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然是喜歡你,可是……
淮安王府位于京都城外西側,背依青崖山,四周林木茂盛,風景秀美,前臨洛川河,河流綿延數裏,望不見頭。
出了城,一路向西,大約行上三裏便是洛川河岸,此時已是正午,河岸邊的魚市早散了集,行人不多,周邊零散分布着幾家買海産幹貨的商店,遼闊的碼頭上有過一小隊身穿皮甲,腰佩鐵刀的兵丁,所過之處,行人莫不避讓,當真威風凜凜。
紅卿一眼便認出了正是淮安王府的府兵,這洛川碼頭歸淮安王府管轄,因此日日可見王府的府兵來此巡邏。
紅卿側坐在一匹通身烏黑油亮,健壯的驢子上,撐着把紫竹柄,用金線繡曼珠沙華的赤色油紙傘,在那隊伍經過時,她将傘微微壓低,卻依舊無法低調。
她烏黑柔順的青絲一半挽成髻,另一半宛如絲緞般披散着胸前,着一襲緋紅薄紗長裙,金絲腰帶勾勒出姣蛇般腰肢,腳下穿着一雙紅繡鞋,未穿羅襪,明媚透亮的陽光照在她的纖足上,肌膚白皙柔滑似玉般,身段風情嬌袅,如何不引人注意。
那隊府兵瞬間像是沒見過女人似的,朝着紅卿鼓唇弄舌,擠眉弄眼,有的還吹起了口哨,輕浮地喊道:“小娘子看這邊。”
這幫人真是狗仗人勢,光天化日之下,竟一點都不避諱。
紅卿視若無睹,心裏卻暗忖,若是他們敢上前非禮,她便尋個無人之地,挑斷他們的手筋,挖掉他們的挖眼珠,縫了他的嘴巴,這麽想着她內心莫名亢奮。
那幫臭男人許是有公務在身,并沒有上前歪纏,紅卿便放過了他們,沿着長堤走了一段路,便是一片松林子,轉過松林子,隐隐可見淮安王府高聳的圍牆和飛閣重樓。
松林前面是一條寬闊的古道,再前面有茶樓酒肆,周邊桃紅柳綠,春光骀蕩,随處可見踏青游客。
紅卿在一爿茶棚前勒了缰繩,而後收起了傘,從驢上輕盈跳下,将驢子系在柳樹下,搖曳多姿地走進入涼棚,找了個安靜的座位坐下歇腳,一年輕生得清秀的小夥計上來,見是紅卿,不由歡喜地詢問道:
“姑娘又來了,還是要一碗甜水和甜豆糕?”
“嗯。”紅卿點頭,臉上有了微微的笑容,帶着點難以掩飾的愉悅,她喜歡甜的東西,吃甜的東西會讓她變得愉悅,她不由多說了句:“小哥,加多點糖。”
“哎。”小夥計笑嘻嘻的應着離去,他還沒見過如此愛吃甜食的姑娘,不過如此美麗動人,看起來又善良純潔的姑娘實在讓人無法拒絕。
紅卿手托着香頰,身子懶洋洋地斜靠着桌面上,擺成一無比誘 人的姿勢,不過紅卿可不知曉自己誘不誘人,只知曉這姿勢讓她很舒服自在,她的目光落向林木深處巍然雄壯的碧瓦紅牆,露出一若有所思的神色。
這段時間她不是與秦月周旋,便是在淮安王府附近,打聽各種情報,這淮安王東方拓在衆皇子之中排行第二,乃是當今靖武帝的異母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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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還在時,他曾領兵打過仗,平定了幾場叛亂,可謂文武雙全。他禮賢下士,謙恭謹慎,論能力才幹是當皇帝的不二人選,可惜他非嫡非長。後來太子不幸身染沉疴,英年早薨,東宮位置虛懸,淮安王雖乃庶長子,但他在朝中聲望極高,又得先皇信賴,他與排行第四的嫡次子東方禹便成為太子的後補人選,沒多久,他娶了河西王氏,即前右相王中丞之女為正妃,一時間炙手可熱,衆人本以為會由他繼承太子之位,可經過一番鬥角勾心、互相傾軋,東方拓還是輸了太子之位。
