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星象有變
蕭朔此人極有耐心,馬車上教完,吩咐孟一回客棧繼續教學。不知過了多久,雲以容又累又困昏睡過去。蕭朔給人掖好被子,握着她的手腕號脈,毒已經解了。影衛禀報說茶和薏米糕中均有胭脂醉,現在卿若已被他們暗中看管了起來。
門外有來回踱步的聲音,蕭朔厲聲問了句:“誰?”小環才怯怯地說道:“公子,夫人的身體還好嗎?需不需要我請大夫?”
眼下已經是三更天了,雲以容被抱着下馬車的時候裹着蕭朔的外袍,小環只當她是染了風寒,急忙過去搭把手。這一下午小環都在等客人的吩咐,卻一直沒動靜。她是在擔心得很,就跑過來看了一眼。
見蕭朔不說話,小環又問道:“或者……需要廚房準備些吃食嗎?”
“都不用。”屋裏傳來清冷的聲音,“不麻煩了,我一會兒自己來就好。”
“那我就先走了。”
“嗯,多謝。”
蕭朔起身,打算給雲以容煮碗面吃。他做得有些狠了,好在随身帶着的藥種類齊全什麽都有,不至于讓她太難受。雲以容再睜眼時房間漆黑一片,她覺得全身酸疼,比起在皇宮那次有過之而無不及,喉嚨也又幹又癢。雲以容掀開被子打算下床找水喝,蕭朔這時推門端着面進來,她先聞到了味道,肚子緊跟着就叫了幾聲。他點燃油燈,過去給雲以容重新蓋好被子,問道:“大冷天的,你下床做什麽?”
“我渴。”雲以容舔舔嘴唇,說:“想喝水。”
蕭朔依言拿水過來喂她幾口,又拿起面碗喂人吃飯。雲以容吃得直皺眉,問道:“這面怎麽還是沒有味道?你把宮裏的廚子帶過來了?”
“是我親手做的。”蕭朔吹了吹面條,忽視她嫌棄的表情繼續喂,認真說:“身體要緊,你現在吃油鹽太重的東西恐怕不太好。”
雲以容:?
這是事後跑過來裝大尾巴狼了?身體要緊,那他倒是悠着點兒啊!
“嘶——”她剛想換個姿勢,手臂一動牽扯着腰,腰又牽扯着大腿,大腿帶動小腿,身體簡直形成了一個酸疼的閉環反應。雲以容倒吸一口涼氣,沒好氣地說:“我覺得挺好,身體和胃總得有一個被滿足吧。”
她本意是身體不舒服就要吃些好的作為補償,可誰知蕭朔會錯意,反問道:“身體沒被滿足?”
好家夥,這車輪都壓我臉上了,雲以容腹诽道。她滿臉堆笑說:“沒有,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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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轉移蕭朔注意力,雲以容乖巧吃光一碗面條,才問道:“我這個毒,算是解了?”
“嗯。”
她的記憶現在屬于片段式的,不是很連續,不知道是不是胭脂醉的後遺症。不過該記住的全沒忘,比如說光天化日兩個人竟在馬車裏傷風敗俗了那麽一次,還有回到客棧後蕭朔嫌隔音不好把這一層都包了下來,包括二人種種荒唐的樣子,他們溫存之時能說的和不能說的話。雲以容扶額,感嘆道:“這個毒真的好厲害。”
蕭朔淡淡開口道:“是我比較厲害。”
第二次被他噎住,雲以容不争氣地開始臉紅。她本來就控制不住地在回味這樣那樣的動作,偏偏蕭朔還用最淡然的樣子肆意開車,讓不讓人活了。
他收拾好面碗放在桌上,雲以容偏過頭去,看着蕭朔修長的手指,寬闊的後背,沒束好的頭發和燈下柔和的側臉。這些無一不是她親自感受過的,憶起他在床上扯根緞帶随意紮頭發的樣子,雲以容将被子拉高一點遮住臉,偷笑了好幾下。
蕭朔掀開被子上床,很熟練地将人抱在懷裏。雲以容才想起來正事兒,開口問道:“我是怎麽中的毒?卿若下毒你怎麽沒事兒?”
