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真相
晚間寒氣散盡, 天邊正泛起魚肚白,杜浮亭蘇醒時身邊不見空無一人,身上着的是嶄新的中衣。
她起身喚了水, 清洗了身子重新換過套衣裳。
謝玉說過最遲二月份帶她離宮,杜浮亭想好好利用這段時日,好生安頓還留在她宮裏的這些宮人。總不能他們伺候她一場, 在她失寵都沒不離不棄,最終因為她離宮受到連累, 而落得下場凄慘。
這段時間任由傳出任何消息, 杜浮亭都巋然不動, 哪怕是傳出有誰得帝寵, 皇帝入後宮去誰哪裏喝茶用膳、賞魚觀花, 她聽了也就聽了,從不過多評價, 或是從不流露出旁的情緒,仿若所以都與她無關。
如果這些不是誰故意傳到她耳裏, 那消息可真是長翅膀自己會飛了,撲騰撲騰地就飛到她面前, 一股腦鑽入她耳中。
如今杜浮亭解足已解, 薛皇後一直都在病着,後宮裏其他女人都想過來椒房殿給她請安, 如果薛皇後不主事,都到椒房殿請安是合乎規矩的。
可後宮的女人請安不為別的, 叽叽喳喳聚在一起,不過是想看杜浮亭失寵的日子如何凄慘,以此證明她們活得還行而已。
是以杜浮亭聽到傳入她耳裏的消息,沒有着急着動作, 她就是在等傳消息的人,想借機會再禁足一段時間,讓人輕易不到椒房殿打攪她。
而她沒料先等到的人是杜月滿。
杜月滿踏足椒房殿肯定沒好事,這是紅珠腦子裏瞬間冒出的想法,她擋在椒房殿門口不讓人進門,可是杜月滿卻是繞過她,走過影壁直接往裏走,根本就無視了紅珠。
“二姑娘,如今是在皇宮裏,不是在杜府,姑娘的地方可以任由你随意進出。”紅珠将杜月滿扯住,不讓她再進半步,而跟着入內的紅如替杜月滿幫忙,試圖讓紅珠松開手。
最後紅珠整個人踉跄往後退,杜月滿看都不看她,直接道:“我找我姐姐,幹你何事,就是有人要教導我,也輪不到你一小小婢女。”
“紅珠你先退下。”杜浮亭聽到動靜就出了門,及時攔住剛準備發作的杜月滿,她不想讓紅珠和杜月滿起争論,日後沒有自己護着,吃虧的是紅珠。
杜浮亭将杜月滿請入屋內,房間裏只有她們兩人,而房門剛剛閉上,杜月滿就急不可待的出言諷刺:“杜浮亭,你現在可真能沉住氣,皇上寵幸後妃,你當真不在意?可惜曾經再刻骨銘心又如何,還不是忘得一幹二淨。”
聽到這樣的話杜浮亭還是不由心悸,可她卻直視杜月滿,面色肅然:“你何必要再三刺激我。如果以假扮從前的我而活,你真的開心,他也能開心,我無所謂。”
杜月滿的嘲諷神情僵硬在嘴角,她從未想過會得到杜浮亭這般回答,想象中她該是瘋狂指責,該是求而不得的痛苦,她聲音裏增了幾絲厲氣:“虛僞!杜浮亭,你可真是虛僞至極!到現在你還在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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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杜月滿罵她,杜浮亭扯着唇露出釋然的笑意,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從未想過陪他一輩子,我注定早亡,只是想在死前叫他永遠記住我,注定早亡的人還能有何奢求?”不過拼命想抓住獨屬于她的好,只要在她死前不消失,那便是永恒。
“說得好聽,你終究活下來了,你要是真想死,怎麽不死在你的十六歲。”
“是啊,我奇跡般活了。”杜浮亭眼裏閃過落寞,嗓音猶如緩緩流淌的小溪,帶着獨有的安寧與柔和,可她說出的話,無異于是親手撕裂結痂的傷口:“那時恰逢傳回爹爹途中遭遇山匪,人貨皆亡的消息,而後又是你失蹤。阿娘經不起打擊瘋瘋癫癫,阿笙又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家裏家外只有我與哥哥,我能怎麽辦?”
杜浮亭不願提起往事,那段時間太過難熬艱苦,以至于她都不想跟任何人說起,可如今她不得不告訴杜月滿。
“那樣的情況我能叫哥哥一人支撐?如果我再倒下,留哥哥守着杜家,他該如何艱難?”
“不,不對,你在撒謊。”杜月滿不敢置信地搖頭,指尖不停顫抖,直指杜浮亭質問她:“當年是你命人取我心頭血,害我墜崖差點身死,爹爹得知噩耗想盡快回家,走近道才遇到山匪,還有母親和哥哥,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杜浮亭詫異地看向杜月滿,不知為何她會如此想她,“當年我病情太嚴重,有大半時日昏睡不醒,人事不知,怎麽讓人取你心頭血?你又怎麽不問問我,如果要拿你的心頭血救命,我是不是真的舍得?”她們是從小到大的姐妹,若是她身體好些甚至同吃同住,那是自幼長大的情宜。
杜月滿不敢信她恨錯了人,這輩子杜浮亭都該欠她才是,當年明明她偷聽到大夫說過杜浮亭活不久,若世間還有法子就是拿她的心頭血做藥引,她們恰好是雙生子,只有她的心頭血才能救她。
“真不是你?”杜月滿眼眸微眯,她不信杜浮亭的話,固執己見的認為:“若不是因為我的心頭血,你怎麽能活下來。”
杜月滿忽然神色冷硬,而同時杜浮亭也在怔怔地看她,因為這聲聲指責與質問,她的眼底突然溢滿悲傷與絕望。
最後她哽咽顫抖的嗓音,道:“你恨我也對。”可卻始終沒有承認,是她叫人取了她的心頭血,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室內瞬間讓悲傷填滿。
杜月滿猛地上前抓住杜浮亭肩膀,與杜浮亭的杏眸相對,兩雙輪廓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睛互相看着對方:“什麽叫我恨你也對,你到底還藏了多少話在心底,你把話說清楚!”
