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野種(一更)……
沒有任何人得到幸福的夢境, 于謝玉而言是詛咒,那夢從頭到尾完整得很,每個人都似乎想拼命抓住那點幸福, 可每個人又最後落空。最後活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想死,死不得, 想活又永遠活在無盡的愧疚與孤獨中。
謝玉閉上眼睛不像去思考那夢,他謀劃着自己該如何出去, 怎麽樣才能破解夢裏的死局, 這輩子如果不能所有人都善終, 可至少她要——這是他們前世欠她的。
聽到柳太後提到謝玉, 崇德帝眼底徒然閃過殺意, 正好讓太後捕捉到,方才柳太後還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看到自家兒子這種反應,才覺得這件事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
這兩孩子從五六歲就相識, 直至今日的情分,竟然能讓他動殺心, 她忙問道:“你與謝玉之間是怎麽回事?”
崇德帝看了眼柳太後, 哪怕他想解釋也無從開口,是以對此并不言語, 可柳太後怎麽忍心眼睜睜瞧着崇德帝做出,可能會讓他自己後悔的事, 當真變成孤家寡人。
“你可還記得你十五歲那年遇刺,是謝玉那孩子不要命的擋在你面前,他穿了你的衣裳替你引開追殺的人,為此他腹部留了半臂長的傷, 差點就救不回,這樣的情誼是不是該值得你對他動殺念前想想,你是不是真的要殺他?”
崇德帝不想聽柳太後這些說教,當年的事他樁樁件件都記在心裏,可但是因為記得太清楚,所以對謝玉的背叛不能容忍,他的聲音不由得上升,反駁道:“可是他這條命是朕救的,若不是朕救了他,他早就讓那些難民生煮了!就算他救我,也只不過是剛好還了朕這條命。”
屋內溫度瞬間降至冰點,剛剛兩人之間融洽的氣氛,似乎只是母子間的幻覺。柳太後也是讓崇德帝厲聲吐詞的話一噎,眼眶有些微微的紅。
崇德帝見狀,索性不再言語,語氣生硬地道:“先用晚膳吧,等下兒臣喚張玉芝來伺候您。”張玉芝是當年崇德帝登基後,柳太後放到他身邊的,如今讓張玉芝伺候在柳太後身邊,比其他人更加合适。
而晚膳崇德帝并沒有陪柳太後用膳,柳太後瞧着滿桌子都是自己愛吃的菜色,不過用了兩三口就作罷,把張玉芝喚到跟前詢問自崇德帝登基後發生的事。
關于皇帝與和淑皇後相處的點滴,張玉芝還算了解,而他說的那些話,落在柳太後耳裏又不同:“方才你說杜氏葬身火海,椒房殿付之一炬?”
柳太後聽聞過杜浮亭的名字,只是從未見過她真容,也知道當年自己兒子在江南時期,為了位姑娘跋山涉水、走遍大秦。先帝同她提及這些時,語氣惱羞,頗為恨鐵不成鋼,還當她的面罵律兒只知兒女情長,日後難當大任,遲早要讓這感情拖累,可如今這姑娘沒了。
張玉芝躬着身子答道:“是,皇上氣急吐血,昏厥了整整三日,還将自己鎖在麒麟殿七日不曾上朝。”至于這七日內總能聽到帝王喊和淑皇後名字,這類的事情張玉芝并未說得太細,這也是皇宮裏所有人刻意避之不提的,有些東西不能講得太細致。
柳太後揉了揉額頭,“行了,哀家知道得差不多了。”
張玉芝聞言頓時閉嘴,望了眼站在柳太後身後的念善,害怕自己所言不當,讓太後動怒了。
念善在心裏微微嘆氣,搖頭表示柳太後不是生誰的氣,只是這些事情,恐怕是讓太後不可避免的想起當初自己。
這與當年的柳太後何其相似?
