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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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赦睜開眼睛的一瞬間, 便感覺到了不對勁兒。
那屋裏的陳設與他在外門截然不同,就連自己做內門弟子的時候,也未曾住過這樣好的房間。
他急忙起身,卻觸動了身後的傷口。
伴随着“嘶”地一聲, 玄天赦的臉色也變得愈加慘白起來。他這才憶起原是自己受了穿骨之刑, 但他知曉這管事非權貴不得撼動, 再比對着屋子裏的陳設,他也猜出了一二。
約莫就是內門幾位長老首座罷了。
玄天赦咬牙拼着一口氣, 将一旁桌子上放置的杯子推到了地上。“嘩啦”一聲後,沒多久他便聽到了有腳步聲傳來,繼而便是門被推開, 有人走了進來。
來人十八九歲的模樣,穿着一身霜色長衫,袖間衣擺用銀線繡着些許浮雲暗紋,腰間玉帶掐出了纖細的尺寸。他眉目溫潤如玉, 嘴角唇邊帶着一絲淺笑,雙眸清澈如水一眼就能望到底一般。
“你醒了?”
玄天赦佯裝警惕地往後搓了搓身子,說道, “你是誰?”
“玄武峰座下弟子,白凜。”白凜見玄天赦想要動作身體, 便急忙上前幾步扶住了,“你身上傷痕未愈,不要動彈了。”
玄天赦點點頭, 疑惑地問道,“你為何……要救我?”
白凜義正言辭, “若是見死不救,實非靈修所為。”
聽聞靈修二字, 玄天赦卻是嗤笑了一番。何為靈修?是管事那樣的欺淩弟子,還是阿春那樣的陰險狡詐,更或者說,是那些見他靈力并不再那麽充沛就轟他出內門的笑面虎?
白凜見他不語,便坐在床側,搭了他的脈象,“無妨了,好好養傷就好。以後依舊如常人一般修煉,成為一屆仙師的,放心吧。”
“靈修?仙師?”玄天赦搖搖頭,他勾起嘴角,但笑意卻遠到不了眼底,“我不信了。我曾經那麽一顆心捧給他們,我用我僅存的那一點信任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他們。可他們呢?他們便是活生生把我一顆真心碾得稀碎,踩在腳下揉在手裏,當成渣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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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看向白凜,眼神中有着疑惑,有着難過,更多的卻是懼怕。他懼怕這個人對他所做的一切仍是有所圖,他懼怕他再次遍體鱗傷。
“那你……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呢?”玄天赦咧着嘴,笑得凄慘極了,“我什麽都沒了,我一無所有,什麽都不能給你了。”
白凜當真不知面前的這個小男孩經歷了什麽,他只是從這個孩子眼底讀出了那份悲涼,涼得讓他心裏酸脹得厲害。他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沒說,只揉了揉玄天赦的頭發,勉強笑彎了眼睛說道,“我什麽都不要。”
玄天赦卻搖搖頭,“不可能,你們都想要的。我雖然年紀小,但是我不傻。阿春他們因為我曾是內門弟子,他妒忌我,他想要我受到別人的欺淩;那些靈修仙師們,想要我身上豐沛的靈力,去替他們撐着場面。你,你絕對想要什麽,你不可能不要的!”
白凜一下下地順着玄天赦炸起的頭發,寬慰道,“我什麽都不要,若是真的想要,那就要你的名字吧。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麽?”
玄天赦卻是詫異地瞪大了雙眸,不敢置信地問道,“你為什麽?你不可能……”
但白凜只是嘴角含笑的看着他,他的眼角眉梢有着幾道細紋,可卻連那幾道細紋都是溫潤的、可親的。
“我……我叫玄天赦。”
“那我叫你阿赦好嗎?阿赦,你能否告訴我,那些人為何欺淩你?”
玄天赦雖然身上傷痛,口齒卻還是伶俐的,他只反問道,“你說你是玄武峰座下弟子,我曾也是內門弟子,卻未曾住過你這麽好的房間。你的衣飾也不同與他人,你不會僅僅是玄武峰座下弟子而已。況且,我能感受到你身上并無太多的靈力浮動。你到底是誰?這裏到底是哪?”
一瞬間的思緒讓玄天赦有些不禁打了個寒戰,這人究竟是誰?若是他真的擄了自己,又裝作四象門弟子呢?但他的意義又是什麽,玄天赦知曉自己現下不過是個卑微的外門弟子,他哪裏配得上人家大費周章呢。
“我當真是玄武峰弟子,但你說的也對,我并非普通弟子,而是玄武峰首座的親傳。我入門不過三月,這還是我第一次踏出房門,你未見過我也是應當的。阿赦,你可知曉我為何不願踏出房門?”
