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
這道诏令針對的是先皇和當今皇帝的生身母親,雖是國事更是家事,自然沒有人敢上折反對。
第二道诏令則是将聞靜思太子舍人的官職從虛名變成了實位。這也只是讓一個世家子弟光明正大的穿上官服戴上官帽,堂堂正正站在朝會上。誰都清楚,在沒有太子的今日,聞靜思也只是從一個棋盤跳到另一個棋盤上。只有宗維聽到後,臉色沉得比當日見了女兒還陰暗。
第三道诏令才是真真正正震撼朝臣的一道。就在聞靜思上朝的第二日,被新帝越過了內閣當殿封相。這次,不僅朝臣變了臉色,聞靜思也目瞪口呆,臉色紅白交替,顯然吓得不輕。直到宗維一聲怒斥:“這簡直是笑話!”仿佛一滴水進了滾燙的油鍋,殿上驟然炸開了聲。
宗派的大臣自然抓住一切時機抨擊聞靜思,從他年紀輕輕毫無建樹,到會試榜上無名,再到身無功勳,直要将他貶得一文不值。
聞史兩家人雖然驚訝皇帝這一番動作,面上卻無喜無悲,既不附和,也不反駁,好似堂上轟轟鬧鬧為的都是別家之人。
且不論這兩派,連剛提拔上中書令的老臣孫毅和薛孝臣都連連嘆氣,若不是聞靜思毫無資歷,年紀太淺,就以品德二字,丞相一位或許尚能勝任。而武将世家之首淩崇山,只笑了一笑,便閉目養神起來。
蕭韞曦看着堂下一團亂麻,早有所料。他不急不慢地等朝臣安靜下來,朗聲對宗維道:“宗太師,哪裏可笑,也給朕說一說。”
宗維冷哼一聲,拱手道:“皇上,聞小公子二十出頭,自身一無建樹,聞家也無世襲官位,他官居太子舍人之位乃承先皇隆恩,憑什麽一躍而就,上至百官之首!臣不服,各位同僚亦不會心服口服!”
宗維言畢,黨羽紛紛附和起來。
蕭韞曦卻面帶微笑,處之泰然道:“燕國建立至今,官位的升遷何時開始不是以德行功績為準,而是排資論輩?”
輕輕一句話,壓住了滿堂喧嘩。
蕭韞曦繼續道:“禹州旱災,哪位大人的兒子親身前往禹州調查旱情,與百姓同飲江水,撫恤民衆,上折求朝廷再撥一批糧草物資?”見滿朝文武啞口無言,笑道:“又或許,皇帝病危,太子犯上謀逆,衆位愛卿也大方些送兒子入宮照顧,無懼太子淫威,與皇帝同生同死?”這一句,尾聲甚輕,意義卻重。蕭韞曦滿意地看着殿上面面相觑的大臣、氣得渾身發抖的宗維,目光最後落在平複了心緒的聞靜思身上,停頓片刻才接着道:“朕選他,是因為丞相一職,他不僅能勝任其責,還有富餘。”
“皇上!”宗維厲聲道:“忠臣不事二主!他先是太子侍讀,再是太子舍人,如今遷丞相一位,已經是不忠。身為太子舍人,太子謀逆,他不挺身力勸,坐觀上壁居心險惡實為不義。挾先皇隆恩求高官厚祿,如此卑劣行徑,怎能配當百官之首。”
宗維此言一出,堂上朝臣即刻分成三片。一片宗氏黨羽,應聲附和,一片默默無語,靜觀其變,一片怒目而視,據理力争。而暴風雨中的聞靜思,肅立于口舌來往之間,既不出言辯解,亦不憤慨訓斥,只安靜的看向禦座,身邊的争執較量再激烈,也無損他一心的赤誠與忠義。
蕭韞曦猛地站起,冷笑一聲,沉聲道:“宗太師說得好!忠臣不事二主!可太師莫要忘了,你先侍奉文帝,再侍奉先帝,如今是朕的臣子,你到底忠于誰?宗太師一貫看重名聲,不如就此告老歸田,保全名節,讓朕也感慨一回太師的忠貞二字!”
宗維雙目怒睜,胸膛劇烈起伏,總算明白了皇帝的計謀,數十年的狂妄再也耐不住如此挑釁,不禁呵斥:“簡直荒謬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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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維你好大的膽!”蕭韞曦一直被壓抑的怒意,終于被他這句話攪合的再壓制不住。“當堂辱罵皇帝朝臣,誰給你的膽!來人!将此人拖出去亂棍打死!”
