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待奴家下次見了容大人……
她總是看着他背影,但他似乎永遠不會回頭看她一眼,這讓紅卿無比失望。
她不禁回味他方才在山洞裏的神态,萦繞在她耳邊他的喘息,迷亂的眼神,以及壓抑着的微微喘息。
紅卿感覺身體像被一把火燃燒着,四肢發軟,她輕咬下唇,伸手揉了揉脖頸,強迫着自己想點別的,想點別的,然後便想到容珩交給她的任務,成功地分出了心神。
容珩要她接近秦月,尋找淮安王圖謀造反的證據。
淮安王是何許人也,紅卿并不知曉,她剛進入這風月場所沒多久,之前一直封閉式的訓練,對京都一衆王孫貴胄,公卿王爺,名流顯貴全然不熟悉。
初入天香院,她聽說的最多是關于今科狀元的事。
聽說那狀元年紀輕輕,驚才絕豔,生得風姿秀美,氣質清逸出塵,不似凡間人。
紅卿覺得這番話倒是用來形容容珩的,若是那些人見了容珩才知什麽是風儀秀美,氣質出塵。
又聽聞那狀元郎身世成迷,據其風儀氣派,衆人猜測其是世家公子,但是哪家的公子,卻沒有一人打聽出來。
紅卿對這狀元郎不感興趣,便沒有多加留意。
那日春雨初歇,碧空如洗,雲舒雲卷,她閑來無事,騎着驢,戴着帷帽,沿着京都的青石板大街一路騎行。
紅卿在不見天光的暗閣度過幾年煎熬日子,又在一個院子裏度過幾年無聊日子,實在憋得很了,一出來,便如同脫了缰繩的馬,沒事就往街上來,也沒人再拘束着她。
如今是太平盛世,人們安居樂業,一路行來,皆是繁華熱鬧景象,街道上花遮柳護,店鋪林立,寶馬雕車香滿路。
她最愛去的是一家名叫品味齋的酒樓,那裏的廚子做菜手藝精絕,據說那家酒樓已擁有百年歷史 ,她這幾日幾乎每天都去,在那裏喊上幾味菜,再要一壺陳年佳釀,倚欄杆而坐,一邊享受美食,一邊俯視街上百态,是極快活的事。
前面是一座白石拱橋,過了橋,便是另一條街,品味齋就在那條街上。
紅卿騎着驢過橋,橋下流水,映着明媚的日光,流光溢彩,忽聽鑼鼓聲喧,街上百姓紛紛湊過去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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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卿聽人說是狀元郎要去赴瓊林宴,想到幾日後她要參加的第一個宴會,正是這狀元郎舉辦的,紅卿不由升起幾分好奇心。
她坐在驢子上,纖纖素手輕撩開帷紗,一雙秋水盈盈的丹鳳眼斜向人群中瞧去。
便見一身着緋紅羅袍,腰系素銀帶,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騎在高頭駿馬之上,前呼後擁,衆星拱月的往前而去,排場極為盛大。
紅卿一眼認出了那狀元郎正是容珩,吃驚可謂不小。
說起來,紅卿十歲就被容珩撿了回去,但她對容珩的身世一無所知。她原本猜測暗閣只是遠離廟堂的江湖黑-道組織,專為富貴權勢之人做事,容珩則是黑-道裏的大人物,她們這批經過層層篩選,最終脫穎而出的少女,将被安插到各處,為容珩刺探情報,鏟除或籠絡敵人。
初見容珩時,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少年,她以為他就是看着年輕,畢竟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哪有他這般能力心計,這般心狠手辣,能以一己之力創辦暗閣那種恐怖隐秘的組織。
她聽聞狀元郎也就二十來歲。她真沒想到,她們的閣主竟如此的年輕,還是一介斯文書生,這玩笑開大了。
紅卿正回憶之前的事,前面有明角燈漸漸靠近,這會天黑了,看不清來人,及近些,才看清那人是天香院的院主。
天香院是京都數一數二的風月淵薮,院中姑娘個個年輕貌美,才藝雙絕,京中凡有公私宴會,請的大多是天香院的姑娘來助興。
院主李四娘是個體态豐腴的婦人,她穿着一襲孔雀綠緞裙,衣服上脖子上手腕上都帶着金光閃閃的配飾,端得珠光寶氣,鬓發抹了下很多頭膏,梳得滑溜溜的,臉上擦着厚厚一層脂粉,逢人未語先笑,看起來和善親切,挺好相與,但這不過是表象而已。
紅卿在假山洞待久了,李四娘在石舫裏找不到紅卿,只道她在哪裏躲懶,不願去伺候閣樓上的貴人,心中不悅,便出來尋她了,現在看到她和容珩在一起,心裏明白,瞬間轉怒為喜。
她笑嘻嘻的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雖說她見過的權貴官員不少,但無一人能及得上容珩的容貌氣度,才華見識,更沒有年紀輕輕便連中三元的,
