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信件(已完全修改)……
蘇全福注意力已經無法在椒房殿上, 見到帝王突然倒下,連忙守住崇德帝,着人喚太醫進宮, 他又不敢叫宮人停下撲火,至少搶救一點就救一點。
那邊的宮人還是提着一桶桶水滅火,試圖闖進救人的宮人被大火阻攔, 只能眼睜睜看着巍峨壯闊的宮殿,一點點被大火吞噬殆盡, 橫梁不斷從房頂落下, 砸到地面發出震耳的聲響。
這一晚的皇宮注定無人能眠。
一場大火将這幽幽深宮裏, 有人悲喜有人愁的場景照得淋漓盡致, 也足以看透人心。
大概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杜浮亭已經趁着混亂從暗道離宮,這處暗道通向的是宮裏幽僻冷宮, 謝玉護着杜浮亭輕車熟路,這倒是讓杜浮亭想起, 為何他總能潛入她寝宮。
走得急了杜浮亭忍不住咳嗽幾聲,方才在滾滾濃煙下, 嗆到肺裏難受得緊, 到現在是真的忍不住了。
謝玉怕耽擱時間,索性抱着杜浮亭, 暗暗運起輕功,将她安穩送送出皇宮, “我還得處理後續的事,未央會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杜浮亭知道他說的後續事,不是那隐蔽的暗道,那處暗道巧妙絕倫, 恐怕只要将門關上,房屋倒塌都不會将暗道露出,要不然謝玉也不會提出,讓她以葬身火海的法子死遁,有時候不得不佩服設計暗道的人。
大概後續的事是與崇德帝有關,畢竟謝玉是帝王心腹,這時候應該陪在帝王身邊才是。她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坐上馬車,往宮外而去。
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椒房殿,無數的侍衛與宮人連夜滅火,太醫院的所有太醫都圍繞在昏睡的帝王身邊,皇宮徹底亂成一團,根本不會注意到杜浮亭的離宮。
嘉羨大長公主聽聞皇宮大火,帝王忽然昏厥不醒,自覺她的機會來了,準備入宮控制局面,只是最後情況并未如她所料。
先帝的一母同胞的兄長恭敦老親王于她先一步進宮,恭敦老親王同樣也是嘉羨大長公主的老大哥,年長先帝與她二十歲,這位恭敦老親王自先帝登基,就當了閑散王爺,整日逍遙樂哉,直到先帝病逝他才回到京城。
恭敦老親王如今手裏雖然沒有實權,但誰都不敢不給他面子,他那是在順康朝先帝還是皇子時期,他們那批皇子當中出類拔萃、驚豔絕倫者,先帝當年能順利登基是他親手廢了其他皇子,只不過最終他也為順康帝所厭。
有恭敦老親王出面坐鎮,混亂局面瞬間被鎮住。
崔太醫正給崇德帝把脈開藥,帝王腳上的傷口需要立馬處理,這傷是帝王赤着腳踩在地上,走路時又太過倉促造成的,腳底裏紮了泥沙,如今處理起來好生費勁,也是帝王昏睡沒有知覺,要不然更加難以處理。崔老太醫眼神不大好,這種事只能交給醫徒負責,年輕的醫徒面容緊皺,生怕弄疼帝王小心地處理着傷。
只不過等處理完一切,帝王遲遲沒有蘇醒的跡象,蘇全福等乾清宮的人不免焦灼得來回走動,坐鎮的恭敦老親王卻端着茶盞坐在太師椅上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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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的茶葉果真就是比他親王府的茶要好啊,他招手把張玉芝喊到跟前,“包些茶葉給本王府裏送去。”
這位恭敦親王年輕的時候,在衆位皇子當中是傲然而立,享受過不少好東西,後來先帝登基,這位開始雲游散心,可是先帝的賞賜依舊不少,再到帝王這裏,這位是帝王嫡親嫡親的伯伯,進貢的好東西少不了恭敦親王府,怎麽就饞這點茶葉?
