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大雪(二更)……
春日天氣變幻多端, 好過一陣子,又陰雨綿綿不斷,忽然京城是春寒急驟, 竟落下層層白雪,不知阻攔住多少匆忙趕路的行人腳步,這樣的天還不知要持續多久。
未央望着飄下的雪花, 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趁着天氣好将屋裏的棉被, 都拿到外頭曬了曬, 要不然定然潮濕難耐。
原先有下面的丫鬟侍從, 杜浮亭不用操心這些, 外面老遠還聽見有婦人在嚎家裏人趕緊收東西進屋, 免得把東西淋濕,她們這裏完全不用擔心
見到未央料事如神般, 杜浮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未央讓她瞅得不自在,趕緊把人轟到進去, 嘴裏不饒人地道:“下雪凍人,趕緊回屋去, 腹裏孩子要緊。”
杜浮亭已經習慣未央式的關心, 她每回關心她,總要變扭加上肚子裏孩子, 好像就怕讓她曉得她其實是在關心她。
這場雪讓人始料未及,京城重新裹上一層白衣, 但倒春寒就是如此突然,還叫人冷得發抖。
禦花園的宮人要掃雪,免得讓雪堆積不好走道,掃着掃着就掃到假山後, 一宮女憤憤不滿地把掃帚往地上戳,“昨日天氣還挺好的,你說怎麽杜貴妃下葬就下雪。”偏生這時候落雪,實在讓人不得不聯想到和淑皇後下葬。
旁邊的宮女恨不得想要捂住她嘴,左右看了好幾眼,發現沒人才道:“那是和淑皇後,豈是你我可以亂議論的。我知道你不滿紅梅掌事,可是人家如今管着禦花園,你我低調些才好,誰叫她是伺候過先皇後的。”
“她算哪門子的皇後,還先皇後,正兒八經的皇後娘娘在鳳兮宮呢。”最先開口的宮女不屑地翻着白眼,單手撐在突出地假山石上,道:“要不是鳳兮宮的皇後娘娘寬和大度,主動請求以皇後之禮葬杜貴妃,如今她不還只能是貴妃,哪怕是死後封為皇後,到了底下,她有那底氣告訴別人她才是大秦的皇後不?”
旁邊的宮女覺得她說的也在理,附和着點頭道:“那到也是,畢竟不是從正德門擡進中宮的皇後,他日見到在鳳兮宮的皇後娘娘,她還是要低頭。”
兩人仗着有假山的掩蓋,又是落雪天氣宮人鮮少到禦花園,便肆無忌憚地談論着和淑皇後,原就不滿紅梅出自椒房殿,憑空壓在她們頭上,說話更加沒遮沒攔,直到最先出言不遜的宮人,猛地瞥見一抹明黃色。
“皇、皇上……”宮女诋毀和淑皇後的話驟然間停在喉口,兩人慌不擇亂地朝帝王下跪,甚至因着動作急切,還望雪裏栽了一跤,方才說得起興的兩人,此時吶吶不敢言語。
帝王俊朗五官猶如冰雕,似乎沒有任何人的感情,冷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宮女。
他還不知道私下裏宮人都是這般談論她的,言語之間滿是不敬不屑,這還僅僅只是他聽到的,他沒有聽到的地方呢?
兩名宮女察覺到頭頂視線,只覺得那視線落在身上生疼,像是被彎刀剜肉,連話都說不利索:“奴、奴婢們……并非有意談論和淑皇後,還請皇上贖罪。”
Advertisement
崇德帝唇角緊繃,怕自己當場持劍要了兩人性命,耽擱了要見的人。
他面容冷情的背過身,聲音冷得似三尺寒冰:“拖下去拔舌杖斃。”
“皇上饒命,是奴婢該死,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妄議主子。”兩名宮女慌忙磕頭求饒,聽到崇德帝要杖斃她們都話,吓得眼淚鼻涕橫流,“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還請皇上贖罪……”
蘇全福直接叫小太監壓着她們送去慎刑司受罰,誰讓她們亂嚼舌根,竟然還敢在背後議論和淑皇後。
這也是湊巧得很,終日避開椒房殿不願談及的帝王,在京城倒春寒落雪後,終于想去椒房殿走走,然後便這麽撞上了。
那兩宮女求饒聲、叫喚聲不斷,聒噪吵人得很,蘇全福見崇德帝不耐煩的皺眉,用眼神催促小太監,趕緊把那兩宮女嘴拿布堵上。
別人或許不知道帝王的苦楚,時刻跟在崇德帝身邊的蘇全福瞧得清楚,能下定決心直面和淑皇後最後所待的地方,都醞釀了不知多久,才鼓足了勇氣邁出這一步。若是目光能夠殺人,大概眼前兩名宮女早已淩遲千百次。
“停下。”崇德帝忽然止住腳步,那兩名宮女還以為是自己的求饒有用,登時忘記了哭泣,兩人跪倒在地求饒。
可是下一刻就讓她們直接墜入地獄,帝王的轉動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嗓音不含絲毫情緒響起,“把人都召集起來,讓六宮看看亂嚼舌根的下場,誰敢胡言先行拔舌之刑再杖斃。”
那兩名宮女頓時猶如被遏制住喉嚨,還想再說話,嘴裏已經塞了破布,被小太監架着拖下去了。