饒是她見多識廣,與容珩站在一起,都不由自主地感到自慚形穢,聽說此人身世成迷,這在無形之中更增添了人的壓力感,李四娘臉上不由浮起谄媚之色,“給容大人請安。”
容珩微擡手,寬大的雪袖柔和 展開,若春雲舒卷,他微微一笑,聲音溫和柔潤:“不必多禮。”
此時新月初上,淡淡的光華灑下,映着他優雅精致的五官,泛着玉石般清潤的光澤,李四娘望了他一眼,禁不住老臉一紅,暗想自己若年輕個二十歲,只怕要被他勾得神魂颠倒。
容珩沒再理會呆呆的李四娘,而是将目光轉向紅卿,禮儀周全道:“紅卿姑娘可先去石舫休息片刻,若是覺得身子不舒服,可回天香院,不必去閣樓上侍候了。”
與方才在假山洞裏溫柔親昵的态度不同,他此刻态度客氣有禮,紅卿知曉,在外人眼中,兩人不過初相識,自然要表現得生疏一些,紅卿也沒多想,随意福了福身子,嬌媚地道了句:“是。”
容珩朝着李四娘微颔首,便先行離去了,只留給兩人一潇灑翩然的背影。
李四娘目送容珩走遠,才收回視線。
她凝眸看向紅卿。
雲鬓微斜,鬓發微微汗濕,衣裙褶皺,媚眼如絲,那嬌豔的臉蛋依舊透出淡淡的胭脂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發生過什麽。
再回想容珩方才的模樣,輕裘緩帶,一派清雅守禮的模樣,完全看不出做過什麽。
李四娘不禁感慨,這紅卿還是太嫩了些,不是那男人的對手。
紅卿沒有注意到李四娘的異樣眼光,只一心想着要怎麽接近那秦月,然後完成容珩交代的任務。
她必須完成任務,才能夠真正成為容珩的女人。
“紅卿,容大人對你另眼相看,你也該巴結讨好他一些,你怎麽能對他愛搭不理的。”
紅卿風情袅娜地往前走着,聽到李四娘的教訓,豔紅的唇不屑地輕撇了下。
除了容珩,還沒人有資格調-教她。
原來方才李四娘見紅卿當着容珩的面表現冷冷淡淡,也不讨好對方,便覺得她自命清高,仗着容珩對她的青睐,故意喬張做致,便拿起了院主的派頭,準備訓她一二。
豈料,紅卿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
李四娘心中老大不快,要說在院中哪個姑娘見了她不得低着頭,一副小媳婦兒的模樣,聽從她的教訓,就她紅卿獨特。
不過一個輕賤之女,人人可踩,也敢如此目中無人。
“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話,我乃是一番美意,你別拿它不當回事兒。”李四娘不禁變了臉,疾言厲色道。
紅卿有些不耐煩,懶得與她巧言令色,不以為意地媚笑道:“四娘會讨好人,盡管去讨好,我是不會讨好人的。”
“豈有此理。”李四娘徹底被她惹怒了,她眉一豎,惱道:“紅卿,你既然來了天香院,便是院中的姑娘,就該學着乖巧一些,守我這的規矩。是我太擡舉你了,讓你長了氣焰,竟想騎到了我的頭上。”
紅卿并不反駁,只是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也不知為何,被紅卿一看,李四娘心裏竟是毛毛的。
她的眼神冰冷,直勾勾的盯着你,便像是一條毒蛇,随時要 咬你一口,這麽想着,李四娘塗得猩紅的唇不禁抖了幾下,心中莫名犯慫,轉念一想,她自己怎麽反倒長她人志氣了,這紅卿左右不過是一柔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有甚可怕的。
于是李四娘一挺胸脯,虛張聲勢地斥罵道:“你若不服教導,以後便不用再出去赴宴應局了。”
紅卿皺了皺眉頭,這李四娘畢竟是天香院的院主,雖然沒把她放眼裏,卻也不宜招惹她,以免多生事端。
紅卿是個能屈能伸的性子,她眸中的戾色一斂,掩唇撲哧一笑,笑得風情萬種,她纖手置腹前,微微屈膝,粉頸微低,柔若無骨地行了一告罪禮,道:
“是奴家不識擡舉,四娘教訓的是,奴家多謝四娘的美意,待奴家下次見了容大人,一定好好巴結奉承他。”
且忍着這婦人一時,等她無用了,紅卿定要她跪在她腳底下讨饒。
李四娘怔住,沒想到紅卿變臉如此快,伸手不打笑臉人,紅卿擡起頭,笑盈盈的望着她,讓李四娘一肚子氣再撒不出來。
紅卿回到石舫中,紅卿帶來的小丫鬟阿杏正焦急地守在門口,看到紅卿袅袅婷婷而來,內心才松了口氣,她沒有跟緊紅卿,被四娘罵了一頓,心裏害怕得不行。
“姑娘,你去哪來了?”她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卻沒有得到紅卿的回應,紅卿看都沒看她一眼,便如風擺柳般進了船室內。