東方禹入主東宮的同時,東方拓封淮安王,出宮建府,一年後又被派到地方任職,一直到先皇駕崩,靖武帝東方禹繼位才得以回京。
如今他手上并無兵權,不過挂了個雲騎尉的武散官職位,并無實際職務,也沒有參與朝中政事,聽說每年歲末都會将自己手下的名冊呈到朝中查驗。
靖武帝防他如此,他還能結黨謀逆,實在不簡單,容珩說秦月那裏有淮安王謀逆的密劄,把如此重大的任務交給她,說實在,紅卿隐約覺得有問題,但這是容珩的命令,也是她的第一個任務,她只能服從。
而且她已經查到了些有用的東西,秦月住在淮安王府,她知曉他的住處有一密室,這秦月的确不簡單,雖然他表現得對她極有興趣,但卻不肯透露一點關于淮安王府的事,她與他周旋了半個月,才有了進展。後來秦月帶她去他在淮安王府的住處,在那裏,她發現了密室,但還她沒搜到密劄,便差點被秦月窺破行跡。
紅卿決定今夜一人潛入他的住處尋找。
只是這淮安王府定是戒備森嚴,一般人難以闖入,為了以防萬一,紅卿準備熟悉一下淮安王府的周圍環境和守衛情況。
紅卿将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容珩,已得到他的同意。
紅卿要的甜水和甜豆糕送了上來,紅卿慢悠悠拈起一塊,輕咬了口,甜糯的滋味蔓延在口腔裏,令人精神振奮。
一陣馬蹄急弛聲,沙塵揚起,飄進來些許,紅卿看着罩了一層輕塵的甜豆糕,纖長秀麗的眉皺了皺,心情瞬間變得不愉。
她循聲看去,馬上下來幾名瘦削身材,白淨面皮的男子,他們着錦衣皮靴,腰挂虎首玉佩,正是淮安王府的标志。
這幾人在茶棚掃了一圈,也看上了紅卿所在的僻靜角落,在紅卿對面的方桌坐下,而看到他們旁桌俏生生的嬌美人,他們竟然眼睛也不眨一下,視若無睹。
紅卿眼尖,一看就知這是些什麽人。一幫沒根的臭男人,紅卿暗自诽謗,恨他們弄髒了她的豆糕,毀了她的心情。
幾人要了一壺好茶,幾樣點心,便開始說說笑笑。
這幾人生得面皮白淨,說話陰柔,像女孩子,大概是在內院裏辦事的,話題總擺脫不了男男女女的那點事兒,不是說淮安王與王妃有多恩愛,便是說府中哪個侍衛又勾搭上哪位婢女。
聽他們說淮安王與王氏兩人成親将近二十,依舊恩愛如初,羨煞旁人,而且淮安王膝下的二子一女,皆系王氏所生,兩位側妃未孕育有子女,又得不到淮安王的寵愛,位置如同虛設。
一生一世一雙人。
聽到這句話,紅卿只覺得有種美好的感覺,讓她莫名想到了容珩,不過她從來沒想過和容珩結發為夫妻,一生一世一雙人,這聽起來不大适合她與容珩,她只是想待在他身邊而已。
一清秀男子正感慨這淮安王不好女色,嚴于律己,忽聽她面對的男子壓低了聲音,神秘道:“可是我怎麽聽聞,咱王爺早些年養過外室,那外室生得天香國色,仿佛洛神再世,王爺十分寵愛那外室,可惜那外室乃罪臣之女,根本上不得臺面,後來不知怎的,她住的宅子發生了一場大火,而偏偏就她居住的寝室被大火燒毀,一代佳人葬身火海,香消玉殒,着實可惜。”
紅卿對這淮安王的風流過往不感興趣,但是百無聊賴,便凝神細聽。
“此事我也聽我師傅說過些許,據說那外室孕育有一子,只是大火那日并不見孩子的屍首,都說那孩子沒死,不過卻沒人再見過他。”一招風耳男人說道。
清秀男子說得激動,禁不住拔高了些許聲調:“前些天有件事傳得神乎其神。”
招風耳男人追問:“什麽事?”