蘇全福以為經此一事,崇德帝或許要歇了去椒房殿的心思,還在心裏有些可惜,可沒想到帝王并沒有退卻的意思,只是到了椒房殿前沒有讓任何人跟着。
他獨自擡手推開殿門,緩緩走了進去。
這裏最開始燒成什麽模樣,如今依舊是什麽模樣,雪落了滿椒房殿,似乎掩蓋了大火燃燼燒成的灰,将這裏覆蓋得純潔白淨。
唯獨院中的一樹紅梅開得燦爛,似火般炙熱與濃烈,崇德帝唇角勾起笑意,旁人許是不知她為何執意要栽冬梅,其實她不是喜梅,而是執着落雪紅梅白頭。
他指尖觸碰到梅花上的白雪,花枝兒輕顫,白雪簌簌淋下,砸到他靴邊,與地上的雪化作一團,他卻往後退了退,再不敢靠近冬梅樹。
風忽然刮過院門,帶着微微冷意,木制門的咯吱聲,崇德帝轉頭望向門口,瞬間将他的思緒拉回至五年前。
陸笙剛推開院門,站在廊下跺了跺靴上白雪,擡頭就見杜浮亭蹲院子裏玩雪,就在開得濃麗的梅樹下,兩手抓滿了雪。
他顧不得打傘,忙往杜浮亭而去,“你怎麽出來了?快進去,外頭冷。”
聽見陸笙的聲音,杜浮亭一下子松了手裏的雪球,蹿到一邊去,漂亮的眼睛嬌嗔地看了眼他,聲音藏着小小的抱怨:“我穿得嚴實。”兩人的對話活像迂腐老夫子和頑皮學生,現在頑劣不改的學生正死鴨子嘴硬的反駁。
崇德帝愣愣地坐在了石桌旁,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離梅樹稍遠的地方,似乎那裏就站着性子藏着頑劣的小姑娘。
見陸笙不說話了,杜浮亭伸出指尖接住飄過的鵝毛似的雪,她身着白為底繡金菊鬥紋錦的上襖,外頭罩正紅色羽紗面白狐皮裏的鬥篷,小臉藏在厚厚的篷帽裏,狐貍毛蹭在臉上,笑起來明朗的眉眼彎彎,像極了貪玩的小狐貍,她身後倚靠的紅梅都盛開了幾分。
陸笙快步走向杜浮亭:“穿的嚴實也不行。”他不能容忍她出半分差錯,身子本就不好,見不得風。
杜浮亭躲過陸笙要過來牽她的手,“真的是,你懂不懂浪漫啊?這叫做若是他朝同淋雪,也算共白首。”說着,她笑嘻嘻抓住滿天落雪,“我和阿笙也是白首了。”
“都是假的。”陸笙心中一緊,這樣的白首不要也罷。
他掌心握住杜浮亭的手,見她指尖涼涼的,幹脆把手塞到自己袖裏,道:“白頭偕老,是兩人一塊掉牙齒,頭發花白,臉上長皺紋。哪裏是年紀輕輕就哀詞悲語。”邊說邊将她往屋裏拉,他最是見不得,她說那等悲涼的話。
“哼,阿笙一點都不浪漫。”杜浮亭由着陸笙将她手放在他腕處,纖細指尖貼着中衣都暖和和的。側頭瞥見陸笙正經嚴肅的表情,頑皮的勾了勾指尖。“這樣的白首,也是很多人的求之不得。”
陸笙緊繃着臉,将她塞回屋裏,警告她道:“老實些!”
他這副表情許是能唬住別人,可杜浮亭不怕,在陸笙望過來的瞬間,反而笑得狡黠而靈動,拉着節骨分明的手,放在下巴鬥篷系繩處,“熱~幫忙脫下來。”
“別鬧,手是涼的。”陸笙将自己鬥篷解開挂在衣架上,将手放到爐火旁驅寒,目光才去尋杜浮亭身影,就見她已經在丫鬟的幫襯下把紅色羽紗的鬥篷。
他不自覺地摩挲了下指節,眼裏有些可惜,不能親自代勞。可是下刻自己懷裏就鑽進只小狐貍,眉眼彎彎笑得狡猾,仰着頭望他,清澈的眼睛裏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我沾沾阿笙身上的暖和氣。”杜浮亭笑着鑽進少年沾了墨香的懷裏,絲毫都不知羞。
少年叫她把冰冷的手塞到自己衣袖,身子被凍得稍顫了顫,但沒有把姑娘的手從袖口拿出,嘴上不依不饒道:“你這般胡鬧可怎麽好?”
杜浮亭笑着搖了搖頭,“我只在阿笙面前胡鬧呀,沒有別人。”她在家裏素來沒甚規矩,家裏人不舍得她勞累,故而從不苛求她恪守言行,就是少年總尋她,他們亦是睜只眼閉只眼,因為他們總覺得她活不長,能在僅有的時間裏歡喜的度過,至少不會那麽遺憾。
“阿笙想和我白頭嗎?”
少年揉了揉她頭頂,動作溫柔到了極點,眼眸含着溫軟的笑意:“我原以為你早知道答案。”
天又稀稀落落飄下雪,比今早的雪還要大,砸到崇德帝指節處,他攤開掌心接住雪花,最後看着雪融在掌心。
随着雪越落越大,蘇全福怕帝王無處躲雪,撐着傘出現在椒房殿門口,探頭往殿內望去,只見帝王面朝椒房殿正殿而立,任由雪落在頭頂與肩頭,孤寂與落寞與他融為一體。
他沒敢打攪帝王,只是收回視線前似乎見到帝王薄唇微動,聲音實在太輕,以至于他聽不清帝王說的話。仔細盯着唇動,帝王好似……在道:“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首。”
蘇全福仰頭看了眼滿天白雪,心裏暗暗嘆氣不止,要是和淑皇後能看見帝王恢複記憶該有多好。
此時的杜浮亭啊,她正請教對門大娘懷孕該注意哪些,哪兒接生婆最好,還有小娃娃的衣服該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