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成親
新年開春,欽天監擇了個黃道吉日,範垣便從範府搬了出來。
除了琉璃,許姨娘也一同随着出來了。其實起初許姨娘仍是不肯的,範垣知道說不通她,就也沒緊着說,還是琉璃出馬,才終于讓許姨娘改變了主意。
範垣不明所以,暗中問琉璃說道:“你到底跟姨娘說了什麽,竟叫她改了主意?上次我跟她又說,她只是不答應,看她的意思,若我不顧她的意願帶她出去,竟要把我當作仇人了。”
琉璃道:“姨娘的心思我略懂些。你也不用多想,畢竟她從小是跟着夫人的,對夫人多敬畏些罷了。”
範垣打量她,總有些疑惑。
琉璃也不想他多問,便笑靠在他胸口:“上次母親過來,說你的臉色比先前好多了,誇我伺候的用心呢。”
範垣聽了,不由也笑了:“我敢用你伺候?你用‘照料’兩個字還強些。”
琉璃道:“就說伺候,伺候伺候,難道四爺不受用?”
範垣難禁她這般悄言嗔語,便輕輕挑起下颌,低頭一吻:“受用之極。”
***
琉璃之所以不跟範垣說的詳細,是因為有些話說出來倒是不好了。
那日她去詢問許姨娘的意思,許姨娘道:“原先他并未成親的時候,也曾提過搬家的事,他一個人出去我也不放心,如今有了你,我最後一點擔心都沒有了。他執意要搬,我勸不住,只是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出去的。”
琉璃道:“姨娘若不出去,讓外頭怎麽看四爺?一定會說他半點孝心也沒有。姨娘要留下是為了顧全夫人的想法,但就不管四爺了麽?”
許姨娘垂着眼皮:“他若真的在意別人說什麽,就留下才好。四奶奶你不如也勸勸他,他不聽我的,卻一定會聽你的話,橫豎夫人也是你的姨母,本來就是親上加親,好好的幹什麽一定要生分起來呢?”
琉璃點頭道:“夫人是我的姨母,對我又好,我本來也該讓四爺留在府裏才是,但我知道四爺本心是要出去的,他畢竟是這個身份,大家子的事又多,分出去的話各行其是,各得些清閑。話雖不好聽,卻是正理,遲早晚都是要分家另過的,任憑哪個世家大族都是這樣。且如此的話,只怕對夫人那邊也是好呢。”
琉璃說了這句,又道:“另外,四爺從來都比我看的遠想的深,我哪裏要勸他,只是聽他的安排才好。”
許姨娘啞然低了頭。
琉璃道:“姨娘總也該知道他的性子,若您執意不肯跟了去,就太傷四爺的心了。何況就算出去了,又相隔不遠,想回府随時都能夠。”
許姨娘道:“我只怕這樣出去了,夫人心裏會有想法。”
琉璃道:“夫人是個嘴硬心軟的人,而且大爺原本也算是分門另過了,二爺是夫人親生的,自然得守着的,三爺沒什麽正經差事,負責在門內的來往,也不宜撒出去,只有四爺,他的公事又多,其實早該分出去了。難道姨娘沒聽見二房裏的抱怨麽?說是四爺的公務太多,門上的人都疲于應酬了?”
這話自然是半真半假,不過卻也的确切中實情,對于二爺範瀾來說,他們從來都覺着自己跟範垣不是一路人,雖然門上的迎來送往不便說什麽,腹內早就嘀咕。
許姨娘無言以對:“那、那留我下來,也沒什麽。”
琉璃道:“姨娘在這裏幹什麽?說句不中聽的,就算是還債,這許多年來低聲下氣的,也還的差不多了。上次因為糕點的事差點鬧出更大的來,姨娘難道忘了?這件事雖然由我而起,但如果東城真的因此有什麽三長兩短,夫人一定不肯放過姨娘,夫人若做出什麽來,四爺一定也不肯罷休,夫人只想會是個什麽結局?且四爺樹大招風,姨娘雖然不想跟人争競,但你留在這裏就已經是個靶子,有的人難對四爺下手,對付姨娘卻自然是不費力氣的,牽連了四爺還罷了,倘若再跟上次一樣把東城或者誰牽扯進來,拉了夫人下水,又怎麽說?”