聞靜思見門外沖入兩隊甲胄整齊的侍衛,片刻就壓制了宗維,看來是蕭韞曦早有準備。他心中微一思量,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息怒。”
一殿的喧鬧在這一句中瞬間安靜下來。蕭韞曦沉默片刻,坐回了禦座。聞靜思見他平穩了心緒,這才開口:“陛下,宗太師無心之言,實屬無意冒犯。太師在朝幾十年,功績顯著,實在不能因這一回獲罪革職,讓諸位大臣視陛下做沖動之舉。望陛下收回成命,另做處置。”
聞靜思既給蕭韞曦留了退路,又提醒了他現在不是好時機。蕭韞曦如何聽不出這話中話,當即冷笑道:“好!新年在即,朕也不願用大刑。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俸祿,禁閉家中,宗太師什麽時候認錯了,什麽時候再回來。”
宗維好歹也縱橫朝堂數十年,知道進退,當下一言不發,仍由侍衛将自己押解出殿。
蕭韞曦稍稍順了順氣,接着道:“此事,還有哪位大人有異議的?”
經此一鬧,誰都看清皇帝的意圖。新帝登基,尚未摸清脾氣,哪裏還敢說半個不字。滿殿寂靜中,老臣孫毅拱手來圓場:“陛下,聞大人年僅二十五登相位,大燕百年來絕無僅有。可世上也無絕對之事,不如請聞大人嘗試數月,若确實能勝任,陛下再下旨不遲啊。”
“孫大人。”一直不曾開口的林顯此時回過身道:“二十五齡登相位絕無僅有,先行丞相之職再正丞相之位,也絕無僅有啊。”趁着孫毅吃驚的片刻,林顯對禦座致禮。“臣願以身家性命保聞靜思,确有才智,堪當大任。”
林顯這一舉動,明顯的取悅了蕭韞曦,今日第一次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來。“好。還有哪位有異議的,一并說了罷。”
至此,殿上再無異響。
下了朝,聞靜思的太子舍人便是一虛閑之職,剛出殿門兩步,被木逢春截住,領着直奔正德殿。蕭韞曦見他一進門就要跪倒,搶先伸手握上了他的腕子,笑道:“只有朕在,還做什麽虛禮。從今日起,你就是朕的丞相,明日将你的那些治國之策一一交上來,朕不信他們不服!”
聞靜思不着痕跡的掙開手,和聲道:“陛下欲成大事,還需一步步來啊。”
蕭韞曦一雙利眼直直盯着聞靜思,幾乎将他盯的心生畏懼,才輕聲道:“靜思覺得朕今日處置宗維太沖動?”
聞靜思如實道:“臣不敢妄斷陛下所為,不過今日一石二鳥,陛下恐怕已達目的了罷。”
蕭韞曦知道他是指既扣下宗維又擡了自己威信一事,微微笑了笑,道:“朕欲成的大事,有些等得,可有些,不能再等了。”他一步上前,抓緊聞靜思的手,直視他雙眼道:“靜思願意不願意和朕一起,承擔百年基業,共造盛世江山?”
聞靜思見他雙目含情,語聲堅定,心中又是驚恐又是歡喜,恍恍惚惚間張口道了個“我”字,門外木逢春便來禀告:“陛下,林顯林大人有要事求見。”
蕭韞曦眼睛一瞟木門,臉色陡然一沉。聞靜思深深吸了口氣,柔聲安撫道:“陛下先見林閣老罷,臣在花園候着。”蕭韞曦心底哀嘆一聲,不得不放開手眼睜睜看着他從後門走出去。
林顯的來意,蕭韞曦猜得出八九分。然而結果也如他所料,林顯跪拜過後,開口第一句便是要告老還鄉。蕭韞曦佯作驚訝,虛留道:“林閣老雖過半百,也算不上年老啊,為何這般急着辭官?”
林顯笑着拱手道:“陛下,臣近來頻頻心慌神亂,對政事也有心無力,難免出些纰漏。不如早早讓賢,保全名節,回故土享天倫之樂。”
蕭韞曦心中笑罵了聲“老狐貍”,面上不動聲色道:“既然林閣老執意辭官,朕便準了。只是事出突然,學士承旨一職空缺,朕還沒個頭緒。”
林顯笑了笑,接口道:“太子謀逆一事,幾位老大人頗有功勞,且德高望重,不如按功論賞,也顯得陛下尤為重視。”
蕭韞曦沉思片刻當做考慮,半晌才回道:“林閣老有心。”
兩人會面不過一炷香時分,林顯當面交出了官印,平靜地跪別皇帝。蕭韞曦進入花園尋人,卻被木逢春告知聞靜思出門就徑直離開了花園。看着新帝又是着急又是嘆氣的樣子,這位侍奉了二十多年,見過無數風雨的老內侍也不得不心疼起來:“陛下,聞大人走的十分匆忙,未能等候陛下,或許是事務繁雜所致。奴婢等會就去看看,聞大人若閑着,就請他來陪陛下。”
蕭韞曦笑着搖了搖頭,嘆道:“罷了,新年在即,就讓他再逃幾天罷。”
花園內梅花怒放,暗香縷縷,偶爾飛鳥震落一枝桠的薄雪,悉悉簌簌,是冷清之中常見的一分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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