張玉芝瞥了眼恭敦老親王的茶盞,忙又看了眼恭敦老親王的神色,恭敦老親王已經頭發斑白,額頭上是皺紋的痕跡,面容端是猶如菩薩般和善。
可見到張玉芝看他,他将茶盞蓋上,就道:“這點子茶葉都舍不得?”依然是不見怒色的語氣,可鋪面而來的威儀,是怎麽都掩蓋不住。
不是舍不得這點茶葉子,如果是別的茶葉好說,可是,“這是貴妃娘娘親手炮制的茶葉。”不知道是哪個小太監上茶,上了這種茶葉,攏共茶葉就剩二三兩,如今貴妃已經亡故,又不可能再有新的:“您要是拿去怕是不合适。”剩下的這些肯定是都留給帝王的,甭管崇德帝喜不喜歡喝,在不在意這些,至少眼下他是為了貴妃昏迷不醒,有關杜貴妃的東西如今所剩無幾,沒人敢擅自做主。
“小氣。”恭敦老親王別過頭,可到底是沒再說要茶葉的事。在心裏嘀咕:他這侄兒看似薄情,到還是用情蠻深的,人都已經死了還急得吐血,他也就不跟他争這點茶葉了。這麽一想,恭敦老親王覺着自己還挺通情達理的。
直到第二日上午崇德帝蘇醒,恭敦老親王才起身,一把年紀的老骨頭,一坐就是整宿,宮身子沒忍住晃了晃。
他走到崇德帝面前,崇德帝正好看到頭發花白的恭敦老親王,剛要開口謝他,恭敦老親王先一步開口,語氣特別不好地一句話噎着崇德帝:“別要死要活,蕭家出情種可是沒有哪個帝王殉情的。”就是當年蕭衍活得再痛不欲生,也沒想過去死,既然當初選擇這條路,就應該知道自己要面臨的責任與義務,不是說放下就放下。
恭敦老親王說完,也不管這話是不是會得罪皇帝,背着手就出了乾清宮,揮退了守在乾清宮的禦林軍,其他的事他沒有管,就是嘉羨大長公主被他擋在宮門外,一晚上氣得直跳腳,要找他算賬,他也權當自己不知道。
“杜浮亭呢?”崇德帝開口就是沙啞的聲音,眼睛赤紅着布滿血絲,他強撐着坐起身,顧不上自己身體上的虛弱,開口就問杜浮亭。
似乎很平常的一句話,崇德帝的情緒都掩蓋在他的皮囊下,不被任何人所知曉。更加沒人能知道他在昏迷前後的所有經歷,就是連他記憶已經恢複,都沒有人知道。
蘇全福頂着衆人的壓力,在鴉雀無聲之下開口:“貴妃娘娘已經殁了。”他的話音未落,便觑向帝王臉色,只見崇德帝面無血色,崔老太醫趕緊上前候着,帝王現在氣息極不穩定,他怕帝王又是氣急攻心吐血。
“屍骨呢?”
“紅珠親手替貴妃娘娘收斂屍骨。”等到大火撲滅已經是天光大亮,紅珠瘋了似的撲進廢墟裏,徒手挖着貴妃屍骨,不肯任何人靠近那裏,說着貴妃生前最愛容色,見不得別人瞧見她枯骨。
蘇全福聽到此事,趕緊讓人阻止宮人清理廢墟,紅珠既然言明貴妃不喜人見到她死後難看的模樣,那就誰都不看,免得讓杜貴妃死後都不安寧。蘇全福敢做這決定,也是因為親眼看着帝王,在見到貴妃身死火海而吐血昏迷,這些事帝王應該會縱容。
可是崇德帝還是問了句:“屍骨呢?”
崇德帝不在乎誰收斂的屍骨,在意的是如今杜浮亭在哪,張玉芝見蘇全福愣住,手肘杵了下他,旋即回禀道:“奴才這就讓人将紅珠請來。”
椒房殿內确實是有具屍體的,謝玉做事滴水不漏的性子,各方面都謹慎小心,他早已從亂葬崗,找到具體型身材與杜浮亭相似的屍體,做成燒焦的幹屍,放到椒房殿。
那具女屍上還戴了只杜浮亭日常佩戴的手镯,加上那麽多人親眼所杜浮亭燒死,幾乎不會有人懷疑她還活着。
張玉芝親自領人找到紅珠,讓她交出貴妃屍骨,他要将其帶回乾清宮交給帝王。
紅珠彼時渾身狼狽不堪,有泥土與黑色灰燼沾滿身上,她雙眼哭得通紅,正跪坐在椒房殿門口的紅梅樹下,神情似有呆滞,她手指縫裏都是泥巴,可是她并沒有清理的意思。
聽到粗噶的聲音,她擡頭掃過張玉芝的臉,随後低頭淡淡地道:“姑娘最喜這株梅樹,她的屍骨已經埋在這株梅樹下,你們難不成還要挖出來?”眼淚砸到地上,她就是在賭他們不敢,他們根本就沒有資格碰她家姑娘。
張玉芝頃刻間沒了話說,紅珠收斂貴妃屍骨是想葬了貴妃,不是,是她已經把貴妃葬了,再掘出來豈不是挖了貴妃的墳?