許姨娘驚呆了:“這個、這個未必……”
不等她說完,琉璃搖頭:“等真的出了事,再後悔就晚了。”
原本琉璃對許姨娘自然一無所知,只是在成為溫純又嫁給了範垣後,才逐漸了解了這人。
許姨娘柔弱,膽怯,對馮夫人有一種過分的敬畏感,這種敬畏,甚至幾乎影響到了她對于範垣的愛。
一般來說,為人父母的都是最疼愛自己的兒子,琉璃自己就是如此,只要是為了朱儆,她不管做什麽都可以,不管什麽都敢去做。
但許姨娘卻仿佛是一個特例,據琉璃看來,興許在許姨娘的心目中,馮夫人跟範垣……差不多是等同的。
琉璃其實并不太懂許姨娘的心理,聽說當初許姨娘生下範垣的事敗露後,馮夫人将許姨娘打發去當粗使丫頭,做府內最髒累的活,常常食不果腹衣衫褴褛,且還要經受着府內上下人等的呼喝。
尋常人若是受了這種對待,只怕會對始作俑者産生仇恨的心理,何況在範垣要回來認祖歸宗的時候,馮夫人曾百般阻攔為難。
但雖然如此,許姨娘竟一點也不恨馮夫人……反而越發敬畏似的。
琉璃不明白,但如果放她不管讓她留在範府裏,這孤零零一個人,指不定又會發生什麽事,琉璃方才所說的這些話也絕非危言聳聽。
何況範垣雖然表面上說“能管就管,管不了也沒有辦法”,但如果許姨娘真的出了什麽事,範垣豈能坐視不理。
所以不管怎麽樣,都要把許姨娘遷出府裏。
因此琉璃在說服許姨娘的時候,并不只拿範垣說事,而且拿整個範府跟馮夫人來說,果然許姨娘就松動了。
許姨娘思來想去,紅着眼圈道:“我其實只盼着他認夫人一個母親,索性把我忘了也罷了,免得一提起來,人家就指指點點的嚼舌說嘴。”
琉璃聽了這句,心裏才有些許安慰。
畢竟許姨娘還肯為了範垣着想。
範垣的出身不堪,幸而馮家認了回來,又擡她做了姨娘,不然若是馮家不理,範垣随了她的賤籍,也只是個奴婢罷了,官做的再大又如何?且如果坐實了賤籍,官能不能做,做的能不能穩當還是一回事呢。
因此在許姨娘看來,她只盼範垣長長遠遠地只認馮夫人一個為母親,不願意讓人記得他是個卑微的私生子身份。
***
喬遷新居,另行開府,自然又有一番熱鬧,來上門恭賀的人絡繹不絕,自不必贅述。
而這座新宅,恰巧坐落在靈椿坊內,跟陳家的老宅左右相鄰,自然也跟積慶坊的溫家相隔不遠。
範垣起先并沒跟琉璃透過消息,直到遷居的那日琉璃才發現,簡直不敢相信。
新宅其實是由兩座宅邸組成的,中間的牆打通了,又加以改造翻修,便成了一座氣派雅致的新居。
私下裏琉璃詢問範垣是從什麽時候置辦的這宅子,範垣笑而不答。
只是在搬過來後,陳伯也來過兩回,面上雖沒說什麽,心裏暗中歡喜。
這天因春光晴好,琉璃也來了陳家舊宅裏玩賞,陳伯陪着她轉了一遭兒,見那棗樹也都發了新芽,郁郁蔥蔥,鮮嫩可愛。
琉璃仰頭看着,恍若時光倒流。
陳伯看她只管張望這樹,便道:“過來坐會兒,只管仰着看,等會又要頭暈了。”
小桃早去拿了個墊子過來,鋪在旁邊的石墩上,琉璃坐下,便跟陳伯說些近來的閑話。
兩人說了會兒,陳伯問起她身體如何,範垣如何等等,十分關切。
畢竟上次行刺,範垣重傷留在這裏,陳伯是親眼所見的,後又聽說琉璃小産,老人家憂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探望,怎奈範府的門檻高,且他又是一個仆人,無緣無故怎麽好去見人?
