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卻還想拯救你。”◎
幾個可能的地方找完之後, 衆人的搜索範圍擴大到整個水下一層。
力氣是花了,成效卻沒有。
理論上必然存在的秘密出口,依然是水月鏡花, 未曾一見。
最終, 衆人不得不回到休閑廳。
七人之中,最少有兩個兇手的事情,解憶和原野誰都沒有說。
狼如果知道自己暴露出來, 就不會再僞裝成羊。
然而水下一層只能從室內反鎖的結構決定了——沒有合适的監獄。
就連馮小米,如今都只能用捆書的細麻繩固定,別說沒有那麽多細麻繩了, 就算有, 對四肢健全身體健康的人來說, 也能輕而易舉掙脫。
他們即便暫時制服了兇手, 也沒有合适的地點去關押他們。
放任這些褪下羊皮的狼自由行動, 一旦他們聯合起來, 後果可能是毀滅性的。
在沒有更好的契機出現之前,只能裝作對狼的犯罪一無所知。
對于原野來說,這簡直是天底下最憋屈的事情了。
他一屁股坐在休閑沙發上, 銳利的目光接連掃過室內五人。
玻璃牆邊的單人休閑沙發上, 唐柏若的鞋整整齊齊地擺在沙發下,她蜷縮在沙發窩裏,雙手抱腿, 下巴埋在膝蓋裏,平靜又帶着一絲悵然的目光, 靜靜地看着牆外游弋的形單影只的小魚。
高山遙神色明顯帶着焦躁, 充滿敵意和戒備的目光時不時掃向屋內的高山寒。他屁股像竄了火, 換了幾個地方都是坐一會就煩躁地起身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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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相宜面孔暗黃, 眼下帶着深深的青黑,坐在長沙發角落裏絲毫不見當初幹練的職場OL模樣。
高山寒自從被發現了真面目後,就不再僞裝那溫和的大哥哥形象,他冷着臉坐在沙發上,雖然拒不配合講出兇案的線索,但對于他們沒收他輪椅的行為,還是沉默地接受了。
馮小米就不必說了,毒蟲什麽事情幹不出來?
誰都疑點重重。
他和解憶不一樣,他對唐柏若沒有額外的信任,在他看來,唐柏若未免冷靜過頭了。
那和自暴自棄的随波逐流不同,是帶有理智色彩的冷靜。
說起來,解憶也是,即使在這種驚悚的環境下,也有着超出常人的冷靜。
原野的目光掃過相距不遠的唐柏若和解憶兩人。
她們兩人,究竟是什麽關系?
“事到如今,你們還要隐瞞當年發生過的事嗎?”
死寂的休閑廳裏,解憶的聲音如同倒入平靜水面的石山,激起千層巨浪。
高山遙停下焦躁的腳步,馮小米和宗相宜擡起頭。
唐柏若依然望着玻璃牆外那片隐匿着狂暴力量的蔚藍海水。
“你們想藏到什麽時候?像周然那樣躺在水裏發爛,才會将過去的事吐露出來嗎?”
解憶并不追求突破,她的聲音冷淡而理智,僅僅只是在闡述事實,而非追問探尋。
“難道知道過去發生過什麽,你就能帶我們逃出這裏嗎?”宗相宜說。
“說出當年的真相,有助于還原事情真相。還原真相不一定能帶來救贖,但如果連說出真相的勇氣都沒有,對抗偵探X不更是癡人說夢嗎?”
解憶的目光一一掃過原4班的幸存者們。
唐柏若的視線從玻璃牆後移了回來,靜靜地落在解憶臉上。
宗相宜看了眼一旁的高山遙,抿緊了嘴唇,別開了視線。
馮小米神色不安,更加用力地撓着手臂,鮮紅的指甲痕觸目驚心地布滿蒼白的皮膚。
漫長的沉默後,高山遙将身體的重量摔向柔軟的沙發。
他神情頹廢地開口了:“我可以說,但你們真的相信嗎?”
