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必再見
雪下了一夜。
露水醒得太早,不過丞星那裏不需要人伺候洗漱穿衣,他索性便披着件衣裳和掃長街的宮人們搭話。
這一夜之間,可供人茶餘飯後談論的事情又多了不少。比如說天師漏夜前往昭陽殿,可見皇上并未因公主與皇後走得近而遷怒于她。比如說天師親自開口不許月央宮的人再去打擾公主,這話雖聽着尋常,然而丞星自繼任天師後只為皇上蔔卦占星,皇後不愛看這些,貴妃偶有幾次去找他,他都是避而不見的。有在宮裏時日久的宮人知道公主與天師自□□好,卻也不敢提,生怕沖撞些什麽。
再比如說。
“今天一早魏公公便親自去了月央宮,我聽蓮兒說魏公公走後,陳貴妃發了好大的脾氣呢!”
“魏公公在先皇身邊最得賞識,皇上登基後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的,想來陳貴妃也不敢當面擺臉色。”
“不過天師只說星象有變,你說會不會是陳貴妃動了什麽手腳……”
小太監的聲音越來越低,露水實在是聽不下去,又無奈又有點生氣,開口道:“天師說的話怎會有假?再說,你們暗地裏這樣說貴妃,小心傳到她耳朵裏打你們一頓。”
那太監畢竟年輕,忙打了自己的嘴幾下,賠着笑臉說“再也不敢了”,另一個太監又說道:“天師還不起來嗎?這天都大亮了。”
露水說:“我去看看。”
丞星一向勤勉,尋常時間裏他起床的時間比皇上上朝還要早半個時辰。露水轉身往屋裏走,敲了敲門,裏頭沒人應。他推門進去,只見丞星躺在床上,滿頭都是汗,臉色緋紅,一只手無力地垂在床側,看着比平時虛弱許多。
露水喊了幾聲“天師”,同時伸手去探人的額頭,果然是在發高熱。他急忙叫人去請太醫,瞧見丞星的嘴唇都幹得發裂,又倒了杯茶水喂給他。
應該是昨晚太冷,天師急匆匆出門衣裳穿得不夠多,外加來回折騰走出了一身汗,回來還有點魂不守舍才這樣。不過……露水心裏也犯起了嘀咕,天師對公主究竟是什麽感情?
露水進宮晚,是丞星繼任天師後把他從丞家接過來的。丞府人丁雖不算興旺,但開銷卻不小。因此,丞家每隔三年便會選拔一些男子入府,學習考核後出類拔萃者可拜天師為師。不過,跟随天師進宮倒是這些年來頭一回。丞星挑人的時候丞家當家主母并不贊同,是大少爺說可以将其當個噱頭,再招來的人或許會翻上一番,她這才同意丞星把露水帶走。
露水正想着,劉太醫已經被宮人領了進來,身後還跟着魏延。未等他開口問,魏延先說道:“我去給公主拿藥,恰好聽說天師身體抱恙,特意趕來瞧瞧。”
露水忙道:“多謝魏公公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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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太醫把了脈,細細詢問了丞星這陣子的作息飲食,才說:“天師心火郁結,這才發了高熱。你在他身邊照顧着,理應多勸勸才是。星象圖固然重要,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天師若真病重了,怕皇上回來會怪罪你。”
露水與劉太醫是同鄉,因此年長者總是忍不住多叮囑幾句。他連連點頭,說:“多謝太醫提點,我送您出去。”說完話,看魏延沒有要走的意思,又試探道:“那魏公公也……”
“我留在這兒照顧一下。”魏延笑得溫和,說:“說起來天師畢竟有恩于公主,公主身體沒好全怕是不太方便過來,我在這裏照看一二是應該的。”
“既然如此,那便麻煩您了。”
這一來一回花了些時間,風呼嘯着直往人臉上吹,露水進屋摸了摸凍得通紅的臉頰,推門而入的當下,聽見床上的人叫了聲“小五”。
丞星翻了個身,露出來的側臉上挂着笑。露水登時有些發愣,天師也不用人伺候就寝,他甚少見到天師睡着的樣子,更何況說夢話。
露水擡腿正要往前走一步,只聽魏延在他身後低聲道:“送完劉太醫回來了?”
“嗯?嗯!”