石舫四面都是透花窗,微涼的夜風夾帶着淡淡的花香吹進來,涼人心脾。
室內寬敞潔淨,卧榻,桌椅一應俱全,漆金木雕燈架上點着羊角大紅蠟燭,映着室內恍如白晝。
阿杏畏怯地看着紅卿妖嬈的背影,她才伺候紅卿幾天,卻覺得這位姑娘與別的姑娘很不一般,她沉默寡言,獨來獨往,偶爾她不經意間瞥向她的一個眼神,甚至會讓她感到莫名的驚懼。
但是,她面對李四娘等人會笑語嫣然,跟正常人一般。
阿杏覺得,這姑娘就是個兩面派。
“阿杏,我要換衣服。”
苦訓幾年,紅卿耳力感知力極好,知阿杏正呆呆站在門口,盯着她看,她覺得不舒服,她不喜歡別人站在她的身後。
阿杏清秀的臉掠過一絲不安,連忙上前,小聲道:“是。”
紅卿淡淡瞥了她一眼,小丫鬟生得眉清目秀,性格腼腆拘謹,一看就沒什麽心計。
紅卿不讨厭她,卻也不喜歡她,其實也說不上喜歡或讨厭,她只是不相信人,她曾經在睡夢中差點被同伴奪去生命,對于身邊的人,她總是多了一絲提防,在沒必要的情況下,她甚至不願意與人多說一句話,這小丫鬟就只是伺候人的,就更犯不着她開口了。
換好衣服,紅卿坐在鏡奁前,重新傅粉塗脂,晚妝畢,才與阿杏出了石舫,前往萃雅樓。
遠處高樓中,燈火微芒,風送來陣陣脂粉膩香,飄渺琴音。
上到萃雅樓,她第一眼便是去尋容珩。
那人安坐于案前撫琴,亦換了衣裳,一襲緋色大袖翩翩的寬服,墨發半挽,束了玉冠,其溫潤專注的神情,說不出的惹目。
紅卿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幾近癡迷,然容珩不過眼尾慵懶微斜,淡瞥了她眼,便漠不關心地收回了視線。
紅卿微覺失落。
有侍女過來領着紅卿入席,筵席已重開,席上已撤去殘肴,換上香茗鮮果,瓊漿玉液,不過賓客大多已經微醺,姿态散漫,或倚美人懷,或靠欄杆而坐。
紅卿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容珩的身上,視線從他的如玉石般溫潤的側顏移到他撫琴的手上,他的手生得白淨修長,與玉色無異,在琴弦上輕攏慢撚,這手優雅,卻也孟浪,想到方才假山洞裏的事,紅卿臉微微燒起來。
這時,她聽到一壓抑着歡喜的女聲:“他看過來了。”
紅卿不覺看過去,說話的是旁邊一席的綠衣女子,她正在與身邊幾名女子說話,目光卻緊随着容珩。
那個“他”原來說的是容珩,她手撚着袖帕,臉上掩蓋不住嬌羞,其他女子亦在看容珩,幾雙含情目,如針遇磁石,緊黏在容珩身上。
紅卿皺了皺眉頭,也望向容珩,他神情專注地撫琴,偶爾擡眸,看向那幾名女子,嘴角噙着如春月般溫柔的微笑,渾然不顧紅卿在場。
他的确在看她們,沒有看她,紅卿神色一黯,
心裏只覺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紅卿不由多打量了幾眼那幾名女子,想要看看她們有哪裏吸引人的地方,她們面容姣好,身段亦佳,但紅卿認為,她們沒有她好看。
可是容珩用溫柔似水的眼神看她們,卻沒有看自己。
紅卿豔麗的紅唇緊抿,神色漸漸冷凝,像是心愛的東西被人搶了去,心裏很不是滋味。
有一瞬間她狂躁地動了殺意,不過很快就被她壓了回去,在暗閣的幾年,她的心性變得狠辣暴戾,卻也學會了隐忍控制,她有着足夠的理智,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她挺直柔若無骨的腰肢,臉上又露出媚麗的笑容,耐心地等待着,目光緊緊盯着容珩,不錯過他的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可是她臉上的笑都快僵了,容珩還是沒看過來,不知道是注意到她,還是故意而為。
故意?紅卿纖手緊握,突然間想到或許容珩是在故意冷着她,提醒她,若是她沒有完成任務,她是沒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
容珩要的是一個有用的人,而不是一個空有美貌,只會給男人當玩物的妖姬。
紅卿微垂眼簾,掩了一眸情緒,她該收起那拈酸吃醋的小心思,她要的不是容珩的一眼,而是徹底的占有他。
琴聲停止,她擡起眸,看着那幾名如癡如醉,情思蕩漾的女子,嬌媚地笑了笑,并沒有再看容珩,而起不疾不徐地起身離去,準備回天香院,方才她四下看了下,并不見秦月的身影,留在這裏沒什麽用。
其實仔細 一想,早在方才容珩便提醒她不必再上來,她只是按捺不住想見他的心,才選擇忽略了他那番話的真實意思。
下了樓,再看不到人,她臉上的媚笑漸漸消失,變得冷漠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