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吐血
在後山挖酒壇子的三人中, 紅珠最先察覺到山下動靜,隐約間聽見嘈雜吵鬧聲喊着滅火,起身往下望去, 見到的是火光沖天的場景。
那方向正是椒房殿。
再想到這些日子,杜浮亭所說的似是而非的話,她雖未再提及死不死的, 可是細想之下她所言所語竟然處處都是告別。
紅珠霎時手腳冰涼,渾身血液倒流, 再也顧不上手裏抱着的酒壇, 丢下就往山下跑。
此刻馮嬷嬷與齊嬷嬷也感覺到不對勁, 同往椒房殿的方向望去, 現在比剛剛的火勢更猛烈一些。
“壞了!壞了!趕緊下去。”齊嬷嬷狠狠地拍大腿, 幹枯蒼老的手直發抖。
難怪娘娘白日把信交給她,讓她三日後呈遞帝王, 難怪娘娘說什麽杜氏再不打攪,原來竟是這般意思。
回過神來齊嬷嬷同樣驚覺, 原來她無時無刻不再同她們告別。
乾清宮入睡的帝王,睡得并不在怎麽踏實, 崇德帝又陷入夢魇當中, 這回不是瓢潑大雨的黑夜,而是一片火光滔天, 将濃如墨的蒼穹被濃烈熾熱的焰火破開洞。
蘇全福剛領完板子,就得到椒房殿走水的消息, 與此同時張玉芝也是收到消息,他見蘇全福拖着都要推開崇德帝寝宮門,擡手虛攔了他一下:“皇上說了椒房殿的所有事都不用同他彙報,你真的要進去?”
“貴妃娘娘生死未蔔, 總該要讓皇上知曉的,若是不禀告我于心不安。”剛挨罰的屁股生疼,上藥了只能叫傷口消腫,可是不能止疼,蘇全福開口說話不小心扯動屁股上的傷口,連帶着飕飕涼氣往嘴裏鑽。
張玉芝見狀,只能嘆氣:“算了,我陪你一塊兒進去。”
帝王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半是輕松半、是冷汗涔涔,方才緩過神又忽然聽得蘇全福開口就是“椒房殿”三字,“朕說了椒房殿的任何事不準向朕禀告!”
“可是皇上椒房殿火勢要壓不住了,貴妃娘娘在寝宮!”蘇全福額頭貼着地面,聲音裏全是顫抖與驚恐,這場火得到的消息是火勢實在太大,下面的人只能保證不禍及其他宮殿,除非上蒼有眼能降下大雨,不然能壓下的希望微乎其微,通禀帝王不過是想興許能見最後一面。
帝王睜着迷蒙雙眸,耳裏炸響驚雷般的聲音,愣怔地轉頭看向未經允許,便擅自入寝宮的蘇全福與張玉芝,掀開錦被連鞋襪都顧不上穿,往椒房殿的方向而去。
蘇全福剛剛受罰,動作受了影響,眼下只能靠張玉芝,他取下帝王披風,雙手提着帝王鞋子,在後面快跑跟着崇德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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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剛有所動作,其他宮裏的人聞風而動,裹着披風就出了宮殿,也有後妃坐着轎攆,搖搖晃晃趕到椒房殿,看着随風擺動的火焰眼皮跳了跳,想來要是有人在這樣的火光中,恐怕是活不了的。
等崇德帝到椒房殿,火勢已經無法控制住,四周的宮人聞聲趕到滅火,可加上椒房殿的宮人依舊不夠。
崇德帝眉心皺得死死的,哪怕是最為棘手的政事都不曾讓他這般嚴陣以待:“還不快調禦林軍、禁衛軍滅火!他們人呢!”
其實禦林軍接到消息便趕了過來,可是他們趕到水不夠用也無法,只能到沁水湖尋水源撲火。
張玉芝想要提醒崇德帝穿鞋,誰料帝王奪過太監手裏的水桶,蘇全福似乎知道帝王要做什麽,顫抖着嗓音勸解,“皇上,您不能進去,這火勢太大了,侍衛都進去不了。”
可帝王面容冷淡,不管不顧地将自己兜頭淋濕就往火裏沖,這些似乎不是他腦子裏的理智所決定,而是他本應該這麽做,全是他的本能趨勢。
可剛走到殿內,就有房梁砸下攔住他的去路,逼得他只能往後退。
蘇全福似乎看到了希望,見狀拉住崇德帝死也不肯松手,帝王若是有三長兩短所有人都活不了,是以不少人擋着帝王,饒是帝王有三頭六臂都不可能進去。
他猩紅眼睛盯着不斷燃燒的椒房殿,光打在他臉上,冷硬五官徒然添了陰霾,就是拉住他的蘇全福,都能感覺到自帝王身上散發的冷意,凍得他指尖打冷顫。
杜月滿勉強穿戴好衣物,徒步走到椒房殿,她的衣服是随意結盤扣,扣錯地方都不知道。
這樣的火勢實在太大了,現場嘈雜混亂成片,宮人們盡力救火可是只能看着火不停往上蹿,杜月滿搖着頭連連後退,要不是她有身後紅如攙扶,大概已經狼狽的坐在地上。
這段時間她不敢去想自己是不是信錯了人,因為只要想到有這種可能,她就像讓人遏制住喉口,幾乎是要她窒息而亡,她更加不敢面對杜浮亭,可她……已經不想讓杜浮亭死了。