“我小時候替父皇試過毒,當時大病一場,用了許多方法治療,其中包括以毒攻毒。應該是從那以後,大部分的毒便都對我沒有作用了。”
“你小時候就試毒?”雲以容覺得心疼,說道:“何至于此?先皇的試毒太監呢?”
“是有的,只不過當年母後說父皇膝下皇子衆多,我應當與他更親密才行,索性就培養我與父皇一同用膳的習慣。自然,她也囑咐我為父皇試毒了。”
雲以容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眼裏這種事雖然很離譜,然而對于古代人尤其是皇族來說,簡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為得到先皇的寵愛,在鬼門關徘徊一遭又何妨。正如蕭朔所說,是有他護着,雲皇後包括雲以容才能為所欲為,他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給了她們最大的自由和最多的保護。雲以容恍然間覺得自己生活在象牙塔裏,無論如何身邊都有人可以依靠,這是上一世從未有過的感受。
蕭朔捏了捏她的手臂,說:“不過你中毒,也是因為太能吃,戒備心忒差,人家想不毒你都難。”
雲以容讪讪一笑,說:“卿若目的太過明顯,我以為她不敢下毒,殊不知真用了這種手段。這事兒也怪你。”她及時甩鍋,“我猜這毒本來是想用在你身上的,誰叫你長得如此俊俏,讓人家姑娘用盡一切手段都要嫁過來?”
蕭朔沒有反駁,“她現在被關了起來,有人暗中看守。”
“啊?”
“下毒謀害皇後,是抄家斬首的罪名。”
“可是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雲以容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小,“而且這毒也挺好解的……”
蕭朔合上眼睛,說:“皇後千金貴體,豈可将此事當成兒戲?”
雲以容靠着他的胸膛默不作聲,世事太過無常,這才幾個時辰過去,卿若已從第一美人淪為階下囚。仿佛知道她想什麽似的,蕭朔說:“你覺得我心狠?”
“怎會?是覺得我自己心太軟罷了。”
“心軟自有其好處,不必多想。”蕭朔挑起她的一縷頭發繞着手指玩,雲以容問道:“皇上,如果有天我犯錯誤了,您打算怎麽辦?”
他手指一頓,“你也準備下毒謀害我?”
“不敢不敢。”雲以容急忙搖頭,說:“我問的是小錯誤,無傷大雅,但外人看着還有些過分那種。”
比如她直呼皇帝名諱,也不尊稱“您”了,這在古代應該是僭越罪吧。
蕭朔輕嗤一聲,反問道:“你犯的小錯誤太多,廢後的聖旨我不是也一直沒寫嗎?”
“哦。感謝天師保我。”雲以容往被子裏縮了縮,說:“感謝您照拂。”
蕭朔玩着的那縷頭發就這樣随着她的動作脫手了,他眉頭微皺,說:“你怎麽又變得如此客氣?方才不還無法無天麽?”
雲以容悶悶不樂地說:“估計是中毒後遺症,我沒掂量好自己的身份,您別往心裏去。”
“狗皇帝你都叫了,現在讓我別往心裏去?”
雲以容哭喪着臉,說:“那您想怎麽樣嘛?我是在想萬一天師哪天跟您說他家祖先算錯了,這皇後誰當都行,我再肆意妄為下去豈不是小命不保?”
“不會。”蕭朔喜歡看她撒嬌耍賴的樣子,此刻心情很是愉悅,他也不打算說出實情,只說:“在名諱一事上,我不會和你計較。”
“啊?”雲以容急得都帶了點哭腔,“那其他的事怎麽辦?”
“其他的事我看着處理。”蕭朔把頭埋進雲以容頸窩,深深地吸了口氣,說:“不累嗎?睡吧。”
“……我睡不着。”
“那我們繼續?”
“別別別!能睡着。哎呀,忽然就困了呢。”
雲以容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帝後二人一夜好眠。話分兩頭,這邊昭陽殿卻燈火通明,蕭芙近日染上了風寒,且病情反複,白天人還好好的,到了半夜就會燒起來,燒得全身滾燙。白芝将熬好的藥給人喂下去,白蘭伸手探向蕭芙的額頭,說:“公主怎麽總不見好,莫不是被什麽沖撞了,咱們不知道?”