陳伯無奈之下,便去溫家尋養謙打聽。
這件事,養謙也是後來告訴琉璃的。
陳伯問罷,沉默了片刻,才又說道:“我原本對他……是有些不太順眼。但上次他傷的那個樣子,我看着反而……唉。幸而如今一切平安順利,也罷了。”
琉璃聽他提起此事,也有些心悸,便也說道:“都過去了,倒也連累你老人家受了驚恐。”
陳伯道:“我這把年紀了,什麽樣的事沒見過,這輩子唯一一次幾乎驚死過去的,是……”
琉璃怔怔看着,陳伯望着她,慢慢說道:“是我們大小姐出事的那次。”
琉璃無法跟陳伯對視,不由轉開目光。
陳伯也轉開頭去,望着那棵長的正好的棗樹,想到昔日種種,以及此刻的撲朔迷離,不禁鼻酸:“罷了,興許都是命,我們大小姐一輩子的好命,許是老天爺見不得人那樣的好,所以才下了狠手,那時候我常常想,為什麽我這把年紀了還不死,偏讓大小姐遭了橫禍,老天爺不長眼,很該把我替了大小姐去呀。”
琉璃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便道:“陳伯……”
陳伯微怔,琉璃張了張口道:“我、”
範垣的話琉璃牢記在心上,但又如何忍得住?對上陳伯的目光,琉璃隐隐忍忍地說:“興許是老天自有安排,陳伯你、你也要好好保重身體,別擔心她,她、她現在很好。”
陳伯微睜雙眼:“她……真的很好?”
琉璃點頭微笑道:“是。也是有人疼着,有人護着,還有人真心實意的惦記着。”
眼淚從老人幹涸的眼睛裏湧了出來,陳伯的嘴唇哆嗦了會兒,顫聲喚道:“大小姐……”
琉璃并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在陳伯有些枯瘦的手上輕輕地握了握。
***
這日,琉璃正在跟許姨娘一起做些針織,許姨娘的針線功夫最佳,這連日來經她指點,琉璃靜下心來,女紅也是大有進益。
正忙着,外頭報說溫大爺來了。
說話間養謙已經進來了,琉璃放下東西起身迎接,許姨娘卻早退到了旁邊去。
養謙見她在,卻也行了個禮,許姨娘知道他們兄妹相見,一定有什麽體己話,便借故退了出去。
小桃送了茶上來,琉璃見養謙額頭上帶汗,便問:“哥哥從哪裏來?這麽匆匆的是幹什麽?”
溫養謙道:“四爺還沒回來?”
琉璃道:“這會兒還早呢,得晚間才回。”
養謙說道:“我估他內閣事忙,本要撿個他在家的時候才來的,只是……倒也罷了,不用強求。”
琉璃見說的如此,好奇問:“是有什麽正經事?”
養謙臉上微微一紅,小聲道:“只管就亂問,你難道忘了,下個月哥哥就成親了,我是來下帖子請四爺的。”
琉璃聽了,不由笑了起來:“咦,我怎麽把這正經大事給忘了?”
養謙見她笑的嬌俏甜美,心裏喜歡,卻白了她一眼,故意說道:“你現在嫁了人了,還把誰放在眼裏呢?早把哥哥抛在腦後了。”
琉璃吐舌:“如果按照哥哥這麽說,你很快娶了親,那時候看看你會不會還把我們放在眼裏。”
養謙笑道:“仗着你嫁過來了,就打量我不敢打你了?又說的什麽胡話!”
琉璃嘟嘴道:“明明是你先說胡話的,還要打我呢。”
養謙哼了聲:“你先看看我說的是不是胡話,你這丫頭很容易……胳膊肘往外頭拐,我卻不是個為色所迷的人,怎麽會跟你一樣。”
琉璃笑道:“這可指不定,上次我聽母親說,你很誇李家姑娘的好呢,還給人家買了首飾……”
養謙一愣,臉上頓時又紅了幾分:“我那是、那是給你買的時候,順便給她買的,你難道不知道?只管來斷章取義。”
琉璃見他急了,心裏知道養謙果然中意那李家姑娘,忙打住,只說道:“說個玩笑話,怎麽就當真了。”
養謙定了定神,嘆道:“可知哥哥看你這樣嬌縱無狀的樣子,心裏又是欣慰,又是惱恨。”
“這是怎麽說?”
