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昏迷
“這孩子能保住嗎?”杜浮亭無比冷靜地問老大夫。
旁邊的未央見她瞬間恍惚後, 即刻就能恢複鎮定,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
似乎杜浮亭問的這話,事關老大夫的醫術醫德, 他絲毫沒有猶豫,回道:“雖說夫人身子未完全調養好就懷孕,可要保住腹中孩子還是可以的, 不過直到生産前都需好好養胎,切忌心浮氣躁、操勞過度。”
未央将老大夫送到門口, 反手将院門關嚴實, 回到明間女人正在發呆, 她仔細打量着眼前柔弱嬌嫩的女人, 見到女人眉宇間是有掙紮, 故意問道:“夫人是不想留下腹中孩子?”
沒有預兆地接受未央的提問,杜浮亭只能沉默以對, 因為她不确定該不該留下腹中的孩子。
杜浮亭把手放在小腹上摩挲,方才她都沒露出欣喜的神色, 反而老大夫似乎很高興她竟然能懷孕,畢竟按照以前身體情況, 她是極難受孕。
不過當時大夫都道她只能活到十六, 于是她能不能有孩子,已經不是重要的事, 給她看病的大夫重要的是,如何保住她性命活下去。
她喝了這麽多年的藥, 此前又是落水染上風寒,如今她還能有這個孩子,大概真的是老天開恩垂憐。
老大夫剛剛還囑咐了許多,叫她多小心注意的地方, 還說是如今腹中的孩子都尚未成型,得兩個月才有心跳,三四個月小腹會隆起,五個月腹中孩子會開始踢母親,有頑皮的會老是鬧不停,直到母親十月生産,嬰兒呱呱墜地。
這個孩子注定從出生就沒有父親,而杜浮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當好母親,獨自把孩子撫養成人,更何況若是要生下孩子,她将近一年的時間都得留在京城,留在這裏的時間越長,她被人發現的風險越大。
直到夜深杜浮亭都在思考這件事,未央暫時留在她身邊,照料着她飲食起居。
未央見她總是愣神拿不定主意,有些懊悔當時就不該問這位貴妃娘娘,要不要把孩子留下,她真是沒事給自己找事做。
杜浮亭原以為自己出宮會好過些,不用再受宮裏的壓抑。可結果就是這一夜她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眠,她不知道的是,有人陷入夢裏不願清醒。
乾清宮,崇德帝寝宮。
下午帝王吐血昏厥直到深夜,就一直沒有醒,殿內的人都不由得焦灼,緊張的氣氛彌漫在乾清宮內。
蘇全福堅持守着帝王,親眼見到帝王昏睡期間唇角微勾,又不見清醒的跡象,簡直是坐立不安,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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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照崔太醫的吩咐,在崇德帝耳邊喊他:“皇上,您快醒醒啊!”
醒?
不要醒。
從剛入安樂院,十七歲的少年面上就一直含笑。
他生得俊朗挺拔,眉目溫潤而透徹,身着純藍色錦緞長衫,腰束玉帶,上頭別着枚同色的玉佩,腳上蹬着雙革靴。
“阿笙!”嬌俏而弱氣的嗓音響起,坐在窗柩前的姑娘見到陸笙的瞬間,眼睛就像耀眼的星星,說話的聲音都高了幾分,手擡得高高地揮手。
待他入了書房,那姑娘伸手就要将陸笙拉到她身邊坐在,只是陸笙顧忌禮節,沒依着她,而是坐得離稍遠了些。
那姑娘不滿地睨了他眼,雙手放在小幾上撐着下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這回阿笙給我帶了什麽?”