宗相宜驚訝地看向他。
“如果你沒有說謊,我們自然能夠判定。”原野在這時開口。
高山遙說:“我是想了很多方法來欺負過解揚,但我真的沒有殺解揚。你們想要真相……這就是我能給你們的真相。”
“殺解揚的,不是我。”
高山遙雙手抱頭,将臉埋進雙膝之間,聲音難抑顫抖。
“那天……那天在山上,我讓他們把解揚吊在樹上——吊的手腕,想讓太陽曬曬他。後來我覺得無聊,便提前下山了。我一個人走的,但後來……我遇到了解揚。”
“你們總說是我殺了解揚,可其實是解揚想殺了我!”
高山遙擡起了頭,臉上露着後怕和憤怒。
“他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什麽都沒說就朝我撲了過來。我們扭打在一起……我好不容易奪過了他的刀,他卻還是不肯罷手——他倒是不怕死,可我怕真鬧出人命啊!他抱着我摔在地上時,我的後腦撞到了石頭,一下子就昏了過去——但是我能确定,在我暈倒之前,我絕對沒有刺中解揚的要害。”
高山遙再三強調着每個細節裏他的無辜。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了……我看見,解揚就在我面前……他流了好多血,地都染紅了……那把匕首,在我手裏……”
高山遙的聲音越來越顫抖,恐懼就像破裂的冰層下湧動的水浪,一波高過一波地湧上他的臉龐。
“我……我那時太慌張了。根本想不到其他。我逃下山,找了處水溝把手洗幹淨,匕首扔掉,然後就打了一輛車回縣城。我太怕了……我也不敢回家,就在縣城裏常去的臺球廳過了一夜……還打了電話給我哥哥。”
“我哥第二天下午就到三川縣了,我帶他去了那山頭,但是……”高山遙臉上的驚懼更甚,他的額頭浮出大粒的汗珠,臉上毫無血色,“在那個地方,解揚的屍體竟然不見了……那天晚上又下了雨,痕跡幾乎都被沖掉了,我幾乎都要以為那只是我做的一個噩夢……”
“你怎麽能确定不是自己失手捅到解揚?你暈倒前,匕首不是在你手裏嗎?”原野問。
“捅到人和捅到空氣,智障也能分清吧?我百分之一百地肯定,我絕對沒有捅到要害,充其量……充其量是在争鬥的時候,不小心劃到他的手之類……”
後面半句話,高山遙氣弱了一些。
“搏鬥前和搏鬥後,你有沒有發現第三者在場?或者任何可疑的痕跡?”原野問。
高山遙想了想,忽然激動起來:“我暈倒的時候,和我醒來的地方,不是同一個!我暈倒的時候一定有人搬動了我!”
這條線索暫時看不出有什麽用,解憶暫且記在心裏。
“你有要補充的嗎?”解憶看向高山寒。
“我去的時候,确實沒看到屍體。”高山寒緩緩開口,“但在附近的草叢裏,我們找到了一個保溫瓶,一個打火機。安全起見,我讓人把這兩樣東西都銷毀了,浸過血的土地也都鏟起來帶走,換了其他地方的土進去。”
“打火機是你的嗎?”解憶問。
“不是——”高山遙一臉困惑,“我的打火機沒丢,我在臺球廳抽了一晚的煙,都是用的自己的打火機。”
“解揚抽煙嗎?”
“他不抽。”
清清冷冷的三個字響起,是一直沉默的唐柏若開了口。
“這麽說,打火機很可能是在場的第三個人留下的。”原野一臉思索。
“你呢?你和陳皮是什麽時候下山的?”解憶問馮小米。
馮小米神經質地笑着:“我們那時候又沒手機……看着天快黑了,解揚又跑、跑了……我們沒事做也就散夥了呗……”
“你和陳皮是在什麽地方分開的?”