清秀男子道:“據說那新科狀元容珩便是王爺的私生子,你說這可笑不可笑?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
乍聽聞容珩的名字,紅卿怔了下,随即心中暗暗替那人回答,的确可笑,而且荒唐。紅卿并不會相信這傳言,聽聽便算了。
“傳得沒邊了。”顯然,他們之中也沒人相信這傳言,其中一人大概是覺得讨論這事不妥,便岔開了話題,于是幾人又說別的事去了,無非內院裏的事,喋喋不休的,吵得人耳朵疼。
再聽下去也聽不到有用的事名字,紅卿索性起身,結賬離去。
深夜,無風。一輪寂靜的殘月高挂蒼穹之上,灑下清冷光芒,隐約可見高聳巍峨的屋脊上伏着一道黑影。
回廊幽暗處,數點火光閃爍不定,卻是幾名內侍提着紗燈經過,不片刻,人影沒入黑暗之中,又恢複了阒寂。
是時候了。紅卿目光落向隐入雲中的黯淡月華,站立起身,月色下,映出她玄衣勁裝,挺拔飒爽,長發高束飛揚的身影。如同靈活敏捷的貓兒一般,她迅速躍下 屋檐,隐身于高牆下隐蔽處,窺伺周圍,見四下無人,才往記憶中的院落尋去。
傍晚下過一陣雨,地上濕漉漉的,空氣很濕,有白霧自地上升騰,遠處的亭臺水榭,房舍樓閣籠罩在重重霧霭中,五步開外幾乎辨不清事物,若不是紅卿視力好,只怕要迷失在這白霧之中。
在她飛掠過一拱形石橋,池塘裏的蛙鳴聲乍起,刺破了寂靜深夜,驚了她一下,她加緊步伐,剛踏進秦月所住的院落,不由停住腳步。
不對勁。經過幾年嚴苛的訓練,她對于危險的判斷極其敏銳,她纖手一動,自腰間銀白色腰帶抽出一烏金的螺旋狀物往下一甩,寒芒閃爍,竟是柄三尺長劍,劍身輕薄如絲,散發着銀光,一看便知削鐵如泥,不容小觑,而她那雙原本風情萬種,蠱惑男人的丹鳳眼露出如兇獸般嗜血的光芒。
她應該立刻逃離此處的,不過,她直覺自己走不掉了。
屋內的燈突然全部亮了起來。電光火石間,數道人影破門而出,将她重重圍住,紅卿渾身血液倏地沸騰起來,自從暗閣出來後,她手下的雪劍便再未飲過鮮血,體內有某種邪惡的東西在蠢蠢欲動。
從屋中緩緩走出一白衣少年,眉目清秀,笑容腼腆矜持。
正是秦月。
他穿着整齊,眼神清亮,精神抖擻,不像是剛剛醒來的模樣,像是特意等她自投羅網。紅卿自認為她行事隐秘,不可能暴露,心中微覺疑惑。
“姐姐深夜造訪,還拿着那吓人的玩意兒,想要作甚?”秦月一咧唇,笑得純良無害甚至帶了一抹羞澀,一襲白衣襯得那瘦削的身姿,更加羸弱文秀,若不是經過容珩的提醒,以及這半個月的相處,紅卿幾乎要以為眼前的人只是善良純粹的少年。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紅卿此刻帶着半面具,上半張臉雖然遮掩着,但她知曉秦月大概是認出了自己,眸中戾氣一收,臉上堆起蕩媚笑容,秋波微斜帶着嬌嗔,似羞似怒地:“姐姐要你的命,你給不給?”
