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陸笙
“不, 你不會後悔。”杜浮亭回答得堅決,紅着眼眶望向崇德帝幽深的眼底,“我也不會後悔。”她仿佛用盡全身力氣, 将她和帝王之間徹底的劃分成你與我的區別,從前她從來都不已你我區分。
兩人在殿內的談話說是激烈,并算不上太激烈, 可是若說不激烈,杜浮亭似是要流盡所有的眼淚。
崇德帝難得卸下繁重政事, 只一心聽她哭, 他想替她抹去眼角的淚, 可是他過不去心裏那關, 他的心告訴他絕對不能這麽做。
殿外是守着不肯離去的杜月滿, 她靜靜地看着緊閉的殿門,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直到殿門緩緩推開, 走出道倩影,她立馬正了正神色。
杜浮亭已經恢複了冷靜, 與杜月滿錯身而過,撇過她的眼神無悲無喜, 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杜月滿想開口出言諷刺杜浮亭, 可發現自己見到這樣的杜浮亭,竟然有不忍, 杜月滿将這一切歸咎為雙生子的原因。
這麽些年家裏人都捧着杜浮亭,父母更疼她入骨, 她确實心生嫉妒過,可是父母都道,杜浮亭是身體不好是因為她們,當年母親懷孕不小心受小人陷害中了毒, 是杜浮亭在母親體內,吸收大部分毒素,救了娘和身為雙生子另一半的她。
其實當年若是她開口要她的心頭血,她并非一定不會答應……
她千不該萬不該使用下作手段!
等都杜月滿回過神,杜浮亭已經離開乾清宮,等在宮外的是齊嬷嬷、紅珠等人,見到她安然無恙地從乾清宮走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杜浮亭看着擔憂她安慰,為了她無視禁足的衆人,她努力勾出抹笑意,“讓嬷嬷壞了規矩真是不好意思。”
“先回椒房殿。”齊嬷嬷溝壑縱橫,爬滿歲月痕跡的臉上沒有好臉色,可心裏是擔憂的杜浮亭,怕她沖動行事犯下大錯,要不然不會帶這個頭到乾清宮接她。
紅珠下意識要去扶杜浮亭,讓杜浮亭縮手躲開。
突如其來的抗拒,讓紅珠敏銳地感到有些不對勁,她下意識打量杜浮亭,果然在最後要收回目光前,撇見了她手腕的有傷。
“姑娘,讓我瞧瞧你的手?”杜浮亭還想掩飾,紅珠已經掀開了她的袖口,白嫩手腕上橫着青紫破皮慘不忍睹,更重要的是這傷像自己摳破的,幾人都驚吓住了,沒想到杜浮亭如今到了自殘的地步:“姑娘何必忍着,奴婢去請醫正。”反正都出了椒房殿,不在乎再多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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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風火的性子怕是又要攪和太醫院不安寧,齊嬷嬷忙拉住紅珠,“你先把娘娘送回椒房殿,我去一趟吧。”她是崇德帝賜下的嬷嬷,也只有她能無視禁足出入椒房殿。
杜浮亭手腕上包着白色紗布,紅珠有心念叨幾句,可見往日鮮妍跟禦花園春日裏最好看的花般的人,如今神色萎靡、眉間失落,任何話都說不出口,只是陪在杜浮亭身邊讓她靠着自己肩頭,“姑娘既然能狠下心燒掉那幅繡卷,那為何不能狠下心抛卻舊人,人……總要往前看。”
杜浮亭不肯放棄那些過往,那是她這輩子最好的回憶,“我該死在十六歲年的,我的人生就不該繼續。”
紅珠望着杜浮亭又陷入回憶,沉默着不知該怎麽言語。
她無法反駁杜浮亭的話,可她知道這不對,“我家姑娘知道自己注定早亡,但她從不會說要放棄自己的生命,陸公子救下姑娘性命不是讓姑娘自怨自艾,哪怕您不為自己活,為了陸公子活下去好不好?”