“欣慰的是,必然是四爺把你寵的不知天高地厚,你才得這樣歡天喜地的。惱恨的是……像是他的放浪形骸,遲早晚也把你帶壞了。”
琉璃聽到前一句,抿着嘴只管笑,聽到後一句,臉上卻也微微一熱。
養謙也知道不便多說這些個閨房之事,便只咳嗽了聲:“對了,我把請帖放下,等他回來你便告訴一聲,改日我再來一趟,只是他貴人事忙,能不能撞見的,橫豎別怪我失了禮數。”
琉璃道:“自家人,有什麽失禮不失禮的,哥哥不用放在心上。”
養謙向着她一笑:“知道了。”
琉璃又問起籌備婚事等等,問能不能忙的過來。養謙說道:“姨母那邊派了人手來幫忙,姨母也三天兩頭的過去府裏,跟母親商議呢。”
琉璃忙道:“趕明兒我也回家去。”
養謙立刻攔住:“你千萬別回去,這些事情雜亂繁瑣,只是裏頭有母親跟姨母,還有他們府裏二奶奶幫着張羅,已經足夠,外頭有我呢,還有那府裏三爺幫忙。你半點也不必操心。你別想其他的,只是我跟母親都知道,你的身子是這樣,只該好好的保養,你可明白?”
因為上次琉璃小月的事,養謙跟溫姨媽魂飛魄散,溫姨媽更是在範府裏住了整整一個月,看琉璃恢複過來後才回到溫家。
但畢竟琉璃是才嫁過來,以後日子且長着呢,又出了這種事,從此一定更要謹慎小心,着意把身子養好了,才是長遠之計。
因此就算是養謙的親事,溫姨媽跟養謙卻也打定主意,絕不肯讓琉璃操半點心,免得她勞心勞力的,又對身體不好。
養謙說罷後,便告辭去了。是夜,範垣回來,燈下坐在炕上吃飯,琉璃在旁,便把養謙的事告知了。
範垣聽了道:“你說的很是,我們不是外人,我又不是苛求別人禮數的,他這會子又忙,很不必再來多跑一頓。”
又想了想:“既然他們體恤,不讓你過去,這是他們的好意,不可辜負。但我們倒也不能不理,明日我派幾個人過去,權當我們的心意。”
琉璃給他夾了一塊兒胭脂鵝脯,放在面前碟子裏,笑眯眯說道:“還是師兄想的周到。”
範垣道瞅了一眼,并不吃。
琉璃疑惑:“怎麽了,這個不合口味?”
範垣喝了半杯酒,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唇。
琉璃倒也會意,噗嗤一笑,便又夾了一塊鵝脯,這一次卻送在了他的嘴邊。
範垣張口吃了,誇贊道:“孺子可教。”
琉璃看着他惬意的樣子,只捂着嘴笑。
這夜兩人安枕,琉璃又問起宮裏朱儆的事。範垣道:“皇上一天大似一天了,眼見不是小孩子了。”這口吻半喜半憂。
琉璃又是歡喜,同時也有種兒子即将長大的悵惘感:“這樣不好嗎?”
範垣道:“當然好。汝家有子初長成啊。”
琉璃起初心頭微酸,聽範垣嘆了這句,卻又偷偷笑了,範垣轉頭看着她:“師妹……”
“嗯?”