他就應該讓蘇全福管,他不該攬下這件事,帝王的心思難測,崇德帝心裏到底如何想的,誰也不知道,張玉芝不敢擅自動手掘了貴妃屍骨,只能空手而歸。
紅珠看着張玉芝離去的背影,她醞釀良久,終于開口道:“我要見皇上一面,有東西要交給皇上,還望公公通禀一聲。”
張玉芝如願将她的請求帶到,當然也把紅珠已經将杜浮亭屍骨,埋在椒房殿外那株冬梅下的事,如實告知帝王。
冷峻自傲的帝王面容出現裂痕,他的指尖不自覺輕輕顫抖,狠狠閉上眼睛,似乎是在用力克制自己,只有将情緒深深壓下,再不見天日,才能不叫他發瘋。
可有些東西哪裏是那麽容易克制的,凡事都知道度,能任何時候保持冷靜,那是神仙,不是人。
“你叫她下午到麒麟殿見朕。”崇德帝原是想身子恢複些,處理朝政後再見紅珠,故而選擇了麒麟殿,也叫他好生平複心情。
恭敦老親王有句話說的對,他是肩負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帝王,不是望族世家子弟,或是平凡的販夫走卒,能感情用事為誰殉情而死。這一刻崇德帝似乎是蛻變而成真正的帝王,也恍惚間明白為何皇帝是孤家寡人。
可是在此之前,齊嬷嬷卻先于紅珠一步見到帝王。
她将杜浮亭當時親手交給她的信,呈遞到帝王面前,那裏面寫的所有都是如何安排椒房殿宮人去向,都是有關于別的話,從未有只言片語提到他,或者她自己。
杜浮亭似乎篤定只要她死,他就能答應她提出的所有條件,論了解帝王,恐怕杜浮亭無出其右,崇德帝将信掃完:“她還留有何話?”
齊嬷嬷神色正了正,心裏覺得那句話方才此刻,簡直殘忍至極,可在帝王詢問的目光下,她還是同崇德帝屈膝行禮,道:“杜氏往後再也不叨擾。”齊嬷嬷模仿着當時杜浮亭說話的語氣與舉動,她那時是懷着這輩子都不再相見的心思,松快而又解脫般說的這句話。
意識到這點都崇德帝喉嚨裏又是湧出一股鐵鏽味,他用舌尖死死抵住上颚,強壓下那股味道,才沒有叫自己吐血。
他滿臉倦意地擡了擡手,此時的他并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讓旁人見到他脆弱的一面。
齊嬷嬷悄無聲息地退離,到了殿外正好撞見蘇全福,低聲詢問道:“皇上的情況如何?”
蘇全福垂頭搖了搖,帝王的情況不容樂觀。就是崔老太醫在帝王清醒後,給帝王把脈象顯示帝王脈象極為混亂,似乎有東西擾亂帝王身體平衡。可是現在太醫院的太醫都沒有查出症結所在,只能暫且歸咎為帝王是焦急攻心,接受不了貴妃死亡而導致的脈象不穩。
活着的時候沒有好好待貴妃,如今貴妃已經不在人世,有些事哪怕是做的再好,都無濟于事,最多叫自己心裏能安寧些。
齊嬷嬷只能叮囑蘇全福幾句,定要注意帝王身體,她便先行回椒房殿,她現在是和馮嬷嬷輪流看着紅珠,免得她會想不開追随貴妃而去。
雖說紅珠追随貴妃而去,能成就一樁主仆情深的美事,可貴妃定然是不想活着的誰因她而死的,要不然也不會在死前,心裏想的還是如何安置椒房殿僅剩的宮人。
當日下午紅珠收拾好自己,才敢觸碰杜浮亭僅留下的東西,她抱着這些東西依照張玉芝的意思,到麒麟殿拜見帝王。
剛剛跪下朝上首帝王行玩跪拜之禮,她就聽見低聲幽暗的男聲開口:“聽說……你有東西要交給朕?”
