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得償所願
這話似是要把杜浮亭最後的念想都磨滅, 她的睫毛狠狠顫動,身子不由得坐直,可片刻又靠在迎枕上, 淡淡出聲道:“我不在意了。”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在意,除杜浮亭她自己外,恐怕無人知道。
謝玉接下來倒沒有再說任何可能刺激到杜浮亭的話, 他深知再說下去必然會引得杜浮亭反感,只需方才那番話在她心裏種下種子就行, 只要她開始懷疑崇德帝, 便會讓椒房殿的人關注乾清宮的情況。
他方才的話并非信口胡言, 崇德帝近來隐約是有向朝臣妥協的意思, 畢竟他能殺十人、能殺百人, 卻無法殺盡天下對于神鬼擁有敬畏之心的百姓,這是先帝時期遺留下的禍患。
先帝曾癡迷仙丹靈藥, 起死回生、扭轉乾坤之術,曾經一度江湖術士、游醫神棍盛行, 乃至大秦百姓信奉鬼神甚至都超出對皇帝的敬畏。後來先帝不再沉浸仙道之中,斬殺宮中煉丹術士, 又命人大肆抓捕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 可還是埋下了禍患。
謝玉是天子近臣,又得崇德帝信任, 多少人都想得他一聲準話。
帝王不再獨寵誰,而是要寵幸後妃, 這樣的準話出口,大抵不知道會讓多少人欣喜若狂,那些原先已經熄了将女兒送入後宮心思的人家,家裏又該熱鬧起來, 更加別說家裏已經有女兒在宮裏的人家。
杜浮亭閉上眼睛讓自己不去想這些,那一夜的折騰,她和崇德帝之間所有的感情便煙消雲散了,是她自己固執的不肯撒手,現在就要徹底撒手。
可有些事似乎長了眼睛似的,明知道你不願見、不願聽,甚至不願想,偏生落到眼前,飄入耳裏,在腦子裏深根發芽。
甚至有人趾高氣昂的踏入椒房殿,以給杜浮亭探病請安的名義,把消息散播到她面前。
紅珠看着眼前上身着淺藍色宮裝,面容似有不善的玫嫔。
她想将人拒之門外,可玫嫔直接闖入椒房殿,聲音不大不小地道:“嫔妾記得淑妃娘娘生辰,貴妃嫌棄嫔妾規矩不好,沒有給她行禮,嫔妾沒能力叫皇上賜下嬷嬷專程教導規矩,可有幸得皇上親自教導,今兒就特地給貴妃娘娘請安了。”
這話讓在廊檐下,躺靠搖椅上的杜浮亭聽得清楚,她身邊燃着火爐、煮着茶。
椒房殿的雪融了,風都像是含了絲暖意,原該是惬意、悠閑的,紅珠和齊嬷嬷也是這般想的。
杜浮亭的病她不願喝藥養着,就只能另外想別的法子。瞧瞧椒房殿的景色,不總悶在房內。哪怕眼下無法走出困境,心情能好上幾分也行,可誰料玫嫔拿着冠冕堂皇的到椒房殿找事。
“嫔妾給貴妃娘娘請安。”玫嫔施施然屈膝福身,給在躺椅上不知是閉目養神,還是已經入睡的杜浮亭請安。
杜浮亭是清醒的,方才玫嫔那番話她也都聽到了心裏,崇德帝與玫嫔有過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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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謝玉所言,帝王或許真動了寵幸旁的嫔妃的心思,杜月滿哪怕假裝曾經她,也無法留住崇德帝的心,其實如今細想蠻可笑的。
“請了安就退下吧。”杜浮亭聲音不輕不重地道,不欲與玫嫔多言,如果可以她都不願開口。
可玫嫔今兒專程見杜浮亭,哪裏會讓聽杜浮亭一句話就打發走了,她刻意遠離火爐的位置,低聲細語地道:“嫔妾的禮節還有那些讓貴妃不滿的地方,娘娘可以跟嫔妾提,正好嫔妾能請教皇上。”
杜浮亭搭在小腹上的手猛地攥緊,又緩緩松開,她将手在眼前晃了晃,至少這回沒有在手上留下痕跡,“不要讓本宮叫宮人專程送客。”
紅玉聞言,連忙快步走向前,以保護者的姿态,橫在玫嫔與杜浮亭中間,害怕玫嫔沖動下傷到杜浮亭,而齊嬷嬷則是拉上玫嫔手臂,“玫嫔娘娘若是想要嬷嬷教導,老奴可以去跟皇上提提這事,這些小事交給下面的人辦就好了,何需讓皇上費心思。”
齊嬷嬷的手暗暗使了些力道,又很是小心的不會在她身上留印跡,把把柄交到他人手裏,“老奴認識好些教導嬷嬷,保準能把人馴服得服服帖帖。”這是齊嬷嬷這等教導嬷嬷的厲害之處,別管是後妃還是丫鬟,只要是上面主子發話,她們有不少手段可以讓人屈服。而至于為何她是崇德帝派到椒房殿的,卻縱容着杜浮亭所作所為,這也是崇德帝的意思,也就是這點讓齊嬷嬷覺得帝王心裏不是沒有貴妃。
