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心
謝玉察覺到了怪異, 望了眼殿內所有的宮人,她們都無意識地瞟了眼杜浮亭。
杜浮亭當時将繡卷絞了,實屬正在氣頭上, 等冷靜過後,其實知道自己不該,親手将不眠不休趕制出的繡卷毀掉, 她何嘗不心疼。
如今他主動派人将東西送回,是當真毫不顧念, 委實冷情得很。
杜浮亭連碰都沒碰托盤, 直接吩咐冬梅将其拿下去燒掉, 而後又朝謝玉道:“這東西其實随手丢了也沒關系, 勞煩統領專程跑一趟, 我還記得統領愛青州千層酥,小廚房正好蒸了屜, 我叫人包了讓統領帶走。”
冬梅不敢不從,小心地端着托盤往椒房殿後面走去, 找機會把這幅繡畫燒掉,紅珠則是聽了杜浮亭的話, 往後廚的方向去, 将千層酥給謝玉打包。
謝玉想與她寒暄幾句,跟她道沒想到她還能記得他的喜好, 可話到嘴裏轉了轉又咽了下去,因為理智告訴他, 這是人家不僅記得自己的喜好,也是委婉地在送客。
他連茶都沒來得及喝,起身告辭:“多謝娘娘了。”
謝玉将東西送到人手裏,事情就算安然辦完, 去了乾清宮交差,結果見他的只有蘇全福,并沒有見到崇德帝。
蘇全福偷摸地問謝玉:“娘娘瞧見那東西何反應?”
杜浮亭現在還在禁足,對待那幅疑似繡畫的東西不假辭色,甚至毫不猶豫地要将其燒掉,謝玉也猜到此番兩人的矛盾是輕易不會好,加之如今杜月滿入宮,怕是更難如初。
于是他沒有隐瞞:“娘娘叫人将東西燒掉。”
“燒了?”蘇全福的臉色變了幾變,這得是多大的怒氣才将那東西燒掉。
謝玉一直觀察着蘇全福神色,見此故意追問道:“可是有不妥當?”
“沒有,謝統領出宮注意安全,雜家手裏頭還有事,就不送統領了。”蘇全福本來還想打探椒房殿更多內情,可終歸還是沒有繼續追問,做奴才最重要的是知情識趣,帝王都沒有放在心上,他管再多都于事無補。
“聖上那裏公公就多多注意,若是招架不住盡管傳消息給我。”謝玉與蘇全福寒暄幾句,若崇德帝決定的事,哪怕是他也阻止不了,一如他要接杜月滿入宮,可想到椒房殿那人,他還是這麽說了,或許從開始他就注定逃不掉。
回到統領府,謝玉便拿出千層酥,他将它放在胸口,尚且殘留了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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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前段時日下江南,特地嘗了千層酥,再次吃已經沒了當初的味道。可當謝玉将油紙層層打開,露出裏面青色糕點,還是撚起一塊放入嘴裏。
糕點剛一入口,甜膩香味煞時在口中沖散。
謝玉輕輕皺眉,是記憶裏的味道。只是再一次讓他确認,他其實并不喜甜,可是謝玉還是将整個千層酥都吃入腹中。
不喜吃甜偏還要吃甜,在別人看來許是自虐,可只有謝玉明白他心甘情願,大抵是因為怕送甜給他的人,最後會把原要送給他的甜,毫不猶豫地收回去。
而就在夜幕已深後,衆人皆以為謝統領已經出宮,就連出入皇宮的記錄上都有他的名字,可誰也不知道他去而複返。
謝玉仗着自己對宮裏布局的熟悉,已然悄悄落在了某宮殿的屋頂上,暗色系的衣袍在夜色裏是最好的掩飾,他最後腳尖輕點進了內寝,似乎這樣的事情他做過千百次半熟練。
屋內的人已經熟睡,只是眉頭緊皺睡得并不安穩,謝玉輕手輕腳的在孔雀藍釉暗刻麒麟香爐裏添了絲香料,絲絲縷縷輕煙燃起,床榻上的人神色都似安寧不少。
謝玉卷起淡菊色帷幔挂在金鈎上,可他不敢靠近床榻,更別提坐在這張大床邊。他一直謹慎而克制,守着最後的底線。所以直到如今都不曾有人察覺,原來他心裏藏有龌龊心思,可他發現自己因為日夜有她出現的夢境,越發壓制不住內心。
他唇角勾起抹笑意,單膝磕在床下腳踏上,指尖就在杜浮亭睡容上方幾厘的位置描繪着,這些年來他總在想,如果當年還是陸笙的帝王,不同他說那麽多有關她的事,他的觊觎之心會不會沒有這麽重。