他又喚道:“陳琉璃。”
琉璃乖乖應了聲:“嗯。師兄。”
目光相對,心有靈犀,範垣翻身将人抱入懷中。
***
溫養謙成親這日,原本不大的溫家幾乎塞滿了來恭賀的賓客們。
這些客人,一則是為了李國公的顏面,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自然是因為範垣的原因。
畢竟,溫養謙的妹子嫁了首輔大人,這門姻親可謂羨煞旁人。
作為新郎官,溫養謙在外左右周旋,幸而有鄭宰思,範波,東城,蘇清曉等幫忙應酬,內宅裏,則是溫姨媽跟馮夫人,曹氏掌事。
眼見賓客都來的差不多了,可隐隐地衆人翹首以待望着的那個人,卻偏偏沒有來。
那沒來的一位,不是別個,正是範垣。
且不僅是範垣,連琉璃都沒有到場。
已經有那些好奇的賓客暗中議論,也有當面來詢問的。
養謙忙的焦頭爛額,可心裏卻也一直盼着妹子,從早等到晌午,都要去迎接新娘子了,居然還是人影全無。
正焦急中,內宅中溫姨媽也派了人出來詢問琉璃為什麽還沒有來。
養謙又是擔心,又是惱怒,便催人去範府詢問消息。
鄭宰思見他如此,忙道:“這必然是有什麽事,不然的話一準早就到了。”
養謙擰眉道:“又能有什麽事?昨兒還說今日早早的來。難道偏趕上內閣今日有事?就算他來不了,總該讓純兒回來呀。”
才憤憤地說着,外間小侯爺蘇清曉匆匆走了進來,道:“首輔大人到了。”
養謙心中一寬,忙迎出去,鄭宰思卻見蘇清曉臉色有異,便慢了一步問道:“怎麽了?”
蘇清曉在他耳畔低語了一句,鄭宰思詫異:“真的?”
蘇清曉點了點頭。
溫養謙卻并不知此情,只想快點兒接了琉璃進去,何況溫姨媽也都等急了。
高高興興地迎了出門,卻見範垣已經到了門口,正翻身下馬。
養謙打起精神笑道:“四爺。”說話間,目光往旁邊瞥過去,卻見範垣身側空空如也,竟沒有随行馬車。
養謙一愣,忙左右看了兩眼,卻仍是沒有。養謙呆了呆,斂了笑容忙問:“純兒呢?”
不等範垣回答,又道:“怎麽沒有一塊兒,可是在後頭?”
範垣道:“純兒托我向哥哥致歉,她今兒不能來了。”
養謙聽了這句,臉色立時變了。
先前因為體恤琉璃的身體,所以不舍得她勞動,但是今兒是他大喜的日子,自己的親妹妹卻不來……是怎麽說?
“為什麽?”養謙脫口問道,嘴唇有些哆嗦。
範垣見養謙臉如雪色,又見鄭宰思等人也迎了出來,便走近了一步,微微俯身在他耳畔低語了一句。
溫養謙原先還有些愕然,失望,以及一絲惱怒,可聽了範垣這句,就像是冰雪消融一樣,他忙轉頭,驚喜交加地睜圓雙眼:“你、你說真的?”
範垣微笑着點了點頭:“她本來想來,只是……哥哥知道的,上次……”
“不不不,別讓她動,”養謙激動不已,兩只眼睛紅了起來,語無倫次道,“千萬、千萬讓她好好地保養。”
範垣看着養謙這瞬間的反應,雖然向來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卻也不由地有些動容。
此刻鄭宰思衆人走了過來,迎着範垣寒暄。
養謙趁機轉過身,飛快地擡起衣袖,仿佛拭淚的樣子。
衆人都忙着圍住範垣,獨有鄭宰思看見了。
範垣給衆星捧月似的迎進了廳內,養謙卻直入了內宅,叫丫頭請了溫姨媽出來,跟她說明了琉璃不能來,以及不能來的原因。
養謙說道:“四爺方才來了,告訴我說妹妹今兒不能過來……原來是因為她有了身孕。因叫她在家裏休養呢。”
溫姨媽聽了,如在夢中,起初不信,然後整個人驚喜交加,恍恍惚惚。
養謙忙将她扶住了:“母親穩着些。”
溫姨媽怔怔地望着兒子,眼中也落下淚來:“阿彌陀佛,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兒,謙兒啊,這可是……雙喜臨門,神佛庇佑。”