露水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音調都高了許多。他瞥到魏延冷淡的眼神,一邊撫着心髒一邊為自己的冒失向人賠罪。露水回來的時候沒看到魏延,還當他已經回昭陽殿了。
“我去小廚房囑咐人做了些吃食。”魏延的神情不同方才,看起來像是多了些戒備。露水覺得自己這一天說的“謝謝”比過去一個月都多,可又不敢失了禮數。魏延說了句“無妨”,又狀似無意地問道:“你跟在天師身邊多久了?”
“自天師繼任以來便是我陪着。”
“正如劉太醫所說,天師身邊只有你一個人照顧,飲食起居方面你務必要多留心才是。”
“是。”
魏延又開口道:“昭陽殿還有事,我先回去了,你不用送,留下來照顧天師吧。”他頓了頓,別有深意地說:“天師畢竟不像尋常人,不管你聽見什麽,就當沒聽見。好奇心少點兒,才是宮裏的生存之道。”
“是。公公慢走。”
昭陽殿。
蕭芙正倚着軟枕出神,魏延揮揮手示意白蘭和白芝下去,自己拿了藥碗過去,說:“您還不吃藥嗎?”
“公公怎麽過來了?”蕭芙咳了一聲,伸手接過魏延手裏的碗,皺眉道:“這冰天雪地的,您不必親自跑去拿藥。”
“前陣子病着,沒照顧好公主,是奴才沒用。”魏延笑了笑,說:“再說天師話裏指向月央宮,雖說或許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但如今皇上不在宮裏,在這些事上奴才就更要格外小心了。”
蕭芙垂眸,并不避諱地問道:“丞星怎麽樣了?”
“劉太醫去看過,說養上一段時日便好。”
“一段時日是多久?”
“心火郁結,劉太醫也不敢保證。”見蕭芙遲遲不喝藥,魏延索性又把藥碗拿了回來,舀一勺喂過去,說:“歷任天師皆嘔心瀝血地研究星象圖,這不是咱們能理解的。”
“在其位謀其政罷了。”蕭芙的嘴唇剛挨到藥汁,就偏過頭不想再喝。她撒着嬌,幾乎是在央求,“我想吃蜜餞。”
“蜜餞影響藥效。”魏延顯然不想跟她商量這件事,又受不住蕭芙撅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樣子,只好嘆口氣,說:“好吧,等您喝完我叫白芝去拿。都多大的姑娘了,怎麽還像小時候一樣?”
蕭芙擡眼看着魏延,她長大了,他也老了,身板不再像之前一樣挺得很直,皺紋也在眼角堆着。蕭芙出宮游玩,魏延便獨自守着昭陽殿,花草樹木都親自打理。她寫家書,皇上看完後,魏延總要尋個由頭去問公主的近況。他之于她,更像是一位可靠親切的長輩。
“公公。”蕭芙鼻子一酸,小聲說:“我想去看他一眼。”
“天師病着,怕不方便見人。”
“那在門口瞧上一眼,可好?”
“堂堂一國公主,在天師門口站着傳出去算怎麽回事?”魏延擦了擦蕭芙嘴角的藥汁,說:“別為難奴才了。”
早知道他會這麽回答,蕭芙扯扯嘴角,露出一個落寞的笑來。她吸一下鼻子,委屈道:“公公是不是覺得我傻?丞家本不想送他入宮做天師,是他自己非選了這條路。他跟我說,無論是學識品格,抑或是待人接物,他都是丞家最頂尖的。只可惜——”
“只可惜天師于男女之情上并不開竅,選了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康莊大道,便是棄公主于不顧了。”魏延定定地看着她,用長輩的口吻循循善誘,“即便他真想了些什麽,皇上難道便會同意嗎?小五,你是皇上的親妹妹,他舍不得送你遠嫁,日後定會在朝中尋個門第差不多的給你指婚。歷朝歷代的驸馬皆是如此,若是官位太高,恐怕朝中會動蕩不安。”
“皇族中人總有許多不得已。”蕭芙低下頭,淚珠在眼眶裏轉着,遲遲不落下,她咬着嘴唇,平複了好一會兒情緒才說:“您說得對。”
“公主,您知道就好。”魏延聲音雖輕,卻很堅定,“往後不必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