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盡最大努力生活,但別去要求輸贏。”◎
解憶在泳池壁上發現的暗道, 幾乎挨着池底。
那片拆下來的大方磚背後連着一條纖長的鐵鏈,從四四方方的水下密道中延伸出來。
只要從裏拉動鐵鏈,就能将泳池壁還原成原來的樣子。
那天的假周然, 布置好案發現場後, 就是從這裏離開了水中維納斯。
由于水位沒有變化,方磚又被還原,所以沒有人發現玄妙就在發現屍體的泳池裏。
原野在水中碰了碰她, 又用食指指了指水面上方,解憶會意,暫且放下鐵鏈連着的方磚, 游回水面換氣。
“呼——”
兩人先後探頭, 長時間潛泳的後果——兩人都大口大口地吸着氣, 安靜的泳池房裏一時間只能聽見彼此急促的呼吸。
解憶望着他, 原野一頭黑發貼在臉頰, 腦頂門上滑稽地蒙着一層深綠色的水草, 活像一頂顏色不怎麽吉利的帽子。
解憶想要告訴他,卻顧着喘氣沒空說話,只能沖他指了指自己的頭。
“啊?哦。”
原野似乎聽明白了, 又好像沒聽明白。
他忽然游了過來, 到她身前後,停着踩水。
“你幹……”
解憶話沒說完,原野已經從她頭上摘下一片又大又長的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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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我還以為你去哪兒弄了頂游泳帽。”他感嘆道。
解憶只好也把他頭上的“游泳帽”取下。
“彼此彼此。”解憶說。
“只要不是凱厄斯的紅帽子就行。”原野随口說道。
這個梗, 他用過很多次,但生活中無人能夠接上。
很簡單, 即便是在偵探小說愛好者論壇, 有些書籍也算冷門, 生活中就更別提了, 沒有人會放着其他事不做去看凱厄斯的《兇殺詭計》。
至少原野沒遇到過。
“眼下這種情況,我更寧願拿到凱厄斯的紅帽子。”解憶說,“至少不用這麽被動。”
“你看過《兇殺詭計》?”原野一臉受到震撼的表情,“這本書早就絕版了,沒想到還能遇見看過這本書的人。凱厄斯也是我很喜歡的小說作者——”
解憶很想告訴他,十五年後,凱厄斯的逝世紀念日那天,有出版社再版了他的所有作品。
作為粉絲的原野,一定會感到狂喜。
可惜,她什麽都不能說。
解憶遲疑片刻,轉移了話題。
“休息好了嗎?”
“沒問題——”
解憶深呼吸一大口,然後,再次潛入幽綠的水底!
踢打着腳下的水波,解憶撥開水中漂浮的水草和垃圾,重新回到發現密道口的地方。
那張由四塊瓷磚組合而成的大方磚,此刻靜靜躺在池底,鐵鏈攀附在窗口,延伸進漆黑的密道。
解憶和原野緩緩踩着水,将身體懸浮在密道口兩邊。
密道口四四方方,目測邊長在一米左右,裏面伸手不見五指,無法得知準确情況。
“我水性好,讓我去吧。”原野在水下手勢和唇語并用,小小的氣泡經由他的呼吸往水面上方攢動。
解憶自認水性也不差,但如果有什麽突發情況,受過訓練的原野确實更能應對。
她點了點頭,将探查的任務讓給原野。
原野松開摸着通道口一側的左手,靈活地一個蹬腿,游進黝黑一片的通道口!