“山腳下……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回家,他要去城裏,我們方、方向不一樣……”
“下山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
隐隐約約中,解憶好像觸摸到了什麽關鍵,但顯意識龐大的數據量,瞬間淹沒了潛意識捕捉到的小小線索。
在她徹底抓住之前,靈光就已熄滅。
“你呢?你還有什麽隐藏的秘密?”原野問宗相宜。
“那天,我也在那座山的山腳下……”高山遙坦白的如今,她的隐瞞也沒有了意義,宗相宜将尾随高山遙目睹的那一幕坦白說出,“我看見阿遙很慌張地跑了出來,身上和手上都有血……我知道他一直看不慣解揚,解揚這次也在場,我以為阿遙殺了解揚。”
沉默半晌,宗相宜說:
“我以為他殺了解揚,所以我沒有報警,因為我想保護阿遙。這就是我的秘密。”
“你那時如果報了警,解揚說不定還會活着。”
唐柏若從沙發上起身,赤着腳站在冰冷的地上,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宗相宜,眼神比光可鑒人的天然石地面還要寒冷刺骨。
宗相宜近乎畏懼地避開了唐柏若的眼神。
“阿遙不是說解揚身下都被血染紅了嗎,那麽大量的出血,怎麽可能還有——啊!”
在衆人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唐柏若已經走到宗相宜的身前,狠狠揪住她的頭發。
宗相宜驚慌失措地尖叫起來,整個人歪倒在沙發上,揮舞雙手想要護住被連着頭皮一起攥住的頭發。
唐柏若從未露出過這樣的表情,至少解憶從未見到過。她褪去了那層疏離和冷靜,就像是護崽PanPan的母雞那般,眼神決絕而兇狠,拖着她的腦袋就要往地上砸。
“媽——”
“媽的!”
解憶脫口而出的呼喊,幸運地被異口同聲的高山遙的聲音覆蓋。
高山遙目瞪口呆地看着這變故,整個人在沙發上猛地一哆嗦。
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像是變了一個人的唐柏若。
“你想要保護高山遙,高山遙為你做了什麽嗎?”
盡管解憶和原野第一時間已經沖到唐柏若身邊,唐柏若的雙手還是緊貼着宗相宜的頭皮,牢牢地抓着那頭精心護理的烏發。
她甚至都不去看解憶和原野,就好像眼中根本沒有他們一樣。
“你包庇縱容高山遙霸淩解揚,是解揚對你做了什麽嗎?”
她那好像要吃人的眼光,固執地釘在宗相宜充滿驚恐的臉上。
“是……解揚的确對你做了一些事。”唐柏若說,“他知道你挖空心思想當班長,故意在班級競選裏落選;班裏只有一個貧困生的名額,他主動退出讓給了你;那封舉報學校裏有人濫用職權,□□女學生的匿名信,也是他為你寄的——”
宗相宜的雙手忽然忘了反抗,她震驚又難以接受地呆呆望着上方的唐柏若。
“什麽……真的嗎?”
“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
唐柏若冷酷地看着她,發白的嘴唇卻因痛苦而微微顫抖。
“你幫着高山遙将他推入地獄——”
她攥在宗相宜頭發上的手指越來越緊,但無論是宗相宜,還是其他人,都忘了阻止。
“……他卻還想拯救你。”
許久的鴉雀無聲。
唐柏若在宗相宜難以置信的眼神裏,忽然松開了她的頭發。
宗相宜跌坐在地上,神情還愣愣的,眼淚先流了出來。
唐柏若在衆人無聲的注視下,慢慢走回先前的沙發。
她背對着衆人,抱腿坐在沙發上,大半張臉都藏在了膝蓋下,再次變得沉默如海。
解憶看到,玻璃牆上她的面容淚流滿面。
……
入夜。
休閑廳裏躺着寂靜的七個人。
所有人都很安靜,沒有人入睡。
馮小米被拴在角落的沙發腳上,時不時聽見他輾轉反側,唉聲嘆氣的聲音。
解憶毫無睡意,兩眼一直盯着變得一片漆黑的玻璃牆。
那天晚上見到的吶喊面具,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
難道那真的只是她的幻覺嗎?
假周然既然用真周然的屍體替換了自己,那麽他一定有着藏身之處,要麽去了外界,要麽還在水下一層。
他們還有什麽搜查疏忽的地方嗎?
解憶自認已經搜查得足夠仔細了。
如果要相信自己,那假周然必然已經轉移到了水中維納斯外。
如何做到的?