養謙笑說:“正是這樣,所以我也告訴四爺,務必讓妹妹在家裏好生休養才好。”
溫姨媽道:“是是是,不對……我還是不放心,我得親自看看她去。”
養謙越發笑道:“母親高興的糊塗了,這會子怎麽脫得了身,等過了今兒,明日再去就是了。”
溫姨媽也笑說:“很是,我高興的忘情了。”
養謙又叮囑:“待會兒母親進去,只跟姨母說就是了,別的人就不要告訴。畢竟是才……不宜大肆宣揚的。”
溫姨媽連連點頭:“我心裏也想着這樣行。”
母子兩人略說了幾句,各自分頭行事,養謙仍去外頭應酬,以及行迎接新娘子之事。溫姨媽則入內同馮夫人說明了,馮夫人也是喜歡的了不得,暫時不提。
且說養謙迎娶了新娘子進門,入洞房揭了喜帕,見新人秀美如玉,自然更有一番歡愉,一夜春宵,風光無限。
次日新娘子拜見溫姨媽,敬了茶又行了禮,溫姨媽見媳婦這樣乖巧娴靜,自也喜歡的了不得。
只是惦記着琉璃,又礙于新婦才進門的頭一天,不該在這時候離了家,溫姨媽也只好按捺。
這夜,小夫妻在卧房之中,新娘子李氏便問道:“婆婆可是身上不适?晚上飯吃的很少。”
養謙見她看了出來,順勢道:“不是,只是有點心事罷了。”
李氏問道:“是怎麽了?”
養謙道:“是……有關妹妹的事,母親有些放心不下,對了,明兒讓她出門一趟可使得?”
李氏笑道:“婆婆明天去看望妹妹?到底是什麽事呢,神神秘秘的。”
養謙因覺着她也不是外人,便悄悄地跟她說了。
李氏詫異道:“原來是有了身孕,怪道我聽他們說什麽‘昨兒首輔夫人沒來,不知怎麽樣呢’等話,原來是為了這個。”
養謙笑道:“是呀,所以母親才格外惦記。”
李氏點頭說道:“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第一胎就那樣怪可惜的沒了,倒要小心些,既然婆婆想去,那就去好了,只是我才嫁過來,不好跟着過去,不然我也得去看看妹妹呢。”
養謙聽她這樣通情達理,心中大為欣慰:“夫人真是蕙質蘭心,善解人意。”
李氏嬌笑道:“不然怎會嫁給夫君這樣鼎鼎大名的江南才子呢。”
養謙尤其喜她妩媚聰慧,當夜兩人更是颠鸾倒鳳,恩愛難以盡述。
***
次日,養謙一早起身去告訴了溫姨媽,又陪着母親出門上車,諄諄叮囑了些話,才又回來。
那邊溫姨媽乘車來至範府,有丫鬟接了引着入內,來至內宅,還未進門,隔着窗戶就聽見響動。
這陪着進來的丫頭悄悄地說道:“親家太太快去看看吧,我們奶奶從昨兒晚上就害喜害的厲害,吃的東西都吐了。”
溫姨媽慌裏慌張地進了門,卻見許姨娘跟範垣竟都在裏屋,範垣正半抱着琉璃,親自在喂她吃什麽,旁邊小丫頭捧着漱盂,拿着帕子等候。
許姨娘見溫姨媽進來,忙行禮,溫姨媽也顧不上寒暄,忙轉到床邊道:“怎麽竟這樣厲害?”卻見琉璃臉上微黃,這短短幾天不見,竟憔悴的像是病了似的。
琉璃正難受非常,見是溫姨媽來了,微弱地叫了聲:“母親。”正要叫她不必擔心,胸口卻又一陣翻湧。
溫姨媽忙握住她的手,急得淚要冒出來:“我的兒,這是怎麽說的。”
範垣道:“太太別急,太醫立時就到了。”
琉璃也勉強一笑:“母親怎麽這會子就來了,到底要等到嫂子回門了再說。”
溫姨媽紅着眼圈道:“還等什麽回門,我昨兒就巴不得來了!你、你這是怎麽了?可千萬撐着些。”
範垣又喂琉璃吃了兩勺燕窩,頃刻卻都又吐了。
正在手足無措,太醫終于到了。
林太醫診過之後,同範垣來到外間,才說道:“夫人的脈息有些亂,不過這也是孕開始的時候常有的,大人不必過于憂心。”
範垣問:“那為何竟吃不下東西?”