床上的人忽然動了動,轉過身子面朝謝玉這邊,側卧而睡,謝玉想将手收回,可是沒有來得及,指尖恰好碰到溫軟的紅唇。
他猶如受到驚吓般連忙把手收回,耳尖不由自主地微紅,他想讓自己忘記方才的意外,但人就是那樣,越是想越是記得清楚,那種真實綿軟的觸感讓他怎麽都忘不掉。
再看床上的人似乎毫無察覺,謝玉登時冷靜下來,這熏香管用得很,能叫人安安穩穩的睡場好覺,她不會知道今天晚上發生的任何事。
就像她不會知道她在滿心歡喜一人時,曾有人同樣以這種感情喜歡着她。
謝玉不敢讓人知曉他對杜浮亭的感情,他不能做不忠不義之事。
清晨,冬梅抱着包好的繡畫,跑到了紅珠的房間,臉上寫滿忐忑的神情,“紅珠姐姐,我真的要燒了這東西嗎?好歹是娘娘的心血。”她知道娘娘叫她把繡卷燒了,可是有擔心只是娘娘一時腦熱,若是娘娘後悔了怎麽辦?
“既然是娘娘吩咐的,咱們怎麽能夠違背?燒吧,記得小心些燒。”
冬梅在外面擺了盆子,把繡畫往裏面一丢,取出火折子點燃了繡畫,登時繡畫就點燃了起來,她臉被火光照得有些紅紅的,還一邊往火盆裏丢繡畫,這些繡畫着實太多,一下子燒不完。
瞥見紅珠走過來,紅梅難得沒有像往日那般挂着笑意,眼睜睜看着繡畫一點點被燒掉,她心裏有些止不住地難受。
紅珠瞧出了她的難受,嘆氣道:“這裏交給我看着吧,你先去娘娘身邊守着,估計娘娘也難受。等燒完了,拿雪一埋就都過去了,娘娘都能放下,咱們放不下?”
見冬梅還愣着,紅珠又催促了下,才将人給勸走。
她望向燃着火光的盆,這是她家姑娘日夜不分才趕制出來的,哪怕皇上不稀罕也不該這麽對待,就是如她家姑娘所言,偷偷丢掉都比叫人直接送來要好。裏面的繡卷還在不停地燒,可燃燒不僅僅是繡卷,更是她家姑娘一刻炙熱的心。
許是因為年複一年的折騰,紅珠能感覺到自家姑娘的心在逐漸變冷,不知道還能折騰多久。
她一邊希望姑娘能盡早死心,一邊又不希望姑娘死心。
陸公子全心全意只有她家姑娘,能配得上她姑娘的熱情,可是帝王心裏裝了天下臣民、萬裏江山,他那顆心裂成幾瓣,縱然是坐擁天下的帝王,她依然覺得他配不上她家姑娘。
可是姑娘就是靠陸公子而活着,因為陸公子她才能一腔孤勇,滿心期盼,她如果心死如灰,紅珠都不知道她該怎麽活下去。
讓紅珠沒想到的是,有些事來得猝不及防,根本不給人反應地機會。
給帝王送香囊送羹湯都是後妃正常操作,縱然崇德帝不臨幸後宮,可這後宮的人依舊前仆後繼地撲上去。不過淑妃也就随大流跟着衆人送了幾回,便再也沒有湊上去。奈何家中兄弟恰逢适婚年齡,李家人希望她能同帝王求道賜婚聖旨,好全了家族臉面,是以淑妃不得不求見帝王。
崇德帝在後宮女人眼裏性子寡淡、不重□□,可是身為皇帝并無可指摘之處。
淑妃發現若是以對待上峰的态度對待帝王,會很好相處得多。
就比如這賜婚的事,帝王能答應當即便下旨賜婚,果決有魄力,只要不觸及帝王底線,身為後妃的日子也不是會比在宮外困在閨閣難過。
“臣妾謝過皇上。”李淑妃規矩地行禮。
既然知道帝王要的是本分守己之人,那種盈盈一拜就不會出現在她身上。她娘出生青樓私底下教過她不少籠絡男人的手段,可是面對眼前的男人注定白費心血。
“嗯。”崇德帝淡淡應了聲,目光确實不曾再落在淑妃身上。
就在淑妃離開乾清宮時,忽然瞟到有一女子朝她這邊而來,有那麽瞬間她覺得杜月滿就是杜貴妃,可衆人皆知貴妃正在禁足,始終沒有踏出過椒房殿,聯想到自己不久前的猜測。
“快、快走。”淑妃催促身後宮侍,她沒想自己見趟帝王,就沾染上麻煩事,這種事就不應該讓她撞上。
“淑妃娘娘留步。”可杜月滿哪能放過李淑妃,好不容易遇到帝王後妃,她可是希望對方能将她入宮的消息傳給杜浮亭。如果不是杜浮亭遭到禁足,她是想親自去椒房殿拜訪她的。
“你!”李淑妃身邊的丫鬟知道自家娘娘想趕緊離開,見竟然有奴才不長眼睛,這種時候還敢出言喊她家主子留步,張嘴就想要訓斥。
結果看到杜月滿的容貌,丫鬟下意識出聲:“貴妃娘娘?”