陸笙将新尋的話本放到小幾上。
書房內滿屋子的書,将近大半是陸笙想法子淘的,其中不僅有經濟庶務的書,還有醫學孤本,和各種奇志怪談。
“阿笙真好。”那姑娘笑意盈盈地接過話本,這作者寫的小說新奇又大膽,每回出新本子,不到半刻鐘就一掃而空,可是陸笙總能第一時間拿到最新的。“也不知道以後誰能有好福氣,能得這般好的阿笙。”
見小姑娘自心內歡喜,陸笙眼唇角揚了揚,溫聲道了句:“沒有別人。”
那姑娘聞言動作頓了下,捏着書角手不太自然,好端端的書叫她擰巴了,可她下句卻道:“要不然,咱們婚事就此作罷吧。”
她眼底還能瞧見笑意,只是說的話讓人措手不及。
“你說什麽?”陸笙眼裏不可置信,氣得聲音都在顫抖。
“退婚呀。”明知道少年氣着了,姑娘依舊重複着剛剛到話。
十七歲的少年正是血氣方剛,繞是他在杜浮亭面前溫潤如謙謙君子,可到底是年輕氣盛,猛地一下站起,帶動幾案上的茶盞都在亂動。
“我不同意。”陸笙對她說的退婚氣得半死,剛要了他的話本,結果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但偏生對她又提不起責問,只能置氣似的扭過頭不搭理。
那姑娘見自己把人惹急了,張了張嘴想哄他,可想到自家妹妹說的話,她的身子确實不能一直陪着他,終有分別的那日,與其日後忍受別離之苦,還不如現在斷得幹淨。
她跟着站起身,知人正在氣頭,非得湊到人家身側,端着小臉很是認真地同少年說着:“反正沒人看好這樁婚事,我的身子也撐不了那麽久的。”
她說長句容易氣短,只能暫且停下,可卻并未因此止住話頭。
“若你覺得是我先提出的退婚,現在你吃虧了,那就讓陸叔叔同我爹退婚,我爹那邊我去勸。爹爹疼我,以我的身子狀況,他不會不同意。再不然……陸家與杜家的婚事,其實杜二小姐也是可的。”
“我不同意,你聽見了沒?我說了我不同意!”那姑娘突然讓陸笙抱了滿懷,登時就愣住了。
自從懂得男女有別後,他再沒對她動手動腳,肯揉揉頭發就算不得了,讓他主動抱她,簡直是不可能的事,這下倒算如了願。
而少年頃刻間察覺自己語氣太兇,語調低了好些,可嗓音依舊堅定,“我們一定會白頭偕老,一定會,我也不要旁人。”
聽得少年理直氣壯的聲音,杜浮亭鬼使神差般地點頭:“我往後再也不說那等混賬話了。”
少年松開了姑娘,只是衣袖裏的拳頭卻攥緊了,出聲的淩亂語氣,也表露出他情緒并不穩定,心神都在壓抑情緒,怕自己吓到杜浮亭,哪裏還有功夫理會人。
姑娘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扯着他繡祥雲的雲錦衣袖。
見少年依舊不理她,眼珠子轉了轉,嚴肅着臉道:“我阿浮發誓,我若再說和阿笙分開的話,就天……”舉起手便要發誓,話成串成串的往外蹦。
少年聽到她發誓就慌了神,沒來得及阻止,等他反應過來,她話幾乎說完一半,只能忙手忙腳地捂住她嘴,将未出口的下半句話堵住,紅通通的眼睛直盯着她。
“我不準你往下說,你會好好的。”這輩子他偏要強求的事,也只此一件而已。
那姑娘沒心沒肺的,見陸笙着急,還能笑彎了眉眼,歪頭看向他,悶悶地聲音從他掌心下響起:“我不說了,再不說了。”
少年又确認了番,才放心松開手,這時候的他哪裏還顧得上生氣,只求着她不要再動不動就說天打雷劈、遭報應的話了。
“可是我還是會把阿笙放在心裏,一輩子。”姑娘将少年的手摁在心口,那顆滾燙而炙熱的心,只因眼前的少年而跳動,她眼底笑意更深,一字一頓地道:“阿笙一定要對我很好很好很好。”
“傻姑娘。”少年揉了揉她的腦袋,故意逗她:“我對你不好,你又如何?”
可少年沒想到,哪怕他會對她不好,她的回答依舊:“阿笙都說我傻了,所以即便阿笙對我不好,那我一樣會把阿笙放在心裏啊,阿笙可以有很多人,我只有阿笙。阿笙你湊近些,我有話同你說。”那姑娘坐在榻上,朝面對的少年勾了勾手指。
少年沒有靠近姑娘,而是執着地叮囑她道:“不可再說退婚的事,不可再随意發誓。”
姑娘十分篤定地道:“無關這事,從今往後,我再不說了。”
少年瞧了眼神神秘秘的姑娘,見她眼神催促,笑了笑側耳過去,想聽聽她到底有何悄悄話要說。
榻上的人稍稍靠近,便能聞見她身上淡淡藥香。少年薄唇不自覺輕抿,心怦怦地跳不止。
她緩緩地開口,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少年耳跡,少年從耳尖紅到脖頸,只聽得她道:“從今往後阿笙都不可以拒絕我,我要在阿笙的一生裏,留下濃墨重彩的痕跡,我這輩子都屬于阿笙,直到你我死亡。”
因為她明白注定早亡,所以希望這輩子能有東西或者人,可以讓她奮不顧身,全了短暫活在世上的十六年。
少年只覺心壓迅速飙升,這般大膽而霸道的宣誓,讓頭頂都要冒煙了,誰知始作俑者覺得這些還不夠,下秒,他察覺側臉便覆上溫軟。
少年慌張撇過頭,唇角恰好擦過溫軟的唇。一瞬間少年臉色爆紅,緋色彌漫至耳後根。
反觀偷親了他的那人,此時卻是笑意盈盈,漂亮的眼睛彎成月牙,像極了他曾經養過的那只紅色小狐貍,是旁人都沒有的,只能豔羨地望着他。
少年雙手緊緊握拳,板起臉色:“姑娘家怎能做這種事?”