可那時的她是死遁出宮,連孩子都不要的走了,只是後來律兒被送往江南杜家,她去看偷偷律兒的時候,不小心讓先帝的人察覺,如此糾纏了将近半生。
張玉芝說的話未必是全部,當然他也未必知道全部,柳太後把所有人揮退出殿,只留念慈在身邊伺候。
念慈明白太後這是有話要同自己講,在所有宮人退出後,趁着關門的動作看了看外面是否有宮人偷聽,待她确認無人後,好整以暇地立在旁邊。
她擡眸望向念慈,問道:“你說杜氏是否還活着?”這是她當年用過的手段,如此懷疑再正常不過,更何況其中涉及到帝王與謝玉鬧翻的事。
“沒有人暗中幫忙很難做到,杜氏弱女子不可能靠着自己逃離深宮。”就是當年太後娘娘離開皇宮,也是費了不少力氣,這還是因為太後在宮中有根基,有先太皇太後幫忙為前提,才得以脫身離開。
“如果有謝玉的幫忙呢?”柳太後想到這種可能性,手中的佛珠轉動加快,慈善的嗓音也嚴肅起來:“律兒與謝玉兩人打小形影不離,謝玉是時刻都護在律兒身側,如果說律兒與杜家姑娘年少相逢,那謝玉定然也是那時候與杜家姑娘相識,都是十幾歲的少年郎,懵懂動心再正常不過。”也只有這樣的背叛才會讓律兒動了殺心。
“那方才您說的那些話……”豈不是剛好插在皇上心尖尖上,這要是還能放過謝玉的話,未免也太委屈求全了些。
柳太後眼睫微垂,知道兒子不能接受她的那些話,心裏是無奈又擔憂,“可若再給哀家一回機會,哀家同樣會那麽勸他,他不能殺掉謝玉,殺了謝玉他在這條路上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念善猛然回過神,這些都是娘娘曾經經歷過的,哪怕她如今貴為太後,她依舊厭惡深宮,厭惡皇權,所以她比常人更理解杜氏離宮的行為。哪怕知道前因後果,都願意幫杜氏一把,讓皇上放過謝玉,放過杜氏,同時也讓皇上放過他自己。
崇德帝做不到放過自己,他只在那回偷偷見過杜浮亭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如此克制而謹慎,已經用盡他全部力氣,可他還是忍不住讓暗三調查她每日做過的事,就連暗三先前畫的那幅她住宅格局,自然也落到崇德帝手中。
崇德帝一幅幅看着描繪杜浮亭日常生活的圖,她竟然在自家院子裏開了小學堂,專程教孩子們讀書算術,看上去她住的地方熱熱鬧鬧的。
鮮少有人知道她愛熱鬧的氛圍,她需要安靜養病,杜家人安排她住的地方,是杜家最僻靜的安樂院,所以當時大家都以為她愛靜,其實她內裏是極愛熱鬧的,這看上去挺合她心意。
只是崇德帝目光忽然微頓,落在杜浮亭隆起的肚子。
暗衛會基本都繪畫,制地圖格局,而暗三的繪畫功底已是暗衛中的佼佼者,他交上的東西皆是栩栩如生。
暗三跟着崇德帝視線望去,有些覺得自己的繪畫功底是不是太好了,畫上婦人有撐腰撫着肚子的動作,臉上依稀可見慈母柔和的神态。
崇德帝心氣不平,只覺得有股血直充自己頭頂。
他不由得捏緊了拳頭,鋒利如劍的目光掃向暗三,暗含警告意味:“往後再不準畫這類圖,不過是野種而已,也值得她呵護備至。”
暗三忙領命應是,不過他心裏在為皇帝默哀。
經過他這段時日的觀察,和淑皇後是極看重她腹中孩子,就算皇上覺得這孩子是野種,恨不得這孩子徹底消失,和淑皇後大概也不會在意皇上的看法,可能更多的事無動于衷。
暗三想完後愣了下,不對,皇上怎麽這麽篤定這孩子不是他的?
他下意識往崇德帝頭頂瞥去,恰好帝王今日束發玉簪用的是繞青絲的白玉簪,就是原本是玉質通體白色的玉簪,可卻有一縷青煙似的線從內至外纏繞在玉簪上,這是玉質的原因,能這麽勻稱自然也是很難得的,不過這時機有些巧妙,讓暗三想得有些歪了。
不過他腦子還是清醒的,和淑皇後如今身邊并無其他人,也成為承認過這孩子不是皇上的,就是這話……他好像不大好直接和皇帝說明。
他看着崇德帝細心地把一幅幅畫收好,放在專程的匣子裏。
那裏面是和淑皇後僅存的東西,包括和淑皇後從前寫過的那些信,可以看到她所寫的每封信後,緊跟着就有一封用燙紫金描繪的信封,那是崇德帝每個無法入眠的夜晚所寫給和淑皇後的回信。
崇德帝目光是極為短暫掠過,在他所寫的那些信封上,當時只覺得自己應該給她回信,哪怕她再也看不到,他也應該有所回應。
如今得知她尚在人世,就覺得裏面的東西他寫得太過黏膩,可崇德帝也沒有将其銷毀,好似這些信封緊挨緊,就如同曾經那兩顆炙熱滾燙,只有對方的心也依舊緊挨着。
不過這些東西大概這輩子都無法交到她手裏,自己這輩子也無法再與她那麽緊,想起這些崇德帝眼裏有過苦澀,可轉眼又是恢複正常,快到任何人都察覺不到,包括早已習慣的他自己。
崇德帝把東西理好,冷臉吩咐:“朕今晚要見謝玉,讓人下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