杜月滿的眼神是慌亂與緊張,指尖用盡力道,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她似乎比杜浮亭還要瘋狂。
“這個答案重要嗎?”
“重要!重要!”杜月滿用盡力氣喊出聲。
她所有都是為了報複杜浮亭,可結果發現自己可能信錯他人,報複錯了人,她不能接受。
杜浮亭閉了閉眼睛,杜月滿的搖晃讓她腦袋暈乎乎的,可她心裏比任何時候還要清楚。她的嗓音輕柔而堅定地道:“那我告訴你,你說的對,我終究是因為你才能活。”
其實直到今日之前,杜浮亭只知她的阿笙為她走遍大周,尋訪名醫,甚至不惜為她四處求人。
從來不知這裏要杜月滿心頭血,更不知她的阿笙竟會為救她取杜月滿心頭血,害得杜月滿墜崖。
此刻杜浮亭也在懷疑,是不是杜月滿說的才是真話,杜父是因為得知杜月滿墜崖的消息才走近道出事。
而等她清醒的時候,陸笙暗中調換杜月滿和杜父出事的時間,不讓她知道真相。壓下口中泛起的苦澀,杜浮亭毫不猶豫認下這一切:“你沒恨錯人,你該恨我。”
這些都是為了救她這條殘破不堪的命所致,謝玉定也曉得內情,可他自始至終絕口不提,可能是不想讓她再深陷帝王身上,他已經隐瞞她,引她入甕,往後他只會隐瞞到終,也絕對不會再說出此事。
其他人就沒有知道的必要,更重要的是都忘了也好,活在編織的美夢裏,總好過清醒而痛苦的活着。
至于父親到底怎麽死的,她會親自調查清楚,至少讓人死得明白。
杜浮亭承認下所有,她把杜月滿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拿下,她說過要放下就放下得徹底,她從來都不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沒有後悔過喜歡他、愛上他,沒有後悔一腔孤勇入宮,沒有後悔以自己代價出宮。
可終究杜浮亭還是搖頭,無奈充斥着胸腔,讓她整個人無力虛脫。為什麽偏生叫她現在才知道,為什麽不瞞她一輩子。
見杜浮亭死死強壓最後的崩潰,猶如負隅頑抗的困獸,杜月滿笑得前合後仰,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笑誰。
只是原想的報複後的痛快感,并沒有如期而至,而是讓這股傷痛浸染,報仇真的……值得嗎?
等到徹底笑不出聲,杜月滿終于停下動作,擡了擡手,在離杜浮亭頭頂半分的地方硬生生止住。她用了她們重逢後,最為平和地語氣,問道:“你還愛他嗎?”
良久都沒有得到杜浮亭回答,直到她哭到聲音沙啞,擡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眼裏陽光都參不透的哀傷與無力感。
自然是愛的,她從頭到尾也就只愛他而已,可是這份愛已經沉重得她背負不起,她不想再愛了。
“我……明白了。”杜月滿不敢再看杜浮亭的眼睛,那些原本要拿出逼迫她的話全都哽咽在喉嚨裏。最終,她傾身在杜浮亭低耳,原先說的話出口換成了,“他從未碰過我,也……從來沒碰過別的女人,宮裏的流言你別信,大概就算再像你,他也知道不是你。”
杜月滿就住在乾清宮,無時無刻都警醒着,那裏發生的事她最清楚不過,她從決定入宮,就做好以身侍虎的準備,可崇德帝只是常常看着她,除頭回他碰過她眼睛,再沒有碰過她。
杜浮亭搖了搖頭,這份愛太過沉重與複雜,她已經不想要了,“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這條路注定無法回頭,崇德帝不全是她的阿笙了,宮裏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呵,是沒有意義。”杜月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在椒房殿崩潰。
她回到乾清宮,就将自己鎖在房內,蒙頭倒在床上,只覺得此時的自己簡直可笑至極。
所有的一切,她都是從那個在她墜落懸崖,将她救起,悉心照顧了她三年的清隽男子口裏得知。
那三年的時間,她猶如救命稻草般抓住他,又那麽那麽相信他,他會端着溫熱的藥碗哄她喝藥,他會替她梳發绾髻,他們吟詩作對、潑墨話茶、梅間尋鶴。
她得知崇德帝派人尋她,任性的答應了入宮,他含笑地點頭送她登上馬車,還是千般萬般的溫柔。
杜月滿盡力讓自己回想那人的好,可是腦子不受她控制,她想起這一路進宮聽到的消息,雜亂無章卻理出條線。
自三年前開始,江南首富就由沈家取而代之,三年前也是杜家開始沒落的時候。
她從蘇醒就在養病,好不容易病好,那人卻不讓她回瑤州,而是在靠近的瑤州的虞城,她所有的消息來源全是那人給予。
如果,她真的信錯了人呢?
甚至可能因此錯過救下母親和哥哥。
杜月滿揪着纏金線青栀的錦被,捂住自己的頭嚎啕大哭,她在入宮前就說過自己絕不後悔,可是她現在已經後悔了。
杜浮亭顧不上杜月滿心裏所想,因為她急需為自己出宮而做準備,甚至因此忽略掉杜月滿提起的杜母和杜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