白芝說:“你說得在理。若是皇上在宮裏的話,應該早早就請天師過來了。可皇上和皇後都不在,唯一能踏足落英閣的便只剩陳貴妃。”
白蘭生氣地說道:“公主生病宮裏頭早就傳開了,她卻直到現在都不親自過來問候一句,這不是擺明了給公主使絆子麽!罷了,要不然我像上次一樣再闖一次落英閣,那時天師未曾怪罪,想來這次也不會。”
“這法子雖然有些冒險,但為了公主,我們也要試一試。”白芝點點頭,說:“我陪你去。”
她給蕭芙蓋好被子,又拿濕手帕敷在人的額頭上,囑咐完其他的宮女後才踏出殿門。見丞星迎面而來,二人皆是一喜,正要開口,就聽天師說:“不用多說,帶我去看公主。”
蕭芙的溫度稍微退了點兒,只是臉上依然通紅,丞星拿手貼了上去,一旁站着的宮人不敢說話,想來天師看望公主應該不必考慮男女之大防。白芝說:“公主剛用了藥,是劉太醫的方子,天師可要看看?”
“不必。”丞星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過去,說:“照上面說的做,你必須親力親為,不要聲張。”
“是,多謝天師。”
“另外傳話下去,就說是我說的,月央宮上下所有人,在公主病好前均不得踏入昭陽殿。”
“是。”
白芝拿着方子走了,白蘭屏退左右,問一句:“我家主子的病,與陳貴妃有關?”
“只是星象有變,二人有些相沖,離遠些就好。”丞星說完,又說道:“皇上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公主若有什麽事,你随時來落英閣找我。”
“如此便再好不過了!”白蘭臉上久違地露出喜色,又說:“天師,奴婢命人送您回去吧,公主這裏有我照顧就好。”
“好。”
昭陽殿的太監魏延提着一盞宮燈随丞星一起出去,行至前院,還未等魏延開口說什麽,丞星便先下意識地扶了身邊的人一把,說:“雪天路面結冰易摔倒,當心。”
這裏的磚石不平,又是下坡路,蕭朔曾吩咐人重新鋪好,蕭芙卻怎麽都不願意。若真在此地摔了一跤,一時不慎就會滾到湖裏。魏延低下頭後退半步,說一句:“天師對這裏還是如此熟悉。”
丞星腳步一頓,說:“不差人去找我,是她的意思吧。”
“是您的意思。”魏延平靜地說道:“您請皇上下旨,閑雜人等皆不可求見天師,公主不願也不能抗旨。恕奴才多一句嘴,您今日的所作所為,公主若是知道了,怕會多想。”
“我與她多年情分,不會坐視不管。更何況皇上走時特意說過,要我照顧好公主。”
“如此便好。您若覺得公主會信,奴才自然沒有其他的想法。”
落英閣門前燃着兩盞燈,露水踮着腳在門口張望着。他家天師已閉關多日,和往常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連帶着他一起,潛心研究星象。今晚不知怎麽,天師非要去昭陽殿一趟。露水這才打聽了一下,原來是公主抱病,只有落英閣的人不知道。
露水将人迎進門,外袍脫掉好生收起來,又說:“您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公主現在怎麽樣了?”
見丞星半天不說話,他又叫了兩聲:“天師?天師?”
“嗯?”丞星這才回過神來,“嗯”了一聲,說:“應該沒大礙了。”
“那您快歇息吧,床已經收拾好了。”露水伸手扶丞星起來,說:“您怎麽了?如此魂不守舍的,我還以為公主病重了呢。”
“她确實病得很重。”
丞星躺下,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魏延是先皇手下的人親自教出來的太監,随着昭陽殿一起賞給了蕭芙。他年長他們許多,算宮裏的老人,因此說話并不像其他人那樣有許多忌諱。
方才,就在昭陽殿的院子裏,魏延笑笑說:“天師已避嫌了這許多年,想來也不差一時了吧?等公主出嫁後,天師便不用再牽挂了。”