“是,其實皇上送姑娘的東西,姑娘全都保存着,輕易不讓人碰,可這一把火足以燃燒殆盡,姑娘僅剩下……這些東西。”紅珠小心翼翼打開包袱,似乎裏面的東西比千金萬金還珍貴,她的動作極輕,生怕把包袱裏的東西弄壞。
待到紅珠将疊好的包袱展開,裏面的竟是杜浮亭要宮人燒掉的《萬壽無疆》圖,只是這幅圖原先讓杜浮亭用剪子絞爛,又拿火燒過,早已經殘破不堪,“姑娘前後花了半年時間才将其完成,奴婢本是舍不得它就如此燒掉,偷偷撿回來保存,如今想着應該皇上定然不曾好好瞧過,拿來給皇上瞧瞧。”
崇德帝的指節摩挲在這幅繡卷上,不敢用力去碰它,就怕會将它弄破,還沒有等他好好看這幅繡卷,紅珠又奉上一燒得黢黑的匣子,這場大火将一切燒得幹淨,怎麽救都救不過來。等到天際破曉,火才撲滅,紅珠不顧滅火後的高溫收撿了杜浮亭屍骨,又在大火燃燼的灰裏扒出只黢黑黢黑的匣子。
這匣子堅固,雖這場火燒了整宿,匣子被燒黑了,真正燒壞了的卻只上面一層,可見這匣子的主人,對其內擺置的東西的用心程度。
紅珠要求面見崇德帝,最終目地倒不是那幅繡卷,而是親手将匣子呈給皇帝。
大殿之內昏暗晦澀,她擡頭只能依稀瞧見有人坐在禦案後,卻看不清那人的臉,紅珠低聲道:“奴婢想着姑娘應該希望皇上看到,所以鬥膽将其交給您。”
蘇全福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紅珠,看不太清她的神色,但就是覺得如今紅珠有些不對勁,不相信她真的這般好心,不過在崇德帝催促下,蘇全福低頭雙手接過黑乎乎匣子遞到帝王眼前。
聽到那是杜浮亭留給他的,上首的男人眼裏便只有那只黢黑的匣子,好不容易看向下面跪着的侍鬟,他閉眼想起杜浮亭叫齊嬷嬷送給他的信,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紅珠。
“阿浮沒想你拘在宮裏一輩子,朕如今賜你恩典,出宮去吧,想去哪裏都行。”他沉着嗓音發話,連“阿浮”兩字吐出都頗為艱難,若是可以他或許想這輩子都不提起。
紅珠聽到帝王久違的一句“阿浮”,瞬間回到幾年前,她們尚在杜府時,那時陸公子就是喚姑娘阿浮,可是自從陸公子失憶之後,就再也沒有這麽喊過姑娘,紅珠隐約猜到帝王可能恢複記憶。
可是即便如此,依舊消散不了她心中怨念,恢複記憶又如何,人死不能複生。
想起那人往日的音容相貌,紅珠語氣已是哽咽,匍匐在地上久久不能平息,她到現在都不能接受她家姑娘死了的事實。
如果、如果不是姑娘囑咐她,讓她好好活下去,讓她一定要回江南,她真的很想就這麽跟着姑娘走。
紅珠朝上首的男人磕頭謝恩:“多謝皇上恩賜。”出宮正如她意,反正她想做的已經做完,這裏沒有姑娘,她也沒有留下的意義,還不如回江南,回瑤州。
紅珠站起身時,鬥膽看了眼上首陷在黑暗中的帝王,他的背後是蒼涼與孤漠,再不見周身有任何的溫暖,仿若已經墜入無邊無盡的黑暗。
可紅珠遠覺得這些根本就不夠,她的心随着杜浮亭的死,已經讓恨意填滿。她深知殺人遠遠不如誅心狠,就是不知高高在上的帝王看見那滿匣子情意,餘生是不是會在悔恨裏度過。
最好,最好的一輩子都以悔恨度日,那樣才能勉強償還她家姑娘。
從麒麟殿退出後,紅珠一直往前走,再回沒有頭。
姑娘走時痛痛快快,肯定也不希望她總沉浸在過去,姑娘是想往前走,放下過往那些愛恨的,她就好好的活着,連同姑娘想要的那份自由一塊兒活着。
蘇全福将匣子放在禦案上,默不作聲的殿內燭臺點燃了幾盞,讓殿內不那麽昏暗幽深,可依舊無法驅散那股寒意。
崇德帝根本不敢打開匣子,直覺告訴他這裏面的東西,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他在逃避接受。