杜浮亭睫毛輕輕顫動,紅唇緊抿着不說話,紅珠知道她聽進心裏去了,只有陸笙才讓能讓她活下去,“咱們把皇上和陸公子分開看待,咱們就全當他們是兩人……陸公子不會希望姑娘為了任何人傷害自己,哪怕是因為他都不行……當年陸公子為了尋找能救姑娘的藥,險些去掉半條命,姑娘怎麽忍心再作踐自己……”
紅珠說了許多的話,直到嘴巴說幹,她只得暫且停下,舔了舔起皮的嘴唇。
就是這麽半會兒的功夫,她聽見一聲細細地:“嗯。”
紅珠身子僵了下,驚喜地看着杜浮亭:“姑娘,你答應了。”
“嗯。”杜浮亭倒了杯水,遞給已經将笑意刻在臉上的紅珠,溫聲細語地道:“先潤潤嗓子。”
紅珠見自己将杜浮亭安撫好,這才徹底地放心,只要朝前看總能過去的。不過今兒因着杜浮亭這出,後宮鬧了不少風雨,就是各後妃的宮裏都不安寧。
一為杜浮亭禁足期間私出乾清宮,沒有受到崇德帝責罰;二為這跟在崇德帝身邊的女人,竟然真的是杜浮亭的親生妹妹。
“真是……誰能想到會是這樣。”李淑妃蹙了蹙眉,可細想竟感覺在意料中,早就該知道帝王是薄情寡性,天生涼薄之人,不能付出真心,只能講究利益二字。
弦兒聽到淑妃感慨,正鋪床的動作停頓了下,轉了頭瞧了眼坐在披散着頭發,只着中衣側靠在榻上的淑妃。
她眼睛轉了轉,在腹中不斷搜刮杜浮亭家世,宮裏人甚少知曉杜家情況,她自然也不知道多少。可忽然間不知從哪個角落裏翻出,道:“貴妃娘娘好似曾提起過她有一妹妹,容貌生得與她極為相似,性子卻比貴妃娘娘讨喜,天真爛漫。當時貴妃娘娘提到她妹妹神色落寞孤寂,奴婢還以為貴妃娘娘的妹妹是不是遭遇不測,可如今看來倒不是,而且現在貴妃的妹妹還和貴妃相争。”
“輸的只能是貴妃。”
恰逢房間內只有她與李淑妃二人,弦兒索性多問了幾句:“可是為什麽啊?奴婢看着皇上那麽寵愛貴妃娘娘,從前的維護與恩寵不似作假啊。”
早前她見到貴妃剛給皇後娘娘請安,出了鳳兮宮便有乾清宮的宮人接貴妃伴駕,還曾與娘娘感嘆過,貴妃娘娘受寵,當時可看不出皇上心悅之人竟是旁人。
“最開始本宮以為後宮的女人是像杜浮亭……”直到後來感覺不對勁,才揣測她是不是也是贗品,“皇上真在意杜浮亭,也不會賜她椒房殿,壓不住潑天恩寵,也享受不了多久。”一如先帝的柳貴妃,當今聖上的親生母親。
傳聞聖上母妃柳氏姿色顧眄,溶溶如天上皎潔冷月,令人見之難忘,下官專從民間尋攏的良家女子,獻于先帝。帝見之傾心,納入後宮,獨寵五年文氏,甚至為她在宮裏建了座鎖雀臺。
可帝恩深厚,柳氏福薄命淺,生下皇子後重病不起,鎖雀臺燃了大火,這位柳貴妃喪生火海,香消玉損。
後來先帝将柳氏之死怪罪于當今聖上身上,厭之棄之。當今被養在先皇後膝下,教導至九歲,先皇後終身無子,是以當今雖不是她所生,可也待他不薄。
若不是先帝楊貴妃所生的二皇子意外墜馬,并借此陷害當今,他也不至于被逼至青州,堂堂皇子只能寄人籬下。
後來很久,民間都傳言柳貴妃是壓不住富貴,承受帝王太多恩澤才會喪命,李淑妃是生長在民間,這些話小時候聽得有些多。
直到當今聖上登基,議論先帝柳貴妃的聲音才漸漸消散,不過當今要将杜浮亭安置到椒房殿,那股“壓不住富貴”的言論卷土重來。
這些李淑妃并未明言,這很大一部分是她入宮前,她那吏部尚書的爹告知她的,也是拿這些“皇家辛密”捆綁住她。
“娘娘何苦為了旁人操心,咱們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弦兒見淑妃為了杜貴妃愁眉苦臉,不由得出聲勸解。
弦兒是跟着淑妃從娘家入宮,也就才能這麽大膽子說話,她也是唯一知道淑妃只想平安過活,半分不争寵的人。
不過她只是稍稍勸下,方才談論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就轉移話題道:“娘娘生辰就要到了,您準備怎麽過?”
李淑妃這才想起好像她生辰要到了,眉頭反而越發緊縮,“本宮倒想安生些,多事之秋,免得有人在上面做文章,眼下的事還有人比本宮更煩。”
“這杜家姐妹當真是好手段。”薛皇後半夜久久不能入眠,額頭抽抽地疼。
“娘娘何必因為杜家姐妹傷身,叫她們自己争去,一山不容二虎,可是不管誰落了下風對娘娘都有好處。”
“那都是後話。”明兒衆妃嫔到鳳兮宮請安,必然得提起杜浮亭私自出乾清宮的事。皇帝沒有處罰杜氏,她若越過皇帝處罰杜氏,恐怕會得罪皇帝,但如果她當做看不見,只怕難以服衆。“往後誰還敢将宮規放在眼裏?本宮這皇後之位,在別人眼裏怕也是虛有其名了。”
“既然皇上在意的不是杜氏,而是杜氏的妹妹,那娘娘也無需給杜氏留顏面。”銀翠在旁邊給薛皇後出謀劃策,“娘娘可以借此敲打杜氏,讓她認清楚失寵的事實,再給杜氏顆甜棗,杜氏不會對娘娘死心塌地?”
薛皇後揉了揉自己額角,心裏越發厭煩起這些事,杜氏這把刀她怕着不順手,忽地提及:“前些時日在教坊司挑選的舞女,怎麽樣了?”
銀翠還以為得自己跟薛皇後提,沒想到皇後自己問了這事,見狀她忙道:“已經挑選妥當,娘娘要不要見見?”
薛皇後暫且不準備單獨見她們,只是吩咐道:“正逢淑妃生辰,除了聽戲以外,也叫人準備幾支舞,免得誰不愛聽戲,坐在下面乏味。”
銀翠忙聲應諾,轉身下去安排。
倘若恰逢淑妃生辰那日,皇上能到暢音閣瞧上一眼,她們真有本事,指不定能一舉飛上枝頭變鳳凰。此事皇後也能撇的幹幹淨淨,她只是叫人給淑妃慶生,不是把人往皇上面前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