是他們一開始就推理錯了方向嗎?
解憶心緒繁雜,因為始終得不出答案,心情也漸漸變得煩躁起來,她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側面正對玻璃牆後的黑暗。
她的目光注視着黑暗,漸漸融入黑暗。
一道靈光的閃電,劈開了她腦海中無窮無盡的迷霧。
她忽然之間醍醐灌頂!
“……我們還有一個地方沒找!”解憶猛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她的聲音在緘默的休閑廳裏仿佛一道驚雷,讓其餘幾人也大幅度動了一下。
“你毛病?”高山遙怒斥道,作為吓得他從沙發上彈起來的回報。
“原野!我們找漏了一個地方!”解憶無視他的挑釁,直接喊出夥伴的名字。
“什麽地方?”原野也沒睡,解憶發出第一聲叫喊的聲音他就坐了起來。
“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解憶說,“還有一個地方我們沒找——泳池房的泳池!”
那個發現周然屍體的地方。
高山遙變了臉色,毫不猶豫躺了回去:“你他媽真的有病,大半夜的要去你們兩去,我是不會去的。”
用不着他說,解憶已經下了沙發往門外跑去。
她迫不及待想要驗證自己的猜測。
“等等我。”
原野想也不想地跟着她一起往門外走去,到了門口,他停下來轉頭望向衆人:“我們回來之前,你們不要單獨行動。如果天亮……如果玻璃牆亮了我們還沒回來,你們再一起來泳池房看看怎麽回事。”
交代完畢後,原野才追上解憶的腳步。
無論什麽時候,水下一層的走廊都是亮如白晝。
解憶連走帶跑,很快就來到了泳池門口。她不覺得屍體可怕,當然也不會覺得發現屍體的地方可怕,毫不猶豫地推門進入泳池房。
泳池房還和白天時的樣子一樣,但這回解憶目标明确,徑直向着泳池走去。
泳池一如既往地令人望而止步。
綠油油的水面上,漂浮着膿包一樣的水草和浮萍,它們聚集在一起,像是半凝固的油脂。再加上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屍臭,使得深不見底的泳池更像是一個怪獸的深淵巨口。
如果推理秘密出口位于泳池房的理由是安全,那麽泳池無異是這個安全的房間裏最安全的地點。
百分之百,不會被人撞見。
如果不是被人發現屍體身份的異樣,也不會有人想着去檢查泳池有什麽異樣。
一葉蔽目。
周然的屍體,就是遮在衆人眼前的一葉。
原野已經猜到解憶想做什麽,他沒有把握水下會有所發現,但他願意陪解憶去嘗試每一種可能。
“你準備好了嗎?”他深呼吸一口。
“當然。”
兩人相視一笑,褪去外衣,接連跳入長滿綠色青苔和浮萍的肮髒泳池。
一個常年封藏在水底的泳池,按常理,水會髒成這樣嗎?
或許,這也是兇手的一則障眼法。
解憶堅信自己的推理方向正确,她屏住呼吸,睜眼潛入污濁的水底。
水底還和上一次潛入時一樣,視線渾濁,大量微生物和漂浮的水草阻擋了本就有限的視線。
在她身邊不遠,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原野。
原野游到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雙眼直視她的眼睛,似乎想确認什麽。
解憶朝他點了點頭,又指向四周的泳池壁。
原野了然,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兩人分散方向,各自檢查就近的泳池壁。
泳池壁由一塊一塊的方形瓷磚貼成,解憶挨個摸索,時不時浮上水面換氣。
原野也在做着同樣的工作。
他們幾乎忘記了時間。
忽然。
解憶的手指摸到一股異常的突起。
她沿着那塊比其他地方高出些許的瓷磚往四周摸去,接連在附近三塊瓷磚的邊緣,都發現了有着相較其他瓷磚,異常的突起幅度。
就好像——是特意為了方便揭起似的。
解憶在水中換了個姿勢,調整方向,雙手握住突起瓷磚的邊緣,猛地用力往後拉去!
一塊由四張瓷磚僞造而成的大方磚,從泳池壁上驟然脫落!
秘密出口——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