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火
椒房殿的所有人都低調行事, 就像宮裏沒有貴妃娘娘,曾經榮極一時的寵妃,到了宮中人人忽視的地步, 就連送往椒房殿的分例都日漸一日的不上心,後宮女人間的争鬥不算慘酷,殘酷的是帝王之寵, 一厚一薄将人心都揭露了出來。
這段時間謝玉緊鑼密鼓的安排杜浮亭離宮的事,隔兩三日時間, 他便會到椒房殿同杜浮亭彙報進程, 總是他說話的次數多, 她只偶爾回上一兩句, 可是謝玉卑微到哪怕只能得她一個眼神, 他就很心滿意足了。
杜浮亭坐在梳妝臺前,素手執紅木發梳, 打理滿頭及腰青絲,鏡中人柳彎眉, 櫻桃唇,巴掌大的小臉, 面色大病未愈的蒼白添了幾分脆弱, 眼眸隐約透着幾絲期盼。
紅珠推門入內室,見到杜浮亭竟然在梳妝臺前描眉, 心裏略略高興,至少自元宵宴會後不是死氣沉沉的, 回到椒房殿還願意動彈,“姑娘身子未好,以後等身子完全好了再化妝,定然驚豔四座。”
杜浮亭扯着唇角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在這宮裏已經沒有以後了,“也只有你才會這麽說,往後我會好好活着的。”鏡中的女人依舊面色白如紙,上了層胭脂都沒能遮住病容,嬌嫩紅唇也起了皮,她抹上潤唇凝膏才好些。
她看了眼紅玉道:“幫我将齊嬷嬷請進來吧。”
“老奴給娘娘請安。”
杜浮亭在齊嬷嬷屈膝前,擡手阻攔了她行禮,她道:“嬷嬷不必多禮,你也知我從未将您當做奴才看待。”見齊嬷嬷忍不住擡眸望她,神色慈愛和睦,她繼續開口:“如果我猜的沒有錯,您是皇上的奶娘吧?”
這下齊嬷嬷是徹底驚到,看向杜浮亭的目光都頓了頓,宮裏幾乎無人知曉此事,就是伺候在帝王身側的蘇全福和張玉芝都不知道,她曾經給帝王當過奶娘。
“他跟我提起過,宮裏有位極為重規矩的嬷嬷曾是他奶娘,他小時候因為規矩的事吃過不少苦頭,至今不敢忘記嬷嬷教導的規矩。我沒想到他會将您放到我身邊,我先前有過欣喜,可後來看到月滿我就明白了。”
“他本意并非讓我練規矩,而是不想讓我擾了他和月滿的好事,想叫我跟嬷嬷學如何怎麽隐于宮裏紛擾而活,最好讓人再也記不起我,對嗎?”不管他到底碰沒碰過杜月滿,至少最初的想法當中,他是這麽安排杜浮亭的,想讓杜浮亭永遠安靜的待在宮裏,成為所有人都記不清、提不起的存在。
齊嬷嬷無法說不對,她擡眸看向杜浮亭直接撞上她的視線,眼底澄清透明,能輕易望到底,心裏忍不住低嘆:有時候聰明不見得是件好事,貴妃就是看得太透,把這些事都說破了。
若蔥白的指尖劃過茶盞邊沿,杜浮亭清冷的嗓音開口:“我想見他最後一面,勞煩嬷嬷幫我遞信吧,我身邊也就只有您才能有辦法見到皇上,可以嗎?”
倒不是杜浮亭還有念想,只是她想把椒房殿剩餘宮人都安排妥當,尤其像是跟她身邊最久的紅珠,她只能盡可能尋求最好的解決法子,這是杜浮亭不能推卸的責任。
不過杜浮亭也想到過,或許崇德帝不願見她,“如果他不肯見我,嬷嬷三日後幫我把這封信交給皇上,再替我帶句話,說是杜氏往後再也不叨擾了。”
這還是齊嬷嬷來到椒房殿後,杜浮亭首次開口請她幫忙求見崇德帝,齊嬷嬷沒有道理推辭,更何況她是希望貴妃與帝王能有人先低頭,把兩人的之間的冰破掉,眼下貴妃肯主動跨出這步,齊嬷嬷應下了,不過她也不敢保證能真的請動帝王尊駕,可是願意用全力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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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帝聽聞杜浮亭想見他,從批閱的重重奏折中擡頭,掃了眼下方通禀後,将頭埋得低低的小太監。
自從上回他警告過蘇全福,乾清宮就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貴妃,似乎杜浮亭有種成為乾清宮禁忌的意味。
“下去領板子。”崇德帝冷冽到讓人冰寒的嗓音,在偌大的書房響起,使得人從頭頂發寒。
旋即他重新将目光收回,加了句:“記得提醒蘇全福,他沒有教好下面的人,也去領十大板子。”此時的帝王還不知道他的一念之間,成為他這輩子的遺憾,哪怕日後千千萬萬的日夜,他都不可能彌補。
杜浮亭等齊嬷嬷請崇德帝到椒房殿,從清晨等到夜濃,皎月爬上梢頭,從略顯焦躁不安,只能在殿內來回踱步緩解情緒,到平靜地站在窗臺邊。