她以為她還有機會見到杜浮亭,以為她們還有時間解除誤會,再如同從前那般毫無顧忌的暢談,可是這場火給她如雷霆般的打擊,殘酷的告訴她有些東西等不到明日,也不會再有以後。
杜月滿忽然瞟見站在離火光最近地方的崇德帝,似乎抓住救命稻草般推開人群,沖到崇德帝面前,哀求帝王:“皇上,你趕緊想辦法救救她,救救杜浮亭。”不知道是不是雙生子的原因,還是看着不能大火無法熄滅的心理作用,她竟然覺得自己身上猶如烈火灼燒的疼痛,似乎她能感覺到杜浮亭會如何被這場嚴峻大火一點點燒死。
可是任由她怎麽扯崇德帝,帝王都仿佛不為所動,結果擡眸見到的就是崇德帝站在椒房殿外,冷漠地盯着大火,“她自己要尋死,朕如何救她?”帝王的身上是濕漉漉的衣裳,墨發低垂着水珠,他死死盯着綿綿不斷的火焰,不想叫自己再去替杜浮亭死,他瘋了才要為了她闖入火中救人。
紅珠是手腳并用沖下山,她以為她能在緊要關頭護住姑娘不受傷害,可是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此時她是渾身發軟,連路都走不動,她費勁全身力氣想叫自己冷靜下來,僵硬地站在原地,眼底全是不知所措,還是讓齊嬷嬷與馮嬷嬷兩人追上,她們扶着紅珠往椒房殿趕。
等到幾人從後山趕到時,椒房殿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紅珠抑制不住地大哭,軟倒在地嘶吼着喊杜浮亭:“姑娘!”在她心裏杜浮亭始終都是那杜家安寧院,活得無憂無慮的杜大姑娘,而不是入宮後幾經折磨的貴妃。
“姑娘!你在哪兒,你不要尋死,你快出來好不好!”
大火當中的杜浮亭似乎聽到紅珠仿若杜鵑泣血的呼喚,就着大火從內往外出走,可她人依舊身處火中,她的神色自若,仿若是在與人會一場簡單的見面,而不是要***。
紅珠的眼睛登時一亮,像是看到了希望般:“姑娘!你不要丢下我!你把我一塊兒帶走吧!”
紅珠激動地朝着火海喊,不斷湧出的眼淚糊住眼眶,她只能隐約看到裏面有人。紅玉不斷地想要掙脫齊嬷嬷和馮嬷嬷的桎梏,急得在原地直跺腳,快要昏厥的姿态:“姑娘!我求求你了!你不要丢下紅珠!你丢下我,我怎麽活啊!”若不是齊嬷嬷她們死命抱住紅珠的腰,不讓她沖動跑進去,恐怕她真的要以命殉主。
“你們放開我,讓我去救姑娘。”她不能相信她那熱愛生命、總有向往,哪怕是最病重時都想着如何活下去的姑娘竟然會***。
馮嬷嬷抱着紅珠痛哭,想到這一年從頭到底伺候娘娘的過往,又看着滔天的火光無奈地搖頭,看了眼快要瘋了紅珠:“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娘娘存了必死的心。”要不然貴妃娘娘也不會故意支開她們
崇德帝的心在看到杜浮亭那刻,驟然停止跳動,耳裏早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眼前急于撲火的宮人,以及站在烈火當中的杜浮亭。
杜浮亭透過火光也看到外面的人,她輕輕的揚起了抹笑,那一抹濃烈的笑意,像是要刻入骨髓般的驚悸,抹去蒙塵明珠上的厚厚灰塵,讓原本晦暗無光的明珠,瞬間散發奪目耀眼的光彩,真正的驚豔絕倫。
杜浮亭眼前又落下一塊房頂,驚得她往後退,差點兒讓砸到,幾乎是同時就聽到帝王怒吼她的名字:“杜!浮!亭!”那聲音似乎再無克制,穿透力極強,沖破一切,敲打着杜浮亭胸腔。
可是杜浮亭鼻中吸入濃煙,嗆到了肺裏難受得她不停咳嗽,她止不住往後退去,準備離開這裏,在衆人眼裏就是眼睜睜看着她深入火海。
最終火勢救無可救,只能眼睜睜看着大火照耀天空,将這方天地點亮,璀璨絢麗而悲怆。
年長一輩的宮侍都知道,曾是深宮禁忌的鎖雀臺,宮殿之飾,鋪遍黃金白玉,而後絢以五采,金屑飛空猶如落雪。只不過康嘉七年夏日,宮人打翻油燈,鎖雀臺走水,務極華麗的宮殿,最終也不過淪落到付之一炬的地步。
就在杜浮亭入主椒房殿之初,有人心裏揣測這位皇上甘之如饴放在心上的貴妃,到底能走到哪步。如今證明榮寵與地位,曾經讓人豔羨的椒房殿,終究是步了鎖雀臺的後塵。
後妃們聽到椒房殿大火先後到來,只是無人靠近前面,站在外圍面上臉色各異,大抵都是擔心憂愁的表情,可有些後妃眼裏落在不停躍動的火苗上,閃着輕松與喜色,這是屬于杜貴妃時期的終結。
崇德帝腦子頭疼欲裂,頓時閃過無數畫面,漸漸與眼前步入火光的人重疊,那些似乎屬于他,又不屬于他的過往在他腦子裏攢動,壓不住瘋狂往喉口而蹿的鮮血,噗的悉數噴出,混入讓人踐踏的泥土中。
他在往後倒前,拼盡全力擡手試圖抓住火光中的人,卻只能任由手臂無力滑落,猶如他殘留在唇間的那聲:“阿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