可是霎時她察覺到不對勁,眼前的人只是和貴妃有幾分心思,便退到淑妃身後,沒有給杜月滿行禮,但內心慌亂不已,事先誰也不知道乾清宮幾時冒出這等人物啊。
“姑娘喊住本宮可有事?”見到眼前姑娘認識自己,李淑妃并不驚訝,既然眼前姑娘有本事留在帝王身邊,自然有本事知道宮裏的事,指不定還能成為第二位貴妃。
“皇上身邊離不得人,是以我暫且還不能去找姐姐,勞煩娘娘可否到椒房殿,幫我跟我姐姐報聲平安。”杜月滿眉眼彎彎,成了月牙兒狀,顯得人畜無害,可出口要幫忙的事不是一般的棘手。
知道眼前的姑娘是杜浮亭妹妹,李淑妃眼裏終于有了詫異,難怪能有如此相同的容貌,那皇上要找的人是貴妃的妹妹?可是不管是與不是,淑妃都不想接過燙手山芋。
“實不相瞞,本宮到乾清宮求見皇上是為了家中兄弟的婚事,如今皇上給了家裏恩典,這本宮家人還得入宮謝恩,怕是沒那時間。”知曉眼前的姑娘,在崇德帝心裏占據分量怕是不小,李淑妃話說得很是委婉。她不是不想幫這個忙,而是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等她辦,全了對方的臉面,又沒有真的攬過事。
李淑妃原以為自己要與對方拉扯一段時間,甚至都做好有可能撕破臉皮的準備,誰知道對方竟然沒有再強求,還低頭屈膝朝她行了行禮,“打擾淑妃娘娘了。”
李淑妃畢竟還是帝王四妃之一,她做不出給對方回禮的事,不過是在她屈膝前就擡手扶住她,好生好氣地道:“姑娘就好生照顧皇上,本宮就不打擾了。”
紅如驚詫看了看淑妃背影,又看向杜月滿,感嘆道:“後宮中人當真和氣,就是娘娘也是沒有半分脾氣的樣子。”自她入宮陪在姑娘身邊也有兩三日光景,乾清宮的小太監小宮女都喊她聲姐姐,比當初在杜家都好相處。
“和氣?不過是聰明罷了。”杜月滿眼底晦深莫測,宮裏哪裏有老好人,人家這不還是拒絕了她的要求。
“那姑娘還要不要見貴妃娘娘,皇上會不會生氣啊。”紅如才反應過來,杜月滿的行為可能惹得帝王生氣,她是知道前日杜月滿提出想見杜浮亭,被崇德帝以貴妃禁足駁回請求的。
“難不成皇上舍得打我?”杜月滿挑眉反問,面上笑意濃厚。
正是因為知道崇德帝失去記憶,舍不得傷害她,杜月滿才敢做這些事情。
而她又十足地了解自己親姐姐。
杜浮亭眼裏容不下沙子,從杜月滿住進乾清宮開始,其實就在她心裏種了刺。
只要讓杜浮亭知道這件事,不管帝王和她之間清白與否,杜浮亭都絕不可能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