況且與其說陸笙在責怪,還不如說在害羞。這種程度的斥責,對那姑娘壓根沒絲毫殺傷力。
她歪了歪腦袋,反問道:“阿笙喜歡嗎?”
“下回再不可如此。”卻不回答姑娘喜歡或者不喜歡。
“那我就默認阿笙喜歡啦。”那姑娘親昵地蹭了蹭陸笙臉頰。
既然哪怕她注定早逝,阿笙都不願放棄她,那就讓她給阿笙留下,好多好多美好而值得珍藏的回憶。
她知道她遲早先阿笙而去,她不應該讓阿笙再喜歡她,可阿笙太好了,好到她這輩子都不想放手,所以就讓她死前,霸占阿笙少年時期的所有愛意吧。
少年渾身硬挺,不敢亂動,他雖平日素來放浪,狐朋狗友相處難免滿嘴不正經,可在她面前他永遠是君子姿态,就怕魯莽沖撞了她。
除開之前着實氣急了的那個擁抱外,平日相處逾矩的事他從來不碰。此刻理智告訴他,他得立馬起身離開,可手剛剛擡起,心裏又舍不得。
少年的喜歡總是莽撞又直白,跌跌撞撞的不知如何表達。
萬般心思終化成一句嘆息,少年僵硬着身子揉了揉杜浮亭腦袋,低頭卻見她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腦子像斷了根弦,被她引誘得吻上他肖想已久的唇。
果然如他所想,綿綿軟軟,有着中藥的清香。
鼻尖全是少年滾燙的氣息,少年毫無章法的吻讓姑娘哼了聲,哪料少年察覺到她的動作,以為她要躲開,忙将掌心放在她腦後,一手攬着她細腰,讓怎麽都避不開,只能任由他索取。
姑娘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終于少年松開了她,像是午後陽光下的懶貓,喟嘆着露出餍足的神色。
“連本帶利還給你。”說完,少年不自覺舔了舔唇,盯着姑娘紅腫的嘴角,仿佛蓋上獨屬于他的印章,少年黝黑眸底露出笑意,沒忍住又吻了吻她嘴角,灼熱的氣息噴灑,暗啞的嗓音裏是少年特有的歡愉,他低低的呢喃:“這是我欠阿浮的,歡迎阿浮随時讨要。”
明明主動的人是那姑娘,此刻少年反客為主,反倒她鬧了大紅臉,根本不敢瞧他唇角上的水光,整日都不敢不同他對視。
可是少年好似忽然開了竅,那些矜持與分寸全都見了鬼,越發喜歡待在姑娘身邊。
夢裏的姑娘軟軟糯糯,眼裏心裏只裝得下少年,而少年也似真的少年兒郎般無辜天真,守着姑娘叫她做她任何喜歡的事,只是偶爾在她身上收收利息。
這場夢在為溫馨不過,入夢的男人怎麽都不肯蘇醒,如果有選擇的話,他似乎想長長久久的活在夢裏。
可既只是夢境,那終有夢醒的那刻。
崇德帝耳邊不停地有人喊他,他煩躁地搖頭,抗拒從夢中清醒,可依舊抵擋不住夢醒的趨勢,頭頂有過刺痛感,逼得他猛然不得不睜開眼睛。
一朝如夢初醒,夢裏的人和事瞬間煙消雲散,面對的只有孤寂空蕩的冰冷宮殿,壓抑陰沉,仿佛透不盡半分光亮。
原來他的世界裏也有光,一道名為“杜浮亭”的燦爛而輝煌的光芒,原是照耀溫暖人心的存在,可他卻生生在這光芒中制造陰影了,當時無所覺察,如今叫此刻的他絕望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