玫嫔有瞬間讓齊嬷嬷吓唬住,可等她反應過來又覺丢臉,自己竟然讓卑躬屈膝的奴才吓到,“皇上都不曾發話,嬷嬷伺候了幾日貴妃娘娘,倒是開始替皇上做主,也不知道您配還是不配……”
話裏話外似是在諷刺齊嬷嬷,實際上不過是指桑罵槐,嘲諷杜浮亭不配,杜浮亭起身就将火爐踢翻,滾燙的茶壺掉滾落在地。
“這回踹的是爐子,再多嘴本宮不介意踹人。”杜浮亭斜了眼玫嫔,只見她整個人已經愣住,大抵是玫嫔沒想到她會動手,杜浮亭趁機道:“紅珠紅玉,替本宮送客。”
玫嫔知道杜浮亭最見不得別的人靠近皇帝,受了旁人的蠱惑,原是想在椒房殿炫耀一番,結果倒是平白惹人笑話。
出了椒房殿不遠,她便反手甩在身後丫鬟的臉上,那丫鬟臉上瞬間紅腫,浮起五指印子。
玫嫔不痛不癢動了動手腕,道:“你提議的來椒房殿,事情沒辦好就好受罰。”
那丫鬟眼裏含着淚不敢出聲,因為她只要出聲就會受到更多的懲罰。可那丫鬟斂眉垂目,眼底便是藏不住的恨意。
在玫嫔身邊伺候,有太多無妄之災,平日裏只要玫嫔不高興,下面的宮人做任何事都是錯的,動辄打罵侮辱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不過她大概不會知道,她平時随便打罵的人這回真的背叛了她。
夜間椒房殿內殿,謝玉一改與杜浮亭逗笑的常态,栖身落于內室橫梁之上,沉默無言地陪着她,他這般姿态似是印證了崇德帝所做的一切。
“謝玉,你能幫我的,是不是?”杜浮亭知道他來了,将木梳放在梳妝臺上,檀木梳子與梳妝臺面相擊撞出輕細而清脆的聲音。
謝玉從橫梁之上飛下,輕點地面,悄然無聲,就連衣袍都不曾響動。他步履淡然地走向杜浮亭,回道:“是,臣能幫娘娘。”
“我還沒有提要求。”杜浮亭微微心驚謝玉的幹脆利落,下意識覺得事情不簡單。
謝玉站在杜浮亭身側,她似乎早已料到她會求他幫忙,道:“娘娘盡管提,臣必然幫娘娘達到。”
“我不要在宮裏了,你帶我走吧。”杜浮亭話語略頓,說出這番話鼓足了氣,不曾聽見謝玉應答或是拒絕,她又問道:“可以嗎?”
謝玉似乎預料過杜浮亭想離開皇宮的這個可能性,絲毫都沒有感覺到驚訝,而且他在聽到杜浮亭的要求後,未經由杜浮亭同意,掌心略帶薄繭的手便纏上她的青絲,感覺猶如他所想,柔順烏黑如綢緞的發絲落于指尖觸感極好。
他的聲音壓似乎是壓抑因為太久,而沙啞磁沉,他道:“娘娘能得償所願,可否讓臣也得償所願?”
杜浮亭不習慣謝玉的親近,猛然回頭望向他,青年眼底陰影沉沉,與每回帝王欲使她臣服他身下,看她時的神色如出一轍。
杜浮亭心兒直顫抖,似是窺探到謝玉內心深處不可加人的東西。
她沉默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金銀珠寶你大抵不需要,高官厚祿你也有,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給你的。”
謝玉唇角微彎,在無聲的笑她天真,眼神又不舍得自她身上挪開半分:“那些謝玉都不稀罕,唯獨貴妃娘娘,讓謝玉幾欲瘋狂癫魔。”神色克制而隐忍,語氣深沉壓抑,透着幾分勢在必得。
杜浮亭面色比紙蒼白,她從未想過謝玉內裏藏着此等黑暗的心思,好似她所有人都沒有看透,她像是戲團表演供人取樂玩笑的醜角。
謝玉寬厚手掌搭在杜浮亭肩膀,彎腰靠近她頸窩,厚重的人影壓下籠罩,他能覺察到掌下嬌軀僵硬。
杜浮亭讓謝玉驚吓到腦子空白,已經不知怎麽反應,思緒糾纏如麻,仿若瞬間給了她重錘。
謝玉深深望向鏡中美人,兩人的臉頰只差分毫的距離,他抿唇隐秘地笑了笑,“娘娘若同意,臣立即謀劃送娘娘遠離深宮,最遲不過二月。”
察覺到女人渾身僵硬,可他的鼻尖還是觸碰了女人精致耳廓,眼眸閃着綠光猶如黑暗的餓狼,碰到新鮮而美好的獵物,只想吞之入腹。
“臣等娘娘的回複,三日後元宵夜臣再來。”謝玉掃了眼杜浮亭面龐,見她睫毛輕顫,便知道話她已然聽了進去,至于作何決定他便不管,直起背脊從何處進的房間,便從何處離開,一如既往地讓人察覺不到半點蹤跡。
杜浮亭緊緊攥住拳頭,指甲已經陷入掌心裏,刺痛的感覺讓她回神,謝玉的語氣與神态,乃至他的氣息,都似附骨之疽,久久驅散不去。
她嘲諷地笑了,鏡子裏的女人随着她笑而笑,仿若也在嘲笑她遠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天真可笑,教訓永遠都沒吃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