馬的情誼也是有的。他不該想的過多,可還是忍不住扭頭去看二人相處的模式。
玄天赦嘆了口氣,還是定定心思索白凜找他所為何事。
這六年來,他們一直暫住在屠仙宗。前段日子白凜回了四象門将首座之位傳于弟子,正式成了閑雲野鶴之姿,甚至還與張仲琰在外游歷了一番,這幾日才回了屠仙宗。
玄天赦心裏琢磨着,莫不是師兄一番游歷,搜尋了不少各地的奇珍異寶要送給他。他不禁暗笑了自己一番,只道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從前一個人的時候到能把事事處理妥當無誤,現下有了寒訣和一整個屠仙宗在背後支撐着,便是連動腦想到的也是些令人開心的實物。
院內滿目的鳶尾花開的正奪目,紫色的一片一如當年冬日他初來屠仙宗的模樣,可一轉眼竟是多年過去了。只不過因着這六年間多得是開心快活的事情,相較他前兩百三十七年的苦日子,過得尤其的快。
鼻腔中充斥着濃郁的花香,卻讓玄天赦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讓自己确定不是在做着醒不來的美夢。
玄天赦趕到白凜院子的時候,白凜正在彎着腰侍弄花草。白凜向來不喜歡什麽濃郁花香的花草,便拒絕了玄天赦曾說過的移植部分鳶尾過去的提議。許是物随人型吧,白凜院裏養活的便是高潔純雅的蘭花、寧折不屈的頑竹罷了。
他聽見玄天赦的腳步聲便直起腰來,仍是白衣似雪的樣子,長發松松垮垮地绾在耳後,偶爾有一撮發絲随着微風垂下。沒了那麽多煩心事的白凜而今連瘦削的臉龐都長了二兩肉,看上去更加的溫和親切。
白凜笑笑,慢吞吞地将手裏的小鋤頭擱下,撣了撣身上的浮土。他向着玄天赦的方向走來,步子塌的極緩卻每步都穩穩當當地紮在了地上。
“師兄……”玄天赦有些哽咽,雖然白凜的腿當年是接上了也便能如同正常人一般走動。可終歸不是自己的東西,總在使用上有着些許不舒服。可他……畢竟已經知曉了那年是師兄為了護着他才失了一雙腿,他又怎麽袖手旁觀将這件事抛諸腦後呢。
“怎麽了,怎麽哭喪着個臉?”白凜有些意外,慌忙問道。
玄天赦抹了抹鼻子,說道,“無妨。師兄讓汲兒喚我來,所謂何事?”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可我總覺得心裏有些慌,得尋你來說道兩句。”白凜喚了玄天赦進屋,随即便忙前忙後地沏着茶水,“畢竟是關于玄安城的,我覺得你還是知曉一番為好。”
“玄安城?”那是玄天赦出生的地方,也是給予他最開始侮辱的地方,還是讓他施展自己的抱負、大展拳腳的地方。過分熟悉的名諱讓他心中不由得攥緊了,莫不是玄安城又出了什麽大事。
“十日前我游歷經過玄安城,便聽一些個婦孺們說到玄安城月餘經歷了一場地動。那地動未曾傷到他人性命,卻偏偏将你的城主府震塌了,這些日子他們正準備重新籌款重造你的城主府呢。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卻聽見有怪事,據說從城主府的下面裸露出些許白骨來。”
白凜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錘巧在了玄天赦的心上,是他近些年的日子過得太過和順,竟讓他忘卻了那玄安城城主府的地下,有一個他親手挖掘的水牢,水牢裏曾經存放的屍體,到現在也該變成白骨了。
玄天赦的臉色突變,卻讓白凜有些恐慌。若是當真這些個白骨屍首是他那個乖乖巧巧的師弟做的,那當年他為了護住玄天赦所做的一切努力,豈不是白費了。
白凜顫抖着聲音,強忍着難過問道,“阿赦,那些白骨……是你做的?”
玄天赦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應白凜的問話。若是肯定了答案,那便是坐實了自己曾經殺人害命過;可那卻不是他的本意,若不是那些人罪大惡極、枉顧玄安城百姓的生命,他又怎麽會痛下殺手。
他無奈,只得先對着白凜搖搖頭。
白凜煞白的一張臉這才有了些許緩和的意思,他長籲一口,面容上牽起一個勉強的微笑。可去端茶的右手卻仍是顫抖異常,連帶着茶水都潑灑了些許出去。他唯恐自己的師弟真成了殺人如麻的惡霸,那從小教育他長大直到他下山的自己,便是其中的罪魁禍首了,死上千遍萬遍也不能贖罪。
可他對面的玄天赦,卻是抱着不同的心思的。玄天赦不知在他之後的城主府換過幾任主子,但是照白凜話的意思,卻是未曾換過。只因着他語句中的那句百姓們說的“你的城主府”,指名道姓是玄天赦的,這恐怕逃也逃不過了。
那些百姓從前當他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又怎會讓他人染指過自己居住過的城主府呢。
那這事情便不好辦了,若是真的經手過的主子夠多的話,一句兩句便查不到根源。當年他殺那一百七十八人,當當正正是為了挽救玄安城及周邊百姓的生命,并無自己洩憤之意,更沒有殺人如麻的快感。
可這又讓他如何與白凜去解釋,去敘說呢。
玄天赦勾起嘴角朝白凜一笑,可笑意卻在暗處包含了深意。白凜瞧不見他眼底的難言,只看着玄天赦給予了他安撫性的笑意,便只當這事真的與玄天赦一點幹系也無,也溫柔地擱下了茶杯。
他轉身進內室去取在路上遇到的新鮮玩意兒,準備連帶着玄天赦,将他們分分給孟汲、玄雪崖這類在他眼裏便一直是孩子的。
玄天赦卻仍是心不在焉的,只待寒訣從魔宮回來,想着與他一同商讨對策。他倒是沒有忘卻寒訣曾化身他的兩任客卿,在旁邊吹着風才叫他真的殺人抛屍,或是将政道不合之人,生生關進水牢之中,害其自殺而亡。
若說他當真有不願面對的,便應當是那第一個被他害死在水牢之中的人罷了。
其他衆人,咎由自取。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副本可能會有點長 并且牽扯很多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