玄天赦搖頭,“不知。”
白凜輕描淡寫一句話,可眼神卻騙不了人,他本清澈的眸子籠上了一層慘然霧霭“我被人哄騙,失了家傳法器,也失了父母親族,只剩下一個妹妹還活着。”
玄天赦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不過是在玄安城被人嘲諷,在四象門被人欺淩罷了。可比起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子,他的一切又一切像是一場鬧劇一般,談起來何其可笑?
玄天赦一時無言,待回過神來,便強忍着疼意伸手拉了拉白凜的袖子,喊道,“白……師兄?”
雖是玄天赦先入門兩年,可這兩年荒廢,現下人家是親傳弟子,而自己不過一屆外門。更何況他對着一個年紀比自己略大之人,卻是無法開口叫出“師弟”的。
“現下可願講與我聽了?”白凜斂了滿眼悲傷,撐着下巴瞧着玄天赦。
玄天赦點點頭。
“原是如此。阿春他們大約只想讓你受點體罰,卻沒想到你竟然一口咬死了,最終被穿了琵琶骨。”白凜的手指輕輕觸碰着玄天赦傷口附近的衣物,心疼地嘆道,“阿赦,我知道你真的很疼,但是相信我,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他擡頭看着屋外的重巒疊嶂、青山碧水,像是說給自己,又像是講給玄天赦聽一般,輕聲道,“只要活着,一切都會好的。”
玄天赦似懂非懂,卻依舊點頭同意。
“你好好休息吧。”白凜給玄天赦掖了掖被角,正準備起身離開,卻被揪住了袖口。
玄天赦有些難為情,他小聲嘀咕着,“師兄,你能不能再陪我一會兒,我害怕。”
白凜聽聞他這句話,就連眼睛都亮了起來,“好啊,當然好。”
“師兄,你有見到我的小石頭嗎?”玄天赦忽然想起了他在昏迷之前曾松開了左手,那他的小石頭,那他的石中靈,是不是丢了呀?!
這下玄天赦才慌了神,他不是故意的,他沒有要扔掉他的小石頭。他只是……只是那一時間喚不出石中靈才氣急的,他怎麽會抛棄一直陪伴他的石中靈呢!
玄天赦也不管自己的傷勢如何了,便要作勢起身,胡亂摸着自己的周邊。他的眼淚珠子在眼眶中打着轉,随着問話掉了下來,“師兄師兄,就這麽大一個小石頭,普普通通的。就……很普通的小石頭,你見過它嗎?”
他連比劃帶着哽咽,一時間竟捂着臉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不要丢掉石中靈,他要石中靈回來!
白凜卻是見他如此,嘆了口氣,從一旁的小匣子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塊小石頭,問道,“阿赦,是這個嗎?”
玄天赦一把拿過石頭,在手裏來回颠倒了幾遍,只細細地查看着。繼而,他便重重地點了點頭,抹幹了眼淚,說道,“是,是它!”
“我接你回來的時候,見你就連暈倒都死死地攥着它,便知道一定不是尋常物件,就替你收好了。”
玄天赦一驚,他本以為自己在那情況下,便是已失了對石中靈的信心,卻沒想到自己竟然在最後一刻捏緊了小石頭,也便多謝自己在最後一刻捏緊了。
“這小石頭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是我在我娘生下我的法場上撿到的,我便當做是我娘送我的信物了,一直留存至今。”玄天赦思來想去,還是未曾将石中靈的事情說出來。
玄天赦見白凜的疑惑溢于言表,便又解釋道,“我娘親手殺夫,因為我那個爹在她懷着身孕的時候與一青樓女子攪在了一起,還要休妻,逼着我娘去将我打掉。我娘一時氣不過就殺了他,然後要行刑的時候,在法場生下的我。所以我的名字也是取自于此,玄安城的玄,上天赦免的天赦,我倒是還算喜歡。”
“這些事可都是別人說與你聽的?”
玄天赦搖搖頭,“我娘的事情早便被說書人講成了段子,他們都罵我娘,罵我娘犯賤。可我不相信啊,一定是我爹做錯了事情,才會逼着我娘到如此境地。她死前一定唯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了,雖然我沒見過她,但是我相信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母親。”
白凜更是憶起了自己的父母,那些開心的、難過的往事一股腦地湧上心頭。玄天赦的話便是直戳了他柔軟的內心,除了那些個禽獸,哪裏有父母不愛護疼惜自己的孩子的呢?
兩人竟是笑裏透着淚光,對視一眼,相顧無言。
這寂靜直待到一聲清脆“哥哥”傳來,便見一個粉嫩的小團子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屋子,站在兩人面前,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玄天赦,問道。
“他是誰呀?”
作者有話要說:
白凜大約是整篇文裏面最幹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