看着原野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原本并不緊張的解憶,心跳不自覺地加速了。
同伴孤身一人涉險,解憶生怕錯過他的呼救,目不轉睛地盯着黑暗的甬道,用水下鈍鈍的雙耳捕捉着任何細微的聲響。
等待是如此漫長。
漫長到解憶懷疑原野那一口呼吸,能不能支撐他平安返航。
就在她的耐心因為擔憂而售罄,往上浮去準備換氣後進洞尋找原野的時候,她的腳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腎上腺素飙升,解憶驚得差點一腳就蹬了回去。好在發現是從甬道裏探出半個身體的原野抓住她的腳踝,這才及時收住那火力全開的一腳。
原野的那一口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借力在解憶身上,一個猛子蹬出甬道後,徑直朝水面上游去。
解憶緊跟其後,兩人很快重新回到水面。
“哈……哈……”原野破開水面,迫不及待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解憶耐心等他平緩氣息,等稍微好一些了,他立即開口将這一趟的發現告知。
“太長了……我起碼游了五十米……還是看不到頭……”原野斷斷續續地說,“從這個通道口進去後沒多久有個向上的轉角,之後就需要一直上浮,而且通道狹窄,很難中途轉身。”
事實上,原野耽擱這麽久,就是因為中途氧氣耗盡卻又無法調頭,差點在秘密出口裏溺水的緣故。
不過,他怕解憶擔心,隐去了這一點沒說。
反正人活着回來了,旁枝細節并不重要。
“我估計着,從這裏應該能直接回到水上一層。”原野說,“但是沒有潛水裝置,誰都沒法閉氣那麽長時間。”
“沒有潛水裝置,就算我們發現出口也沒法出去。”解憶說。
原野用沉默肯定了解憶的話。
解憶沒有再說話,憤怒卻在她心中增長。
無線電、電梯、秘密出口——
每一樣東西都像是偵探X特意留下來給他們打發時間的玩具。
從希望,到絕望。
他們也像玩具一樣被偵探X玩弄于鼓掌之上。
解憶感到深深的挫敗,除了挫敗以外,就是這讓她胸膛熊熊燃燒的憤怒。
更衣室裏停放着屍體,要沖洗身體只能去其他地方。
距離最近的淋浴室,就在套房。
解憶和原野二人來到套房區域,随意選了一間沒人使用過的套房。
由于“不落單”原則,他們只能共同使用一間套房,一人洗浴的時候,另一人在外等候。
每到這種時候難免尴尬。
即便是解憶這種很難尴尬的體質,都會感到一種濃濃的尴尬。
謙讓會讓氣氛變得更加尴尬。
所以她在原野叫她先洗的時候,沒有謙讓來謙讓去,不客氣地徑直進了浴室。
水龍頭一開,熱水從頭而降,解憶閉着眼睛,仰頭感受撲面而來的溫熱,心情逐漸變得平靜。
一定要冷靜,解憶。
她對自己反複說。
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冷靜。
如果是母親,她會怎麽做?
如果是母親……
飛散的水珠在昏黃的浴室光裏像是一陣太陽雨。
塵封的記憶忽然翻動,雨水帶解憶回到久遠的過去。
“這個世界很大,大到你無法想象。而你,只是其中一粒浮塵。”
那是一個太陽欲墜不墜,天空已飄着濛濛細雨的傍晚。
她們在聊什麽,解憶已經記不大清了。只記得自己還不到桌面高,努力地挺直腰背,想要從桌後探出頭來。
母親坐在對面,目光悠遠地看着紗窗之外的天空。
“在你長大的過程中,你會遇到很多超出你能力範圍以外的事。這是理所當然的。”
“不要灰心,不要難過。”
“人這一生,對自己的唯一合理要求就是付出最大努力去生活,而不是要求自己去輸,或是去贏。”
“解憶——你要永遠記得。”
“盡最大努力生活,但別去要求輸贏。”
關掉淋浴頭的時候,解憶臉上的神情已經重回冷靜。
她洗完了,輪到原野。在這空隙時間裏,解憶用吹風機将長發吹得半幹。
她剛放下吹風機,淋浴室的磨砂玻璃門開了,穿着酒店睡袍的原野從中走了出來。
長期訓練的人,他的肌肉線條有一種流水般的緊湊,卻又不像健身房裏肉錘一般盲目膨脹的肌肉,帶着一絲頭腦簡單的愚蠢。
原野小麥色的身體有一種自然的健美,的确賞心悅目,但這不是解憶忽然目光凝固在他身上的原因。
“你……你盯着我幹什麽?我的衣服放岸上打濕了。”原野臉上一紅,下意識後退,險些在浴室門檻上滑倒。
“不是這個,你還記得,陳皮死那一晚,高山遙穿的是什麽嗎?”解憶說。
“陳皮死那晚……高山遙一開始穿的是浴袍。”原野回憶着。
“陳皮死于砍殺導致的大出血,現場有噴射狀血跡,一定是砍到了哪條動脈。行兇的兇手身上一定也沾了大量的血跡——”
原野猛地明白了解憶想說什麽,他一個箭步來到解憶身邊坐下。
“那天晚上,只有高山遙洗了澡!”
“沒錯——”
那天晚上來開門的時候,高山遙穿這樣浴袍,頭發半幹,顯然是剛洗過澡不久。
“而且,既然準備了砍骨刀殺人,那一定想到過血跡的問題,他不可能穿着自己的衣服去行兇。”原野說。
“浴袍。”解憶默契地接上了他的話,“穿着浴袍去見陳皮,行兇完之後,再換上另一件浴袍。水下一層九間套房,多的是一模一樣的浴袍。”
“因為高山遙和宗相宜先一起去的套房,所以陳皮見到穿浴袍的高山遙也不會起疑。”原野說,“但他為什麽要殺陳皮?陳皮是這裏面最支持他的人啊!”
解憶終于将那若隐若現的靈光完全掌控。
那股違和感,現在已經明白正體。
“你還記得,高山遙組織同學會的原因嗎?”她說。
“他要找幕後敲詐勒索他的人。”
“……如果他已經找到了呢?”解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