說罷,也不等秦月答話,纖瑩秀麗的手握着劍柄破開衆人,勢如破竹直擊向秦月的面門。
若沒有一點能耐,秦月也不敢出來,紅卿的劍快,他的身形更快,在紅卿的劍尖離他僅剩三寸左右的距離時,他暗暗動力,身形驀然往後退,衆侍衛又一次團團将紅卿包圍。
其中一形容兇惡的侍衛見紅卿是個女子,雖然看不清臉,卻給人嬌嬌媚媚的感覺,只道她沒什麽本事,便急于争功,率先沖前,一刀猛斫向紅卿。
紅卿一個閃身,若風中柔柳,空上飛燕,輕盈地轉向他身後,那人便砍了個空,忙反身回撲,卻已來不及,紅卿美目一厲,劍疾如雷電直刺他心口,血液飛濺,一劍致命。
紅卿抽回劍,鮮紅的血為這銀白如雪的劍添了一抹妖嬈豔色,便如同它的主人般。
侍衛直挺挺倒地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卻是死不瞑目。
小瞧她的代價,便是一條性命。
衆人沒想到眼前這滿面嬌嗔,弱柳扶風的絕色女子竟如此心狠手辣,不由感到驚愕,也終于不敢再小瞧她,一齊沖上,發動攻擊!
只是這群人畢竟安穩的日子過多了,皆成了酒囊飯袋,哪裏是經過死訓的紅卿的對手,沒多久,一個接着一個的鮮血亂噴,哀嚎倒下,只是紅卿再厲害,也是以一挑百,戰起來畢竟吃力。
紅卿不敢再戀戰,橫臉擋過一劈開的刀,身後有人偷襲,紅卿修長的玉腿向後一踢,使了招蠍子擺尾,正中偷襲人的心窩,那人口中噴出鮮血,連連後退。
紅卿腰肢如蛇向後彎下,躲閃劍勢,而後一個旋轉踢,靈活小巧的雪足踢掉眼前人的刀,又一腳踢在他的太陽穴處,那人慘叫一聲,倒地再也起不來了。
在紅卿戰得漸漸力疲,正欲退出戰局逃走時,一旁觀看好戲的秦月終于飛身而來,加入戰局,他奪過一旁侍衛的劍,猛地朝紅卿斫來,劍勢迅猛淩厲,紅卿擡劍擋他的攻勢,手臂卻被震得發麻,下盤不穩,踉跄後退了好幾步,她拼盡全力才堪堪站穩。
紅卿且戰且退,秦月招招緊逼,不給紅卿一絲喘氣的機會。
紅卿內心不禁暗罵一句,真陰險。若是她此刻沒有力疲,他絕對不是她的對手,待她逃出生天,她定要将他千刀萬剮,只是轉念一想,秦月認出了她,此刻若不能殺掉他那麽她的任務也算失敗了,她以後恐怕無法再得到容珩的信任。
紅卿心思微亂,動作慢了對方一步,一抹血光飛濺,紅卿悶哼一聲,右手手臂被砍了一劍。
哐啷一聲,劍也掉落在地。
“姐姐性命堪憂,竟還有心思想旁的事。”秦月唇邊似笑非笑的,清亮澄澈的眸中并不掩飾促狹之色。
紅卿恨得差點将貝齒咬碎,嬌顏含嗔,“少年郎,姐姐與你是三世冤孽,死前先拖你當墊背。”
紅卿壓下翻湧的心血,驀然抽出腰間鐵質長鞭,手中鐵鞭似銀蛇,劃過暗黑夜空,發出獵獵響聲,直向秦月席卷而去。
紅卿慣用的是劍,其次是長鞭,平日裏她喜歡将鐵鞭纏于腰上,不仔細看幾乎會以為它只是腰間配飾。
秦月沒料到她手中還有如此武器,猝不及防肩膀挨了一重鞭。
她這一鞭十分發狠,換在平日,一旦卷到敵人的脖頸,便可令他當場斃命,只是她右手受了傷,無法使盡全力,秦月只是被鐵鞭甩了出去,撞在一棵桃花樹上,頓時亂紅如雨。
等秦月踉跄站起,神色晦暗地一抹嘴角血跡,紅卿已經逃遠。
紅卿沒有沿着原路逃離,而是往院落深處奔去,秦月的主院有座二層閣樓,閣樓緊靠王府最外圍高牆,樓上有個涼亭,涼亭下則是一面河流,她善泅水,可以自此處逃跑,而這裏只有一水門,門內鐵栅 攔阻,他們一時半會兒追不上。
水流湍急,加上紅卿受了傷兼體力不支,一個浪打來,紅卿只能随波逐流,頭部猛地碰到了礁石,竟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