她望着已經凋落的梅樹,從頭到尾都沒有見到帝王的身影,更是沒有聽到半句回話,她知道自己是等不到了。
“紅珠,替我辦件事。”她将紅珠招到跟前。
紅珠忙應承下來,“娘娘您說,奴婢馬上去辦。”
椒房殿的宮人住在東西兩邊廂房,離她正殿稍遠,若是火勢蔓延波及不到那邊,可是住在她旁邊的紅珠與齊嬷嬷、馮嬷嬷就不一定了。
所以杜浮亭得先将她們支開,叫紅珠領着齊嬷嬷她們挖她埋在後山的桃花釀,那是她初入宮時特地釀的,正準備一年後挖,結果這段時日忙忘了,如今正好拿它做借口。
“我自己去挖好不好?”大半夜的紅珠上山無所謂,可就是齊嬷嬷、馮嬷嬷兩人年紀稍大,她怕她們出好歹。
“你問問馮嬷嬷同意不同意。”杜浮亭輕笑出聲,馮嬷嬷好酒不酗酒,可是有好酒也是嘴饞得緊,知道杜浮亭肯挖後山的桃花釀,別說半夜叫她去挖,就是叫大風大雪她都會去,“挖酒講究時辰,原是早該挖出來放置段時日,再遲些挖怕是味道苦辣。”
這也是給出合理的理由,不然平白無故讓她們去挖酒壇子,她們肯定會起疑心,都是在宮裏待過的人,論腦子誰都不比誰差。
等把人支開,杜浮亭踱步入內室,只見謝玉從杜浮亭寝宮上頭房梁落下,腳尖輕點地面,他的動作悄無聲息,甚至都無法知道他幾時入的椒房殿。
“等下大火燃氣,你走密道出宮,宮外有人接應,會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至于瑤州怕是不能去,江南那片最近鬧事,亂得很。”
“是嗎?”杜浮亭擡眸望向謝玉,眼底神色似乎在問到底是不能去,還是他不願讓她去。
“等到這個京城事了,江南那邊也安定下來,我定會派人将你安全送回瑤州。”謝玉舌尖抵住上颚,壓下心裏泛起的酸澀,他們做暗衛的,從不要求被主子以外的任何人的信任。
他們只是一把利刃,堅決完成發布的任務就行,可是如今嘗到不信任的滋味,還真是讓人難受。
“還望統領能信守承諾。”杜浮亭眼下除了相信謝玉也別無他法,只有回到生她養她江南,見到母親與哥哥,她才能算沒有把自己命運交到他人手裏:“既然無法立即回江南,那統領幫我送封信給我兄長,不過分吧?”
謝玉略微遲疑了下,早在半年前,杜夫人與杜澤就已經不知所蹤,可是聽杜浮亭言語,她并不知道此事。
他沉默了瞬,颔首答應杜浮亭。
杜浮亭見他應允,松了口氣,至于謝玉的遲疑與沉默,她以為他只是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再加上謝玉表情控制極好,她倒是沒有懷疑有不對勁的地方。
杜浮亭擡手舉起燭臺點燃了床幔,火勢床頭而起,頓時一發不可收拾,燒掉百子千孫的雕花架子床。
謝玉下意識地護住杜浮亭,避免她受到傷害,倒是杜浮亭冷靜很多,緩緩往後退。
“走嗎?”
“再等等。”她得等宮人發現火勢,親眼看見她葬身火海,只有親眼見到人死,才能以絕後患。
畢竟杜浮亭出宮後,不可能一輩子不見人,她這張臉見過朝臣以及朝臣家眷,并不是鎖在深宮無人知,而只有她真的讓人親眼看見她死亡,日後哪怕有人見過她,大概也不會聯想到貴妃身上。
椒房殿火舌肆意,謝玉站在了衆人都看不見內室,他身後是一道已經開啓的幽長暗道。
其實皇宮底下修建暗道不是秘密,可是暗道并不會太過複雜,也不會四通八達,任何地方都能通往,畢竟皇宮是歷代帝王所居之處,要是需時刻擔憂有人忽然從暗道裏蹿出,這也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不安全。
而宮裏記載椒房殿是無任何暗道,密室布局,此前也有人徹底排查過,是以至今為止,宮裏無人知道原來椒房殿內裏暗藏玄機。
當年謝玉會發現也是偶然,崇德帝命他暗地排查宮中安全,謝玉意外發現椒房殿下有處無人可知的暗道,鬼使神差般将事情掩蓋——最後更是向崇德帝提議,将杜浮亭安置到椒房殿。
或許從開始謝玉就已經陰暗的揣測帝王與杜浮亭能走到幾時,那時候就下意識步步謀劃,終有一日,她會忍受不住深宮,求他帶她離開。
終于再火勢徹底爆發之前,椒房殿僅剩的宮人中,終于有人察覺到不對勁,“走水了!走水了!趕緊起來!”
睡夢中的人頓時驚醒,紛紛裹上衣物跑了出來,只見椒房殿杜浮亭寝宮內已經燃起大火。
風一吹,火勢又漸大了些。
椒房殿的宮人慌了神,不知道是哪個宮人大喊聲,“快救火,娘娘還在裏面!”椒房殿僅有的宮人像是回了魂,手忙腳亂的趕緊擡水撲火,可是這遠遠不夠。椒房殿火光不斷上升踴躍,最終這場火驚擾了滿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