可終究,崇德帝還是顫抖着手解開匣子上的鎖,目光落在打開的匣子上,他眼神瞬間凝滞。
匣子裏赫然裝的是信件,最上面的信還是落了火星被燒爛,又沾救火的了水,描金的信封都是濕的。
雖然信件有些殘破,卻還是依稀能看清上面內容。一如杜浮亭曾經殘敗的身子,對他卻為滿腔熱情與向往。
熟悉的字跡印入眼底,最上一封寫的便是她再不會寫信了,而這封信就寫于半個月前。
這封信崇德帝不敢再看下去,他的心猶如被看不見的大掌緊緊攥住,他一把将龍案上其他東西一掃而盡,慌忙要在剩餘的信裏找活下去的意義。
匣子裏一封封信壓得緊實,竟有四十九封之多,有些信封薄,有些信封厚,每一封都是描金信封。
他将信封擺好,從最底下開始看,少女的心思躍然紙上。這是他說他這輩子絕不會退婚後,杜浮亭寫下的信,信尾墜着輕快的語氣:“那我這輩子也不會放棄阿笙,直到我死亡。”
蘇全福聽見聲音眼觀鼻鼻觀心,這等辛密只能當做自己是瞎子聾子,可餘光還是瞥見了。
他見到這位帝王笑着笑着卻哭了,淚滴在信上暈染了上面的字跡,他手足無措地去擦拭信上眼淚,可下手沒輕沒重卻又将信紙擦破,雙手捧着信紙似是犯了錯彷徨無助的孩子。
蘇全福站在角落不敢出聲,恨不得縮到牆角,讓自己徹底消失,他自跟在帝王身邊還是頭回見到帝王哭,不由得跟着迷了雙眼,拼命又飛快了眨了眨眼睛,才沒有跟着掉淚。
崇德帝細細地翻看每封信,越往下可以見到字跡越不穩,那是因為寫信的人氣息不穩,似乎看的信就能想象寫信的人身子越來越不好,她卻強撐一筆一字寫完整封信,每封信末尾都是她最直白的表白。
“阿笙,我今天好像又多喜歡你一點了,繼續加油。”
是,我是阿笙,我是阿浮的阿笙。
“阿笙你穿青色真好看,糖葫蘆真好吃,藥也不苦了。”
那我日後日日穿青色衣裳給你看,給你買糖葫蘆,不喝讨厭的藥。
……
“阿笙,你忘記我了,沒有關系,我會讓你好起來的,我們還要在一起一輩子。”
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你快回來。
“阿笙,你一定會好的,你看,我現在還活着,我還要給阿笙生小阿笙。”
那你回來啊,你回來,不要丢下我不管。
“阿笙,我沒有害月滿。”
是我害的杜月滿,不是你,都是我做的。
“阿笙,爹娘不信我,哥哥不信我,我知道你一定是信我的。”
阿笙怎麽能不信你,阿笙信你。
“阿笙,我沒有爹娘了,哥哥不要我了,連你也欺負我,你混蛋,你烏龜王八蛋,我不要再喜歡你了。”
是,我烏龜王八蛋,我是混蛋,我就站在這裏任由你打罵,只要你回來,讓我做什麽都願意。
“阿笙,你為什麽不聽我解釋,我是阿浮啊,你最喜歡的阿浮。大家都喜歡月滿,是不是你也早喜歡上她了,所以記得所有人唯獨不記得我,還讓我當她替身。我寧可死的人是我,我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沒想過別人因我而死。”
我不喜歡杜月滿,我從始至終喜歡的人只有你,想要的也只有你,我想要你好好活着。
“你不是我的阿笙,我的阿笙是天下最好的男子,他永遠都不會傷害我。”崇德帝痛不可遏,幾欲昏厥。
這是他當時深中情毒,闖入椒房殿逼迫她替他解毒時,她一字一句咬着齒同他說的話。
初時只覺得她提起陸笙,讓他心猶如密密麻麻的蟲蟻啃咬、萬般不适,如今卻是字字誅心,寸寸淩遲蝕骨。
回想起來,她那時的倔強與狠絕,崇德帝緊握信紙,登時口吐鮮血,昏厥倒地,腦子裏只留一句話——其實自他失憶,固執地将杜月滿認成記憶裏那人開始,他再沒有立場要求她還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