“這也分個人的體質。最初幾天是有些嚴重,往後就好了。”
“會不會跟上次的小月有關?”
“這個……還要進一步觀察,只是因為有過一次小月,這一次倒要格外小心。”
林太醫說罷,見範垣眉頭緊皺,他心中也有些忐忑,畢竟女子懷孕,其中的變數多的數不勝數,誰也不敢說定。
範垣沉默片刻,說道:“我記得太醫院裏還有個精通婦人內科的……叫什麽來着?”
林太醫忙道:“是宋供奉。”
範垣道:“待會兒我叫人一并請來,這樣,這幾天裏,你跟他就留在府上,方便随時照看我夫人,太醫院以及皇上那邊兒,我會去說。”
林太醫聽他不由分說,頭皮一緊,卻忙道:“是,下官一定會竭盡全力。”
這日下午,不僅太醫院的宋供奉一并來了,連馮夫人也從範府裏過來探望,見琉璃吐的昏天黑地,馮夫人也有些膽戰心驚。
拉着溫姨媽出來,姊妹倆面面相觑,溫姨媽情不自禁紅了眼睛,喃喃道:“姐姐,這可如何是好?”
馮夫人雖然不安,見妹妹如此,卻也安撫道:“不急,早先我有瀾兒的時候,也是如此,吐的膽汁都像是冒出來了呢,後來還不是平平安安生了下來?”
溫姨媽道:“你知道純兒先前……我只是擔心這一次……”
馮夫人啐了兩口:“別瞎說!純兒是個有福的,上次是因為、因為什麽你難道不知道?那是節外生枝!這次無風無浪的,自然神天菩薩保佑着呢。”
馮夫人平日裏就鋒芒太盛了些,但是這會兒斬釘截鐵這兩句,對溫姨媽來說卻正是需要的。
眼見琉璃如此,溫姨媽愛女心切,自然不想離開,如此竟在範府裏守了一夜。
到次日溫養謙也來探望,母子兩人耽擱到了天黑,才雙雙回了家。
當夜,李氏問過了範府的情形,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可見你們娘兩個疼愛純兒妹妹,就把我一個人扔在府裏,都去探望她了,唉,到底是首輔夫人,格外矜貴些。”
聽了後兩句,養謙心裏略覺異樣,但看她是個玩笑的樣子,何況是新婦,便笑道:“的确對不住夫人,只不過妹妹的情形有些特殊,你若是見了她害喜害的那個樣子,必然也是不忍心離開她的。”
李氏嗤地一笑,道:“好了,知道你疼你妹子。以後可把疼她的心也多分些給我……可好?”
養謙聽她嬌聲嗔語,撒嬌似的,又想到的确冷落了她:“你放心,你既然嫁了這家裏,母親跟我必然也當你是自家人一樣愛顧,絕不會虧了你半分的。”
李氏靠在養謙胸口道:“我嫁了你,自然這一輩子都倚靠夫君的,對了,等我明兒回門後,也是要去範府裏看看純兒妹妹呢。”
養謙寬慰:“你有這心,自然是最好了。”
***
許是太醫們的精心調治,以及溫姨媽,馮夫人,許姨娘等的細心呵護,五六天後,琉璃的害喜果然輕了好些。
只是臉色仍有些沒調理過來,可已經能吃進兩口粥米燕窩之類的了。按照林太醫的話,這就是轉好了的征兆。
可行動處仍是要有人陪,處處離不開人,更不許她四處走動。
琉璃本是個耐不住悶的性子,但一想到上次的慘痛經歷,自己就也按捺性情,修身養胎罷了。
這一天,外頭突然報說溫姨媽跟府裏的新奶奶來了。
琉璃正在閉目養神,聽見嫂子來了,便忙叫人扶了起身。
正整理間,溫姨媽已經帶了李氏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